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家, 楓玥。”衛霄捏着袖角给抽噎的段楓玥擦脸,惨白的粉黏在袖子上,露出一张被腌得通紅的脸。许久之后, 衛霄深吸一口气,“我们回家。”
段楓玥含糊地点了两下头,抹着眼淚, 瘦极的手腕被衛霄握在手里, 扯着往外走。
就这么把人带走了哪行?伺候的小侍着急地对视, 想着谁偷偷溜出去叫奚管事。李大善人见衛霄把正事忘在脑后,也性急地开口,想要问个缘由:“卫……”
“不行!”
就在这时,房门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身后还跟着几声阻拦:“林秀才, 不能进啊!里面是贵客,贵客!千万不能打扰了!”
劝诫显然没起作用,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青衣窄袖的书生衣衫散亂,气喘吁吁地挡在门前。被卫霄一双狠戾的眼眸看过来, 他焦急的面孔狠狠一抖,几滴狼狈的汗水滴落在衣襟里。
但明显受了欺负剛哭过,手还被贼人攥在掌中的段楓玥让他一阵热血衝上脑门,收回想要退缩的脚, 直起胸膛咬牙切齿地衝上去,扯开两人拉扯的手。
“你这个混蛋, 别想带走他!”他衝卫霄吼了一句,转瞬错开视线,捧起段枫玥的手痛心道, “对不起,玥哥儿,我来晚了。我剛剛去筹银子了,你别怕,我马上就把你赎出去,不会让这个混蛋玷污你的!”
他緊盯着段枫玥,瞳仁因为激动而凸出来。
“我……”段枫玥怔怔地看着他,发怵地后退一步,抽回手的同时看向卫霄。
卫霄自打这人衝进来高喊着些有的没的时便琢磨出来了怎么回事。他阴沉的脸上挤出一抹冷笑,在段枫玥靠过来的时候错开一寸。
段枫玥从他眼神里看出滿滿的谴责意味,他委屈地刚要解释,袖子又被林絳拉了回去。
段枫玥的反应不似他预想的那般,反而对那淫贼万分依赖。林絳一下急了,扯着段枫玥的袖子怒其不争:“他许你什么了?荣华富贵?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就是傻!怎么能信他说的话呢?他压根不是什么好人!”
他气急败坏地一指卫霄,什么也顾不得了,怒斥道:“你别看他锦衣华服人模狗样的,实际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
“我在楼下都看见了,给他驱车的两个马夫,一胖一瘦,就是当初在蒼峦县洗劫我家的土匪!要不是我跑得快,命都没了!玥哥儿,你信我,我是蒼峦县人,你也是,你怎么会不知道蒼峦县土匪猖獗呢?他不是个好东西!不能跟他走!”
卫霄听此,目光一凛,手按上腰间藏着的匕首。裴益更是直接,一甩扇子指着他:“哎,你别亂说啊!谁是土匪?我家老爷这气度能是土匪?你可别污蔑!”
林绛对周围的动静丝毫不在意,只是緊緊望着段枫玥。当初奚管事让他教段枫玥吟诗作对,这个漂亮的哥儿根本不理他,还是在他快放弃时聊了家常,说起自己从蒼峦县逃出来时惊险的经历,他才能和段枫玥说上话。
他猜测段枫玥是苍峦县人,定会对土匪深恶痛绝。
可他说得口干舌燥,段枫玥却只是慌亂却没有害怕,他又气又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抓着段枫玥的袖子道:
“玥哥儿,我马上把你赎出去。我不强求你嫁与我,只是想对你好,不……我是想帮帮你!”
他眼里的情绪不像作假,看来不是瑞王设计来干扰他行动的人。那就……真是段枫玥的風流债。
卫霄扫了努力从这书生手里抢袖子的段枫玥和恨不得把脖子怼段枫玥脸上去的林绛,脸又黑了。
他冷笑一声,唤道:“枫玥。”
段枫玥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要跟谁走?”卫霄问。
与此同时,林绛也急得高声质问道:“玥哥儿,你要跟谁走!”
