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三人行


    马车赶到镇上时, 夜已深了。


    小镇没有宵禁,日头一落,街上便没人了, 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 家家关门闭户, 只有簌簌北风吹动草棚的声音。


    “就在这里么?”沈冰澌掀开车帘,环顾四周,“看起来不像有客栈的样子。”


    感觉到腰后有人在推,沈冰澌故意磨蹭堵着车门, 慢腾腾蹭下车。


    容谢在他身后出来,轻轻一跃, 优雅而迅速地落地, 向车夫道谢后,转过头来:“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当然没有客栈。”


    “那我们住哪儿?”沈冰澌看见车夫忙不迭地赶着车走了, “有没有好心的农家收留我们?挤一张床也可以。”


    然而沈冰澌的梦破灭了。


    “舒阳师兄在这里接我们。”容谢拿出一个信号烟花,扔了出去,烟花向上冲起, 抛出一个闪亮的绿星。


    “舒阳?”沈冰澌想起来了, 容谢好像说过云峰长老借给他一个高阶弟子。


    墙角小巷里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灵镜宗修士,身上穿着灵镜宗高阶弟子服,此人走上前来,向容谢和沈冰澌一拱手:“容师弟, 沈剑圣。”


    “劳烦舒阳师兄等了这么久。”容谢抱歉地说道。两人之前商量, 容谢去云山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在这期间,舒阳就去距离云山宗最近的一个镇子上等着。


    “很快了, ”舒阳看向沈冰澌,目光在他银白的头发上停了一下,未作多余的评价,“我们现在回去么?”


    沈冰澌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在舒阳拿出本命飞剑,让它悬浮在半空时达到顶峰。


    “什么?你要我们两个跟你一起挤在这把小剑上?”沈冰澌指着舒阳的飞剑,不可置信地说道。


    “是的。”舒阳面不改色地说道,“现在情况特殊,只能从权处置。”


    容谢拉一拉沈冰澌的衣角:“上去吧,舒阳师兄的御剑术还是很稳的,他站前面,我在后面护着你。”


    “再稳也不能……”沈冰澌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俩也是这么飞到云山宗的?”


    “那要不然怎么……”容谢瞪了沈冰澌一眼,示意他不要胡乱发挥。


    舒阳十分识趣地把脸转到另外一边,等着容谢和沈冰澌讨论完。


    “不是,你不是非大剑不坐吗?”沈冰澌不满道,“以前都要我把剑变得这么宽,坐在上面看不到下面了,还要一个能靠的座位,才肯坐我的飞剑,怎么现在到了别人那,什么都不挑了?”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容谢压着嗓子,“要不然你变出来一个飞剑,不管多小,只要能飞起来,咱们就不坐舒阳师兄那个。”


    “……”沈冰澌咬牙切齿,“什么叫不管多小?明明我变的才是大剑!”


    “好好好,你变的才是大剑,你的剑最大。”容谢知道跟他纠缠这个没用,“可是现在你不是还没恢复过来吗?先坐一下舒阳师兄的飞剑,也好过我用云梦扁舟驼你去云山宗吧?你不怕掉沟里,我还怕呢。”


    “谁说我变不出来?”沈冰澌从虚空里抽出金灿灿的胜邪剑,拔剑出鞘。


    胜邪剑的金光照亮两人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容谢以为胜邪剑就要变大变粗了,他的心狂跳起来。


    然而沈冰澌举着胜邪剑,斜指空中,一阵北风吹过,什么变化都没有。


    沈冰澌不信邪,将胜邪剑往上一丢,灵力注入指尖,道:“起!”


    “噗”!


    胜邪剑掉在地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光芒都暗淡了几分。


    “……”


    “……”


    舒阳的本命飞剑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地方。


    “就不能再变长一点么?”沈冰澌指导舒阳给飞剑抻长,舒阳乐得新学一招,在他们俩的不懈努力下,舒阳的本命飞剑终于抻到之前的一倍长,三倍宽,站下三个人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沈冰澌还是不满意,“我可不想挨着你站,大家彼此留下一些私人空间不好么?”


    “沈剑圣,在下资质驽钝,恐怕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舒阳十分实诚地说道,“沈剑圣天赋异禀,可以将飞剑无限变大,上可上天斩妖龙,下可入海斩巨鲸,这般天赋,吾辈不及,恐怕再将飞剑变大,就没办法保持飞行的稳定了。”


    “不用了,不用再变大了。”容谢一听没法保持飞行稳定,那不是舍本逐末吗,赶忙摇手,回头眼神示意沈冰澌,让他见好就收。


    “呵。”沈冰澌被拍了一回马屁,感觉不错,便没有继续吹毛求疵。


    待到三个人站上了飞剑,沈冰澌又提出异议。


    “我不喜欢站在陌生男人后面,尤其是在这么狭小的剑上。”沈冰澌嫌弃地用一根手指戳开舒阳的后背,让他和自己保持一定距离。


    “那你想怎么样?”容谢开始不耐烦了,“现在就这条件,舒阳师兄肯带我们两个已经很辛苦了,你还挑这挑那的?”


    “要不然沈剑圣和容师弟换个位置?”舒阳倒是不介意,稍微回头道。


    “不行,你们俩也不能贴在一起。”沈冰澌坚决拒绝。


    “不行,沈冰澌不能站后面,他会掉下去的。”容谢几乎同时说道。


    “我怎么会掉下去了?”沈冰澌抗议容谢对他的评价。


    “你现在运转不了灵力,连炼气修士都不如。”容谢提醒他。


    “那现在怎么办?”舒阳问道。


    “……我站最前面,容谢贴着我,舒阳你站最后面,剑柄上。”沈冰澌吩咐道。


    “荒谬,舒阳师兄要看路,怎么能站后面?”容谢当即反驳。


    “其实,”舒阳道,“也可以。”


    沈冰澌满意:“看吧,我说他可以。”说着,拍了拍舒阳的肩膀,“舒阳师弟,有前途,我看好你。”


    “沈剑圣谬赞了!”舒阳平淡无奇的声音忽然阳光起来。


    排序就这么定下来,容谢按照沈冰澌的要求,抱着他的腰,站在他后面。


    飞剑腾空而起。


    容谢还是头一次坐这样乘客在前面,御剑人在后面的飞剑,他心里有些发虚,抱着沈冰澌时,不住把脑袋往他肩膀外面探,想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放心,前面没问题,我看着呢。”沈冰澌拍拍容谢的手臂。


    “你看着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控制飞剑。”容谢一紧张,言辞就控制不住地犀利起来,“等会儿撞山上了,指望着你用脸挡吗?”


    “容师弟,不要担心,我的灵识能看到前面。”舒阳实诚地解释他在后面控制飞剑的原理。


    “看吧,没问题的,金丹修士,都有这个能耐。”沈冰澌胸有成竹地说道。


    “这么厉害,”容谢诧异,回过头,向舒阳赞道,“舒阳师兄,你的灵识连前面那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吗?这也太厉害了!原来金丹剑修是这样的。”


    舒阳笑了笑:“容师弟将来也可以的。”


    容谢心生向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金丹,舒阳师兄,你修了多少年才从筑基修到金丹呢?”


    舒阳算了算:“约莫四十多年?”


    “诶?”容谢大惊,“舒阳师兄现在多少岁了?”


    “八十多了,”舒阳道,“上了年纪,就没有一年一年算,连今年是哪一年都搞不清楚。”


    “舒阳师兄都是八十多了!”容谢震惊。


    容谢还想再聊,胳膊忽然往前一拽,整个人贴在沈冰澌后背上,鼻子差点撞歪了。


    “沈冰澌,你干嘛?”容谢气得抬起头。


    “舒阳,专心看路,不要聊七聊八的。”沈冰澌端起剑圣腔调。


    “是,沈师兄。”舒阳应道。


    容谢知道沈冰澌气量狭小的毛病又犯了,以前当他是挚友的时候,也要和他做亲近的挚友,中间不能插|进任何人,现在观念通达,当他是一辈子的道侣了,连跟人聊天都要从中作梗。


    “他才不是你师兄,他和我是同年,我们一起进的灵镜宗,你该叫他沈师弟才对。”容谢一边说,一边用力勒紧沈冰澌的肚子。


    沈冰澌现在手无缚妖之力,面对筑基强者容谢的暴力挤压,也只能吃个暗亏。


    “那可不成,沈师兄毕竟是大长老的徒弟,论资排辈,只有比我们云峰的弟子高,如今大长老仙去,说不得要沈师兄主持奠仪,继承无上仙山山主之位,将来怕是得称一声沈长老。”


    “什么?”沈冰澌猛地回头,“谁告诉你大长老仙去了?!”


    “这……”舒阳迟疑。


    “我来说吧。”容谢接过话头,“大长老仙去的事,已经公开了,不是什么秘密,你不用再守着保密誓约。”


    容谢将云峰长老告诉他的消息,又转述给沈冰澌一次,舒阳是云峰长老的心腹弟子,容谢也没避着他。


    之后一路上,沈冰澌没了打趣玩闹的心情,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大长老的祭奠有宗主主持,也不一定非要你出席,如果你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也可以不参加的。”容谢说道,他很担心沈冰澌的身体状况,虽然从云山宗回来后,沈冰澌的心态好了不少,但他毕竟还是不能运转灵力,也不知道心结解开没解开,去参加祭奠,肯定会有很多事情,耽误了改修他道的进度,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先回去和云峰长老见个面,说清楚你的情况,再去红长老那边,继续治疗你的道心破碎。”容谢说出他的计划。


    “不,我们先参加祭奠。”沈冰澌坚决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师父,我要送他一程。至于我的身体情况,我了解,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容谢不信,“你的头发还是全白的,你不知道吗?你——咦?”


    容谢忽然盯住空中飘荡的发丝 ,他一直以为的银白,其实是月光覆上的银霜,容谢将一缕发尾圈在手中,粗硬的发质很有存在感,容谢展开手掌,向掌中看去,衬在洁白皮肤上的,分明是乌黑的发丝——


    作者有话说:[撒花]


    第192章 黏糊糊


    “头发……”容谢震惊地盯着掌中的发丝, 揉了揉眼睛,又看,“你的头发……”


    “怎么了?”沈冰澌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会变黑了吧?”


    “就是变黑了!”容谢激动之下用力一拽。


    “嘶……”沈冰澌被拽的往后一仰, 赶忙按住自己的头皮, “我就这点黑头发,别给我拽没了。”


    容谢赶忙松开手。


    沈冰澌将自己的头发扯到前面一看,全白的头发里确实出现几缕黑色的,数量还不少, 因此十分显眼。


    “真的黑了。”沈冰澌盯着黑头发。


    “是黑了。”容谢激动地附和道。


    两人盯着头发看,一时间都没说话, 汹涌的喜悦充满胸膛, 对于修真者来说,最为致命的天人五衰竟然得到遏制,这就像常人病入膏肓, 已经被郎中诊断为必死,却又从棺材里坐起来了一样。


    奇迹,这是奇迹啊!


    容谢顾不得其他, 紧紧抱住沈冰澌, 把脸埋在他背上。


    忽然间,他又抬起头,问道:“你不会又偷吃那个了吧?”


    “哪个?”


    “就是……金|枪不倒丸啊。”容谢压着嗓子说。


    当然,陆应麟卖给沈冰澌的药不叫金|枪不倒丸, 不过容谢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就用这个名字指代了。


    金|枪不倒丸可以让人短暂地恢复青春,容谢怀疑沈冰澌是偷吃了这个药,才会让头发变黑, 那样他就空欢喜一场了。


    “没有。”沈冰澌摇头,“那药早就没效果了。”


    “看来是真的了?”容谢再次抱住沈冰澌,把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地说,“太好了……”


    沈冰澌握住容谢的手,两人沉浸在无声的喜悦里。


    “咳。”后面传来干咳声。


    容谢这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个人,而且还站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顿时尴尬起来。


    舒阳在后面听了一耳朵“金|枪不倒丸”,希望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舒阳!”沈冰澌叫道。


    “嗯?”舒阳一愣。


    “降落。”沈冰澌道。


    “降落?”舒阳往下看了一眼,下面可是荒山野岭。


    “我想试试灵力恢复没有。”


    “沈师兄的灵力恢复了?难道——”舒阳看向沈冰澌白中有黑的头发,恍然,“原来如此!沈师兄的头发变黑了!”


    “是呀,我们刚发现的。”容谢回头笑道,“看来这趟出来卓有成效。”


    “实在是太好了!”舒阳后知后觉地恭喜道。


    少顷,舒阳看准一片和缓的坡地,驾驭飞剑降落在那里。


    沈冰澌下了飞剑,便拿出胜邪剑,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剑出鞘。


    金光乍开,三人都感觉到眼前一亮。


    “好剑!”舒阳赞道。


    容谢心情澎湃,期待地望着胜邪剑。


    沈冰澌挥剑劈向前面的树。


    金光一闪,树纹丝不动。


    沈冰澌又抛剑向上:“起!”


