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怪异 这个人有古怪


    去燕王府赴宴, 苏枕月提前准备好了马车。


    马车宽敞、舒适,车内铺着柔软的垫子, 小几上还摆放了时令水果和一些糕点。


    “赛雪”太小,苏枕月不舍得让它驾车,选的是另外两匹强壮、神骏的马。


    十月初九下午,他们就从安乐县出发。


    和平时出门一样,这次仍有亲卫随行。沈霁没有骑马,而是和苏枕月一起乘车。


    好在车内宽敞,两个人也不会显得很拥挤。


    幽州境内的官道可能因为经常输运粮草的缘故,比较平整, 行驶起来也方便。


    一路上车马行得很快。


    苏枕月原本带了两个话本子, 准备路上看看打发时间。不料马车疾驰, 车内光线也不好,不适合看书。她索性也不看了, 转而和沈霁说话。


    时而问问他审理的案子, 时而讲讲她近来听说的趣闻。说的累了,再吃点水果,尝尝糕点。后来困倦, 干脆就靠在沈霁身上, 小憩一会儿。


    虽然马车行驶中难免有些颠簸,但因为出门兴致高,两人的心情还不错。


    不知不觉中,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次日清晨,一行人终于抵达燕王府附近。


    但他们没有直接过府,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稍作休整。直到将近巳正,才出发前去赴宴。


    燕王行事一向低调,王太妃今年又不是整寿, 因此这寿宴并不大办,只请了相熟之人到场相贺。


    王太妃此前不曾见过沈霁和苏枕月,只听说过他们和孙子的渊源。是以还未见面,就先有了几分好感。


    如今一见这二人容貌出众,举止落落大方。王太妃更喜欢了几分。再一看到苏枕月送的贺礼是亲手绣成的观音像,近几年开始信佛的王太妃越发满意。


    这观音像并不贵重。当然,以王太妃的身份,再贵重的也打动不了她。相比起来,倒是这一针一线间蕴藏的心意更能触动她。


    “是个灵巧的孩子,难怪王妃时常在我面前夸你。”王太妃笑笑,态度和善,又拉着苏枕月的手说话,细细问其年纪、籍贯、爱好。


    苏枕月一一答了。


    王太妃听后更加爱怜。


    一眼瞥见一旁站着的沈霁,王太妃笑道:“我和你媳妇说会儿话,值得紧张成这样?你先去忙你的。”


    此地大多是女眷,沈霁不好久待,应一声“是”,先退了出去。他也不走远,只在堂外站着同石俊说话。


    王太妃上了年纪,不常戴首饰,略一思索,褪下手上的一串紫檀佛珠,塞到苏枕月手里:“这是开过光的,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好孩子,安乐县离这儿不远,闲了多多走动。我素日礼佛,王妃也没个说话的人。你来了,她也高兴。”


    苏枕月低眉垂目,轻声应下。


    燕王妃凑趣道:“儿媳倒是想请她过来盘桓数日,只是他们新婚燕尔,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只怕一刻也不舍得分开呢。”


    在场诸人也跟着轻笑。


    苏枕月微微红了脸。


    王太妃眉眼含笑,却是一本正经道:“笑什么?夫妻恩爱,应该的。”


    众人齐齐称是。


    正说着话,忽有下人来报:“启禀王太妃、王妃。四川行都指挥使袁大人家的公子前来贺寿。”


    苏枕月心里陡然一惊。


    四川袁大人家的公子?是袁晔吗?


    王太妃也微微皱眉,甚是意外:“谁?”


    “母妃,这是瑞宁郡主之子,老成王的外孙。”燕王妃连忙解释。


    王太妃知道这家,想了想,问:“那么远,怎么给他们家也下了帖子?不是说不大办吗?”


    “没下帖子,可能是他碰巧知道了。”


    虽说没特意邀请,但人家专程拜寿,且已到门前,不能不欢迎。


    是以,燕王妃忙道:“快请进来。”


    “是。”


    苏枕月阖了阖眼睛,再次告诉自己:不用怕,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梦里是被赐婚后绑在了一起,而现实中,她已成亲,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纠葛。


    这么一想,她心里自在很多。趁着有新客到,王太妃顾不上她,她不着痕迹藏到了人群后面。


    本想直接溜出去。


    不料,恰在此时,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群人走进厅堂。


    苏枕月只得暂时留下,仍和女眷们待在一处。好在人多,她前来赴宴,衣饰普通,在人群中也不显眼。


    为首者是个青年男子,二十左右,衣饰华贵,身形极瘦,面色有点不正常的苍白。


    苏枕月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袁晔。


    是那个在梦里折磨她很久,还害死南星,最终她花费了很多心思、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才报复回去的袁晔。


    尽管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她此刻仍不由地心中一颤。


    但很快,她就移开了视线。


    怕什么?只是梦里的情形而已,和现实毫不相干。


    袁晔近前几步,冲着王太妃下拜行礼:“晚辈祝叔外婆福寿康宁,春辉永绽。”


    王太妃微微一怔,忙道:“孩子快起来,多年不曾走动,我都认不出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回叔外婆的话,晚辈袁晔,两月前刚及冠。”


    “成亲了没有?”王太妃又问。


    袁晔目光微顿:“还不曾。”定一定神,他又道:“先前病了一场,多亏舅舅举荐的神医,现下已经大好。我这次来幽州,就是专程向舅舅道谢的。听闻叔外婆过寿,特让人备了一点薄礼,还望叔外婆不要嫌弃。”


    说着他一抬手。


    身后的随从掀掉了盖在盒子上的红绸,露出里面一尺多高的金佛。


    袁晔笑道:“这佛像是纯金打造,小了一些,不成敬意。”


    在场诸人皆面露惊色。


    苏枕月甚至听到了隐隐的抽气声。


    且不说其工艺,只这么大一块金子就价值不菲。


    王太妃笑道:“你人能来就很好了。这礼物太过贵重,我就不收了。”


    袁晔则道:“若无舅舅推荐的神医,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莫非叔外婆觉得,我的命还比不过这区区一尊佛像吗?”


    这话一说,王太妃反倒不好反驳,只耐心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可这佛像实在是……”


    “既然叔外婆不收,那它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用。”袁晔笑笑,吩咐身后随从,“拿出去砸了吧。”


    他一扬手,立刻有一随从上前,作势要拿去砸掉。


    见他行事乖戾,佛像说砸就砸,王太妃惊讶之余,心里有些不喜。但今日过寿,对方又远道而来,一番好意。她不想闹得难看,就出声阻止:“罢了,佛像岂能轻易砸毁?你执意如此,那就留下吧。”


    袁晔微微一笑:“多谢叔祖母赏脸。”


    王太妃招一招手,让人好生收下,又对儿媳附耳叮嘱几句。


    燕王妃点头,打算等会儿开了库房,挑件价值相当的宝贝回赠。


    趁他们这边混乱,苏枕月悄悄退出堂外。


    一出来,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


    她待要拦下一个侍女,打听沈霁去了何处。一转头,正见他在不远处的廊下和徐神医说话。


    苏枕月精神一震,快步走了过去。


    还未近前,沈霁就注意到了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微微含笑:“怎么出来了?”


    他还以为王太妃和燕王妃要多留她一会儿呢。


    “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苏枕月并不说真正原因,只随意找了个理由。


    徐神医却呵呵一笑:“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找你。还是状元呢,连这都看不出来。”


    苏枕月脸颊一热,笑道:“神医取笑我。”


    “不敢不敢,绝无此意。”徐神医摆一摆手,“行,那你们聊,正好我有事去找王爷。”


    他略一颔首,快步离去。


    今日袁晔的到来,徐神医颇觉意外。当时袁晔患病,他听从燕王之令去了蜀中。但幽州与蜀中相距甚远,等他到达蜀中袁府,袁晔已脱离了生命危险。


    可以说,在此事上,他出力着实有限。


    如今袁晔打着致谢的名义不远千里从蜀中来到此地,徐神医觉得,他有必要将其中细节再同燕王详细地说一说。


    看见沈霁,苏枕月心里那些因为袁晔而产生的不安散去许多。


    她近前几步,小声问:“表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嗯?刚来就想走了吗?”沈霁眉梢轻扬,有些惊讶。他略一思忖,认真答道,“等寿宴结束,估计得一个半时辰。怎么?你困了?”