“我……”段枫玥被卫霄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看得心慌,明明只要卫霄强硬地带他走就可以的,可卫霄偏偏要看他为难,要他当着别人的面出丑。
段枫玥渐渐紅了眼,他一咬牙,推了林绛一把,把袖子抢回来,快步钻进卫霄怀里,抱緊对方的腰,闷声道:“混蛋。”
卫霄看了眼埋在胸前羞得脸都抬不起的人,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他哼笑一声,把段枫玥打横抱起,冲书生挑衅地挑眉。
林绛看着段枫玥勾住卫霄的肩膀,将脸埋到人颈间,一点预想中的抵抗都没有,反而动作万分自然,仿佛已经被抱过千次万次,如遭雷劈。
他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
卫霄把人掂了掂,听到段枫玥熟悉的闷哼声后才满意地推门而去,堂而皇之地抱着人在众目睽睽中下了楼。
裴益和李大善人追在后面。
李大善人一头雾水,一面下楼一面拉着裴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裴公子?卫大人抱的那个美人什么来头?”
“那是他夫郎,别问我他怎么在这儿,我也不知道,唉,不是好生生给送走了嗎……”来龙去脉太过复杂,裴益无语扶额。
他这样,李大善人也不好问了。
裴益瞅了眼热闹的大堂门口,低声道:“我们晚上在客栈住一晚,你托人把货的消息送过来。外面那波人说不定会来排查,你知道怎么说。”
李大善人很上道:“自然,你们只是在鄙人手里买了一批药材,打算放在自家铺子里售卖而已。”
“哎,这位爷?这位爷!人看上了要赎的,不能直接带走!”奚管事坐在大堂查账,一回头看见卫霄抱着人下来气势冲冲往外走,瞬间傻了眼。
他立刻放下账本去阻拦,却被卫霄一个眼刀定在了原地。还好李大善人立刻冲了上来,把他往一邊拉,解围道:“你让他走,多少钱我出,我出。”
刚出门口,段枫玥从卫霄脖间抬起头来,揪了揪他的衣领,紅着脸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声音跟蚊子似的:“鞭子……他说我去送果盘就还给我的。”
卫霄皱起眉,冲身后吼了句:“裴益!鞭子!”
“那是我们家大人的夫郎,不知怎么就流落到你们这儿,我们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好意思要一千两银子?”裴益把李大善人护在身后,正眯着眼睛在和奚管事掰扯,听了这声毫无停顿地接上,“嗷,还有鞭子,你知道那鞭子值多少钱嗎?我报官你小命都逃不了!居然敢私自昧下!你说吧,这事儿怎么解决……”
把段枫玥抱上马车,卫霄掏出帕巾给他擦脸。他毫不怜惜地把粗布按在段枫玥的眼睫上,段枫玥眼都睁不开,抓着他的袖子小声说:“疼……”
卫霄放輕了力气,却是气急败坏地斥责:“活该!你就是个傻蛋!”
“为了个鞭子,让你干什么都行?你当送果盘真是送果盘?你不知道男人都是什么货色嗎?你一个哥儿被人吃了都不知道!还鞭子,要个屁!”他脸色铁青地将段枫玥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行,得要。”段枫玥眨着核桃似的眼睛望着他。
卫霄面色一僵,这才想起那玩意儿是段枫玥阿爹留给他的。他曾经还把鞭子烧了大半。
浑身不自在的时候,袖子被段枫玥扯了扯,卫霄垂眸。段枫玥吸了吸鼻子说:“那是你给我修的,不能给别人。”
这么个鞭子,最开始承载着对阿爹的念想,后来是卫霄……困境之下,他什么也没有,只能赌。赌赢了,心里头,身外头,活着的盼头就多了一分。赌输了,他再想别的办法。
卫霄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这时段枫玥的脸已经擦干净了,破裂的嘴角和下颌的淤青全都露出来,他心疼摸了把段枫玥的脸,声音软下来:“怎么回事?”
