南瓜文学 > 青春校园 > 宣之于口 > 18、第 18 章
    在医院休养了一周,梁颂年终于待不住了,强烈要求出院,梁训尧也没拦他。


    司机上来接过行李,梁颂年正要往门口走,梁训尧喊住他,“年年,回明苑吗?”


    梁颂年摇头,“我回我自己家。”


    他还记得六年前明苑的房子刚装修好,梁训尧带他去看,窗明几净,视野开阔,摆满了他喜欢的家具。他在客厅转了一圈,然后扑到梁训尧的怀里,巴巴地问:“这是我们的家吗?”


    梁训尧说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要走,梁训尧又喊住他:“让琼姨住过去,照顾你一日三餐,好吗?”


    “不用。”


    梁训尧出乎意料地坚持:“年年,我没有对你提过什么要求,这是唯一一次。”


    梁颂年沉默片刻,反问:“那你呢?”


    梁训尧怔住,“什么?”


    “谁照顾你?”


    梁训尧这才知道梁颂年一直拒绝的原因,怔忡片刻,说:“我会安排好,你不用担心。”


    梁颂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穿上外套就和司机一同离开了。


    自从前天晚上闹过,梁颂年安分许多。


    这两天一直安安稳稳待在兄弟的边界线内,有时候梁训尧下意识伸手摸他的头发,他也会躲开,别过脸,下床和琼姨说话。


    这样算好吗?


    改变发生的时候,梁训尧倒不确定了。


    他看着梁颂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陈助理结了费用走过来,手里抓了一把报销单,对梁训尧说:“梁总,三少的住院费以及钱玮和唐诚的费用,都结清了。”


    “辛苦了。”


    “应该的,彭律师刚刚打电话过来,说邱圣霆向调委会提起了上诉。不过他看了上诉状,没有反转的可能,让您不用放在心上。”


    梁训尧问起:“邱圣霆现在身体怎么样?”


    “说是能下床走一走了。”


    “他绑架颂年的证据收集好了?”


    “彭律师已经整理好提交法院了,王法官的意见是我们这边补充起诉,之后并案处理。”


    “可以。”


    “梁总,今晚原定有一场能源协会举办的闭门晚宴,您要参加吗?”


    “帮我推了,把几位副总叫到我办公室,开个短会。”


    陈助理很是意外,“是出什么事了吗?”


    梁训尧想起祁绍城的叮嘱,“他们如果问起来,你就说,关于棕榈城一期三区的项目,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


    梁颂年回到公司,却不见荀章的身影。


    前台说荀章今早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出去了,梁颂年在办公室里等了大半天,始终不见荀章回来,打电话也不接。


    下午四点左右,他接到徐行的电话,“三少,荀章在我的酒吧,他……喝醉了。”


    以前都是荀章去接烂醉如泥的梁颂年,这次身份调换,梁颂年责无旁贷,旋即动身。


    司机把他送到“半空”门口,下午四点,周边的酒吧大部分还没开始营业,徐行走出来,说:“刚给他灌了点柠檬水,现在好点了。”


    梁颂年道了声谢,走进去。


    荀章正躺在沙发上,瞥见梁颂年,挣扎着起来,“我说了我过会儿自己回去,他怎么把你叫过来了?”


    梁颂年思忖片刻,问:“和李璨有关?”


    荀章动作放缓,“你看判决书了吗?她爸判了两年,她哥判了七年,我没想到李胜光也会判刑,包庇罪,我以为被胁迫就能免刑。”


    梁颂年叹了口气。


    “她跟我说,她想和她妈妈离开溱岛,去梅厝岛生活一段时间,她外婆家在那边。”


    “也好,毕竟这么大的家庭变故,她现在经济上有困难吗?我可以资——”


    荀章打断他,摇头说:“不用,她说你哥给了她一笔钱。”


    “我哥?”