    他看得出来,她这会儿兴致缺缺,不似刚来时有精神。


    苏枕月摇一摇头:“不困,我是有点想家了。也不知道南星他们在家怎么样。”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把县衙后宅当作他们家的?


    “那我们现在回去?”


    “那也太失礼了。”苏枕月寻思,今日来燕王府是贺寿,哪有寿宴还未正式开始就走的?反正袁晔又不认得她,何必因为他,影响和燕王府的关系呢?


    于是,她又笑了笑,柔声续上一句:“我是想家,但是待在你身边,好像也就没那么想了。”


    沈霁听出她话里的情意,微微一笑,抬手将她有些歪了的发簪扶正。


    苏枕月乖乖配合,还像小猫一般,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


    真好啊,她和沈霁成了婚,不用再沾上那个人。


    然而就在此刻,沈霁忽然有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


    让人很不舒服。


    沈霁抬眸,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人,正目光灼灼盯着这边。


    虽没打过交道,但方才这人进府时,闹出的动静很大。


    沈霁知道此人身份:蜀中袁晔。


    两人四目相对,袁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后,又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不知怎么,沈霁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舒服。


    —— —— —— ——


    很快,寿宴就要开始了。


    今日寿宴,男女分席而坐。


    苏枕月的位置离王太妃不远,足见王府对她的看重。


    而沈霁,则同石俊、徐神医等人同席。


    对于这个今日前来贺寿的远房外甥,燕王给足了体面,将其安排在尊位。


    袁晔倒懂礼数,再三推辞,只在燕王右手边坐了。


    他远道而来,一个人也不认得。燕王简单为他介绍席上众人。


    到底是出身大家,尽管私下性情暴戾,面上还算应对得体。只是轮到沈霁时,袁晔好奇地问道:“这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吗?”


    “没错,是他。”燕王点头。


    袁晔又问:“沈状元在京备考期间,是住在靖安侯府?”


    沈霁眼皮微抬:“是。”


    袁晔又问,饶有兴趣:“听说尊夫人也是出自靖安侯府?”


    “嗯。”沈霁意识到,这个袁公子对他的事情格外关注,似乎还带些许敌意。但奇怪的是,他们先前不曾打过交道。


    袁晔笑笑,继续问道:“那你们一定感情甚笃了?”


    沈霁还未回答,同席的石俊已然抢道:“肯定的呀,这还用问?不说别的,只说沈兄被贬幽州,夫人千里追随,就足见其情深了。”


    袁晔面无表情,点一点头:“原来如此。”


    随后,他又冲沈霁举起酒杯:“恭喜。”


    燕王与他来往不多,但隐约听说过他的性子,很快岔开话题,闲话家常问他父母,问他身体。


    “劳舅舅挂念,一切都好。”袁晔回答,态度还算恭谨。


    燕王又同他客气几句:“难得来幽州一次,不妨多待几天。也好见识见识幽州的风土人情。”


    袁晔点一点头,也不推辞:“我正有此心,那就打扰舅舅了。”


    他来幽州,本就是为了找一个答案。即便燕王不开口,他也要留下的。


    ……


    寿宴刚散,沈霁便提出了告辞。


    燕王知道他路途遥远,也不多挽留。


    倒是石俊嘀咕了几句:“好不容易来一次,也不多待一会儿,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沈霁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当没听见他的牢骚。


    与此同时,苏枕月也辞别了王太妃和燕王妃。


    夫妻二人汇合后,乘马车打道回府。


    苏枕月有些困了,但真正坐在车厢里后,却又清醒了几分。


    今天看见袁晔,不由想起梦里的许多旧事,让她畏惧又厌烦,同时还隐隐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在那个梦里,袁家和燕王来往多少。梦里燕王起事时,袁晔早已不在人世。若是他同燕王府走得近,那岂不是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他?


    “怎么了?”沈霁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苏枕月摇一摇头:“没事,没事。”


    略一思索,她又小声道:“表哥,我有点累。”


    沈霁伸臂将她揽进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那你歇会儿。”


    “嗯。”苏枕月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离得近,她隐隐能听见沈霁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青心][比心][绿心][蓝心][红心][橙心][熊猫头]


    第57章 梦境 现实是假的,梦才是真的


    回到安乐县后, 苏枕月只觉精疲力尽,腰酸背疼, 动也不想动,补了整整一天的觉。


    她想,王太妃让她时常去燕王府走动,恐怕是不行了。


    接连赶路,这也太累了。


    而沈霁只在马车上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有人击鼓,他转头就又去处理公务。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到了晚上,苏枕月反而有些睡不着。


    “睡不着, 那我们做些别的?”沈霁眉梢微动, 暗示意味十足。


    苏枕月笑着拿开他的手:“别闹。”


    终于轮到她说这句话了。辛苦几天, 就别折腾了。


    她定一定神,一本正经:“表哥, 我和你说正事呢。”


    “你说。”沈霁双目微阖, 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黑又厚,仿若上好的绸缎,摸上去滑溜溜的。他爱不释手。


    “快入冬了, 我想赶紧做一些冬衣, 给大家的月俸再稍稍往上提一提。”苏枕月觉得,众人跟随他们来到这安乐县,也颇不容易。


    尤其是来自燕王府的那些亲卫们,虽说王府那边仍发月银,但她也想多发一份。


    不能亏待了人家。


    原本秋天就该备下的,可惜安乐县的秋天也太短了一些。根本来不及。


    不过没关系,等明年就有经验了。


    沈霁略一颔首:“这个你做主就好。”


    “那我明天问问他们想要什么颜色,再请两个绣娘来做。以后都这样, 一年四季,都要发几套衣裳。”苏枕月继续道。


    这是她在靖安侯府时看到的,大户人家皆是定例。


    逢年过节,会再多发一些月银。


    在靖安侯府那几年,她虽寄人篱下,但是无形之中,也增加了一些管理庶务方面的见识。


    “嗯,可以。”沈霁点头,又补充道,“钱不够了我这边还有。”


    沈家在青州颇有几分产业,连他自己名下也有不少私产。


    苏枕月原本打算在安乐县也开几家铺子,但是转念一想,沈霁是此地长官,终是有些不便。再者,他们在这儿也待不了很久,干脆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笑了笑:“这我知道,放心吧,够花的。”


    果然,不重新置办宅院就是省钱。


    “嗯。”


    才说一会儿话,沈霁便已睡了过去。


    两人成婚以来,苏枕月很少见到他在自己前面睡着。


    如今骤然间看见,既觉新鲜,又觉心疼。


    她盯着他的睡颜瞧了一会儿,也靠在他身边,阖上了眼睛。


    次日,苏枕月叫来众人,询问大家各自想要的衣裳颜色、式样,还请了两个绣娘到家里来。


    不到半个月,每个人的两套冬装就做好了。


    她让南星将新添的冬衣连同月银一起分发给众人,大家自是欢喜。


    没多久,就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苏枕月不由庆幸,冬衣发下去的很是时候。


    —— —— —— ——


    袁晔在燕王府小住。


    他自称身体尚未痊愈,时不时地找徐神医把脉看诊。


    燕王顾忌两家祖辈的情谊,叮嘱下人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在旁人家做客性情收敛,还是因为传言有误。袁晔这段时日虽古怪一些,但并未像传言那般动辄鞭打下人。


    这日,徐神医又来为袁晔看诊。


    把脉之后,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问:“徐神医,轮回转世之说,是否可信?”


    徐神医微讶:“公子为什么问这个?”


    “我记忆有些混乱,感觉自己像是重活了一世,但很多事情又对不上。”袁晔目光沉沉。


    徐神医忖度着道:“轮回转世有没有,这不好说。但记忆混乱,我行医多年,的确曾见过。”


    “哦?”


    “若心脾两虚,痰浊淤血,会出现类似失魂的症状,记忆混乱,认不清人。不知情的以为见鬼了。知情的才知道,这是病了。”徐神医解释。


    袁晔阖了阖眼睛:“那若是记得一个人杀了自己。现实中真有这个人,却和自己素不相识呢?”


    徐神医皱眉:“这不对吧?既然能记得,就说明这个人还活着。既然活着,又怎会有人杀了他呢?”


