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现代言情 > 谪龙说 > 12、第 12 章
    初守早在夏楝起身的时候,便也跟在身畔。


    他在距离夏楝一步之遥,见夏楝将手放在珍娘额头,也听见了她的话,但不知何意。


    风自门外来,很柔和,叫人觉着舒服,那微风给初守的感觉,就好似一道桥,一条路。


    他不露痕迹地在客栈内扫了一圈,并无任何异常。


    可异常就在此刻发生。


    初守眼睁睁看着一个身着粉色碎花衣裙的少女缓步入内,他确信自己之前从未见过。


    那少女容颜娇丽,眼睛弯弯地看着面前的珍娘:“小珍,苦了你了。”她的语声似有春日之暖,会令最坚硬冷酷的心也为之动容。


    泪珠纷纷从红红的眼眶中滚落,珍娘却不舍得眨眼:“云姐姐……”


    她用力摇头:“不!我不苦,我不苦……”


    少女俯身,轻轻地拥住了珍娘:“抱歉,是我不好,让你操心了。”


    珍娘的身躯震动,蓦地,她靠在少女的怀中,如同幼年之时,放声大哭。


    那哭声酣畅淋漓,就像是要把所有心底的思念,苦痛,悲愤,冤屈全都倾泻而出。


    初百将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旋即他发现事情的怪异之处。


    他明明就站在这里,站在客栈之中,身后不远就是苏子白程荒众人,另外还有许多住店客人。


    但是,珍娘跟那少女相拥哭泣之时,那些人——包括苏子白程荒,竟然都一动不动,就好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如此骇异。


    初守心中莫名一慌,可是……夏楝呢?


    他试图寻的更仔细。


    但仍是不见。


    生死一线也能从容应对的百将官,突然色变,透出张皇之态。


    正要唤人,耳畔带笑的声音道:“咦,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这小丫头比我想象的更厉害。”


    另一个道:“这趟吾真是来对了,竟然能看到有人开启道域……她的底细绝对不简单。”


    初守听出这正是客栈的掌柜和白袍客,循声看去,依稀看到两道影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明明很近,但感觉上却绝对无法碰触。


    “你觉不觉着古怪,那个身负紫气的小子竟能进入她的道域之中。”


    “哼。本君若想,同样能够。”


    “噗,腾霄君,有时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是一种能力。”


    正说间,初守察觉有道人影晃动,他即刻探臂一掠。


    夏楝脸如雪色,倒在他怀中。


    初守抱着人,简直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如梦似幻。


    身后却又有人上前:“少君怎么了?”


    初守猛地惊动,却见围过来的正是程荒跟苏子白青山等,他张了张嘴:“刚才……”


    三人却尽是疑惑。


    苏子白道:“百将说什么?”


    初守又看向旁边的珍娘,却见掌柜的正蹲在珍娘身旁,观察着说道:“没什么大碍,晕过去了而已。”


    青山道:“夏少君才走到她身旁,她就晕倒了,少君怎么看着也不太好?”


    初守屏息:“你们……没看到别的?”


    程荒问道:“看到什么别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百将这句何意。


    初守心头微震,知道这些人只怕都没有看到过那个“云姐姐”现身的情形。


    他狐疑而半带警惕地看那掌柜跟白袍客,白袍客仍旧端坐,掌柜嘻嘻笑道:“这丫头本就神魂不稳,还敢逞强,到底是太心软了呀。”


    旁边的白袍客听见“逞强,心软”,冷笑道:“从小儿的教训她是一点儿没学会。”


    初守瞪向他。


    四目相对。


    两股无形气场激荡,空气中仿佛有龙吟虎啸之声。


    “都给我停下,想打架到外头去!”掌柜的跺脚吼道。


    小二旺儿颠颠儿地捧着茶跑来:“快润一口缓缓。”


    掌柜越发叉腰跳起来:“你他娘的败家子,又偷我的好茶出来做人情。”


    旺儿吐舌:知道,但不改。


    苏子白记得先前白袍客要好茶一节,他是个精的,赶忙接在手上:“是给少君的么?多谢!”