“我……”段枫玥张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一月前,张老爷如约将他送到京城的渡口。国公府所在的玉津坊离皇城不算太远,周围挨着几家闲散宗室,同享皇帝恩泽。
段枫玥在船上水土不服,半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圈,防風大氅上火狐毛都变得風尘仆仆,唯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神采依旧。他半分不敢休憩,就雇了辆马车,往国公府去。
再拐一道弯,就是国公府。
段枫玥提着沉重的大氅,小步跑着,还没见到国公府庄严阔气的大门,就忍不住叫起了门房的名字:“李叔!李叔开门!李……”
转过街角,段枫玥骤然愣在当场,脸色煞白。
原本气派的国公府,此时墙头上,门楣上都挂滿了凄凉的奠花,一阵风过,白绫被吹得鼓起来,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上开裂的纹路随之展露。
“怎么会……”段枫玥喃喃道。
祖母说大门是国公府的面子,即使祖父不在了,也不能丢了去,她特地吩咐门房每月刷一次紅漆。自打段枫玥记事起,国公府的大门就永远是鲜亮的,阿爹去世时也不例外。
现在这副荒废许久,无人打理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白绫!阿爹去世时挂的白绫早已撤下,是谁又挂起来了?谁?难道是……
段枫玥的心被狠狠刺痛,眼前发白,摇摇欲坠地踉跄了下才冲向门。
“祖母!祖母!玥哥儿回来了,人呢?给玥哥儿开门罢,祖母……”黄铜铸就的狮头锁不知何时布满了锈迹,段枫玥脸色发白地拍着锁。
咚咚咚。
一声、两声、三声……无人来应。
段枫玥的眼渐渐发红,眼睫上的淚珠抖落,雨水一般从脸上滑下来。他一邊哽咽一邊狠狠拍打着门,手劲儿越来越大,脚却越来越发虚……也不知道徒劳敲打了多久,段枫玥嗓子都喊哑了,手也渐渐没了知觉,身体像沉入了湖底般冰冷。
啪!
直到一声惊雷从灰暗的天穹闪过,段枫玥狠狠一抖,才找回了灵魂。他怔怔地抬头,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到眼睫上,狼狈闭眼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
段枫玥冻得瑟瑟发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为了回家,他跟卫霄三番五次的闹,把自己折腾得连人都不像,跋山涉水,越过山丘,却发现无人在等。
他手足无措地站着,守着家的残躯,浑身上下都是迷茫。
洇满水的青石板路上响起啪啪的踩水声,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哎呦!怎么蹲在这儿?吓煞人了!”
抱膝蹲在墙角的段枫玥抬头,这才发现雨早已停下。一个青衣粗布,吊梢眼的老嬷嬷挎着篮子,扶着胸口,眼睛瞪得溜圆,惊异地看着他。
段枫玥猛地站起,拖着发麻的腿踉跄着走过去,苍白的唇紧紧抿着,声音发抖:“我是国公府的嫡公子,你告诉我,国公府的人呢?为什么挂着白绫?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仅仅是几个时辰,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就布满了血丝,他死死抓着嬷嬷的手,瞪着眼问。
“你说什么疯话?国公府的嫡公子早死了!死了小的死老的,唯一活着的还分家跟外室过去了!国公府早没人了!”老嬷嬷被他可怖的眼神看得心慌害怕,色厉内荏地回了几句。
“你……你胡说!”段枫玥一下慌了,声色俱厉道,“国公府的嫡公子没死!他年纪輕輕的怎么可能死?我就是!我有……”
他说着摸索玉佩,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却是手一顿。玉佩……玉佩呢?对了,给白桦了。段枫玥目露茫然。
老嬷嬷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打掉:“探親的路上被土匪污了身子,着急逃跑的时候掉下山崖摔死了!他父親親自运回来的尸体,还有玉佩为证,国公府老太君看过,当场就悲痛欲绝晕死过去了,白绫都挂上了,怎么可能没死?你这个疯子别缠着我了,哪来的回哪去!”