    袁晔摇头:“你不懂。”


    在旁人眼里,他是活得好好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死过一次的记忆。


    数月前的那次高烧后,他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今年正月,他被皇帝赐婚,要娶一个来自京城的女人。朝廷赐婚的圣旨来得急,他当时在外面,被叫回去领旨时,他爹的外室子在他的马鞍上做了手脚。他被疯马所伤,摔下马去,毁了根本。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直接弄死了亲爹的外室子,又把尸体丢给他爹看。对于那个来自京城的“妻子”,也无半分好感,更是将自己不能人道之事全部迁怒到她头上。


    ——要不是急着去领那道赐婚的圣旨,他又怎能中了别人的暗算?


    恨皇帝太难,但要恨一个女人可就容易多了。


    新婚妻子美丽,柔弱,远离故土,举目无亲,刚到蜀中时还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他故意变着法子折磨她,看着她惊恐又不甘的眼睛,总有种诡异的快感。


    在这个梦的末尾,却是这个女人为了替丫鬟报仇,用一种隐蔽的方式杀死了他。


    梦醒之后,袁晔发觉不对。


    现实中没有赐婚,他也没被暗算。倒是他爹,真有一个外室子在外面。


    但袁晔还是反反复复梦见那个女人。梦里她或是哭泣,或是哀求。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仿佛总蓄着眼泪,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知道她的身份:靖安侯顾念章的义女苏枕月。


    袁晔本欲去京中找这个人,但因母亲阻止,且他大病初愈,就没亲自前往,只派人进京打听。


    打听的结果是:靖安侯府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但已于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与新科状元沈霁成婚,并和他一起去了安乐县。


    对不上,和他记忆里对不上。


    那个沈霁,不是已经死了吗?


    袁晔来到幽州,发现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沈霁没死,好好活着,在安乐县做县令,且做的还不错。


    他和妻子很恩爱。


    而沈霁的妻子,和他梦中那个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梦里那个女子终日哀愁,惶恐不安,而现实中沈霁的妻子却眉眼含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袁晔头痛得厉害。


    徐神医也诊不出病因,只开了几副药,勉强安慰他:“梦境虚妄,不可当真。”


    袁晔眸色沉沉,轻“嗯”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现实是假的,梦才是真的呢?


    —— —— —— ——


    大雪过后,地上白茫茫一片。


    天刚亮,街上就有人扫雪。


    用罢早膳,苏枕月裹着新做的鹤氅,抱着手炉,也指挥家里下人清理房顶上的积雪。


    平安长高了一些,也壮实了一点,身上的伤早就好了,爬上爬下,忙个不停。


    他还用积雪堆了个雪人,兴冲冲地指给苏枕月看。


    “夫人,怎么样?”


    苏枕月含笑点头:“不错,很像。”


    “那是,我堆雪人堆得可好了。”


    “我知道平安厉害。”苏枕月心想,在靖安侯府时就知道了。她笑了笑,“中午让厨娘给你做你爱吃的清水羊肉。”


    “好呀,好呀。”平安更加欢喜,不但清理房顶,连门外都要清扫一番。


    过了约莫一刻钟,平安忽然从外面跑回来,一脸惊喜之色:“夫人,三老爷来了,马车就在外面。”


    “谁?”苏枕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家三老爷,我们公子的三叔。”平安神色激动,“专门来看你和我们公子的。”


    苏枕月定一定神,忙道:“快请进来。”


    说着又亲自到门口迎接。


    她听沈霁提过,他父母早亡,几个叔婶都还友善。当初两人成亲,距离太远,也没有邀请他们过来。


    怎么这会儿来了?


    但此刻已来不及多想,苏枕月刚行至门口,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沈家三老爷沈云松。


    三老爷年近四十,眉眼间与沈霁隐约有几分相似。


    “见过三叔。”苏枕月忙上前行礼。


    沈三老爷略一愣怔:“啊,这就是……”


    “是,三老爷,这就是我们少夫人。”平安连忙抢着介绍。


    沈三老爷含笑点一点头:“好,好,好,很好。”随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封,示意平安递给苏枕月。


    “你们成婚时,家里也没个长辈在跟前,怠慢了你。还请多担待。”


    苏枕月连忙推辞。


    沈三老爷却极坚定:“拿着,别同我客气。”


    苏枕月只得收下,又福一福身:“多谢三叔。”


    她让人将沈三老爷迎入厅堂,又奉上热茶。


    ——沈霁还在公堂,只能她先招待了。


    “二月的时候,家里收到了鹤鸣的信,本来我是要进京参加你们婚礼的。不料赶到京城后,得知你们已经动身来这里了。偏我又出了点事,在京中滞留了几个月。正好数月前,有一支商队要来幽州,我就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看看……”


    沈三老爷简单解释,也没提自己复杂的心路历程。


    他这半年多,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最开始,收到侄子来信,他想着作为沈家人,得进京一趟。毕竟侄子成婚是大事,侄子虽无父母,但还有几个叔叔,总不能都让顾家张罗。谁知,还没到京城,就听说侄子中了状元。可惜还没高兴太久,又听说侄子被贬。


    初时,他还不信,只当是讹传。进京后才知道消息属实,千真万确。他要打听缘由,没能打听出来。又因水土不服,病了一场。偏巧养病期间,所住的客栈里发生了一桩命案。作为重要证人,京兆府要他暂留京师,随时听候传唤。他便一直待在京中,直到案子结束。


    原本经历这么多事,沈三老爷已想回青州老家,偏巧这时碰上了一个去幽州的商队,领头的还是青州老乡,与他相识多年。沈三老爷一合计,干脆与商队一起,来安乐县看看。


    他虽简单讲述,但苏枕月也能听出其中的曲折,不由心下动容。她连忙道:“劳三叔挂念,一切都还好。”


    “其实做官嘛,在哪里都一样。人没事,平平安安的就好。”沈三老爷说着,又拿出一张银票,向前一推,“你们背井离乡,用钱的地方多。这银票你收下。”


    苏枕月一惊,待看清银票的面额后,更惊了几分。


    沈家人都这么大方的吗?


    她下意识推辞:“三叔,这我不能收……”


    “拿着。这本来就是鹤鸣应得的。家里产业,他也有一份。你们出门在外,手上宽裕一些,做事也方便。”沈三老爷又道,“你是个重情意的孩子,我看这家里你管的也很好。这银钱你就先保管着。”


    对于这位侄媳妇,沈三老爷无疑很满意。早先侄子的家书里,已将她夸的世间少有。而且不说别的,她能在侄子被贬后,放弃侯府生活,宁愿提前简单成婚也要随着赴任,足见是个重情义的。


    见沈三老爷态度坚决,苏枕月诚恳道一声谢,暂时收下银票。


    不多时,沈霁下衙,听说三叔到此,匆忙过来拜见。


    沈三老爷又是将侄媳妇一通夸。


    见他们叔侄叙话,苏枕月先行出去,让人叮嘱厨娘,再加几道青州菜式。


    沈三老爷膝下无子,把几个侄子侄女当作亲生子女看待。见到沈霁,甚是激动,细细询问。


    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感叹:“大不了,你这官不做,跟着三叔做生意。”


    ——沈家老太爷聪慧,早早中了秀才之后,不再科考,转而经营产业、教育子女。几个儿子中,沈霁的父亲沈云敬居长,考中进士后,娶了顾家养女,生下沈霁。可惜年纪轻轻死于任上。次子则在中举后,在青州当地开馆授徒,不问政事,儿女成群。至于老三,干脆不走科举之道,帮忙打理家里的产业。老四倒是一直考,但是三十多了,也还是个秀才。


    在沈三老爷看来,侄子就算不做官,也能活的不差。只是以他的才学,太过可惜。


    沈霁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他现在并无辞官之意。


    当然,沈三老爷也只是随口一说,继而又说起自己路上种种。


    “对了,我在路上,还碰见过一个人,说是认识你。”沈三老爷忽然想起一事。


    “是什么人?”


    “具体的不清楚,只说姓袁,听口音,像是蜀中那边的。”沈三老爷道,“他马车坏了,停在路边。我这边有人会修,就帮忙修了一下。他问起姓名,我说姓沈,来自青州,他就提到了你。”


    沈霁微微蹙眉:“袁晔?”