    剑“噗”一声掉进草地里,金光依旧灿烂,却丝毫没有飞起来的迹象。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舒阳重新御剑飞上夜空,剑上载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沈冰澌的灵力依然没有恢复,他还是不能御剑,也不能用任何筑基期以上才能使用的法术。


    “没关系的,只要天人五衰得到遏制就是大好事,”容谢宽慰道,“现在我们不用担心你突然变成干尸,说明红长老的方法是有效的,只要按照他的法子练下去,迟早有一天能恢复全部灵力。”


    “嗯……等师父的祭典结束,我们就去鎏金城。”沈冰澌点头。


    “好。”容谢开心地抱住沈冰澌,又把脸贴在他背上。


    “舒阳。”沈冰澌道,“把眼睛和耳朵闭上。”


    “……”容谢拧了他的肚子一下,“别胡说八道,眼睛闭上怎么御剑?”


    “用灵识,该看的地方看,不该看的地方不看。”沈冰澌道,“金丹剑修都会这个。”


    “真的吗?”容谢抬起头,“等我上了金丹,你可要教我。”


    “那是一定的,等你上了金丹,我手把手教你御剑,你想学什么,只要是我会的,都教给你。”沈冰澌笑着捏了捏容谢的手。


    两人手指纠缠在一起,笑嘻嘻地低声交谈,完全不顾御剑车夫的死活。


    还好,舒阳真的会沈冰澌说的那种用灵识看路的法子,他眼观鼻、鼻观心,展现出超常的定力,一眼都不往前面看,一耳朵都不多听。


    两日后,三人回到云峰。


    云峰长老看见容谢和沈冰澌回来,喜不自胜,拉着两人连连询问,这时候沈冰澌的头发已经完全黑回来了,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还不能用筑基期以上的法术。


    沈冰澌向云峰长老解释了自己的情况,顿了顿,又道:“多谢你派舒阳接送容谢,若是没有这一程支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快恢复。”


    云峰长老愕然,盯着沈冰澌看了又看:“沈冰澌,你该不会被人夺舍了吧?怎么突然说起这么有人味的话来?”


    “我什么时候说话没有人味了?”沈冰澌奇道。


    “看,”云峰长老指着沈冰澌,对容谢说,“这才对嘛。”


    “噗。”容谢笑起来。


    沈冰澌看见容谢笑了,心情不错,向云峰长老解释道:“这次多亏容儿,我不仅遏制了天人五衰,还解开心结,不必再循着原来的无情道修炼下去了。”


    容谢笑吟吟地看向沈冰澌。


    云峰长老大惊:“果真?这——这实在是闻所未闻!你不会再受到道心反噬了?也没有灵力全失?”


    “嗯,虽然我的灵力还使不出来,但我确实不会受到道心反噬了,”沈冰澌看向容谢,目光粘着他的脸部轮廓描摹一遍,再转回头来,对云峰长老说,“就是这样。”


    容谢脸颊微红。


    “……”云峰长老打了个激灵,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要受这种摧残,真是罪过。


    接着,他就和站在后面、始终和容沈两人保持一定距离的舒阳对上了眼,舒阳眼中有同情、理解、共鸣……


    云峰长老隔空向舒阳点点头:“舒阳,你受苦了,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再找别人。”


    舒阳向云峰长老拜了拜,如释重负地走了。


    “咳咳,有句话我还是得提醒你,”云峰长老正色道,“大长老虽然已经寂灭一段时间了,但在别人眼中,他才刚刚仙逝,宗门里的整体气氛,还是比较肃穆的,你作为他的关门弟子,切不可嬉皮笑脸,口出狂言,知道吗?”


    云峰长老这一点叮嘱的很到位,容谢不觉点头。


    沈冰澌自从发现自己随便想什么、干什么,都不会受到道心反噬了,便开始放飞自我,若不是飞剑上还有一个舒阳,容谢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这是自然,这点礼数我还是知道的。”沈冰澌道。


    云峰长老松了口气。


    “不过,主持奠仪也是件大事了,和自己的道侣一起登台,更显得郑重。”沈冰澌认真道,一边十指交扣,拉住容谢的手,“我和容儿一起上去,正好也叫大家知道容儿是我的道侣,也省得再专门公开一次,你说有没有道理?”


    “我说没有道理。”云峰长老气笑了,“好歹你师父也是无情道大长老,你在他的祭典上带着道侣一起出席算怎么回事?”


    “云峰长老您别动气,他才从天人五衰恢复过来,脑子可能还不太好使,您就当他是疯了吧。”容谢微笑道,一边捂住沈冰澌的嘴巴,将他拖到自己身后。


    “唉,”云峰长老叹气,“也不知道他改修他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前遇到黏糊糊的小道侣,都有他在前面充刺头,虽然得罪人吧,至少氛围清朗,现在倒好,他变成了最黏糊的一个……这叫什么,屠龙者终成恶龙?”


    “云峰长老,您放心吧,我会说他的,实在不行上一个缄默符,只要他不说话,就还是一个好人。”容谢安慰云峰长老。


    “什么……唔……好人……坏人的?”沈冰澌的嘴巴在容谢压制下奋力挣扎。


    “别说废话!”容谢扬起声音。


    沈冰澌消停了。


    云峰长老看看沈冰澌,又看看容谢,禁不住摇头笑道:“罢了,还好有容小友管着他,真不敢想若是别人……”


    “当然不会有别人,”容谢微笑截断云峰长老的话头,“所以,长老您就放心吧。我们先回涣雪山庄一趟,祭典何时开始,需要我们做什么,请长老发纸鹤来山庄吧。”


    “好!那就劳烦容小友了。”


    容谢架起云梦扁舟,正要载着沈冰澌离开,云峰长老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两人。


    “对了,你们知道镜宫最近在捉拿一只妖怪的事吗?”云峰长老问道。


    “什么?”容谢回过头,沈冰澌也向云峰长老看来。


    “也是,你们这段时间都在忙别的,不知道也正常。”云峰长老叹了口气,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听说那妖怪专挑无情道修士下手,已经祸害了几个别的宗门的无情道修士了,镜宫那个新任裁诫官尚乾,你们肯定知道,他对外号称金丹后期,其实已有元婴期修为,被这妖怪缠上,死状十分难看,据说衣不蔽|体,像是咳咳……马|上风死的。”


    “尚乾死了?”容谢和沈冰澌对视一眼,“我们上次听说……他只是眼睛受伤。”


    “就是一前一后的事。”云峰长老道,“听说是被缠了几天,生不如死……”


    虽然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死就死了,可是尚乾毕竟是在除魔官任上死的,这妖怪无异于正面挑衅镜宫。


    而且……这妖怪率先对尚乾出手,又屡屡针对无情道修士,很难不联想到它就是吞掉小枝的合欢花妖。


    “我就是叮嘱你们,毕竟沈冰澌现在名义上也是修无情道的,大长老的祭典又会聚集很多无情道中人过来,不好说会发生什么,”云峰长老忧心忡忡道,“总之,你们还是多留心点。”


    第193章 春夜里


    “知道了。”沈冰澌摆了摆手, 催促容谢快点升起云梦扁舟。


    容谢本来还想多问两句,见到云峰长老转过身去忙别的了,便升起云梦扁舟, 和沈冰澌一道从云峰上下来, 返回涣雪山庄。


    时隔半年, 容谢和沈冰澌又一起回到了这里。


    “妖怪那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容谢侧过头,看向沈冰澌。


    “嗯,多半就是那只花妖。”沈冰澌目视前方, 思忖道,“它冲着尚乾去, 目的很明显, 就是为了报仇。”


    “那其他无情道修士呢?”容谢问道。


    “或许是障眼法,或许是……”沈冰澌忽然想到什么,“合欢花妖, 别忘了合欢教是怎么产生的,它本来就和玄天宗无情道宫有仇,迫害无情道修士也是为了报复。”


    沈冰澌自觉推理没有问题, 转头看向容谢, 却见容谢一脸深思,显然注意力不在他的推理上:“你想到什么了吗?”


    容谢迟疑道:“嗯……我是在想,如果它真是吞掉小枝的那只合欢花妖,为什么要大张旗鼓找尚乾报仇?”


    “因为……尚乾得罪它了?”


    “尚乾得罪的是小枝, 恨不得尚乾死的难看的人是小枝。”


    “你的意思是……小枝的意志还在主导合欢花妖的行动?”


    “不错!”容谢眼睛发亮, “若非这个解释,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合欢花妖为什么大费周章折磨尚乾,它完全可以一次弄死他, 却分了几次,这样很容易失手,毕竟袭击一次容易,再二再三就难了。”


    “你说得对。”沈冰澌思索片刻,表示同意。


    一想到小枝的意识还在,容谢便心情振奋。


    “但也不一定,”沈冰澌思忖道,“小枝最想报复的人不应该是陆应麒么?为什么只听说尚乾受折磨,没听说陆应麒有什么事呢?”


    “呃,”容谢不知道该怎么说,“小枝对陆应麒的感情很复杂,应该不仅仅是想报复……”


    放在以往,这件事根本没办法向沈冰澌解释,毕竟他长了一副无情道的死脑筋。


    这一次,沈冰澌却很快觉悟了:“小枝对陆应麒还有情。”


    “没错,”容谢想了一通的解释还没说出口,沈冰澌就悟了,他肯定地拍了拍沈冰澌的手臂,“想的很好,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沈冰澌恍然,“余情未了是这么个感觉。”


    “……嗯,是啊。”


    说话间,两人走进涣雪山庄大门,天色已晚,院子里没人,龙梅开了一半,粉白热烈的小花仿佛堆雪,沿着盘虬般的垂枝一直延伸到点灯的窗边。


    三个小的已经吃完晚饭,歇下了,窗户上还映出龙少野手舞足蹈的身影,不知道在跟另外两个讲什么。


    容谢上前,想敲一敲窗户,给他们个惊喜。


    却被沈冰澌拦下了。


    沈冰澌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


    容谢疑惑地看着他。


    沈冰澌拉住容谢的手,鬼鬼祟祟地往前冲,从窗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不惊扰任何人地穿过前院,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中门,来到后院。


    “吱——”


    卧房的门打开,外面的月光透过门的空当洒落在脚前。


    沈冰澌和容谢站在门前。


    这是容谢的卧房,已经大半年没有人住了,房间里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小桌子静静放在床榻中间,一颗夜明珠吊在床帐子下面……


    不对。


    容谢抢到床前,发现被子摊了一床,分明是某些人起床时随便一掀的形状。


    “你睡我床了?”容谢扬起头,不敢相信地盯着沈冰澌,“还不叠被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床被子,是莲花镇上张师傅打的棉花,可蓬松了!”


    沈冰澌挠了挠头:“别担心,等我灵力恢复了,用火灵烤一烤,保证和以前一样。”


    “可是……这些也没有收拾,落灰了很难清理的,”容谢一边说,一边冲到床边开始收拾,一边数落沈冰澌,“等你灵力恢复,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明天太阳出来了,就搭到院子里去晒一晒,还有这些褥子,全都要洗了,拿出去晒。”


    容谢说着,将被褥都卷起来,叫沈冰澌去拿洗衣盆。


    沈冰澌去拿了洗衣盆回来,看到容谢已经搂起袖子,在久未住人的卧房里大干特干,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沈冰澌不由得蹭了蹭鼻梁侧面,他本来还想着好不容易从剑上下来了,没有了碍事的舒阳,可以干点别的呢。


    “一定要现在干吗?”沈冰澌来到容谢旁边,帮他拉住新被子的两只角。


    “要不然呢?”容谢责备地说,“就是你出门前没有整理好,现在我们才没办法直接休息。”


    “……我错了。”沈冰澌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但是,等到容谢收拾完床,又开始擦洗地板、擦拭桌面,并且大有擦一遍不行擦两遍之势时,沈冰澌感觉不太对。


    “容儿,别干了。”沈冰澌拉住容谢的手,“该休息了。”


    “怎么休息?”容谢指着看起来很干净的地板,无奈道,“这上面都是灰,一进来就呛得慌,在这里睡觉,总该把环境打理好吧?”