她咬牙推了段枫玥一把,嘀咕着“这儿也能遇见疯子,真是晦气”急匆匆跑走了。
“不可能,我根本没死,祖母也不会死的……”段枫玥怔怔地立在原地,半个字也不信。他抹掉眼邊的淚,抽噎着想起什么,一下跑起来。
两个时辰后,段枫玥跳下马车。眼前是京城边郊的容翠山,当年镇国公崔烈风亲自选的风水宝地。山脚下有一扇古旧的青石牌坊,刻着“镇国公府族陵”几个龙飞凤舞,剑骨横成的大字。
段枫玥费力地爬上山,因为许久没吃东西,头眼发晕,几乎站不住。还是席地而坐歇了半刻钟,才有力气继续。守陵的家丁不知去了哪里,小山庄里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荒凉的雨水气息的在空中氤氲,段枫玥压下心慌,一脚泥一脚水地跑进后山陵园,只一眼,就差点栽倒。
阿爹墓前的石碑歪歪扭扭的立在泥土里,本来端正的坟包,右侧的泥土硬生生陷下去一块,卡在上面的半个鞋印刺目无比。而另一边,镇国公的衣冠冢旁被人潦草地挖开一块,散落的土和纸钱间,严丝合缝地躺着一樽沾着泥水的油柏木棺。
段枫玥认得这棺材。阿爹去世后,他和祖母亲自去选棺材,选的就是这种油柏木。祖母那天没怎么说话,却是摸了这油亮的木头许久,苍白的发丝从鬓边落下,她掖回到耳后,说等自己死了,也要和她的瑾年一样,用这种木头。
有人挖了祖母和阿爹的墓。
段枫玥浑身都在发抖。
他不懂,为何他只是离开了几个月,他的家就破碎成这样。
他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他为何被当作筹码一般被送到卫霄那儿?父亲找回来的那具尸体又是谁?为什么会有他的玉佩?国公府一向行事善正,从没有血海深仇之人,又是谁恨国公府恨到了啖其血肉,饮之骨血的地步?居然……居然做出了挖坟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阿爹,你告诉玥哥儿,为什么,为什么玥哥儿什么也不知道,就变成了这样……”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崔瑾年的墓碑上,段枫玥无助地哭喊。
一场突如其来却持续良久的雨,让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聚在了这间酒楼里。
面前一双双聚精会神的眼睛齐溜溜地盯着,良先生拿起素帕擦掉额间的汗,满意地低声继续道:
“要说这位大人真不是个东西。他当年能中探花,全靠这位世家哥儿的面子。婚后这世家哥儿也处处为他打点,以他有限的才识,能做到这个位置也是祖上冒青烟了,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丝毫不知满足,反而背着家里的正君,和一个商户哥儿搞在一起,偷偷生下了个比嫡哥儿就小几个月的外室子……”
“砰!”
酒楼的大门猛然被推开,全大堂的人都看过去,满身泥泞的兜帽人踩着一身淋漓的雨水走进来,声音嘶哑:“告诉我段玉成和他的外室住在哪儿。”
良先生輕轻放下折扇,打量着,兜帽下有一张狼狈憔悴,但红痣夺目的脸。是个哥儿,还是个漂亮的哥儿。他玩味地笑起来:“小公子,看来您不太懂规矩,消息不是白得的……”
啪!
话音未落,桌子上就被拍了一摞潮湿的银票。
段枫玥又从怀里掏出荷包,那是临走时卫霄给他带的盘缠,他在船上半分也没花。叮叮咚咚,白花花的银子掉落在桌上和地上,段枫玥喘着气,紧紧盯着良先生:“这些够了吗?”
他从山上走到山下,问了一路才打听出这么个“无所不知”的人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知道段玉成的下落。
“……”良先生被他眼里的执拗惊到,好半晌才拿起手边的一块银子,重新笑起来,“自然。”
“我要见段玉成!给我开门!开门!让那个混蛋出来!”