    “这就不清楚了。”沈三老爷摇一摇头。


    沈霁轻“嗯”一声,没有再问。


    他与袁晔并无太多交集,但莫名的对那个人心生不喜。


    沈三老爷远道而来,众人都很高兴,热情款待。沈霁有心让三叔多住几日,沈三老爷却不肯。


    “我和那商队说好了,待几天就走。直接回青州,行得快一些,还能赶得上回家过年。”


    沈霁心里清楚,行远路和同乡的商队结伴同行,确实会更安全。三叔虽有功夫在身,也带了若干随从,但还是小心为上。


    因此,沈三老爷只在安乐县待了六天,第七天上,就同商队汇合,要回青州老家去了。


    临走之际,沈霁和苏枕月送他出城。


    沈三老爷拉过侄子,悄声道:“鹤鸣,你们成了婚,得赶紧生个孩子。”


    沈霁只回答一句:“我心里有数。”


    “那就行。”沈三老爷也不多话,拍了拍侄子的肩头,和商队一起离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沈霁他们一行人才回城。


    苏枕月今日没骑马,她坐在车里,掀开车帘,好奇地问:“表哥,三叔和你说什么了?”


    对于这个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沈家三叔,她颇有好感,总觉得其行事和自己父亲有些像。


    沈霁骑在马上,面色不改:“三叔夸你呢。”


    “夸我?夸我什么?”


    沈霁驱马近前,令马与车平齐,慢悠悠道:“他夸你聪明能干,眼光好。”


    苏枕月一怔,继而轻笑:“骗人,你是借机自夸吧?”


    什么眼光好?她才不信三叔会这么夸。


    “唉,被你猜中了。”沈霁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样子,“夫人可真聪明。”


    苏枕月轻哼一声,眉眼弯弯,放下了车帘。


    然而就在放手的这一瞬间,她目光不经意地一转,竟看见一张熟悉的、苍白的脸。


    她心里一紧,心跳不自觉加快几分。


    然而,等她再掀帘看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苏枕月阖了阖眼睛——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熊猫头][橙心][红心][蓝心][绿心][比心][青心]


    第58章 幸运 她不怕他


    袁晔隐匿在人群后面, 只觉得方才她那笑容格外的刺眼。


    他离开燕王府,来到安乐县已有数日。


    这期间他一直住在客栈里, 时不时地让下属外出打听。


    安乐县百姓对沈霁夫妇的评价很不错。县令清廉爱民,做了不少实事。夫人温柔贤惠,性子和善。在众人口中,他们俨然是一对神仙眷侣。


    客栈隔壁的杨大婶,在县衙后宅做帮厨,提起沈霁的夫人更是赞不绝口。


    “……你们不知道,夫人特别和气,出手也大方。看见我身上穿这衣裳没?那都是夫人给的。还有我这靴子, 也是夫人给的。夫人说, 以后每季都有, 至少两套。”


    众人羡慕不已:“你可真是好命啊。”


    “那是。”杨大婶甚是得意。厨房帮工虽不算轻松,但离家近, 每月都能休息几天, 月俸多,说出去还体面。


    她是运气好才找到这样的差事。


    正说着,忽有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出声问道:“她每天都很高兴?”


    这话问的突兀, 杨大婶愣了愣:“谁?你说夫人吗?高兴啊, 为什么不高兴?”


    那男子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进了客栈。


    杨大婶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


    袁晔回到房间,目光微沉,眼前浮现的是苏枕月手掀车帘,含笑娇嗔的样子。


    美人浅笑,眸光流转。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与他梦中却是截然不同。


    他心底忽的有个声音:凭什么?凭什么他夜夜被梦境所扰,她却能开心快乐地和别的男人一起生活?


    他还没报复她呢, 她凭什么快乐?


    不对,她就不应该在别人身边。


    不管是哭是笑,她看的人都应该是他才对。


    她本来就是他的。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而已。


    那就把她夺过来,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心底的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袁晔精神一振,只觉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对啊,他可以把她夺回来的。


    梦里在她反杀他之前,他们做了将近三年的夫妻。


    无论他接下来怎么报复她,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但想要接近苏枕月,并不容易。


    安乐县衙后宅,前有衙役,后有亲卫,守卫很森严。寻常人想潜入内宅根本不可能。


    袁晔命人在县衙后宅外面盯着,然而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苏枕月平时不常出门。一旦出门,则必有亲卫随行。那些亲卫来自燕王府,功夫极好,袁晔没把握直接从他们手上抢人。


    那就只能静待时机了。


    机会总会有的。


    袁晔耐着性子,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直到腊月。


    这一日,苏枕月出门前往县里最大的布庄。


    ——吸取上一次冬衣的教训,她有心早早备下众人过年的衣服以及来年的春装。


    和往常一样,她出行依然带着亲卫。


    来到布庄后,苏枕月微微一惊。


    原来年关将至,准备裁布做新衣的人不少。布庄内此刻居然有七八个客人,略微有些拥挤。


    见人多,苏枕月就没让亲卫进来,只在外面等着。


    她低头挑选布料。期间有其他客人进来,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隐约察觉有道冰冷的、黏腻的视线粘在她身上。苏枕月下意识回眸,待看清那人面容后,她瞳孔骤然一缩。


    是袁晔。


    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天在马车里,苏枕月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袁晔,但再去看时,已不见其身影。时间过去月余,生活一直平静,她几乎都要淡忘此事了。


    不料,竟在此地再次遇见他。


    苏枕月心里暗惊,下意识攥紧了南星的手。


    “姑娘,怎么了?”


    “没事。”苏枕月摆一摆手,“我好像有点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了。”


    南星不疑有他,点一点头:“行,那咱们今天先回,改日再来挑。”


    两人转身欲走,然而刚行数步,就有人迎面撞了上来。


    南星不由地皱眉:这人怎么也不看路?


    那人却已开了口:“怪不得瞧着眼熟,原来是沈夫人。”


    这一声“沈夫人”让苏枕月心里镇定了几分。


    是了,她如今已经成婚,同袁晔没有任何关系。


    不必怕他。


    但她仍觉惊异,在燕王府时,她隐匿在人群里,两人并未正面打过交道。他如何认得她?


    苏枕月故作茫然:“你是?”


    “夫人可能忘了,我们曾在燕王府见过。我姓袁。”袁晔的视线掠过苏枕月耳侧的一颗小痣,在南星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是这个丫鬟,让她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他报仇。


    这个丫鬟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


    苏枕月微微一笑:“原来是袁公子。我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公子请便。”


    随后,她略一点头,与南星快步离去。


    然而刚行几步,就听见袁晔在她身后轻唤一声:“月儿。”


    南星皱眉,暗觉此人太过无礼。


    莫非姑娘上次去燕王府祝寿,竟遇上了登徒子吗?


    而苏枕月心里陡然一惊,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有寒意一点点渗出,瞬间游走至四肢百骸。


    这是梦里婚后,袁晔对她的称呼。大多时候,他喊她“苏氏”。但要折磨她时,会异常亲昵地唤她“月儿”。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叫她?


    先前他认出她,已让她震惊,这声“月儿”更是让她胆颤。


    苏枕月心脏砰砰直跳,但什么都没做。她只当没有听见,拉着南星,快速离开此地。


    袁晔面色沉沉,悄悄打了个手势。


    布庄里有一面很大的铜镜,方便客人选布时在身上比看。


    也是苏枕月运气好,匆忙行走之际,她眼角的余光从铜镜里清晰地看见了袁晔的动作,以及接下来的情形。


    一眨眼的功夫,袁晔身后突然窜出两个人,手持巾帕朝苏枕月口鼻捂去。


    巾帕上涂了极浓的迷药,捂在人口鼻处,那人只要稍一吸气,就会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


    唯一的缺点是有异味。


    须臾间,这巾帕就到跟前,与此同时,鼻端还能嗅到奇怪的气味,苏枕月下意识将身一侧,险险闪避开。


    不料那两人一次不中,竟再次朝她扑来。她来不及思索,右手一抖,腕上袖箭已接连射了出去。


    距离近,射得准。


    那两人猝不及防被射中,脚步停下。


    苏枕月拉着南星就往店外跑,同时口中高呼:“救命!救命啊!”


    恰在此时,有三个客人进店,堪堪将她们与那几人隔绝开来。


    苏枕月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外跑。一出布庄,就看见了守在店外的亲卫。


    “夫人?”


    看见他们,苏枕月登时眼睛一亮,心下稍安。她深吸一口气,回头指了指布庄:“里面,里面有人图谋不轨。”


    亲卫神色凝重:“夫人小心,我们去看看!”