    “哪有灰?”沈冰澌觉得自己瞎了,凑近桌面看看,什么也没看见。


    “你仔细看看。”容谢凑近桌面,举着夜明珠,照给沈冰澌看。


    “哪有?”沈冰澌大睁双眼。


    “这不就是。”容谢又凑近一些。


    忽然间,沈冰澌转过脸来,与容谢呼吸相闻,两人之间只隔着咫尺之距。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将彼此的眼睫照得清楚,连眼底倒映的自己都能看见,沈冰澌凝视着容谢,目光中有些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我可以亲你么?”沈冰澌直视着容谢的眼睛问道。


    容谢愣住,接着,耳朵一下子烧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直接就问出口,连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容儿,我很想你。”沈冰澌继续说道。


    “我……不就在你眼前吗?”容谢稍稍躲开他直白炽热的目光。


    “你走了很久,”沈冰澌轻声道,“在这间房子里,我想了很多……我不能没有你。”


    容谢垂下眼睛,望着自己抓住一块抹布的手:“那你亲吧。”


    砰砰,砰砰。


    容谢感觉到沈冰澌靠近,先在他脸上蹭了一下,然后才压上来,温热的唇瓣覆盖在他唇上,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两个人衣服穿得好好的,胳膊还撑在桌边上,状似随意的亲吻,却让容谢快速膨胀,上升,好像一只亮澄澄的孔明灯,轻盈地飘荡在甜蜜的晚风里。


    不知何时,沈冰澌搂住容谢的腰,将他压在桌前,继续深入这个吻,容谢上身往后仰,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他不得不抓住沈冰澌的肩膀以维持平衡。


    啧啧水声在空气里传播,容谢难以自持地耳朵发烫,他还从来没有和沈冰澌深入到这种程度,这让他有些害怕,他一直以为只有双修才会这样,没想到只是亲吻也可以……


    容谢下意识的推拒,让沈冰澌更加狂热地席卷进来,两人深深的纠缠在一起,好像连灵魂都注入彼此的识海。


    不知不觉间,容谢倒在他刚刚擦了一遍的桌面上,沈冰澌护着他的后脑,不让他撞到桌子上。


    “呜。”容谢眼中溢出泪水,双手挂在沈冰澌脖子上,他快要喘不过气了,一阵阵窒|息的晕眩令他浑身瘫|软,不知身在何方。


    慢慢地,沈冰澌减轻了亲吻的程度,为他留出呼吸的空间,完全退出来之后,轻吻着他的脸颊、鼻尖和眉眼之间的皮肤,然后与他鼻尖轻触,注视着咫尺间渲开薄红的容颜。


    容谢的眼皮都红了,好像刚刚哭过一般,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白,稍微动情,便是一副薄霞覆雪的美景,眯成一条线的眼睫缓缓分开,露出琥珀色的眼睛,眼里仍然水汽茫然,怔怔地朝向沈冰澌。


    沈冰澌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眼睫。


    容谢回过神来,轻轻地推了一下沈冰澌仍然压在他身上的胸口:“起来了。”


    沈冰澌支撑起上身。


    “嘶……我的腰。”容谢侧过身去,一手揉腰,试图从桌上爬起来。


    这个后仰式下腰到桌面的亲吻姿势实在不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还好他筑基时强化了体魄,否则这一下非给他弄折了不可,沈冰澌也是太过分,刚才还彬彬有礼地问亲一下可以么,得到答复以后完全就是鲸吞虎咽,亲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你的腰没事,”沈冰澌一脸镇定地说,“这种程度的活动,它可以承受,毕竟它已经筑基了,如果感到困难,说明缺乏锻炼。”


    “去你的。”容谢笑着推了一下沈冰澌的肚子,“让开点,你下面挤到我了。”


    说完这句话,容谢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能感觉到他们贴在一起的部分,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突然变得很有存在感。


    沈冰澌目光一沉,捏住容谢抵在他肚子上的手。


    危险的信号在彼此目光接触中传递着。


    容谢咽了口唾沫:“不行。”


    不是没收拾好的问题,而是,现在,这个时机。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容谢感觉形势严峻,已经骑虎难下了。


    沈冰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容谢的手,从桌边走开。


    他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身上尚带着凉凉的水汽。


    容谢也差不多收拾好了卧房。


    春夜里的花香气酝酿着,两人并排躺在松软的被子里,容谢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在自己床上舒服……我讨厌御剑飞行,这两天累死我了。”


    “当然,以后还是坐我的剑吧,”沈冰澌双手背在脑后,望着床顶,“等我恢复了灵力,我们就去蓝塬,把家当都搬回来。”


    “等等,”容谢也望着床顶,“谁说要搬回来?”


    沈冰澌猛地转过头来——


    作者有话说:距离完结还有一次大战(


    十一月绝对完结了![鸽子]


    第194章 雄心消


    “你不打算搬回来?”沈冰澌紧紧盯着容谢, 目光灼灼,好像要把他的脸烧个洞。


    “是啊,”容谢轻松地说道, “其实在蓝塬挺好的, 一个人自由自在, 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很方便,离盛京还近。”


    说着, 容谢期待起来,面色也变得容光焕发:“我搬到蓝塬去, 离盛京那么近, 还没去过盛京呢!赵队长和陆应麟几次邀请我,我都没去,那时候我忙着凑钱赎剑, 开源节流,一点多余开支都不敢有,现在不一样了, 剑回来了, 我也有积蓄了,蓝塬那栋房子,我可以买下来,王管事那里的活儿, 我也上手了, 只要每旬固定时间过去开个会,其他时间可以自由分配,我还有很多想去的名胜古迹呢……”


    容谢越说越兴奋, 完全没注意一旁沈冰澌的表情,直到沈冰澌发出干咳声,打断了容谢的幻想,容谢才注意到沈冰澌正侧着身子,一手撑着脑袋,紧紧抿着一张嘴,唇线向两边拉成直线,不满地看着他。


    “干什么?怎么这副表情?”容谢疑惑,“你对我的计划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呢?”沈冰澌指指自己,“你的计划里,我在哪儿呢?”


    容谢想了想,说道:“我的计划是这样,你的计划,当然你自己来定呀,你想参加我的计划,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我们的计划有重叠的部分,那就一起去做,有分开各自要做的事,比如修炼,执行任务,和寻宝队一起探险,那就分开去做呀。”


    沈冰澌意外地望着容谢:“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当然,很真。”容谢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离开涣雪山庄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好像更合外面的生活,要再回来,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呆在山庄里,虽然也很舒服,但太无聊了。外面的世界很大,海州、盛京、鎏金城……有那么多有意思的地方,没去过实在是太可惜了。等我学会御剑术,我就要一个人周游五洲四海,我想看看世界的尽头在哪里,是什么样子,那些会御剑术的人怎么能一直憋在一个地方练功呢?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是我的话,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在天上飞……”


    沈冰澌没想到容谢会一下子说出这么多关于未来的畅想,显然,容谢不是一时兴起才这样说的,他在心里规划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眼下两人安定下来,拥有了一段悠闲的时光,容谢才会倾吐出来。


    这和沈冰澌设想的不一样。


    ……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容谢脸上开心的笑容是真的,眼中憧憬的光芒也如此生动,这就是沈冰澌想看到的容谢,自由自在、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的容谢。


    “好吧。”沈冰澌长出了一口气,目光垂下来,似乎正在做艰难的决定,“既然你的计划是这样,那我的计划……”


    容谢睁大眼睛,等待聆听沈冰澌的远大志向,作为命书中的主角,拯救世界的龙傲天,沈冰澌肯定会有些非同凡响的计划,从无情道改修他道了,也不会让他停下修行路上前进的脚步。


    “就是和你黏在一起。”沈冰澌大喘气结束,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容谢。


    “嗯……嗯?”容谢以为自己听错了,“和我黏在一起?”


    “对,”沈冰澌点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去盛京吃喝玩乐,我也去盛京吃喝玩乐,你住蓝塬,我也住蓝塬,反正现在我也不是什么无情道的希望了,师父的衣钵和镜宫的职位我都继承不上了,无事一身轻,当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回轮到容谢诧异了。


    虽然,他也很希望沈冰澌和他在一起,但他也不想强迫沈冰澌改变自己的计划,现在,他们都是拥有很长寿命的修真者,不必再像凡人那样一定要在几种生活里选一种,他们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腻了,就再换一种,反正有的是时间。


    “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起?”沈冰澌等了半天,没等到容谢的回答,忽然焦虑起来。


    “不,我只是在想……难得除魔剑圣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该以提升修为、斩妖除魔为己任吗?”容谢笑道。


    “这也不妨碍啊,我可以一边和你黏在一起,一边提升修为、斩妖除魔。”沈冰澌说着,手指卷起容谢的头发,“而且,我还可以带你提升修为。”


    容谢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不由得耳尖发热,推了他一下:“我发现你自从摆脱了道心反噬,嘴上说话就越来越没有把门的了。”


    “其实,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变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沈冰澌坦然道。


    容谢低头看着他,心想,是啊,这就是他熟悉的沈冰澌,别人可能觉得他这样直言不讳很令人难受,可容谢就喜欢这一点,这个世上能直言不讳的人太少了,言行如一的更是少之又少。


    沈冰澌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坦然无碍,如同晴夜的月光。


    夜明珠的微光中,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同样的念头在两颗心中浮起,无论前路如何,得此一人而此生无憾。


    翌日早起,沈冰澌早早收到云峰的来信,信上告知他大长老祭典的举办时间和地点,叫他做好准备,奠仪不用他主持,有薛宗主和大长老的大弟子主持,他只要出席就可以了。


    为了防止沈冰澌不知道普通人是怎么参加葬礼的,云峰长老还特别提醒他去问一问容谢,或者其他人。


    沈冰澌一边看信,一边走出卧房院子。


    刚出来,三个小的齐声叫道:“大庄主早上好!欢迎大庄主回来!”


    沈冰澌吓了一跳,看向道路一旁,每两棵树之间都挂上了绳子,晾上了昨天收下来的被子,容谢已带着三个小的洗完了被子,这会儿正在一件一件往绳子上搭被子。


    “呃,”沈冰澌看着他们三个,点点头,“早上好。”


    三个小的没想到沈冰澌会真的跟他们答礼,不由得面面相觑,接着,一阵交头接耳。


    “大庄主真的改修他道了。”


    “太厉害了吧,原来大庄主也是可以做人的。”


    “……你们不会以为我听不见吧?”沈冰澌拉下脸。


    “大庄主听见了!”“大庄主修为还在!”“恐怖如斯!”三个小的一哄而散。


    容谢在旁边看着,不由得好笑。


    沈冰澌见容谢笑得开心,便走上前:“你可想清楚了,去了蓝塬,就没有他们三个的乐子可看了。”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到蓝塬去。”容谢笑道。


    沈冰澌撇撇嘴,他可不想三个跟屁虫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本来去蓝塬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支开王慕,就可以二人世界了……


    “现在好了,他们三个跑了,剩下的衣服没人晾。”容谢指一指旁边的洗衣盆。


    沈冰澌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这项活计。


    带着皂角清香的衣服从指间滑过,抖一抖,晾起来,清新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布料,将布的纹理照得纤毫毕现。


    沈冰澌以前还是除魔剑圣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心思去体验这些的,现在跌落到炼气期,才得以感受这些,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从心中升起,做个修为低微的普通修士好像还不错。


    就像今天早上,他一直睡到太阳照进房里才醒。


    自从灵力重回炼气期,睡觉也比以前香了,昨夜和容谢不知道聊到几更天,今天醒来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对着床顶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怎么样,云峰长老写信来了?信上说什么?”容谢靠近沈冰澌,用手指随便一捋,那些晾起来皱巴巴的衣服就变得整端。


    “师父的祭典后天举行,有薛宗主和大师兄主持,我只是列席,什么都不用说。”沈冰澌道,“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容谢注意到沈冰澌在看那件衣服,“哦,这个,很简单的,只要知道衣服是怎么缝在一起的,顺着折线走就行。”


    容谢跟沈冰澌示范了一下,沈冰澌从洗衣盆里拿起一件,模仿容谢的动作也捋一下,抖一抖,晾上去的样子舒展多了。


    “有一手。”沈冰澌赞道。


    “这算什么,等你恢复了灵力,也就是一道火灵的事。”容谢笑道。


    “那就闻不到这样的香气了,”沈冰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摸了摸晾衣绳,“也感觉不到阳光照在手上的温度。”


    容谢望着他。


    “其实,当个普通修士也挺好的。”沈冰澌望着晾衣绳,若有所思地说道。


    容谢想说什么,终是没说。


    容谢和沈冰澌在涣雪山庄度过了无可挑剔的两日,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第三日,沈冰澌前往主峰,参加大长老的祭典。