雨又下起来了,段枫玥任由瓢泼大雨淋湿全身,倔强地捏着鞭子,疯狂砸门。
他咬牙切齿,双目通红,举手投足均是不甘。
他必须要向那个曾经被他称之为父亲的人问清楚,国公府如今家破人亡的境地到底和他有多大干系?阿爹和国公府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要让他如此恨,阿爹刚死就迫不及待将唯一的孩子骗去土匪窝,说不定祖母和阿爹的坟被挖也是他干的……他的良心就没有半分不安吗?
到底为什么?又凭什么!
他必须讨个说法!
“什么人!大雨天的,真是……来了来了!别敲了!”门嘎吱一声打开,缝隙里露出一张精明的脸。
段枫玥厉声道:“我是国公府嫡公子段枫玥,我要见你们家老爷,快让他来见我!”
“什么嫡公子?”管家闻言脸色立刻铁青,没好气地关门,“国公府嫡公子早就死了!哪来的疯人,脏死了……别来我们这儿找事!”
他用力将门关上,段枫玥用力扒着门阻止:“你去叫段玉成!他认得我!”
“你这疯子竟敢直呼我们老爷的名讳!看来真是找事的……阿虎!带人来!”管事脸色一变,猛地把门打开,段枫玥被他推了个踉跄。
转眼间,三五个大汉拿着棍子冲出来,段枫玥一慌,赶紧拿出鞭子,可棍棒太软,鞭子又太硬,他完全抗衡不了,被打得连连后退,身上挨了好几下。
“嗯!”
不知是哪个大汉趁亂打了他腿一棍,段枫玥脸痛得煞白,冷汗直下,跌坐在泥水里。
“敢再来,就把你的腿打断!还不快滚!”管事吼了声,啪一声,无情地关上门。
“不行,我要见段玉成,让他出来见我……”段枫玥想爬起来,可腿痛得失去了知觉,雨势越来越大,肮脏的泥水混着雨水溅了一身。
他狼狈地擦着,却是徒劳。昔日对他承诺“连着你阿爹的份儿一起对你好”的段玉成,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任由别人将他看轻、欺辱。
要是祖母和阿爹还活着,国公府还有人,他是断不敢这样做的。可是……可是……
“国公府的嫡公子早死了!死了小的死老的,唯一活着的还分家跟外室过去了!国公府早没人了!”
段枫玥绝望地掩面痛哭,现在别说国公府其他人了,他连自己就是国公府嫡公子段枫玥都证明不了,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又如何去找段玉成问责?不管他说什么,都无凭无据,段玉成矢口就能否认。
他落入这样的境地,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帮他的人。
是他活该。
要是当初阿爹感染风寒后,他能留在国公府里照顾他,而不是和祖母去寺庙祈福,阿爹就不会死。
白桦也是,至今下落不明,说不定那具带着玉佩的尸体就是他。当初他为什么放心让白桦独自下山?苍峦县匪徒猖獗,根本不太平,一路上又路途遥远,那么危险,白桦一个少年怎么应付得了?如果他没放白桦下山,祖母也不会见到那具和玉佩一起运回来的尸体,落得个悲痛欲绝而死的下场。
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太天真,太愚蠢了。
雨后,街上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哎,你这人,怎么不看路!”
“你看他……是疯了吧?身上好脏。”
百姓议论纷纷,段枫玥却浑然不觉,只是神情恍惚地走在闹市里。
“小公子!前面是河!掉下去要淹死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段枫玥猛然被人大力抓了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眼前流水涛涛,微风徐徐,俨然是一条开阔的河流。
“……”段枫玥抿着唇看了一圈,他应该是在一个渡口,有个暂时歇脚的茶铺,七七八八坐了一群人,均是粗布短打,穿着蓑衣,典型的渔民打扮。
“话都不会说呢,真是个痴傻的。”
“虽然脸脏兮兮的,但仔细看是个美人呢,啧,身条也好。”
他们簇在一起,直勾勾地盯着段枫玥看,小声议论。
不远处,守在渔船旁的几个面相憨厚的男人对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领头的那个咳了声,给茶铺里坐着的一个老头使了个眼色。
老头头发花白,散乱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一颗颜色浅淡的粉痣来。他放下茶碗颤颤巍巍地站起,走到段枫玥身边,慈祥地唤道:“小公子?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们有渔船,你坐不坐?”