    苏枕月今日出门带了四个亲卫。


    当下,两人守着她和南星,两人快速进入布庄。


    此时布庄内一片混乱,客人惊慌失措,还夹杂着尖叫声,独不见袁晔与那二人的身影。


    店小二战战兢兢,指了指后门的方向。


    两个亲卫对视一眼,害怕中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去追,匆忙折返回去,护着苏枕月先回县衙后宅。


    坐在马车里,苏枕月面色苍白,身体犹在不自觉地轻颤。


    “姑娘?”见她这般模样,南星害怕而又担忧。


    苏枕月握住她的手,一边庆幸自己今日高度警惕运气又好,一边暗自怀疑:袁晔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这辈子素无往来,他为什么要让人对付她?


    他还那样唤她?


    难道他也……


    不,不可能。这种离奇经历岂是人人都能有的?再说,袁晔那种人,凶狠暴戾,轮到谁也不该轮到他。


    尽管这般安慰自己,苏枕月还是免不了心生惧意。


    她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袁晔真的和她一样,那该怎么办?


    梦里苏枕月被袁晔折磨许久,南星死后,她意外得知了袁晔的致命弱点,带着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利用那一弱点成功除掉了他。


    他若真和她一样,极有可能会报复她。


    当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是他另有缘故。但不管怎样,这对她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见她面色苍白,南星不免担忧,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温声安抚:“姑娘别怕。”


    “我不怕。”苏枕月紧紧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也告诉自己,“我已经成亲了,我身边也有很多亲卫,我不怕他们。”


    南星伸臂抱住她,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枕月听着她的心跳声,情绪稍稍稳了一些。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马车回到县衙后宅。


    此时沈霁出城还没回来。


    苏枕月喝了一杯热茶,心内略微平静些许,暗暗寻思,今日之事她应该告诉沈霁。可个中纠葛,又该如何对他提呢?


    —— —— —— ——


    匆匆离开布庄之后,袁晔心中暗恨,脸色难看。


    今日事情不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的梦里,那个女人美丽柔弱,毫无自保之力。他以为借助迷药迷晕,要带走她轻而易举。


    没想到,她竟袖中藏箭,警惕至此。


    难道她不是梦里那个人?


    不,她肯定是,连耳侧的小痣都对得上,何况还有那个叫南星的丫鬟。


    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他也不可能凭空想象出一个人来。


    “少爷,怎么办?”一个下属捂着伤口问他。


    袁晔也在想,此事该怎么办。


    她平时很少出门,这是难得的一次机会,可惜却没能把握住。


    偏偏他今天在她面前还自曝了身份,这无异于打草惊蛇。而且她现在的丈夫是此地县令,手下有衙役,还有燕王府的亲卫。


    她若是将此事告诉她的丈夫。不但袁晔以后再难得手,恐怕还有不小的麻烦。


    ——早知道他今日不该亲自露面的。是他没能忍住,也太傲慢了。


    等等,既然从她这边很难下手,那为什么不换个人对付呢?


    把她丈夫杀了,不也可以吗?


    她没了丈夫,无依无靠,不还是任他揉搓?


    袁晔兴奋极了,感觉自己又找了个新方向。


    对啊,他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他知道,沈霁今日出城去了。趁着沈霁还没回来,直接除掉,岂不更方便快捷?


    反正沈霁这个人,原本就不该活在世上。


    他只是让一切回到原位罢了。


    —— —— —— ——


    当县令期间,沈霁时常出城走访。


    安乐县下面乡镇众多,他不可能一直高坐公堂,总要实地了解一下当地百姓。


    刚到安乐县时,每次出城,沈霁都带好几个亲卫。后来时间久了,他只带两三个,其余的都留在后宅守家。


    ——他自负武艺,也不惧寻常宵小。


    这日,沈霁带人去了乡下,直到日落西山才往回赶。


    然而一行人骑马行在回城的路上时,半道上突然遭遇伏击。


    “嗤”的一声轻响,几支弩箭破空,直接射向几人身下的骏马。


    马受伤吃痛,发疯一样乱跑。


    就在此刻,道路两旁埋伏的杀手冲了出来。


    沈霁心中一凛,脑海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是太子再次出手?


    他带人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几人反应迅疾,出手果决,当即弃马迎战。面对二十多个敌人,一时之间不落下风。


    沈霁自己也仗着袖箭之利,连下数人。


    打斗之中,有个亲卫甚至乘人不备,一到砍下了对方的面罩。


    此时,暮色四合,但沈霁仍一眼看清了这人面容,他瞬间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人,那日王太妃寿宴,这人站在袁晔身后,是袁晔的心腹护卫。


    是袁晔?!


    不是太子?!


    沈霁一剑挥出,同时出声喝问:“是袁晔派你们来的?”


    那人不答,举刀便砍。


    沈霁又问:“为什么?”


    那人只咬牙回答一句:“废什么话?你早就该死了。”


    突然间,马蹄声如雷鸣奔腾,由远及近。


    原来是几个亲卫从城里出来迎接。


    ——苏枕月今日遇事,心中不安,留下几人保护后,又让人出城去找沈霁。好巧不巧,正好遇上这一幕。


    得了助力之后,沈霁这边信心大增。


    几个杀手见势不对,匆忙逃走。


    这时天色微黑,几个亲卫立时追了上去。


    其余几人也要追赶,沈霁忙出声阻止:“别追了,先把这几个人带回去吧。”


    他指的是那几个受伤不能逃走的杀手。


    “是不是袁晔派你们来的?”


    几个杀手一声不吭。


    此时天色已晚,这些人又不开口,沈霁也没耐心细问,决定先带回去再慢慢审问。


    有了去年在京郊庄子上的经验,他直接让人撤掉他们的兵刃,卸掉他们的下巴,又堵了他们的口,让他们自杀不得。


    处理好这一切后,沈霁才问出城来接应的亲卫:“你们怎么突然出城了?”


    “是夫人让我们来的。”


    沈霁微讶:“夫人?”


    他素日出城,眠眠从不干涉。怎么今日突然让人出门接应?


    “夫人今日出门,遇上了点麻烦……”觑着沈霁的神色,那亲卫又补充一句,“不过不用担心,夫人没事,只是有些受惊。”


    沈霁轻“嗯”了一声,哪里能不担心呢?越发着急地往回赶。


    回城之后,匆匆处理遇袭之事,他就马不停蹄地回家。


    等他回到安乐县衙后宅,天已经黑了。


    沈霁刚一回府,便听到妻子的声音:


    “表哥!”


    声音清润,有些惊喜,也有些不安。


    紧接着,一具柔软的身躯扑进了他怀里。


    沈霁伸臂轻轻揽住了她:“你今天……”


    才说得三个字,苏枕月已低呼一声:“表哥,你,你受伤了?”


    她刚一靠近,就闻到了沈霁身上的血腥气。此时忙从他怀里出来,细细打量。


    “没事,别人的血。”沈霁简单回答,“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伏击。”


    苏枕月松一口气,继而又担忧地问:“伏击?是什么人?”


    是太子又派人杀来了?还是……


    沈霁不欲让她担心,没有回答,而是问起她今天的情况:“我听说你今天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苏枕月面色一白,迟疑着道:“我们回房说吧。”——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


    [青心][比心][绿心][蓝心][红心][熊猫头]


    第59章 坦诚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桌上摆放着各色佳肴。


    苏枕月却没有多少胃口, 简单吃了一些后,便放下筷子。


    未几, 她让人将盘碟撤了下去。


    “眠眠,你今天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沈霁问。


    回城途中,他从亲卫口中得知,说她在布庄曾遇见歹徒图谋不轨,但具体情形,却不得而知。


    苏枕月稳了稳心神,声音极低:“表哥,那日我们去燕王府赴宴, 有个前来贺寿的, 从蜀中来, 名叫……”


    “袁晔。”沈霁神色微变,“你今日遇到的麻烦是他?”


    “是, 在布庄里, 他让两个人拿了气味古怪的巾帕来堵我鼻子。我当时反应快,他们没能得逞。我……”


    沈霁脸色难看:“你知道今日在城外伏击我的人是谁吗?”


    “是谁?”苏枕月一怔,心内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认出了其中一个, 是袁晔的贴身护卫, 我绝不会认错。”沈霁一字一字道,“那人现在就关押在县衙大牢里。”


    苏枕月睫羽颤动:“也是袁晔?”