    容谢不放心沈冰澌,准备了一大堆符咒,塞到他最容易拿出来的几个口袋里,又把刻着“容”字的传音玉佩挂在他左手最容易拿到的位置,右手是他的持剑手,自然不能占用。


    容谢驾起云梦扁舟,将沈冰澌送到主峰,和云峰长老交接了人。


    “容小友,不必担心,那天也就是老道随口那么一说,今天的祭典大能如云,何况我们还有护山大阵,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妖孽靠近的。”云峰长老见容谢紧张,安抚道。


    “我知道了,多谢云峰长老。”容谢道。


    即便如此,容谢还是站在正殿门口,目送沈冰澌走进去,才转身走到殿前广场上去。


    祭典在主峰正殿举行,只有灵镜宗的宗主、长老和无上仙山一脉的弟子参与,送别大长老的衣冠后,他们会走出来,向聚集在殿前广场上的各界修士们昭告此事。


    这个时候,殿前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修士,有灵镜宗弟子,也有别的宗门派来的代表。


    攒动的人头忽然向后面天阶上转去,人群分开一条通路,一名外貌正值壮年的美髯男修走在最前面,带着身后一众弟子,他们一径向正殿走来,看样子是要进殿。


    容谢疑惑地盯着此人,不知道宗门里怎么还有这么脸生的长老。


    “这就是大长老的大弟子。”“无上仙山的大师兄。”


    纷纭的议论传入容谢耳中。


    容谢恍然,这就是云峰长老所说的,千里迢迢回来主持大长老祭典的无上仙山大师兄啊。


    此人道号凌魁,天赋有限,很早就离开无上仙山,下山创立了一个新的门派,所收弟子都要修习无情道,虽然没弄出什么名堂,但有无上仙山大师兄的名号在,修界人还是敬他三分。


    就因为他很早离开无上仙山,容谢和沈冰澌入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凌魁的真人。


    没想到在大长老的祭典上见到了。容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凌魁觉察到容谢的目光,也向他脸上扫了一眼,很快便偏离开,从正殿正门中间走进去。


    第195章 祭典上


    凌魁看起来十分正常, 容谢却觉得哪里不对。


    “容师弟。”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舒阳师兄!”容谢转过身,意外中有些惊喜地唤道,在这个紧张的场合, 能看到一个熟人还是很令人高兴的。


    “走, 我们下去吧。”舒阳向殿前广场做了个“请”的手势。


    容谢跟着舒阳一道下到殿前广场靠前的位置, 站在云峰长老亲传弟子的阵列里。


    “舒阳师兄,你可知道宗门为什么会请这位凌魁大师兄回来主持大长老的祭典吗?”容谢问道。


    这个问题从他得知这件事开始,就盘亘在他心中了。宗师的祭典,一向是由传他衣钵的弟子来主持, 没听说过按照长幼顺序来排次序的,主要是师徒传承和家族传承不一样, 更多的是以实力决定, 而非先来后到决定,很多宗师在早年收了弟子,那时候他们自己的理论还不成熟, 教授弟子时也带着些试错的成分,第一批教出来的弟子往往很是平凡,有些甚至不能坚持留在师父身边, 就像大师兄凌魁, 这样早早就离开灵镜宗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作为大长老弟子中的代表。


    “没办法,这也是权宜之计,”舒阳无奈道, “据说宗主和长老会本来想叫沈师兄去主持的, 谁知道短短半年时间,沈师兄就道心破碎了。沈师兄也是个大大咧咧不懂掩藏的人,道心破碎的消息不说传的天下皆知, 至少无情道这个圈子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咳。”容谢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冰澌的性子就不说了,为了帮沈冰澌找到解决道心破碎的办法,少不得会向外界透露沈冰澌的情况,就说无情道宫白长老身边的人,应该都知道沈冰澌道心破碎的事,三言两语,可不就传播开了。


    “当然,大长老还有一些其他的弟子,比如雪庭师姐、金谷师兄,可是他们都在闭关修炼,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根本不敢惊动他们。还有一些在外面游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说到底,还是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舒阳叹气。


    “那怎么会想到找大师兄呢?”容谢问道。


    “据说是大师兄主动请求的,师父、宗主他们也觉得意外,但在没有合适人选的情况,大弟子来主持师父的祭典,倒也合情合理。”舒阳道。


    “原来是他主动请求的……”容谢心里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咚——”


    正殿里传来洪亮的撞钟声,祭典正式开始。


    正殿的十六扇大门打开,里面的情形隐约可见,大长老的巨大棺木陈列在中间,看不到棺内,不过,大长老的肉身已经寂灭,里面放着的应该只是他的衣冠旧物。


    薛老宗主站在右手边第一个,他先上了香,来到棺木边,抚棺绕场走上一圈,再轮到排行第二的剑峰长老,一直到整个长老会都走完。


    接着,以凌魁为首的弟子们进香、抚棺、跪在遗像前寄托哀思。


    正殿里吹来的风带着浓重的香油和焚烧的气味,令人心神肃穆,一时间杂念尽消。


    容谢站在台阶下,举头望着正殿里的情形,暂时将心里怪异的感受抛到了脑后,不管怎么样,薛宗主和那么多长老都在正殿里,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再者说,凌魁能进来主持这么重要的祭典,肯定早就被反复查验过了。


    心思一定,容谢的注意力便集中在沈冰澌身上。


    弟子那一轮绕着棺材转的时候,他敏锐地捕捉到沈冰澌吊在最后的身影,可能是因为主持祭典按照长幼排序来了,其他方面的出场顺序也按照这个,所以,沈冰澌作为大长老的关门弟子,就被排到了最后一个。


    沈冰澌今天穿了一身白衣素服,脸上没什么表情,扶着棺材走动时也没有特别悲伤,其他弟子也是如此,相比起来,倒是宗主和长老更悲伤一些,或许这就是无情道修士的特点。


    容谢站着无事,脑袋里被各种念头充斥,好像这样就可以打发时间走的快一点。


    正殿里的哀悼仪式结束,薛宗主带着一干长老、大长老的弟子走出来,来到正殿外面的露台上,那里已经布置好讲话的站台和扩散声音的扩音石。


    容谢盯着沈冰澌走出来。


    薛宗主来到站台前,开始向殿前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讲话,他的声音十分沉痛,怀念了大长老一辈子的功绩。


    容谢听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有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顺着看过去,果然是沈冰澌。


    沈冰澌盯着他看,还冲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容谢赶紧冲他小幅度摇头,叫他别瞎搞,台上的事情,台下看得一清二楚,这种肃穆的场合,还是老老实实站着吧。


    沈冰澌顺从地移开目光,正视前方,完全站成一个合格的凭吊者塑像。


    容谢稍稍松了口气,又看向凌魁。


    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凌魁在笑。


    这个场合,沈冰澌这样肆无忌惮的人都不会笑,凌魁竟然在笑?


    容谢定睛看去,凌魁面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板着一张脸,和其他无情道修士一样面无表情。


    就好像刚才看到的笑是容谢的错觉。


    可容谢确定,那不是错觉。


    一些令人感到怪异的细节重新翻出来,容谢猛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在和凌魁错身而过的时候,感觉不对劲了。


    容谢立刻侧过头,转向舒阳:“那个凌魁,他进来之前,应该受过检查了吧?”


    舒阳一愣:“当然,怎么?”


    “没有检查出来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他身上有妖气之类的?”容谢追问。


    “当然没有。”舒阳警惕起来,“你发现什么了?”


    “他身上有一股花香味,是很淡的玫瑰香气,这个季节,不应该有玫瑰,只有另外一种四季开放不败的花会有这种气味,”容谢感觉到胃里沉了一块石头,“就是合欢花!”


    “什么?”舒阳还没反应过来,合欢花?这里面有合欢花什么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薛宗主讲完了怀念的话,轮到凌魁上台。


    凌魁似有若无地往容谢这边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面向台阶下、殿前广场上乌泱泱的人头。


    他又缓慢而确凿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非常淡,带着一闪而过的轻蔑,广场上的人大多没注意到,只有站在台阶下最前排的容谢看得一清二楚。


    “他确实有点不对劲。”舒阳侧过头来,沉声说道。


    “小心,若是他突然发动,我们要第一时间保护沈冰澌。”容谢压着嗓子道,“现在台上就数他修为最低。”


    “……明白!”舒阳一点头。


    凌魁来到扩音石边,对着扩音石清了清嗓子:“诸位远道而来,参加大长老祭典的同修们,感谢你们聚集在此处,一同悼念无情道的魁首、永远的领头人物月朝宗。”


    月朝宗是大长老的名字,只是他辈分太高,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直呼其名了。


    众人站直身子,聚精会神地聆听凌魁这个大弟子悼念自己的师父,希望能从中听到一些大长老早年的经历。


    而容谢已经按耐不住,频频向露台栏杆边的沈冰澌使眼色,示意他往边上躲一躲。


    奈何沈冰澌就是看不懂他的眼色,还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小幅度摇头,把手指从袖子下面竖起来,以更快的频率向容谢摇手指。


    容谢快要被沈冰澌气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唤出光电白兰,在袖子里捏紧剑柄,随时准备冲上去营救沈冰澌。


    沈冰澌终于发现容谢的状态不对,他疑惑地扬眉。


    正在此时,扩音石中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感觉脊背被猴子挠了一下,不由自主缩起双肩。


    露台上,凌魁正在掰一块扩音石,他的动作非常粗野,甚至有种诡异的非人感,好像第一次用人的手去拿东西,却发现那东西紧紧黏在栏杆上,他不得不用蛮力把它扯下来。


    周围的长老不明所以,薛宗主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凌魁掰下来一块扩音石,直接举到下巴前面,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环视在场众人。


    “刚才忘了介绍,我是月朝宗的大弟子凌魁,请大家记住这个名字,我是一位勇士。”凌魁满面春风地说道。


    从来没有人这样介绍自己,何况是在自己师父的祭典上,台下响起一阵阵吸气声,嗡嗡的议论随之铺开。


    这时候,台上的薛宗主和众长老也终于反应过来不对,薛宗主向凌魁急道:“凌魁,你在干什么?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我在念悼词,诸位,无情道的同修们。”凌魁对着扩音石大声说道,他的声音无比欢快,“你们要完了,你们的魁首、领头人物早在半年前就道心破碎而死,只留下两句话——第一句是:断天之刃,不过掩耳盗铃!第二句——”


    众长老围上来,一道道缄口诀的辉光打向凌魁,有人撕扯着凌魁的袖子,有人拽他的头发,但是都没有用。


    凌魁的嘴巴闭上了,面容因为被法术攻击而疼痛扭曲,可是,他仿佛还有另外一张嘴藏在身外,欢快地向扩音石持续说道:


    “无情道破,绝非长久之计!哈哈哈哈哈,听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魁首,领头羊,死前留给你们的遗言!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天诛地灭!薛保山,你敢跟我对质吗?月朝宗的遗言上有没有这一句?为什么他死了半年,你们都不敢公布?”


    第196章 谁来救


    灵镜宗主峰, 正殿后面有一处隐秘的地牢,专门关押重大犯人,这些犯人身份特殊, 是前一天还在正殿里开会, 第二天就押作阶下囚的那种“特殊”。


    无须讳言, 每个宗派势力、乃至修真世家,他们的正殿、堂屋、宗祠附近都有这样的牢房,就是为了关押内斗中失败的力量,这些人曾经掌权, 知道不少秘辛,为了控制他们, 不让他们狗急跳墙, 把更多见不得人的核心机密抖搂出去,在这些权力殿堂的隔壁,就会设下秘密牢狱。


    一墙之隔, 一边是荣耀的巅峰,一边是黑暗的地狱。


    现在,凌魁就被十八条锁链缩在地牢深处, 他低垂头颅, 不知死活,身上的衣服都被法术烧成一条一条,露出下面斑驳的皮肤。


    在他周围,是三面坚不可摧的深海玄岩, 一面是玄铁打造的栅栏, 仔细观察,会看到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可以抗击大部分法术、咒语,最强大的法修到了这里也要耗费一番心力, 而在铁栅栏被攻破之前,本门实力最强悍的一群人就会赶到这里了。


    铁栅栏外,通往外界的唯一甬道中间,火把的光芒照亮灵镜宗宗主薛保山的脸,却无法驱散他脸上的阴霾。


    “宗主,现在怎么办?”一名长老声音沉重地问道,“外面无情道的同修都闹起来了,非要我们给个答复,我们怎么说?”


    “要我说,就不该让凌魁进来,一个早早就离开无上仙山的人,怎么能代表无上仙山?”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看,倒不如一撸到底,就说凌魁被妖怪夺舍,胡言乱语,他的话没有半分可信,只是妖怪拿来祸乱道心的,谁信谁是傻子。”


    云峰长老实在听不下去了:“那我们岂不都是傻子了?事实就是事实,否认事实,早晚有一天会遭到反噬!”