去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畔,段枫玥目露茫然。
他好不容易到了“家”,却像一簇飘摇的柳絮,连到哪里落脚都不知道。
他能去哪儿呢?现在还有谁能……段枫玥张张嘴,唇里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我……我要去苍峦县。”
“卫霄,你帮帮我罢。你帮我找找白桦,好不好?”事情过去那么久,段枫玥再次忆起还是潸然泪下,他捧着卫霄的手,眼波期期地恳求,“还有我家的陵园,到底是谁挖的?是不是父亲,他……”
声音突兀地停下,段枫玥看着卫霄突然想起什么。
他能和卫霄相识,少不了段玉成在背后推波助澜。段玉成为了讨好瑞王把他送来这个偏僻的地方,而卫霄常年盘踞苍峦县,和瑞王定有勾结。
他真傻,光记得卫霄对自己好,却忘了卫霄为什么对他好。他居然还巴巴地跑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后怕涌上来,段枫玥冷汗直下,他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身子也往后退,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卫霄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嘶一声,头疼地抓住段枫玥的手,将挣扎的人拉到面前:“不是你想的那样,枫玥,别动!你听我说,听我说!”
他使劲压住段枫玥的额头,对方才咬着唇,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通红,像是要哭了。卫霄叹一口气,诚恳地直视他的眼睛道:“枫玥,你信我,虽然你确实是你父亲为讨好瑞王而送到我这儿来的,但我绝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之人,我不会害你的。”
“真……真的吗?”段枫玥吸着鼻子,看起来不是很相信的他的话。
“真的。”卫霄紧盯着他点头,“我有书信和令牌为证,你看了就知道我到底是谁的人。”
“……”段枫玥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紧咬着唇,眼睛越来越红,半晌眨下眼睫,一行清泪掉下来。
突然,他抹掉眼泪,主动上前抱住卫霄,将脸埋在对方脖颈里,声音闷闷地说:“你不许骗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卫霄不管说什么,他都只能相信。
卫霄骤然松了一口气,他抚摸着段枫玥的后背,哼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不知道卫霄的手碰到了哪里,段枫玥闷呜一声。
卫霄颦眉,手在段枫玥后背摸索按压,目光发凉:“那艘渔船上的人是人贩子?他们打的你?”
身上的伤太多了,段枫玥自己也不知道哪块是谁打的。只是顺着卫霄的话说:“嗯,我上船后发现不对,要下船,他们不让,我就想用鞭子打出去。但是他们人太多了,把我的鞭子抢了去,我气得咬坏了其中一个人的耳朵,那个人恼羞成怒了。”
嘴角的损伤和脸上的巴掌印就是这么来的。
“到南屏县前一晚,他们在船上都喝醉了发酒疯,只有一个老头看着我。我跑不掉,但是把鞭子偷偷拿回来了,一直藏着……嗯!你别摸那儿!”段枫玥慌乱地去按卫霄的手。
卫霄把他的手拍开,不悦道:“你屁股蛋上有淤血!我给你揉开!”
“那也不能摸!”段枫玥又羞又恼,再次阻止。
又不识好人心!卫霄脸黑了,他按住乱动的段枫玥,俯下身——
嘴角结痂突然被湿软触碰,段枫玥睁大眼睛,指着卫霄:“你……你!”
居然舔他!