    “对。奇怪,我们与他从前并无交集。他为什么要对付我们……”沈霁双眉紧蹙,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那时至少还有个明面上的理由。


    而袁晔,则是真正的素无往来。


    苏枕月一颗心浮浮沉沉,她一把握住沈霁的手,低声道:“表哥,其实我, 我……”


    “嗯?你怎么了?”沈霁反握住了她的手。


    苏枕月嘴唇翕动,没有说话。梦中之事,话本之说,太过诡异,也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并不想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枕边人。


    但一想到袁晔对沈霁出手,她心中不免惴惴,害怕是自己连累了他。


    思索再三,苏枕月压下到嘴边的话,只低声问:“知道原因吗?”


    “目前还不知道。”沈霁沉吟,“我今日问起,对方只答一句,说我早就该死了。”


    在回城途中,他一点一点回忆自己与袁晔为数不多的来往,一时之间,并无头绪。


    或许,有什么细节被他给忽略了?


    转头见妻子面色苍白,目带惧色,沈霁心中怜意大盛,温声安慰:“不过你不用怕,袁晔不比太子,好对付得多。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出门,我写信向燕王再借一些人手。至于大牢里那些人,我盯紧点,看能不能再审问出一些什么。”


    方才回城时,他已简单描绘袁晔画像,命人全城搜捕。只是县城可用人手有限,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苏枕月神情怔忪,只喃声重复一句:“他说,你早就该死了?”


    这是一句很寻常的咒骂之语,但苏枕月因为自身的特殊经历,加上今日在布庄里袁晔的亲昵称呼,她不免疑心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了奇遇。


    沈霁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眠眠?”


    “表哥,我……”苏枕月将心一横,咬了咬牙,轻声问,“表哥,你,你信梦吗?”


    “什么?”沈霁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枕月抬眸。灯光下,她眸色幽深,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远方。


    但若仔细瞧去,却又会发现,她什么也没看。


    苏枕月缓缓说道:“去年十月,就在我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在京城郊外的庄子上时,曾经做过一个梦。”


    沈霁微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仍目光鼓励,轻“嗯”了一声。


    “梦里在出国孝的第二天,长公主向皇上请旨,我被赐婚给了蜀中的袁晔。”


    沈霁微愕。


    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接下来的就容易得多了:“袁晔性情暴戾,不满这桩婚事,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对我时常拳打脚踢,还用过鞭子。有一次,他又要折磨我,南星拼命阻挡,被他一脚踹开,当场就没了性命……”


    明明只是说梦,可苏枕月还是眼眶发红。可能是因为那个梦太真实了,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吧?


    沈霁更惊,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苍白羸弱,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


    他下意识拥住她颤抖的肩:“眠眠……”


    这是她当初主动接近他,并急于同他成婚的真正原因吗?


    是因为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抱着南星的尸体哭了很久,想着我也不要再活了。与其这样日日受折磨,不如陪南星一起去好了。但我不能让她白死,我要替她报仇。可我怎么打得过袁晔?”


    苏枕月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还好,老天眷顾,我有一次无意间听说,袁晔生平最怕蜜蜂。寻常人被蜜蜂蛰一下,过几日就好了。但袁晔,被蜜蜂蛰一下,若不及时施救,不到半刻钟就会丧命。所以,我偷偷倒掉了他随身携带的解蜂毒的药,在他衣服上涂了蜂蜡……”


    最初她以为这一招很难实施,但是南星去世后,袁晔有一段时间对她疏于防范,并换了一种方式折磨她,在一定程度上方便了她动手。


    “后来呢?”沈霁沉声问。


    “后来,我成功了呀,他被蜜蜂蛰死了。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他娘瑞宁郡主疑心是我做的,又找不到证据,就要我给她儿子殉葬。”


    沈霁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仅仅是想象一下,就觉心疼不已。他将她紧拥入怀,轻声安慰:“只是个噩梦而已,不用当真。”


    “但是老天对我还不错。正好那个时候,靖安侯府的顾世子在蜀中公干,听说袁晔死了前去吊唁。你知道,我是靖安侯义女嘛,他就是我义兄。他不能看着我被人活埋,就以娘家人的身份和袁家交涉,把我从袁家带了出去。”


    梦里这个时候,苏枕月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只能跟着顾元琛暂时回了靖安侯府——她名义上的娘家。


    以为从此脱离苦海,不料却是另一番折腾的开始。


    听妻子说了这些,沈霁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他年少时读杂书,曾看到过说这世上有人做“预知梦”——能梦到以后发生的事情。梦醒后全部验证,分毫不差。


    莫非,她的梦就是这种吗?


    是不是假如当初她不主动接近他,迎接她的就是这样的后果?


    思及此,沈霁心内一时后怕,一时庆幸。尽管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完全相信,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轻声安慰她:“眠眠,你不要多想,只是一个梦,和现实不一样。我们现在很好,那袁晔不足为惧。”


    她是他的妻子,和袁晔毫不相干。


    “不不不,那个梦特别真实。很多东西都和现实能对应上。”苏枕月仰头看着他,缓缓道,“表哥,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担心袁晔和我一样,也做了这样的梦。”


    沈霁眉峰紧蹙,下意识否认:“怎么会?”


    在他看来,这种怪梦,即便是真的,即便真能两个人同时拥有,也该是他和眠眠。那袁晔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


    “因为今天在布庄,他说了很奇怪的话。”苏枕月声音极低,“我害怕……表哥,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连累到你。”


    今日幸好是没出事,可下次呢?


    她得把自己所知道的细节全都说出来,好帮助沈霁做出正确的判断。


    若没有今日之事,这个梦,她原本打算瞒一辈子的。


    当然苏枕月只说了袁晔相关,话本之说以及后面那些情形,她并未提及。


    “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沈霁并非不信任妻子,但仍觉得她今日的这番话以及猜测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苏枕月轻轻点一点头。


    她想,还好,表哥并不介意她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在乎她的这点特殊。从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他对她的心疼。


    苏枕月悄然松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最大的秘密后,她心内仍有担忧,但突然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人可以商量。


    沈霁又陪她说一会儿话,细问今日在布庄的具体情形。随后安抚道:“别怕,这件事我来处理。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好。”苏枕月点头。


    “我先出去看看。”定一定神,沈霁又郑重叮嘱,“眠眠,这个梦,以后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他记得,之前她曾说过梦到驿站大火,梦到太子不是皇帝亲生。不管是真是假,这件事都得烂在肚子里。


    “嗯,我知道的。”苏枕月再次点头,“我不对别人说,我是怕连累你,才……”


    沈霁心中一震,颇觉动容。


    他何尝不知道她的用意?这是真的信任他、担忧他,才敢将这种事尽数相告。


    伸臂抱了抱她,沈霁离开了房间。


    他先去书房,修书一封,令人送给燕王。然后又转道去了牢房。


    今日行刺失败的人都被关押在牢房中,他们并不承认行刺一事是受袁晔指使。


    但是在审讯过程中,这些人无意间透露了另外一件事。


    今年五月份,袁晔生了怪病,醒来之后曾特意让人去打听京城靖安侯的义女。


    沈霁心里一沉:五月份。


    蜀中与京城相隔甚远,袁晔竟也知道眠眠的存在?还要专程打听?


    沈霁又想起,十月初十,王太妃过寿那天,徐神医曾不解:他到蜀中看诊时,袁晔已脱离了危险。他并未出太大的力,为什么袁晔不远千里来幽州向燕王致谢。


    当时两人怀疑,袁晔此举是其父想与燕王交好。


    现在想来,有没有一种可能,袁晔来幽州是为了来安乐县呢?


    还有那日席上,袁晔的几句问话。


    或许当时沈霁不是错觉,或许真如眠眠所说:那袁晔也做过类似的梦。


    沈霁面色凝重,令人再审。


    安乐县地方偏僻,刑讯不如大理寺那般丰富有经验,但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审到后半夜,终于有人松了口,交代是受袁晔指使,还称袁晔让人盯着苏枕月的动向已经很久了。


    至此,沈霁再无一丝怀疑:袁晔幽州之行,就是为了眠眠。


    两人此前相隔千里,毫无来往,那缘由应该就是她说的怪梦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沈霁都不能容忍。


    他一定要除掉袁晔。


    —— —— —— ——


    袁晔感觉现在情况很不妙。


    本以为很快就能收到好消息,不料却是噩耗:刺杀沈霁行动失败。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他从蜀中带的人手已经折进去了一半,而且折进去的全都是好手。


    那些人还交代了不少他的事情。


    在本朝,刺杀官员是“十恶”之一,罪责极重。


    第二日,安乐县内大街小巷,贴满他的缉拿画像,悬赏金极高。衙役、乡勇也都在倾力抓捕。


    一时之间,他们连个落脚之地都找不到。


    袁晔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想他出身不差,在蜀中也一直受众人吹捧。没想到来幽州一次,竟出师不利,接连败北。


    袁晔知道,是他太大意了,也太傲慢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贸然动手,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也忽略了她不是梦中那般孤苦无依。


    还有沈霁,区区一个县令,竟然无视他的身份,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真敢问他的罪,还满城搜捕缉拿他这个“凶犯”。


    一点都不怕得罪蜀中袁家吗?