    “那你说怎么办!”先前提议的长老反问道。


    “这……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早就说出来了!”云峰长老甩袖子。


    “嗤,我看你——”


    眼看着两边又要吵起来,薛宗主不耐:“别吵了!”


    长老们安静下来,一双双急躁的、愁郁的眼睛看向薛宗主。


    “检查过了么?他身上有没有妖气?”薛宗主问道。


    两个刚去牢里把凌魁从头到脚仔细查了一遍的长老过来回报:“没有。”


    “什么?”众人一阵惊讶,薛保山也扬起了眉毛,“这么说,他没有被妖怪附体?”


    “应该是……”两个长老对视一眼,“没有。”


    长老的查验手段自然透彻,尤其是对付凌魁这样的重大犯人,只要不把人弄死,随便怎么查都可以,凌魁的识海、丹田、经脉全都仔仔细细搜过一遍了,没有妖怪附体的迹象。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难道凌魁就是蓄意为之?可是,我们调查过他这些年的行迹,除了天赋有限,他分明就是坚决的无情道践行者啊!”


    长老们纷纷议论起来,一时间,甬道里充斥着不解、怀疑的声调。


    “等等,我的徒弟舒阳好像有别的发现,”云峰长老忽然说道,“他刚才告诉我,凌魁可能是被合欢花妖迷惑了。”


    “合欢花妖?”长老们没反应过来云峰长老说的是什么,说到合欢花,他们第一反应都是男盗女娼的合欢教,凌魁一个无情道修士,怎么可能和这些人搅在一起?又不是芝兰岭那帮走了邪路的叛徒。


    “别吵了。”薛保山压住议论,转向云峰长老,“叫你那个徒弟舒阳进来,详细说明情况。”


    “是,宗主。”


    少顷,舒阳进来了,后面还带着两个人。


    “沈冰澌?”薛保山一眼看见舒阳后面的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若说还有什么让薛保山更头疼的,那就是沈冰澌道心破碎、改修他道了。


    改修他道不说,听说还和他那个青梅竹马的管事搞在一起,做了道侣——


    等等,沈冰澌旁边那个有点眼熟的小青年,不会就是那个容谢吧?看他们两个走过来的时候,袖子叠在一起,一直没分开,多半就是在下面拉手呢。


    薛保山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还好旁边云峰一直注意着他的情绪变化,伸手扶住了他。


    “叫他们两个叫来干甚?”薛保山压着燥气问。


    “回禀宗主,是容师弟发现的,具体情况,恐怕还得容师弟来讲。”舒阳解释道。


    薛保山这才正眼打量起容谢,凝神片刻,他似乎回忆起不久之前,容谢也这样救过场子,但当时他考虑到容谢修为低微,天赋有限,就算有点聪明才智,也没什么未来,所以并没有在实际的庆功宴上邀请他。


    现在,他又走到了自己面前。这会是一个巧合么?


    “容谢?”薛保山重重念出这两个字,“你说吧。”


    容谢点点头,思路清晰地介绍了他是如何发现凌魁身上有异,再引申到过去一次和合欢花妖正面交锋的例子,说明合欢花妖的特点就是所到之处带有那种淡淡的玫瑰花一样的香气,而凌魁身上正带着这种香气。


    “合欢花妖厉害之处就在这里,它的妖气很难被觉察,就算沈冰澌还担任除魔官的时候,也没有觉察到合欢花妖附着在……我们的一个朋友身上,”容谢顿了顿,稍微调整情绪,继续说道,“而且,它可以通过幻觉控制人,就算它没有亲自附在人身上,也可以通过幻觉、梦境一类的手段影响人,让人按照它的心意去做,随心所欲玩弄人心,这正是它擅长的。”


    “原来是这样,玄天宗他们那边那个、那个尚什么的,不就是陷入幻觉、状若疯癫而死吗?”有长老立刻联系起前段时间发生的妖怪作乱事件。


    “尚乾,是叫这个名字,”剑锋长老纠正道,“他是玄天宗白长老下面的人,继任镜宫除魔官的人选,没想到竟然折在一只妖怪手里,还是这么不堪的方式,唉……”


    容谢心想,若是你见过尚乾,就不会同情他了。


    “尚乾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没有亲眼见到,不能确定。”容谢稳重地说道,“至于合欢花妖,我和冰澌都与他交锋过,我还曾经中过借助合欢花香发动的魇术,因此有所了解。”


    “哦?你中过魇术?”薛保山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会不受控制地说一些话、做一些事吗?”


    “我是直接睡着了,陷入很长时间的睡眠,而且,我的灵力还不受控制地流泻,若不是冰澌救我,我恐怕已经灵力尽泄而亡了。”容谢道。


    众长老一阵唏嘘,这花妖的手段着实太过狠辣。


    其实也不怪长老们大惊小怪,实在是他们和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先辈们流血流汗,在神魔战争中取得胜利,给修界和人间赢来百年和平,这里的人已经淡忘了妖魔乱世是什么样子。


    “那魇术不是合欢花妖直接发动的,而是有坏人借助合欢花粉的力量……我想,如果是合欢花妖亲自发动,只会比下给我的魇术更厉害,在梦中控制人的言行,也不是不可能。”容谢继续说道。


    “嗯……”薛保山陷入沉思,众长老也纷纷点头。


    “如此说来,沈师侄,你知道怎么解除魇术?”薛保山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边听容谢介绍情况的沈冰澌。


    众长老也抬起头来,看向沈冰澌,眼中透出希望,若是沈冰澌能解除魇术,他们就可以得到凌魁的第一手口供了,说不定就能捉到那只狡猾残忍的花妖。


    “不错,我确实知道——”沈冰澌正要答应下来,却被容谢从旁拦住。


    “薛宗主,诸位长老,解除魇术需要沈冰澌进入中术者的梦境,需要双方足够信任、足够了解才行,如果贸然行动,只会被排斥在外,或者更糟,和中术者一起堕入噩梦深渊,永无清醒之日。”容谢望向薛保山,“沈冰澌现在什么情况,薛宗主一定很清楚,他不适合做这个,若是薛宗主一定要找人叫醒凌魁,那我们也可以提供解术的方法和用具,薛宗主找信得过的人去救便是。”


    “诶,你这个小弟子,你怎么跟宗主说话呢?”有长老不忿起来,“宗主有令,全宗上下都该听从才是,何况是为了大局,捉不住那只花妖,今天的事情还会发生,还会有无辜的人牺牲,难道你想看到修界陷入混乱中吗?”


    容谢轻轻一笑:“这位长老,我早就被贵宗清出门墙了,其实我并不能算贵宗的弟子,所以,你们的命令,我当然可以不听,你们的道德绑架,更绑不到我头上,毕竟我不知道大长老留下过什么遗言,我也没有帮忙隐瞒过。”


    “你!”那长老被容谢说得一噎,顿时有些上脸。


    容谢看向沈冰澌:“至于冰澌,他确实算你们的人,他如何决定,是我左右不了的。我只希望你们好好考虑,他为了降妖除魔,曾经付出过无数血汗,你们真的要在他道心破碎的时候逼他做这么危险的事吗?还是说,你们根本不顾他的死活,在他有用的时候对他推崇备至,在他没用的时候却只想着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那长老被说得哑口无言,其他有此想法的长老也噤了声,薛保山轻轻吸了口气,苦笑道:“容谢,我真是看轻了你,这样说来,我们万万不能动用沈冰澌这尊大佛了。”


    容谢目光不避,直视薛保山。


    眼看着气氛胶着,云峰长老道:“其实容小友说得不错,我们另外寻一个可靠的人,用他们解魇术的法子,去凌魁那里探一探,看看有没有办法唤醒他——”


    可是,哪里来的可靠的人呢?又要法力高强,又要了解凌魁。


    说话间,外面有人走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沧桑和从容:“不必寻了,我来吧。”


    众人惊讶向外望去,不知何人竟能长驱直入这灵镜宗腹地,甚至没有惊动外面的法阵和守卫弟子。


    在看到这二人时,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镜宫大裁诫官率先走进来,身后稍稍落后的是录事官。


    第197章 预知梦


    大裁诫官一出现, 沈冰澌立刻眼前一亮,就想上去打招呼。


    但是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裁诫官,而且还转修他道, 这辈子都没法继续和他们共事了, 又有些黯然。


    这一切自然被容谢收入眼底。


    “小沈, ”录事官冲沈冰澌摇摇手,笑得眉眼弯弯,“好久不见。”


    沈冰澌打招呼的冲动顿时淡了几分,看到录事官他就想到一些被笑面虎捉弄的回忆。沈冰澌蹭了蹭鼻梁:“江大哥, 小荷姐。”


    江大哥看见沈冰澌,倒是十分高兴, 叫他过去, 细细询问了他现在的情况,比旁边灵镜宗自己人还要关心他,薛保山和几位长老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得知沈冰澌成功改修他道, 江大哥毫不吝啬地恭喜了他,还对他这样毅然的壮举表示赞赏。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错误的路上急流勇退的,你这样很好, ”江大哥拍了拍沈冰澌的肩膀, 接着,又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我们以后无法共事了。”


    录事官凑过来:“怪不得天镜里一直没有你的影子, 你江大哥一天照几次镜子, 就等着你归队呢。”


    显然,他们对尚乾这个同僚也不太满意。


    “江裁诫官,”薛宗主清了清嗓子, “你刚才说你可以解除凌魁的魇术?”


    “不错。”江大哥结束寒暄,转头进入正题,“这段时间,为了捉拿花妖,合欢教的魇术我已烂熟于心。”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薛宗主终于显出些喜色,众长老也纷纷表达赞美。


    “小荷,帮我护法。”江大哥回头对录事官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举步向铁栅栏走去。


    隆隆的震响声中,铁栅栏升起,江大哥走进去,铁栅栏又在他身后落下,众人站在栅栏外,看着江大哥在凌魁身前蹲下。


    录事官隔着栅栏点燃合欢花香,以法力推动香气笼住施术者和受术者两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江大哥从凌魁身前站起来。


    他转过身,冲录事官摇了摇头。


    众人心中一沉,总觉得是不好的预兆。


    铁栅栏再次打开,江大哥走出来,负责控制栅栏的长老正待放下,江大哥抬起手,示意他不必这么做。


    “凌魁恐怕醒不过来了。”江大哥道。


    “什么?”薛保山和众长老大惊失色。


    “没救回来,他受到魇术控制太久了,可能已经有几天时间。”江大哥叹气,“我刚才入了他的梦,梦里的情况已经混乱不堪,可见梦主的意志已经涣散,这种时候,若是贸然唤醒,醒来也只会状若疯癫,过不了几天就死了,就像尚乾那样。”


    “……原来如此。”薛保山面露戚色,“那,他现在……”


    “他会在昏睡中逐渐衰弱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三天。”江大哥说道。


    没想到好好一个凌魁,这样就了结了性命,众长老不由得一阵唏嘘。回想当日,凌魁因为天赋平庸,离开无上仙山时,不仅没有气馁,还发誓要将无情道传播到更广阔的范围,那种壮志雄心、蓬勃的生命力,至今还给长老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同意凌魁回来主持大长老的祭典。


    今昔对比,更加痛恨那合欢花妖草菅人命,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何况凌魁本身和花妖并没有什么过节,只因为他是大长老的大弟子,可以利用他在祭典上祸乱人心罢了。


    “妖怪何其残忍,不将它拿下,我们又有什么面目面对大长老的在天之灵!”一名长老忍不住痛斥道。


    众长老纷纷附和,一时间群情激愤,恨不能立刻将花妖捉拿归案,杀他个魂飞魄散。


    容谢在旁边看着,心中揪起,他一直希望花妖还保留着小枝的意识,什么时候捉住了花妖,还能把小枝救回来,可是现在看起来,花妖的罪孽已经到了罪无可赦的地步……


    如果小枝还在,以他善良的心地,面对花妖的罪恶行径,该有多么难过。


    而且,在这种群情激愤的情况下,捉到花妖,根本不会给它分辨的机会,直接就地正法都是好的,还有可能抓起来折磨,至于花妖中间隐藏的那个人的意识是善是恶,是自主还是受制,恐怕没有人会去分辨。


    容谢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沈冰澌一直注意着他,这时候,暗暗从袖子下面拉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


    “诸位,捉拿妖怪,是我们镜宫的职责,只是,因为一些意外情况,现在除魔官的位置是空缺的,”江大哥向众长老解释妖怪祸乱的原因,“天镜会给对应的裁诫官颁布任务,没有除魔官的情况下,它也不会颁布相应的任务,所以,我们要捉住这只妖怪就会困难一些。”


    “原来是这样,那天镜就没有任命新的除魔官吗?”有长老问道。


    “没有。”江大哥叹气,“天心难测,天镜没有任命新的除魔官,我们也不能不做事,所以,接下来的捉妖任务,暂时由我来负责。”


    听到江大哥会负责这事,大部分人都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不过,也有少部分人听出来话中的言外之意——江大哥没有天镜做辅助,他能取得的信息非常有限,和普通修士没什么区别。


    容谢和沈冰澌就在这少部分人之列。


    江大哥解释完,转向容谢和沈冰澌:“你们两个应该知道一些合欢花妖的事吧,能否跟我详细讲讲呢?”