    白袍客掀动鼻子,脸上露出不满。


    这一打岔,原本声势浩大的对峙便无形消弭。


    客栈内恢复平静,陆陆续续离开了些客人。


    包括胡家两位。


    先前在唐书生冲入雨幕之时,屋内,唯一觉着轻松了的,正是胡七。


    没有了多嘴多舌的人,就算在场的有夜行司的人又如何,事情过去多年,要查证显然是不可能的。


    胡老四为人,他是深知的,胡四性情怯懦,说的好点叫心眼儿实,不好听的便是眼盲心瞎,别人只稍微用点手段就能把他耍弄的团团转。


    见没有人再留意自己,胡七便悄悄道:“四哥,你不会相信那书生的话吧,书生的嘴,骗人的鬼,他不过是狗急跳墙才想拉我下水……其实、我以前就知道嫂子是有点事,只是碍于四哥的颜面所以一直都不敢提,没想到还是给这混蛋翻出来。”


    他知道胡老四最爱面子,自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死去的妻子曾经偷人。


    胡老四垂头不语。胡七道:“其实事过去这许久了,四哥如今又另相看,以后好日子多着呢。幸亏现在不是在咱们小郡,没有人知道这些……你放心,我也不会跟人讲起的,毕竟我们也是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哥哥名头坏了,难道于我有什么好处?日后少不得还得我们兄弟齐心。”


    他察言观色,见胡老四似乎松动,就又道:“现在雨下的也小了,我们不如快些赶回家去,这个地方实在邪门,我可不想再呆了。”


    在他一再劝说撺掇下,两个人背了包袱竟是出了门。


    起初胡老七走的飞快,好像怕身后有人追上来,等离开客栈远了些,他才总算把心放下。


    瞥了眼身旁的老四,胡七道:“也不知前方能不能通行了,要还是石头堵住了道路,我们只能绕山路了。”


    胡老四闷闷地“嗯”了声。


    胡七道:“四哥,你不会还在想客栈里的事儿吧?叫我说你还是别想了,我是才想通了,那帮人一定是串通起来要对付那书生的,不过是演的一出戏而已,不然的话,哪里就真的那么凑巧,什么孩子啊什么拐子的,弄得跟真的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两个勾搭在一起的。”胡四忽然问。


    “好好地为何又提,”胡老七叹气:“其实我也是无意中撞见的,当时并没多想,只是今儿那书生胡叫乱嚷的,才记起来几分。”


    “你之前都很喜欢小黑崽儿,前些日子好好地怎么就要杀了它呢?”


    胡老七脸色微变,呵呵笑道:“你干什么?这还用问,我不过是见它不听话,不免让我想起死了的来福,所以想着不如打死了也一并吃肉的好,可惜那狗崽子跑的快。”


    胡老四嘴唇微动。


    胡七的脸上掠过一道阴霾:“四哥,你可别犯糊涂,要真的跟那小娘皮说的故事似的,这黑仔儿要报仇,那也是得向你报仇吧?毕竟是你亲手杀了来福,又不是我。”


    胡老四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是啊,是我活活地摔死了来福,小黑崽儿要真的通人性来索命,只怕也难饶得了我,也不知道……它现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畜类而已,兴许已经被人打死吃了肉了呢。”胡七冷笑。


    前方路上一块巨石,不偏不倚把官道拦住了。


    胡七张望:“果然是这样,官府也不知道派人来疏通疏通。”


    正想走近了看看,隐约听见微弱的呼叫声,胡七色变:“那是什么?”


    胡老四望过去,依稀看到大石的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似的,他的眼珠微微凸出:“好像是那个……”


    “好哇,真是冤家路窄。”胡七忽然兴奋。


    三个人躺在丛生的乱石之中,看情形,应该是不久之前又有一波的碎石坠落。


    其中一人正是唐书生,而另外的一男一女,正是那两个拐子。那女的歪着头,早就气绝,男的趴在地上,后脑处血肉模糊。


    唐书生也是遍体鳞伤,却还有一口气在,看到有人来到,他嘴里喃喃道:“救、救……”


    胡老七见三个人死的死伤的伤都不能动了,越发高兴,先抬头看看头顶的石块没有松动滚落的迹象,才靠近了些,盯着唐书生道:“这不是身份尊贵的唐先生么?怎么落到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步?”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幸灾乐祸:“你方才在客栈里恨不得把我咬死,现在还想让我们救你?”


    旁边胡老四却捂住了口鼻,原来唐书生身下压着偌大一块巨石,显然已经将他下半身砸了个稀烂。


    这种情况下还活着,简直奇迹。


    唐书生眼珠已有些僵硬,往旁边转去,口中道:“救……”沾血的手指一动。


    胡四在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到前方的大石旁边落着一个竹筐,歪倒在地上,盖子已经飞了,依稀可见筐子里缩着一个孩子。


    他本能地就要跑过去,却被胡七一把拉住:“干什么去?”


    “那孩子……”


    “这上面时不时还会掉石头,为了那小孽种犯不着!”