    “是,你哥找过她,”荀章搓了搓脸,“她告诉我,其实她是故意把口风透给我们的,那天我们去吉泰公寓,她在巷子口看到你了,她知道你在查。她……不想她爸替她哥坐牢,但现在两个人都进去了,她很痛苦。她说她暂时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希望我好好生活。”


    荀章重重叹了口气:“当初一心想跟着你创业,动心了也没当回事,现在有闲有钱了,以为能再续前缘,还是错过了,说明没缘分。”


    “分开一段时间也好。”


    徐行要给梁颂年倒酒,梁颂年摇头拒绝,换了一杯果汁,转头对荀章说:“有时候,分开之后更能看清彼此的心意。”


    荀章问:“你看清你哥的心意了?”


    “看清了,”梁颂年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他真的很想做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正说着,门口传来争吵声。


    “是你一直盯着他,我还没问你是谁!”


    一记熟悉的洪亮声音从门口传进来,梁颂年微微皱眉,起身走出去,果然是唐诚。


    唐诚正和梁训尧派来的保镖吵得脸红脖子粗,争执不下,保镖揪住他的衣领作势要推开,梁颂年连忙出声制止:“我们认识。”


    保镖这才松手。


    唐诚跟着梁颂年走进酒吧,歉然道:“我看他站在门口一直盯着你的方向,耳朵里还戴着一个耳机,我以为是邱圣霆派过来的,怕你有危险。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多谢你关心。”梁颂年接过徐行递来的果汁,顺势送给唐诚:“话说,你怎么在这里?”


    唐诚摆手说不喝,想回答,脸色又有些局促,只飞快地看了梁颂年几眼,“我能单独跟你聊几句吗?”


    梁颂年一愣,说:“好啊。”


    他们站在酒吧后门的空地上。


    梁颂年今天穿了一套挺括的纯白夹克套装,柔软的发丝垂落了几绺在额前,看起来清隽又矜贵。放在平时,唐诚和他这样的富家少爷不可能有交集,但血缘似乎在冥冥之中牵引着。


    他犹豫再三后开口:“我有一个弟弟,五岁的时候失踪了,我找了他很久。”


    梁颂年怔住,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


    “后来我才知道,他没有失踪,是被我爸偷偷卖给别人了,一直到我十八岁,我爸去世的那天,他才把当年买家的身份告诉我。”


    梁颂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呼吸乱了频率。


    “办完葬礼,我就找过去了,但买家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他们从来没买过孩子。不管我怎么问,他们都不说。”


    唐诚望向梁颂年,“前天一出院,我回了趟老家,翻出我妈藏在柜子最底下的一张照片。”他从口袋里拿出照片,递到梁颂年面前:“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看,但我绝没有攀附你的意思,我只是很想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梁颂年已经拿走了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


    小小的他坐在母亲的腿上,穿着松垮的背心,仰头张望,手里拿着一支棒棒糖,父亲一脸不情愿地坐在母亲身边,唐诚站在后面。


    很多模糊的、依稀的、被他刻意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被这张照片轻易唤醒,


    他的手腕不自觉地发抖,半晌才抬头望向唐诚。


    耳边惊响琼姨那句有口无心的——


    细细看的话,三少你和他还有点像。


    是像的,尤其是眼睛。


    只是唐诚这些年生活得太辛苦,风雨磋磨,眉眼总耷拉着,眸色也暗淡,远不如梁颂年光鲜亮丽,乍一看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还有就是,我弟弟也是特殊血型。”


    这句话如同石子掷入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其实梁颂年以前幻想过很多次与亲生父母重逢的时刻。


    他信誓旦旦地对梁训尧说,如果哪天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他一定会居高临下地说:“多亏你们,我才能过上这样的少爷日子。”说完就毫不留情地转身,让海湾一号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保安把他们赶出去。


    然而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的喉咙竟然干涩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也知道你肯定很怨恨我爸妈,我没有其他的念头,只是想确认我的弟弟过得好不好。如果你是,我就放心了,以后就不找了,我绝不纠缠。”


    梁颂年问:“你去哪里找的我养父母?”