    “当然。”沈冰澌前进一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谢望着他,多日来,沈冰澌都处于一种随波逐流的状态,直到此刻,他身上那股久违的活力又被激发了。


    他们两人的手仍然拉在一起,容谢能感觉到沈冰澌掌心里传来的热度,是的,斩妖除魔,维护世间的正义,才是他真正喜欢做的事。


    江大哥点点头,笑道:“你怎么就改修他道了呢,若是你还修无情道,天镜定然还会选你做除魔官,唉,可惜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冰澌坦然直言,“无情道不适合我。”


    “是,他现在和他的小朋友可黏糊得紧。”薛保山忍不住在旁边诽议。


    “呵呵,”江大哥没有多做评论,只是拍了拍沈冰澌的肩膀,“那就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道了。”


    沈冰澌一怔:“我已找到了……”


    这话他说的十分没有底气。


    修真者的道和普通人不一样,它直接体现在修炼速度、修为进境上,如果沈冰澌真的找到了他的道,此刻他就不该还停留在炼气期修为。


    不过,江大哥没有多说,将话题引到合欢花妖上。


    “解魇术的方法,我是从白长老那里听说的,白长老只知道理论,并没有实操过。”江大哥说道,“你们两人既然实操过,应该知道梦里会见到一些现实中并未发生的情景,我想问的是,这些情景代表什么呢?”


    容谢和沈冰澌同时一愣,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梦境中见到的天魔灭世。


    容谢心跳加快,没想到江大哥一上来就问到问题的关键,这让他如何回答?要当众说出命书、预知梦、世界的走向吗?他们会相信吗?还有,现在世界的走向已经偏离命书了,至少沈冰澌这个主角的命运线大幅偏离,陆应麒那边也被冲得乱七八糟……说出来还有意义吗?


    “是我们两人对未来的幻想,”沈冰澌想了想,说道,“大部分是坏的幻想,比如有大魔现世,毁灭世界……一类的。”


    沈冰澌这解释倒是干脆利落,符合实际,容谢便没有多嘴。


    “那还真是坏的幻想……”江大哥笑道,“除了这些遥不可及的呢?有没有和现实联系更紧密一些的?比如,你们认识的人,现实中活着的人去世了一类的?”


    “有,陆应麒死了!”沈冰澌立刻回道。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江大哥也严肃起来:“怎么死的?”


    “和我决斗的时候被我打死了。”沈冰澌回忆道,“不过那是追查陆家那案子的时候发生的事,实际上他没死。”


    众人又吐出一口热气。


    “也就是说,你们梦到的事情,在现实中并没有成真?”


    “对。”


    江大哥陷入沉思,过一会儿,又道:“那就奇怪了,我在尚乾梦中见到他的死法,他果然那样死了。后来又在其他中了魇术的人梦中见到大长老的祭典上出事,果然出事了。”


    “这……”众人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我们梦见的并没有成真,”沈冰澌肯定地说,他想到了镜宫里证道的自己,“也不会成真。我确信那是假的。”


    容谢看向沈冰澌,心绪再次翻涌起来,他应该说出来的,那些事,在另外一条命运线上或许成真了,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些事,让原本的命运线改变,才避开了那些事。


    沈冰澌却误以为容谢在担心,他握紧容谢的手,将他的手背整个包进掌心。


    “还是有不同的。”薛宗主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候出来说道,“他们中的魇术,是一个什么夫人下的,只是借助了合欢花粉,这些人中的魇术,确实合欢花妖自己下的。”


    “不错!”江大哥眼前一亮,“我差点忘了这个。”


    “这样说来,就能解释的通了,”江大哥继续说出他的推论,“合欢花妖的魇术更强,目的性更明确,它会在每一个受术者梦中埋下下一次行动的线索,我不确定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哦?您的意思是,刚才在凌魁梦中也看到类似的线索了?”薛宗主不愧是一宗之主,经验十分丰富,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正是。”江大哥的神情凝重起来。


    “您看到什么了?”薛宗主问道,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等待江大哥开口。


    合欢花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会继续在灵镜宗作乱,还是别的地方?会不会轮到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无情道宫,”江大哥简短地说,“我看到无情道宫挂起黑纱,里面传来哭声。”


    在凌魁混乱无序的梦里,只有这个片段是实实在在的场景。


    合欢花妖的下一个目标,又回到了无情道宫。


    第198章 擎天鹤


    “这个梦, 我也见过……”容谢忍不住喃喃。


    “什么?”江大哥转过头。


    “但是,我是先梦见的陆应麒不幸身故,后梦见的无情道宫挂起黑幡, 那应该是为了祭奠陆应麒才挂起来的。”容谢微微皱眉, “可是, 陆应麒并没有死,那个梦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或许是我想多了,或许是巧合吧。”


    “应该是巧合,”江大哥微一沉吟, 弄明白了容谢的意思,“只是类似的梦境片段而已, 你的梦, 是玫夫人施术所致,与合欢花妖无关,所以梦境里的东西, 都没有成为现实。”


    “嗯,应该是这样。”容谢点头。


    他也松了口气,虽然, 他厌弃陆应麒绝情的做法, 可是,他也不希望陆应麒死掉,就像他不希望任何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人死掉一样。


    而且,他总觉得, 小枝应该也不希望陆应麒死掉。


    小枝……不希望……


    容谢忽然抬起头, 看向江大哥:“江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大哥在灵镜宗这边的事也处理完了,点点头:“走吧, 我们出去说。”


    薛宗主和众长老还想了解更多情况,但又不好耽误江大哥的正事,只能送他离开。


    沈冰澌也从一边跟上来,紧缀在江大哥身侧:“正好,我也有话想说。”


    “你们两个……一个一个来。”江大哥无奈道。


    灵镜宗正殿广场前,人群还在闹事,要薛宗主出来说清楚,大长老究竟是怎么死的,留下的遗言又是怎么回事。


    薛宗主送四人从后面的小道走,自己带着众长老去前面平息事态。


    待到路上只剩下两名裁诫官、容谢和沈冰澌,容谢先开口说了:


    “江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在陆家的案子中,解救了很多无辜被拐的小孩吗?”


    “当然。”江大哥点头。


    “其中有一个叫小枝的,是陆应麒的侍童,就是因为他,陆应麒才会同意跟我去查陆家的案子。”


    “不错,他们两人感情很好。”江大哥叹气,“只是我听说,后来,陆应麒为了留在玄天宗,用一些激烈的手段证道,小枝已经没了。”


    “是……”容谢松了口气,看来江大哥已经了解到一些,也省得他再描述一遍,“但也不是完全没了,总之,经历了一些变故,小枝和合欢花妖以某种契约的方式融合在一起,我怀疑小枝的灵体还在。”


    “哦?竟然有这种事?”江大哥诧异。


    “嗯,所以,如果将来抓住了合欢花妖,可否将小枝的灵体剥离出来呢?有没有这种办法……小枝曾经也帮过我,如果不是他拿出合欢香露,冰澌就救不了陷入魇术的我,我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容谢知道他的提议非常难办到,甚至有点过分了,在真正的战斗中,双方都是以命相搏,如果为了保下小枝,就必须对合欢花妖留手,江大哥将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这我不能向你保证,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倾向于活捉。”江大哥深思熟虑后,给容谢答复。


    得到这样郑重的答复,容谢心中升起暖意,不愧是镜宫的大裁诫官,实在是太可靠了!


    “我会在旁边掠阵的!你就放心捉妖吧。”沈冰澌从旁插嘴道。


    江大哥还没回话,录事官先捂着嘴笑起来,瞟一眼沈冰澌:“就你现在这修为?连小容都打不过,你还是趁早歇着吧。”


    沈冰澌:“……”


    容谢:“……”打不过他是什么特别丢脸的事吗?他好歹也是筑基强者。


    沈冰澌蹭了蹭鼻梁一侧:“其实,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我也想去无情道宫,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容谢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方面,他可以理解沈冰澌急迫的心情,希望去第一线捉拿花妖,另一方面,他也很担心沈冰澌,不希望沈冰澌掺和到这么危险的事里,尤其是在他修为还未恢复的情况下。


    “你就不必去了。”江大哥一言否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江大哥带着录事官离开灵镜宗,直接用缩地法进入玄天宗地界。


    灵镜宗主峰后的小路上,只剩下容谢和沈冰澌两人。


    沈冰澌望着江大哥离去的方向。


    容谢拉住他的手。


    沈冰澌回转身来,笑一笑:“算了,以我现在的修为,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拖后腿。”


    容谢心中刺痛,放在以前,要沈冰澌说出这样服输的话,比杀了他还难,他能看出他强笑时眉宇间淡淡的落寞。


    容谢捏一捏沈冰澌的手:“我们还是去合欢教吧。”


    “好。”


    只是,要去合欢教,路程遥远,没有那么容易。


    容谢想回去找云峰长老帮忙,再派一个舒阳师兄来送他们,却被沈冰澌否决了。


    “你还想坐那个小剑,在空中吹七天七夜的冷风?”沈冰澌用犀利的言辞帮助容谢回忆起不久前的经历。


    “嗯……不想。”容谢略一回忆,便给出了回答,只是,“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啊,总不能坐马车过去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沈冰澌胸有成竹地说道,“走,跟我来,我保证给你找个又快又舒适的法子。”


    沈冰澌拉着容谢往山下走,走了两步又站住,指一指容谢的随身锦囊:“拿一下云梦扁舟吧,我们回涣雪山庄。”


    “噗。”容谢笑着伸手去拿云梦扁舟,“我还以为你说的又快又舒适的法子是要走着去呢。”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到涣雪山庄。


    容谢盯着他,以为他要从宝库里拿出什么厉害的飞行法器,又大又宽、一天能飞到鎏金城的那种,然而没有。


    也是,如果有那种东西,沈冰澌以前带容谢出去玩却从来没拿出来过,这种事被容谢知道的话,肯定会打爆沈冰澌的狗头。


    沈冰澌从他的小金库里提出巨款,全部塞进金光鱼纹袋里,再让容谢驾起云梦扁舟,前往山门收信处。


    容谢照办。


    “这是……”


    当容谢看到一只通体雪白、小巧优雅的仙鹤从玄银栅栏后面走出来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山门收信处的人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容谢记得他以前来取信的时候,这些人就像被他欠了几千灵石一样不情不愿,催几下才动一下,现在,他们却全都扔下手中的活计,围在院子里,热情地招呼着他和沈冰澌。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


    只是,服务是到位了,请出来这只飞行坐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瘦小?


    “真的要骑着它飞到鎏金城吗?那可是几千……上万里?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容谢望着那只可怜的小仙鹤,它还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一出栅栏就优雅地踱来踱去,好像很高兴能出来透透气。


    “只接受银票付账,八大钱庄的都可以。”山门收信处的人和沈冰澌做着现钱交接。


    “你再仔细看看呢,它可不是一般的仙鹤。”沈冰澌笑道。


    说话间,仙鹤踱到五六尺间,容谢盯着它从头看到脚,终于发现端倪:“这难道是……擎天巨鹤?”


    “不错,这就是擎天巨鹤!”收了钱的杂役头领站直身子,骄傲地说,“容道长果然见多识广,很多高阶修士都认不出来它呢。”


    容谢心想,当然认不出来了,这种贵到离谱的飞行坐骑,就算宗主出行都未必会选择它,高阶弟子没见过,哪里认得出来呢?


    擎天巨鹤在休息状态和普通仙鹤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还比普通仙鹤小一些,但是,它一旦准备起飞,就会变大十倍,背上乘坐八到十人不成问题。


    只是,雇佣它飞一次的价格太高了,一向节俭度日的灵镜宗,金丹以上的修士还是选择御剑出行,金丹以下……一般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坐它。


    杂役头领用一种特制的灵丹引诱这只昂贵的仙鹤,一直把它带到山门收信处外面的断崖前。


    他伸手招呼容谢和沈冰澌过来,让他们把飞行的目的地告诉仙鹤,仙鹤非常聪明,能听懂人语,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刚才容谢认出它的时候,它还骄傲地扑棱了一下翅膀,红色的长脚优雅跨过小泥坑的时候都轻快了几分。


    “我们要去鎏金城蜜陀寺,你知道鎏金城在哪里吗?”容谢按照杂役的指示,试探着抚摸仙鹤的羽毛。


    仙鹤低下头,好像在向容谢行礼。


    “这就是知道的意思。”杂役头领解释。


    容谢喜不自胜,又摸了摸仙鹤丝绸一样的羽毛:“那你知道蜜陀寺在哪儿吗?”