    不怕他将来报复吗?


    不过报复是以后的事,当下最要紧的是先脱身。


    万般无奈之下,袁晔不得不通过假扮女人的方式逃命。


    “少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仅剩的心腹小心翼翼地问,“回蜀中吗?”


    安乐县人力有限,搜捕范围可能也就在这一县之内。等回到蜀中,他们就安全了。


    就算安乐县这边上报朝廷,袁大人肯定也有办法解决此事。


    袁晔面色沉沉:“不,不回蜀中,去京城。”


    心腹一愣:“去京城?”


    “对,去京城。”袁晔点头。


    他记得先时派人打听苏枕月时,得知她嫁给了沈霁。他曾命人细查沈霁,意外得知沈霁曾得罪过太子。


    既然在安乐县内不好动手,那为何不借助外部力量呢?


    难道以太子之能,还捏不死一个小小的沈霁吗?


    “那……”心腹犹豫着问,“安乐县大牢里的那些兄弟们……”


    袁晔摆了摆手:“管他们干什么?一群没用的东西。”


    办事不力,居然还把他给供出来了。


    “是……”心腹讷讷应着,心里却觉一阵凉意。


    这就不管了?


    那些人为了少爷的事身陷囹圄,少爷就直接不管了吗?还以为会回去求助袁大人,由袁大人出面交涉呢。


    —— —— —— ——


    燕王收到沈霁的信后,非常意外。


    他与袁晔交情不深,只隐约听说其性情乖戾,没想到行事竟如此张狂。当即又派了一队亲卫前往安乐县协助沈霁。


    王太妃得知此事,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显得咱们不给瑞宁面子?”


    ——她并不喜欢袁晔,唯一担心的是影响幽州和蜀中的关系。


    燕王笑笑,不以为然:“他在幽州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就给咱们面子了吗?”


    打着向他致谢的旗号,在幽州境内作恶,真当幽州无人吗?


    王太妃略一思忖:“也是。”随后又念了一声佛。


    ……


    得知燕王又派来一队亲卫,苏枕月安心许多。


    这些亲卫的本领她见过,知道有他们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她不由庆幸那一夜在龙王庙遇见燕王等人。


    年关将近,苏枕月没有再出门。


    不过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反正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个时候也适合待在家里。


    还不到酉正,天就黑了。


    安乐县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隐隐的疼。


    房间内却是温暖如春。


    苏枕月早早点了灯,低头翻看账本。快过年了,花钱的地方多,她得细细看一看。


    忽然,门帘被人掀起。


    是沈霁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似是心情不错,眉眼间蕴着明显笑意。


    苏枕月正看到关键处,抬眸瞥了他一眼,轻唤一声“表哥”,算是打了招呼,继续翻看。


    不料沈霁竟故意使坏,绕到她身后,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脸颊。


    脸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苏枕月一个激灵,当即瞪了他一眼,眸光流转,嗔道:“表哥!”


    “嗯?”


    苏枕月柳眉轻扬,指了指不远处的手炉:“你先拿去,等会儿我再和你说话,一会会儿就行,等我把这一点看完。”


    沈霁轻笑一声,果真不再捣乱,在她对面坐下,抬手为自己倒了一盏热茶。


    热茶还没饮尽,苏枕月便阖上了账本,认真而好奇地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


    “是还不错。”沈霁微微一笑。


    苏枕月眨了眨眼睛:“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算是吧。”


    苏枕月想了想:“袁晔被抓了?”


    她记得沈霁提过,说是已将袁晔刺杀官员并潜逃一事上报刑部。


    沈霁摇头:“还没有,不过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我说的好消息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沈霁缓缓说道:“燕王来信,太子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熊猫头][红心][蓝心][绿心][比心][青心][橙心]


    第60章 丑闻 皇家丑闻,传得沸沸扬扬


    苏枕月微怔:“太子?”


    太子能出什么事?他不是登基后才出事的吗?又变了?


    沈霁略一颔首:“对, 太子。”


    “他怎么了?”


    沈霁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燕王在信中提到两件事。其一, 袁晔潜入京中投奔了太子,太子欲为其摆平刺杀官员一事。其二,昭阳公主有孕,孩子是太子的。


    ——原本袁晔投靠太子,沈霁觉得有点棘手。但看到后面太子的事,他反觉得这是一桩妙事了。


    先前沈霁同燕王讲过自己的怀疑,燕王当时告诫他,此事关系重大, 不能乱猜, 但还是派人暗中留意。


    燕王素有雄心, 惯会布闲棋。昭阳公主的宫里就被他安插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负责洗涮。


    初时并不曾发现什么异常, 可越往后越发现不对。


    尚未出嫁的昭阳公主疑似有孕, 至少两个月。


    深宫之中,寻常男子进不去。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难猜。


    发觉自己怀孕后,昭阳公主情绪不定。她初次怀孕, 明知道风险很大, 但仍一心想生下这个孩子。


    太子不肯,异常严肃:“妹妹,这个孩子留不得。”


    他心内懊恼极了,他已经许久没和她亲近,而且当时也很注意。怎么偏偏就怀上了?


    “不,我要留。它是我们的孩子。”昭阳公主似是被激发出了母性,拉着太子的手轻轻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它现在还在我肚子里, 再过几个月,它会长大。会长得像你又像我。”


    太子甩开了手:“可它长大被人发现,也会害死我们。”


    “不让人发现,不就行了?我们可以想办法。比如,把它生在外面,养在外面?等将来父皇西去,再接回来。”公主低声恳求,“或者招个驸马,记在驸马名下?”


    太子脸色难看,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稍有不慎,他、母后和妹妹以及东宫一众,都将万劫不复。


    可他大婚数年,尚无子嗣。东宫的那些姬妾,因为碰的少,连一个有孕的都没有。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望着昭阳公主含泪的眼睛,太子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能保下这个孩子。


    犹豫再三,太子终于说出一句:“让我想想办法。”


    招驸马肯定不行,公主出嫁皆有定例。从选定驸马到大婚,至少得数月。昭阳的肚子等不得。而且闹将起来,难保不会查到他头上。


    那就只能如昭阳所说,先到宫外避一避了。


    于是,昭阳公主寻了个借口,说是近来时常梦见祖母郑太后,想出宫去为郑太后祈福。


    皇帝略一思索,答应下来。特令人在皇家寺庙辟出一个清净的院落,供公主祈福。


    挑了个吉日,昭阳公主出宫去了皇家寺庙。


    但没多久,就有一顶小轿悄悄将她接进了一个太子提前安排好的宅子。


    而留在寺庙里,日日祈福的,则是一个身形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替身。


    ……


    燕王得知此事,震惊不已。同时,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不容错失的时机。


    但他是个藩王,这事目前还轮不到他出手。


    不过,他可以稍稍地添一把火。


    当今皇帝子嗣不丰,现存于人世的,只有两个儿子。除了太子,就是贵妃所出的三皇子。


    三皇子十八岁,尚未就藩,因为其母亲的缘故,深得皇帝宠爱,可谓是太子的劲敌。


    这些年,三皇子不肯居于人后,一直致力于寻找太子的错处。


    正愁无处下手呢,突然意外得到消息:太子与其孪生妹妹有染,且昭阳公主已珠胎暗结。


    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三皇子得知消息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小心求证。


    知道皇家寺庙里祈福的只是个替身,而太子近来流连京中一处宅院时,三皇子已基本确定。


    但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估摸了一下时间,巧妙布局。


    他要把握机会,一击即中,绝不给那二人任何翻身的可能。


    —— —— —— ——


    皇宫中的情形,远在安乐县的苏枕月并不清楚。


    转眼间,已是除夕。


    这是他们在安乐县过的第一个新年,她极为重视。


    早早地,苏枕月就指挥着众人贴春联、剪窗花,并将县衙后宅布置一新。


    临近新年,沈霁也暂停了公务。


    他们一起祭祀先祖,一起研究回礼。晚间又一起守岁。


    是夜,苏枕月特意多点了两盏灯,房间内亮如白昼。


    燕王府送来的年礼很奇特,除了常见的礼物,竟然还有几本志怪小说。


    ——原来燕王妃近来沉迷此物,一口气买了不少。兴致上来,也分给旁人做新年贺礼。


    苏枕月从前没看过这些,一时新奇,看得认真,偏又有点害怕,就让沈霁在旁边陪着。


    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沈霁开口提醒:“仔细眼睛。”


    “可我还想再看。”苏枕月软语道。


    她好奇那个狐狸精生下的小孩后来怎么样了。


    沈霁有些无奈:“我念给你听。”


    “好呀。”苏枕月面露期待之色,将书递到沈霁面前。随即又有些迟疑,“那你呢?你不怕伤眼睛吗?”