他眼里惊诧太过明显,卫霄得意地轻哼一声,猝不及防又不要脸地凑上去。
“嗯……”
卫霄更加过分,用舌头将段枫玥的嘴角舔得湿漉漉的,尖牙轻轻咬着,直勾勾的余光像钉子一般探究他的表情。
段枫玥被他锁在怀里,完全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人轻薄。他的脸又红又烫,呼出的气都如有实质,侧过去的脸上眼角湿润了:“你怎么跟狗一样。”
话音刚落,唇角就被卫霄泄愤似的咬了一口,段枫玥想开口说他,唇刚张开一个缝,就被男人炽热的口腔含住。
“唔。”段枫玥含糊了声,强势的舌撬开牙关闯入,不由分说地在他口腔里搜刮了一圈。段枫玥的心怦怦跳,慌乱中抓住了卫霄的衣襟。
焦灼了许久后,段枫玥觉得自己喘不过气,越抓越紧的时候,卫霄的舌骤然退了出去。
他茫然地睁眼,下意识舔了下被吸吮至滚烫的唇。
本就熟透的唇肉更是蒙上了一层油亮的水光,卫霄粗喘着,紧盯着向下的视线更加阴翳,身上顿时如火燎。他耐着性子,干哑声音命令道:“舌头。”
段枫玥懵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说什么,慢吞吞地张开唇。
殷红的舌尖刚露出一点,卫霄就迫不及待地咬上去,如愿以偿地抓住了那条滑溜溜、不听话的东西。
“呜!”段枫玥被他咬得生疼,淡淡的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延,他痛得泪花都下来了,不停地拍打着卫霄的肩膀,“……疼,疼!”
卫霄颦眉,大手压紧了段枫玥的后腰,阻止他的挣扎,同时牙齿松开几分力道,舌舔舐着段枫玥的伤口,又把血和唾液席卷着,咕嘟一下吞入喉咙。
羞人的啧啧声响在马车里,段枫玥忍不住红了脸。这种事怎么能是这样的呢?卫霄完全不收敛,简直就像真的在吃他的嘴一样。
真不要脸。
他心里唾骂着卫霄的粗鄙,却是不再动了。
许久之后,卫霄将他放开。两个人的衣裳都乱得可以,段枫玥更是一副羞恼的样子。方才这不是人的狗东西趁乱把手往他股沟里摸,他挣扎,狗东西就咬他,还解他衣带。
不让摸的地方全然被摸了个遍,作乱的手指还蛮横地卡着,段枫玥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被这狗东西欺负成了什么鬼样子。他眼睛一下更红了,委屈地掉眼泪,又吸着鼻子抹掉:“我就知道,我一回来就会被你污了身子。”
又怪他。
卫霄半点没动,却是嗤哼了声:“知道你还回来?怎么不跟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见到我就吓成小鸡崽的穷酸书生走?他可是读书的君子,不会欺负你!嗬……他赎你的钱都是借的吧?没出息的东西,对你倒是一片痴心。”
段枫玥看出他眼里的不屑,揪了揪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别这么说,他是好人,我被关在柴房的时候还偷偷给我送馒头。”
卫霄诋毁的念头卡了壳,心里头的醋瓶子直接打翻了。他气得把坐在他腿上的段枫玥往下推:“啊,好人!好人你怎么不跟他走?一个馒头就给你收买了。你等着,我马上给你送回去,你跟他走吧!”
“不要,我不跟他走,我就跟着你。”段枫玥见他真要起来,立刻急了,急忙勾住卫霄的脖子才不至于掉下去。他头低下去,难为情地说,“我跟他没有情分。”
卫霄哼了声,低头问他:“那你跟我就有情分了?”
男人独特的气味冲入鼻腔,耳鬓厮磨的距离让段枫玥慌乱地移开视线。
怀里像揣了一只乱扑腾的蝴蝶,段枫玥想逃,卫霄偏不让他如愿,粗糙的手指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他。
卫霄的眼眸步步紧逼,沉声道:“枫玥,说话。”
段枫玥被他如狼似虎的锋利目光烫着了,心口好像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那感觉太陌生,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发慌地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卫霄面无表情了会,突然笑了。
气笑的。
“与他无情分,便让他近身都不能,与我也无情分,却偏偏窝在我怀里,衣衫凌乱,耳鬓厮磨。”卫霄发狠地啃了段枫玥的脸一口,留下湿漉漉的口水,“段枫玥,你真不是个东西。”——
作者有话说:明天和后天的更新也是0:10发[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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