    这次仙鹤没有低头,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容谢。


    “这就是不知道。”杂役头领道。


    “明白了。”容谢又摸了摸仙鹤的羽毛,对它说,“没关系,等到了鎏金城上空,我会指给你看,我指哪里,你就落在哪里,好吗?”


    仙鹤又行了低头礼。


    一人一鹤毫无障碍地沟通完毕。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上去?


    容谢和沈冰澌望着小巧的仙鹤,它的背看起来那么小,只能供它埋下它的小脑袋睡觉,根本坐不下两个成年男人。


    仙鹤无辜地望着容谢和沈冰澌,双方一时间相持不下。


    “它只有在飞起来的时候才会变大,”容谢记得他看过的那本灵兽图鉴上是这么记载的,“但是它飞起来的时候,速度会非常快,我们根本追不上。”


    “不用担心,你们往后站!”杂役头领挥舞手臂,将两人往后拦,然后吹了声口哨,回头解释,“你们回来的时候也这样吹口哨,它就知道准备起飞了,但是不要在建筑和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样做。”


    很快,杂役头领就向两人展示了为什么不能在人群密集处这样做——


    在杂役头领的口哨引导下,仙鹤先是迈着优雅的小步,接着小步变大步,两条修长的红脚交错几下,它就腾空而起,“刷”地展开双翅,翼展达到一丈多,轻松地飞向悬崖。


    骤然间,白光自仙鹤羽毛中迸出,一丈长的双翼忽然向外伸展,一直伸展到十丈,仙鹤的头尾也分别膨胀变大,整体与双翼同时生长,保持协调,直到它从小小一只仙鹤,变成一艘巨船般宏大,它轻易的穿入云中,将云山撞出一个大洞,又轻松地盘旋回来,双足勾住悬崖峭壁,稳稳地停在山道尽头。


    “嚯,好厉害。”容谢由衷地感叹道。


    这一次,他们不必担心小小的仙鹤坐不下两人。


    这简直就是一张巨大的鹤毛地毯,大小可以铺满整个主峰正殿,容谢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向中间走去,仙鹤飞的很稳,几乎感觉不到它悬在空中,但还是有微小的震动,容谢走了半天,才走到鹤背中间,这里有一片绒毛非常柔软,容谢和沈冰澌就在这里坐下。


    “现在该怎么做?”容谢不太确定,他回头往后看,紧张地发现杂役头领没跟着上来。


    “吹口哨?”沈冰澌试着模仿杂役头领的技法,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


    仙鹤抖了两下翅膀,巨大的鹤首扭回来,像灯笼一样巨大的黑眼睛盯着沈冰澌。


    容谢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过,他反应过来,擎天巨鹤这样做只是表明它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容谢试着对它说道:“飞吧,去鎏金城!”


    仙鹤盯着容谢,然后低下它巨大的脑袋,向背上的乘客行了个低头礼,然后转过头去,发出一声嘹亮的鹤唳,张开双翅,猛地一踢悬崖,向空中飞去。


    这一下蹿得非常厉害,容谢和沈冰澌不得不抓紧鹤毛,才免于掉下去。


    鹤背倾斜到几乎直上直下,冲破云层,来到晴若琉璃的高空。


    之后,它调整姿势,开始平稳飞行。


    容谢和沈冰澌也从极限拉升中缓过劲来,两人不约而同都有点想吐。


    “刚才那杂役头领,竟然没有提醒我们……实在是可恶。”容谢忍不住诽议,他这时候才有机会掏出两个定身符,把自己和沈冰澌定在仙鹤背上。


    “咳咳……等我回去跟薛保山投诉他。”沈冰澌顺了顺胸口的气,又盯着容谢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我没事,”容谢知道沈冰澌在看什么,“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筑基强者,比你这个小小的炼气皮厚很多。”


    “哈哈,也是。”沈冰澌笑了声。


    容谢给两人上了一沓符咒,保暖的、防风的、遮阳的……陀螺似的一阵忙活,终于把防护做完了,舒服地摊在鹤毛中间。


    沈冰澌也躺下来,两人望着万里晴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飞这一趟,要多少钱呢?”容谢忍不住问道。


    沈冰澌和杂役头领谈价格的时候,是到收信处的小房间里谈的,容谢不知道。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沈冰澌道。


    “我也是这样觉得。”容谢道,“反正是特殊情况,只坐一次,攒钱就是为了用在这种时候,否则攒那么多金山银山干什么,放着看吗。”


    “四百两银子。”沈冰澌道。


    “什么??”容谢猛地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沈冰澌,“四千灵石?坐六次就够买一把光电白兰了!”


    “光电白兰价值三万灵石,你是遇到奸商了才给你那个价格。”沈冰澌忍不住纠正道。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也太贵了!咱们现在的情况不比往日,你在镜宫的职务也丢了,在宗门的地位也没那么高了,赚钱的渠道大大减少,再加上你现在修为不足筑基,出去接个探宝任务都困难,咱们还有偌大一个涣雪山庄要养,这分明就是坐吃山空啊!”


    “……”沈冰澌不自然地缩了缩脊背,也有点躺不住了。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一掷千金了,”容谢正色道,“舒阳师兄的飞剑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吹两天冷风,挤了点,凑合凑合就过去了,想一想还有什么工作两天能挣四千灵石的?”


    “……”沈冰澌感到千斤压顶,申辩道,“我这不是想节省时间,路上舒服一点吗……等我们到了合欢教,找到红长老,我的修为就能恢复了,到时候来钱不是又快起来了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容谢摸了摸下巴。


    “是吧?”沈冰澌拉住容谢的袖子,“快躺下来,别浪费了咱们的四千灵石。”


    容谢一听,立刻从善如流,躺回鹤毛里,充分享受舒适的乘坐体验和开阔的视野。


    其实,容谢也能理解沈冰澌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坐擎天巨鹤。


    虽然他表面上一副悠闲地样子,心里应该很着急,他想快点恢复修为,到无情道宫去,和合欢花妖正面作战。


    “你说我多久才能恢复修为呢?”沈冰澌望着天,状似随意地问道。


    “我想,应该很快,”容谢穿过柔软的鹤毛,把手掌覆盖在沈冰澌手背上,“最艰难的已经过去了,曙光还会远么?”


    入夜时分,擎天巨鹤降落在鎏金城附近的山崖上。


    仙鹤抖了抖翅膀,很快缩成一小团,沈冰澌抱起仙鹤,仙鹤把脑袋戳进翅膀里睡起大觉。


    容谢驾起云梦扁舟,载着两人一鹤,飞向月光下熠熠生辉的蜜陀寺金顶。


    第199章 践教义


    “恭喜, 恭喜啊。”


    回到合欢教,迎来的就是红长老和色惧护法的恭喜。


    沈冰澌的情况一见明了,他的头发已经全黑了, 身体也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多谢红长老的修炼秘诀。”沈冰澌大大方方道谢, “若是红长老往后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 直说便是。”


    “哈哈哈……”红长老捋了捋胡须,“那敢情好。”


    “不过,以我现在的修为,恐怕还帮不上红长老什么忙。”沈冰澌话锋一转, 提到眼下的关键问题,“我的修为还没恢复, 现在只有炼气期。”


    “这个嘛。”红长老沉吟片刻, “好解决!”


    沈冰澌和旁边的容谢听了,都是精神一振,果然, 改修他道的问题找红长老准没错。


    红长老轻松的语气,自信的态度,让两人都觉得这波稳了, 便没有继续追问, 加入红长老为两人临时举办的庆功宴中。


    红长老、色惧护法、阿傩姑还有一群合欢教教众们,聚集在五色花广场上,一起喝酒吃肉,欣赏月色, 直到通宵达旦。


    天空逐渐变淡, 星星隐藏到薄雾后面,天快明时,容谢和沈冰澌终于从人群中脱身, 互相搀扶着回到小楼,回到他们的大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黄昏铺满二楼的地板和木制的墙板,空气里弥漫着慵懒的气味。


    容谢和沈冰澌重新回到红长老的小楼里。


    “年轻人,精力很好嘛,”红长老笑着打趣,“今天晚上还要再来一次吗?”


    “不不,”容谢赶忙拒绝,“我们来找您,是为了恢复修为,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红长老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敲了一下脑门:“差点忘了,你们接下来继续模仿我教中人的行动就行。”


    “继续……模仿?”容谢和沈冰澌相视一眼。


    “不错,你们会喜欢的。”红长老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欢迎你们加入合欢教!”


    “什么?”容谢和沈冰澌一愣,沈冰澌立刻反驳道:“我是灵镜宗的人,不能加入别的教派。”


    “知道,知道,”红长老摆了摆粉色的袖子,“我是说,你们如果喜欢,可以加入我们合欢教,不是逼着你们一定要加入合欢教。不过,改修他道最关键的就是抛弃以往的顽固之见!放开自我,拥抱真实的感受,就是抵御无情道的最好办法,加入合欢教,你很快就会恢复灵力,而且,还会更上一层楼。”


    “真的么?”沈冰澌将信将疑。


    “当然,我就是这样达到现在的修为的。”红长老笑着说道,忽然,他收起笑容,一股凛冽的灵压瞬间充满小楼,沈冰澌和容谢都感觉到胸口受到压迫,皮肤如针扎一般,连脚底都踩进了二楼地面的竹板里。


    灵压消失,一切恢复如常。容谢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看向沈冰澌,沈冰澌的脸色也相当难看,毕竟,两人受到同样分量的灵压攻击,沈冰澌现在的修为还比容谢低些,全靠他意志力撑着。


    “比老白如何?”红长老洋洋得意地问道。


    “是高一些。”沈冰澌沉默片刻,缓过气来,说道。


    容谢扶住沈冰澌,用灵力帮他纾解灵压造成的冲击。


    “哼哼,”红长老自负道,“当初我和老白隶属同门,他是师父看重的师兄,最有前途,修为还比我高些,结果混了五十年,他还是老样子,没什么长进——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无情道是违反本性的,若是鎏金城里的手艺人雕刻了一只精美的摩侯罗,或是巧手的偃师制作了一只乖乖听话的偃甲,当然可以让它们修炼无情道,反正它们本来就不是人,没有情,修炼起来简直易如反掌,”红长老冷笑道,“只可惜他们没有经脉、丹田,也无法吸收天地灵气,要不然早就胜过我们人了。”


    “这……”容谢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奇怪的言论,摩侯罗是一种给小孩玩的彩绘泥人,偃甲是一种传说中用机关连动,操纵起来宛如活人的机关人,这两件东西压根不是人,当然没有情。


    “既然我们是人,为什么要去追求不是人的道?追求人的道不行么?我们遇见好人、好事,就是会欢欣鼓舞,遇见坏人、坏事,就是会悲惧愤怒,是什么样,就认什么样,修欢欣鼓舞的道,修悲惧愤怒的道,我们一生下来就胜过万物生灵很多了,为什么不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红长老这番话说得发人深省,容谢和沈冰澌一时间都沉浸在思索中,没有立刻回答。


    红长老也不着急,等着两人参悟。


    “你说的有道理,”沈冰澌率先开口,“我们可以试试,但我不会加入合欢教。”


    容谢望了沈冰澌一眼,他知道他说话一向直接。


    “呵呵,我们合欢教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红长老不以为忤,“你们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有些事情,可不是只有表面上模仿那么简单。”


    容谢略有尴尬,虽然他知道合欢教就是这样,可是红长老一个年高望重的老者这么说,他还是感觉怪怪的。


    沈冰澌向红长老告辞,便拉着容谢离开了。


    “你打算怎么办?”回去的路上,容谢问沈冰澌。


    “试试看吧。”沈冰澌说道。


    “嗯……”容谢听出沈冰澌话语里有不太确定的成分,他安慰道,“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冰澌听到这话,心情似乎好了些,他转过头,看向月光下心上人的脸庞:“真的?我以为你会急着回蓝塬,去王管事那盘点新一年树苗的支出。”


    “噗,”容谢被沈冰澌的形容逗笑了,“这里还有一大棵树苗没料理好呢,我怎么放心去做别的?”


    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简直不要太容易,沈冰澌都不理解这为什么也能称之为修炼。


    他拉住容谢,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向后滑动,插|进柔软的长发里,在温凉的晚风中,问他:“你想从哪儿开始料理?”