    “在西边,靠近温楠港口的一个小渔村,男人叫蒋国坤,妻子姓……姓邹,名字我倒记不清了。”


    梁颂年轻声说:“邹碧蓉。”


    “是,是这个名字。”


    梁颂年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记得,甚至脱口而出,他以为十六年过去了,他该把那短暂的渔村生活忘得一干二净才对。


    原来没有忘。


    原来都藏在记忆深处。


    所有信息都对上了,他找到亲人了。


    曾经在梦中几度排演的认亲剧情,就在这样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里猝不及防上演了。


    梁颂年看着手中的全家福,心中没有恨也没有喜,没有悲也没有怨,只有说不出的惘然。


    良久,他问唐诚:“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唐诚反问他:“你过得好吗?”


    梁颂年该如何回答呢?


    有好有坏,最重要的,有梁训尧。


    他说:“还不错。”


    唐诚说:“那就好。”


    两个人站得不近不远,各自默然。


    其实梁颂年没想太多,唐诚却再三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件事只有我俩知道,我妈那边……我也不说。”


    梁颂年无奈,“我没那么六亲不认。”


    “我知道,但你现在毕竟是梁家的三少爷,也有自己的事业,”唐诚把照片收起来,摸了摸衣摆,“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梁颂年还想说些什么,唐诚已经转身离开,走得很干脆,和他说的一样,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确定梁颂年过得好不好。


    他的背影又高又瘦,肩膀沉沉垂着,身上的卫衣不知穿了多少年,已经洗得泛白。


    有血缘的,同父同母的哥哥。


    原来,他不是攀附着梁训尧苟活的无根浮萍,这些年,其实有人一直记挂着他。


    梁颂年的心脏微微发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如海啸一般涌进他的胸腔,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梁训尧说得对,他压根没有长大,离开了哥哥,他甚至没有独立处理情绪的能力。


    他缓缓蹲下,抱住膝盖,长久怔神。


    直至夜幕降临才悄然离开。


    高悬的月光照进世纪大厦,倾泻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梁训尧回到办公室。


    晚上他召来六位核心管理层商讨棕榈城的开发项目,透露了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几位副总神色各异。梁训尧不动声色地观察,初步确定了两个可疑的人选。


    他接手世际十年,管理层早已不是父亲留给他的那批打江山的老臣。他注重团队活力,有意提拔年轻人,好几位高管都是不谈资历飞速晋升,必然引起年长者的异心。


    他心里有数。


    “项目计划书先不要发,”他嘱咐陈助理,“明天让技术部门负责文件保密系统的人来我办公室一趟。”


    陈助点头记下,问:“您还没吃晚饭,需要我帮您订一份吗?”


    梁训尧没什么食欲,说不用。


    “您安排在酒吧的保镖刚刚发来消息,”陈助理迟疑片刻,如实汇报,“他说,三少今天下午和一个男人在酒吧后门聊了半个多小时。”


    梁训尧动作停顿。


    “我看了照片,那个男人是唐诚。奇怪的是,唐诚离开之后,三少还蹲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


    梁训尧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深夜,他拨打了梁颂年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通。


    梁颂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力气,“干嘛?”


    “琼姨说你晚上没怎么吃。”


    “就知道琼姨会通风报信,”梁颂年停顿了片刻,又问:“所以呢?”


    “为什么不吃?”


    “为什么要吃?你又不陪我。”


    他突如其来的撒娇让梁训尧陷入缄默,听筒里只有梁颂年轻微的呼吸声。良久,梁颂年再次开口:“梁训尧,你想不想我?”


    梁训尧一直以为半年的分离至少让梁颂年对边界有所感知,可梁颂年从不按套路出牌。


    半分钟的微妙僵持之后,梁训尧还是选择避而不答,只说:“身体最重要。”


    语气冷静如调试好的机器,给躁动的梁颂年泼了一盆冷水。


    梁颂年竟不恼,“梁训尧,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


    “你说。”


    “我找到我的亲生哥哥了。”


    电话那头倏然没了声音。


    “是不是很难以置信?”梁颂年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喃喃道:“我以为我会很难接受,但他出现的时候,我竟然是开心的,他说,他只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我听了很感动。”


    话音落了许久,才听到梁训尧略显冷沉的声音:“需要做亲缘鉴定才能——”


    梁颂年打断他:“我说他是他就是,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一样的,你不懂。”


    电话那端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梁颂年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多一个哥哥关心我,你难道不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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