    “我没事。”沈霁随口应道,略一思忖,又补充一句,“那就有劳夫人为我剪烛花了。”


    “好说好说。”苏枕月满口应下,果真寻了一把精致的小银剪,小心翼翼修剪烛花。


    房间似乎更亮了一些。


    沈霁笑笑,继而低头念书。他声音清朗,读起志怪小说,也别有一番趣味。


    放下银剪,苏枕月以手支颐,抬眸凝望着沈霁,认真听他读书。


    时间一点点流逝,烛台的蜡烛越来越短。


    忽然外面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声:“下雪啦。”


    苏枕月眼睛一亮,开窗看去,果见雪花飘飘洒洒。她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很快融化,只在掌心留下一小滩水渍。


    “别站在窗口,小心吹了风,又说冷。”沈霁出声提醒。


    苏枕月应声道:“知道啦。”


    但她并未乖乖关窗,而是等手上的水渍稍多一点后,才小心翼翼收到背后,悄悄向沈霁走来。


    沈霁低头看书,眼角的余光已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却只当未看见。


    苏枕月越来越近,乘他不备,倏地一下将雪花化的水滴在他手上。


    沈霁极为配合,轻“嘶”了一声,接着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抱到了腿上,在她耳畔问:“冷不冷?”


    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痒痒的,麻麻的。苏枕月笑着摇头,很快又红了脸,小声道:“守岁呢,别闹。”


    “是你先和我闹的。”沈霁神色不改。


    苏枕月不说话了。


    好吧,是她先闹的。这不是有点无聊,临时起意么?


    她有点心虚,凑到沈霁耳边,轻轻吹一口气:“这才是和你闹。”


    下一瞬,她明显感觉沈霁身体一僵。


    苏枕月轻笑出声。


    ……


    一交子时,外面便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又是新的一年了。


    苏枕月在心里默默地想:希望新的一年,事事如意,平安健康。


    她还想和沈霁一起过很多很多的新年。


    —— —— —— ——


    新年过后,春天渐渐到来。


    三皇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才向皇帝进言:想和父皇一起出宫探视昭阳公主。


    “是该如此。”皇帝自己与兄弟们关系平平,但内心希望自己的儿女们能相亲相爱。


    他上了年纪,对老迈和死亡的恐惧日渐严重,开始害怕自己驾崩之后,子女之间互相残杀。如果他的孩子们能和睦相处,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是以,皇帝心情极好,同三皇子一起微服出宫,前往皇家寺庙。


    然而到了目的地之后,却不见昭阳公主的身影。


    宫女内监们战战兢兢,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个自称是昭阳公主的隐匿在帷幕后,说是感染风寒,不便面圣。


    可皇帝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声音不对,语气也不对。


    三皇子更是直接扯开了帷幕,露出后面一张陌生而惊恐的面容。


    那女子身着公主华服,身形也与昭阳公主有几分相似,但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出不是她。


    “公主呢?”三皇子大怒,俨然是一个关心姐姐的好弟弟,“是不是你们把公主藏起来了?”


    一群宫人内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皇帝惊怒交加,眉心突突直跳。


    此时,他已意识到三皇子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但他也想知道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该在这里祈福的公主呢?


    不等皇帝开口,三皇子便主动请缨来审理此事。随即他又下令封锁此地,不让人通风报讯。


    皇帝面色沉沉,略一点头:“准。”


    没多久,三皇子就“审”出来了:“父皇,不好了。这群刁奴胆大包天,居然软禁了公主!好在儿臣已经查到了他们软禁皇姐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把皇姐怎么样了。”


    他面带焦急之色,眸中却隐隐闪过期冀。


    皇帝惊怒交加,神色反而平静下来:“去看看。”


    “是。”三皇子微微含笑,期待极了。


    昭阳公主居住的小院离皇家寺院并不远。


    一行人很快赶到。


    三皇子不让人通报,直接带着皇帝入内。


    踹开门,带来的大内高手快速制服门房、院中小厮等人,一路直往后冲。


    刚进后院,便见到昭阳公主坐在院中晒太阳。


    今日阳光正好,原本该在皇家寺院祈福的昭阳公主腹部高耸,看上去至少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而太子,正低着头亲吻她的嘴唇。


    两人的手还紧紧扣在一处。


    难舍难分。


    三皇子心下大喜,他以为只是亲眼目睹这二人在一处,没想到竟是这么刺激的画面。


    皇帝只看了一眼,便觉眼前一黑,浑身的气血直往上涌,几乎要晕倒过去。


    “你们,你们……”


    他真是生了一对好儿女。


    不,不止这一儿一女,老三也不是个东西,故意布局,引他至此,就为了让他亲眼看到这一幕。


    皇帝只觉喉间一腥,一口鲜血涌了出来,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但口中还是溢出了些许。他身子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父皇!”几人大惊。


    尤其是太子,他匆匆丢开昭阳公主的手,急急解释:“父皇,父皇,你听儿臣解释,我,我刚才是怀疑她发烧了,所以才……”


    “发烧?”皇帝冷笑,指了指女儿明显怀孕的肚子,“她肚子这么大也是因为发烧吗?什么出宫祈福,原来是因为有了孽种。”


    其实在来这个院子的路上,皇帝也在猜想女儿是不是与人有私情,借着祈福的名义出宫私会。他怀疑过那人是有妇之夫,怀疑过是得道高僧,唯独没有想到是他的一双儿女行禽兽之事。


    “父皇……”昭阳公主匆忙站起,面色苍白,身子摇晃,几欲晕倒。


    “说,那个孽种是不是你的?”皇帝近前几步,一把拔出随行侍卫的长剑,逼问太子。


    对方还没回答,皇帝就道:“怪不得,她一直不肯出嫁。怪不得你们来往甚密。朕只当你们兄妹感情好,没想到竟……孽障,那是你亲妹妹!你怎么也下得了手?”


    说着皇帝举剑要砍,但终究还是没能真的动手。他丢下剑,抡起手,狠狠给了太子一巴掌。


    这一下他用足了力气,太子脸颊立时高高肿起,嘴角也渗出了血。


    太子跪伏于地,连声道:“父皇,儿臣冤枉。”


    “朕看得清清楚楚,你当朕眼瞎吗?”皇帝气急。


    若无私情,哪家兄妹会这般嘴对嘴亲在一起?


    太子后悔极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孩子打掉。他就不该一时心软。想要孩子,等登基以后,几个孩子要不了?为什么非就等不得呢?


    但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父皇,是,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太子反应极快,连忙为自己分辩,“父皇不能中了奸人的奸计。”


    他很快找了个理由,声称他与妹妹绝无私情,全是被人陷害。而妹妹腹中也不是什么胎儿,而是生了怪病。


    ——太子很清楚,这个时候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再无反悔的余地。


    而昭阳公主一言不发,只凄然一笑,捡起地上长剑,就要自刎。


    有侍卫反应快,连忙上前,打掉了她手里的剑。


    “当啷”一声,长剑坠地。


    皇帝脸色变了又变,勉强止住汹涌的情绪,命人将这二人带回去,分别关押,又命御医开落胎药。


    昭阳公主身边近身伺候的人全部收监。


    这种皇家丑闻,一定要遮掩得死死的,半个字也不能向外透露。


    但太子公主乱.伦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数日间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震怒,急火攻心,大病一场。谁知在病榻之上,竟又得知一事:太子萧承泽是皇后从外面抱回来的野种,根本不是皇帝亲生的——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橙心][青心][比心][绿心][蓝心][红心][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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