    容谢微微低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皮肤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唇瓣一张一合:“看你了……我都行。”


    沈冰澌捧起容谢的脸,慢慢靠近他,两人呼吸相触,唇齿相接。


    月光下,林深处,无人的小路边,晚风里酝酿着柔软的花蜜香气。


    在这一刻,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舒展的白云,蓬松地漂浮在温暖的天空中。


    一吻结束,沈冰澌打横抱起容谢,快步向他们的小楼走去,有那么一瞬间,容谢还以为他恢复功力了,跳过草丛的时候简直像要飞起来。


    他们匆忙地冲进小楼,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上楼梯的时候几次撞到旁边的隔板,中间踩空了起码三次,终于,成功登上二楼,大床近在咫尺。


    “窗户……”容谢从沈冰澌的拥抱中抽出一条手臂,指着还没关上的窗户,黄昏时他们开着窗户透气,这会儿还敞着。


    “没事,没人往这里看。”沈冰澌的嘴巴百忙中腾出一点空闲,安抚容谢。


    “不行……不行!”容谢坚持去关窗户。


    沈冰澌只好由着他,谁让容谢现在修为比他高。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


    容谢拖着沈冰澌,挪到窗户边,伸手去够窗户。


    沈冰澌忽然舔了一下他的耳朵。


    容谢身子一僵,回过头。


    热乎乎的气息堵上来,沈冰澌抵着容谢,手脚并用,将他困在窗户下面的小空间里。


    容谢想用灵力震开他,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使不出力气。


    他感到自己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被一头鼻尖湿漉漉的大狗拱来拱去。


    “这里就没人看到了。”沈冰澌呼吸粗重地在他耳边说。


    确实,窗户下面的死角……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能看到吧。


    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两人不是在床上睡觉,就是在床下厮混,彻彻底底,从里到外地践行了合欢教义。


    容谢发誓,等到沈冰澌恢复了修为,他们离开合欢教的时候,一定要监督沈冰澌一把火烧了这个竹楼,确定它从头到脚每块木板都化成灰烬,再照价赔偿红长老。


    现在的问题就是,沈冰澌什么时候恢复修为?


    “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容谢坐在浴桶里,转过头问背后的人。


    温暖的水柔柔地环绕着两人,沈冰澌的手拦在容谢腰间,将他抱在自己腿上,自然,他们什么也没穿。


    “怎么可能,”沈冰澌收紧手臂,让两人更深切地贴合在一起,“这还叫没感觉?”


    “不……”容谢脸颊发烫,沈冰澌现在说话越来越没羞没臊了,简直难以想象几个月前他还只把这件事当成修炼的一种方式,容谢稍稍往前挪,离开危险的根源,“我是说你的修为,就一点增涨的感觉都没有吗?”


    “是啊,”沈冰澌叹气,“都怪你技术不过关,没带我上筑基。”


    容谢忍不住笑起来,回头打他的嘴巴,只是动作又轻又软,简直像在爱抚他,沈冰澌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两人便又在浴桶里打闹了一回。


    出来不得不又重新换了一桶水。


    两人分别洗完,换了干净的新衣服,时间尚早,容谢不想呆在屋里,两人便出门去,向阿傩姑告了个假,离开合欢教总坛,跑到外面鎏金城的街道上去。


    第200章 回旋镖


    鎏金城是中州大陆最繁华的城市, 无论什么时候,街道上都熙熙攘攘,两边店铺人满为患, 方寸大的苍蝇馆子里也挤满了吃零嘴的人。


    “也不知道他们白天不在衙门里当差, 不在场子里干活, 哪里来的钱吃喝玩乐?”沈冰澌忍不住疑问道。


    容谢笑道:“总得让人有享受的时候吧?说到底,在衙门当差,在场子里干活,不都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吗?既然如此, 抽出一天中最好的时候吃吃玩玩,岂不更直接些?”


    沈冰澌扬眉:“有道理……不过, 这道理怎么那么像合欢教的教义呢?”


    “践行合欢教的教义, 当然要——”容谢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这话非常孟浪,硬生生截断话头, 不往下说了。


    沈冰澌却饶有兴致地等着他:“怎么不往下说了?”


    容谢耳廓微热,转头装作四面张望的样子:“不是说出来逛街吗?你想买点什么?吃点什么?”


    “我就想这样站着,听你说说合欢教教义。”沈冰澌拉住容谢的手, 把他带回身边, 一手捧着他的脸,不让他到处躲闪,“你说说,践行合欢教的教义, 当然要怎么样?”


    容谢感觉脸上都快烧起来了:“什么怎么样, 我又不是教中人,我怎么知道?快别闹了,这可是大路中间!”


    “他们见多了, 咱们只是站着说个话,怕什么。”沈冰澌靠近容谢,“快说,当然要什么?我等着聆听你的教诲呢,说不定你一说,我就开悟了,直接原地飞升。”


    “别闹了。”容谢用手指推沈冰澌肚子,这一招每次都有奇效,可是这次沈冰澌却打定主意拿出引以为傲的意志力,不为所动。


    两人正在腻歪,路过的年轻修士往这边看了两眼,和同伴叽叽咕咕的议论声飘了过来:


    “不愧是鎏金城,这么开放!”“两个男人也能当街卿卿我我!”“真别说,还挺养眼的,让我再看两眼——”


    “当然要身心合一。”容谢压着嗓子,飞快地说。


    沈冰澌满意地放开了他。


    容谢闪电般地后退一步,双手抱臂,装作和沈冰澌不是一路人的样子,转头往另外一边看。


    然而他滚烫的脸出卖了他,在那些小年轻的注目礼中,容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惊小怪,都是些外地人。”沈冰澌盯着那些路人,直到他们加快步伐,好像屁股后面有狼撵一般消失在道路转弯处。


    “都怪你。”容谢拍了沈冰澌一下,拉住他,不由分说往路边一处人少的茶馆走去。


    鎏金城里享受的项目太多,反倒是茶馆这样需要慢悠悠坐下来品的馆子没什么人。


    容谢正想要一个人少清净的地方,就选了靠里巷一面的茶座,放下遮蔽的竹帘。


    “这下好了,彻底没人能看到了。”沈冰澌向座椅靠背倒去,歪头往没人的巷子里看了看。


    “那也比在大街上丢人好……”容谢用手背贴了贴脸颊,试图给脸部降温。


    待茶博士过来点了单,送上一壶本地产的白茶后。


    沈冰澌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容谢的脸颊:“这真是脸啊,我还以为是山楂呢,怎么这么容易红?”


    容谢拍掉沈冰澌的手:“谁都像你一样皮厚?”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忍不住嗤地笑起来。


    “笑什么?”沈冰澌端起茶杯,疑惑。


    “笑你,你不记得自己过去是怎么奚落那些当街腻歪的小道侣了?”容谢学着沈冰澌的样子,眉头一皱,嘴巴一撇,“好狗不挡道!脑子坏掉的道侣还没有好狗懂事!”


    “呵。”沈冰澌晃了晃茶杯,喝了一口,装模作样道,“你品品,这味道不错!”


    “我绝对不会把任务交给这种人,他们都被低级欲|望冲昏了脑子,不足以托付。”容谢继续模仿沈冰澌当初趾高气昂的模样。


    沈冰澌一副被无语到的表情,端着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噗……”容谢忍不住笑起来,指着他吃瘪的表情,笑得直拍桌沿。


    沈冰澌无奈笑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等容谢笑完了,才问:“我有那么讨厌吗?”


    “有,那次赵大哥他们出任务的时候,你还说——”容谢要说,沈冰澌这次直接从桌子那边站起来,绕到容谢这边,和容谢挤坐在一个小藤椅上,伸手去挠他肋下。


    “还说、说……噗,别、别闹我,走开,走开。”容谢一边躲闪,一边笑得浑身打颤,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吸引人,沈冰澌一把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空荡荡的茶馆十分安静,这一口便显得格外响亮。


    容谢低下头去,把脸抵在沈冰澌肩膀上,狠狠捶了他两下,咬牙:“你是不是想死?”


    “我想……”沈冰澌搂着他,晃一晃,“身心合一。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还会背古文了你,”容谢推沈冰澌的脸,“坐回去。”


    正在此时,茶馆门前传来一阵喧哗,有几个年轻男女走进来,招呼茶博士出来干活。


    茶博士一溜小跑,过去迎接客人,大概没想到冷清的茶馆会一下子迎来这么多人,茶博士兴奋地把他们和沈冰澌、容谢的位置安排在一起,中间仅仅隔着一面竹帘。


    容谢竖起耳朵,僵硬地听着他们挪动椅子,在竹帘后面落座。


    沈冰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容谢的窘色。


    “你快过去。”容谢推沈冰澌。


    “不。”


    “你——”


    “嘘,”沈冰澌咬耳朵,“你也不想被他们听到帘子后面有人吧?”


    容谢闭上嘴巴,更加用力地推沈冰澌,小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咦,木师妹,这帘子后面莫非有人吗?”一帘之隔,那桌刚进来的年轻客人中有人说道。


    “可能有人吧?”一个年轻女声不确定地说道,“要换个位置吗?”


    “还是换个位置吧,这里不方便说话。”第一个年轻男声道。


    一个粗粝男声接口道:“换什么换,磨磨唧唧,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还怕被人听见?直接说罢!”


    帘子这边,容谢松了口气,还好他们没有过来检查。


    不过,听他们说话,暗中有灵力波动,竟是几个修士,又以师兄师妹相称,不知是哪个宗门的。


    他们谈到天下皆知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这不好吧,”弱势男声迟疑道,“毕竟那大妖神通广大,谁知它会不会潜藏在左右,偷听我们说话……”


    “呀,不会吧!”女声也害怕起来。


    “啧,你以为你是什么重要人物吗?不过一个小小的搬山门外门弟子,那东西还专门千里迢迢跑到鎏金城来偷听你说话?”粗粝男声嘲笑道,“你要说你是玄天宗外门弟子,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劳师兄,你有所不知,”弱势男声解释道,“那大妖的厉害,远超你我的想象,我也是听到玄天宗内部线报,才……”


    弱势男声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这会儿更是压到极低,只用气声在几名修士之间说明情况。


    不过,这声音也足够容谢和沈冰澌听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警醒。


    大妖、玄天宗,那说的可不就是合欢花妖的事!


    这些天,容谢和沈冰澌在合欢教过快活日子,却始终有些什么放不下。


    江大哥捉妖捉的怎么样了?合欢花妖还在玄天宗闹事吗?小枝……他的灵体还在吗?无情道宫现在如何了?


    他们没有哪怕一天不想这些事,只是嘴上不提罢了。


    男声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容谢和沈冰澌耳中:


    大妖非常厉害,很难被捉住,不知道为什么,它不会散发妖气,埋伏起来的时候,就连闻名修界的裁诫官都找不到它在哪里。


    如果只是会隐藏妖气,那倒没什么,只能算是高阶的妖魔罢了,可怕的是,它会趁着人睡觉的时候,潜入人的梦境之中,通过梦境蛊惑梦主,无论梦主是普通人,还是厉害的修士,都经受不住这种蛊惑,等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具牵线木偶,任凭大妖摆布。


    玄天宗贵为三大宗门之一,却无力抵抗大妖,任大妖肆虐其间,祸害弟子无数,甚至有一名长老都被大妖控制了,为了挣脱控制,不惜自戕……


    今年才开年,又是灵镜宗无情道大长老陨落,又是玄天宗被大妖祸乱,不知道是不是乱世的开端。


    如今各大宗门、世家,人人自危,各自撑起结界,互相不往来,不放任何人进门,以这种方式抵御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妖。


    还有一批小门派,自身没有厉害的结界可以倚仗,也没有大势力可以投靠,听到风声,便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去了。


    说话的这队搬山门外门弟子,就是如此,搬山门是盛京附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一直以来,都受到玄天宗庇护,如今玄天宗出了事,他们的师父要死守山门,不想让弟子们也困死那里,便骗他们出来,用本门的镇门法器送他们到这里——远离灵镜宗和玄天宗的鎏金城。


    鎏金城在鎏金宗的庇护下,又远离另外两大宗门,现在是相当安全,在搬山门外门弟子口中,中州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了,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修界人士往这边涌,他们得先找个能长期落脚的地方,再想办法把师父骗过来。


    接着,这队外门弟子开始长吁短叹,商量起找落脚点和骗师父过来的事。


    容谢和沈冰澌偷听的也差不多了,两人相视一眼,觉得没必要再在这里耽误下去。


    “茶博士,”沈冰澌扬声道,“结账!”


    竹帘一阵抖动,一帘之隔的位置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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