    胡老四一愣。


    地上书生叫道:“求求……求……”他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


    胡老七饶有兴致地打量,忽然道:“奇怪,他……”他看看书生,发现书生手中握着半块沾血的石头,又看向那两个拐子,惊叫:“他们不是被落石砸到的,想不到这书生还挺狠。”


    地上唐书生听着他乱叫,眼前的视线却逐渐模糊。


    心底最清晰的,却是在客栈内夏楝的那句话,


    他追出客栈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的相信自己会追到这两人。


    没想到因为巨石还在,这两人本想绕路,可山路难行,只得又退了回来,这么一耽搁,两下竟遇上。


    唐书生先是好言相劝,两个拐子如何肯甘休,双方动起手来。


    书生本就负伤,何况就算平时,也不如那男拐子孔武有力,很快被打倒在地。


    男拐子为动作方便,早把竹筐放下,信手捡了块石头,狠狠地将要往书生脸上砸落。


    谁知绝处逢生,山顶石块滚落,不偏不倚砸在那妇人头上,男拐子急着要躲避落石,不料书生死里逃生,不要命地冲了上来,一番乱打,竟活生生把那男子砸死。


    他仗着一口气打死拐子,便要去拉那竹筐,却给坠落的石头砸中腰腿,咫尺之遥,再也无法动弹。


    唐书生试着呼唤儿子,可筐子里的孩子始终未曾答应,也未曾出现,不知生死。


    他几乎绝望。


    直到这两人来到。


    胡老四望着胡七带几分狞笑的脸。


    他忽然想起,胡七之前曾经做过屠夫的,刀工十分流利,下手十分狠辣。


    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见到书生惨状的时候,他非但丝毫不怕,反而笑的开心?


    胡老四不由自主就想起朱二嫂出事那日的情形。


    一块想起的还有好些别的。


    比如他常常在外做工不回家,有一次提前回了,妻子的表现极为异常,比如有时候他会发现来福身上有受伤的痕迹,比如那天胡七正好在门口等着他,说狗叫,却不肯进门看一眼,那门明明就没关,他非得等他回来,一起进内。


    还有……当时在查看朱二嫂情形的时候,胡七说:“你家狗吃人了。”


    然后他把来福带走吃掉。


    胡老四神思恍惚,乃至没留意旁边胡七眼中透出的阴鸷。


    地上的唐书生已经渐渐气绝,他好像知道自己没了任何希望,眼珠都变得灰败。


    他的嘴却还是不甘地蠕动,发出无声的恳求:“救……”


    胡老四应该恨他的,但竟做不到跟胡七一样快意。


    他鬼使神差地,向着那竹筐的方向走了一步。


    就只有一步,他听见耳畔“呼”地一声响,有什么擦着自己的脸颊而过,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肩头。


    胡老四惊愕,却见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胡七,他手中拿着一块捡起来的碎石,面色狰狞,犹如白日恶鬼。


    “老七,你……”胡老四骇然,不信他会对自己动手,可肩头钻心的痛,提醒着他,“为什么?”


    “一不做二不休,无毒不丈夫。”胡七磨着牙道:“我知道你怀疑我,所以……只能送你去跟我嫂子团聚了。”


    胡老四窒息。


    “别说你没疑心,”胡七逼近:“我可不信人会蠢到那种地步,就像是那小女郎说的一样,你总不至于比一只狗还不如吧?那小黑崽子还知道要给他娘报仇呐!”


    “真的是你!”胡四艰涩的吼出声,目眦俱裂:“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蠢,”胡七不屑道:“那贱人肯跟姓唐的偷偷摸摸,为什么瞧不起老子?她该死!实话告诉你,本来我以为孩子已经死了才放在狗窝里的,只是那小贱种命大,四哥,没想到吧,其实是来福救了那小贱种,可你却亲手杀了来福。”


    胡老四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得呕血:“我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的人我都不怕,我还怕你鬼?”


    胡老四恨自己眼瞎,错把豺狼当好人,却害了来福。


    胡七的石头落下,胡老四架住他的胳膊,两人扭打在一块儿,但胡老四又哪里比得上曾经当过屠夫的胡七,很快落于下风,他满头满脸的血,呼吸都困难。


    就在这时,一声幽长的犬啸声从远及近,不多会儿,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被摁在底下的胡老四勉强睁眼,被血迷了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黑影,居高临下,俯视。


    “黑仔儿……”胡老四嘶声。


    当初,当着黑仔儿的面他活活摔死了来福,如今,当着黑仔儿的面,他被胡老七打的头破血流……像是当初的来福一样。


    当时的来福会多疼啊,也对他这个主人很失望吧。


    胡老四流着血泪,放弃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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