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 到了一月份的末尾。
小区停电后至今，简漫跟林衍联络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得益于此人的配合。
大概是为了还借用充电宝应急的人情，还没等她发消息催促，他就先一步发来了剧本的修改稿, 同时, 还告知了他这两个月间能外出参与选角试镜的时间段。
林衍在线上的沟通风格一如既往的冷淡, 除了这答复这两项之外, 再无其他。
选角试镜的时间最终定在了二月初。
在此之前, 黄主管请项目组里几个人吃了顿晚饭, 受邀的基本都是各组的负责人。
简漫没想到自己也在名单之中。
席间, 酒过三巡，黄主管提起了几天后的选角会。
“这次参与试镜的演员虽然名气不大，但我都粗略看过了，还是有不少好苗子的。”
黄主管对着手机念了一遍参与选角会的部分演员名字, 打开其中一份演员的简历，拉到公式照的部分, “尤其是新加进剧本的这个女角色, 总部过来的团队也很重视, 千挑万选, 才最后选出三个演员来线下试镜。”
“我最看好的是她，孙恬恬, 你们也都看看，是不是最贴合角色形象的？”
说着, 就把手机递给旁边的人, 像击鼓传花一样，围着圆桌传了一圈。
黄主管靠在椅子上笑得一脸褶子，扫视在场众人的表情。
手机传到简漫手里, 她低头一看，差点没忍住皱眉。
照片里的女演员，颜值是挺优秀的，但脸上科技含量明显超标，且走的是高贵冷艳路线，锥子脸、欧式平行大双眼皮、嘟嘟唇，大概是针打多了，公式照里连笑容都有些僵硬。
而剧本中加入的女角色，是元气有亲和力的邻家妹妹型。
不知黄主管是怎么得出这演员贴合角色形象的结论。
但简漫既不是公司高层，也不是选角团队的成员，轮不到她操心这些，吞下满脑子疑问，默不作声地把手机递给下一位。
黄主管笑呵呵地问：“是挺不错的吧？孙恬恬人虽然年轻，目前也没什么作品，但底子在这，假以时日，肯定会红透半边天的。”
饭桌上有几人跟着附和。
黄主管似是在沉思的样子，安静一会儿，又皱着眉头说：“我们选角团队的专业性是没得说，但我现在就是担心木行那边。”
“听说他的上一部改编剧，在选角环节，他就坚持让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演员去演杀手的角色。”
黄主管喝了口茶，叹道：“那部剧现在也在制作啊，虽然那新人表现是挺不错，但如果用公司最看好的那个一线男演员，那部剧宣传期的热度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简漫面色平静，在内心提出反对意见。
他上部改编剧的片花她看过，那位‘凶手’的演绎可圈可点，不输那些老戏骨。
光看宣传照里的眼神就让人不寒而栗，那才真的能被称作天赋型演员。
又有几人随口附和后，黄主管道：“所以到时候试镜，诸位还是要多引导一下风向。木行写书是没得说，但影视这块，他确实不是专业的。”
“尤其是小简。”
“？”
简漫一个激灵抬起头。
没想到在当了一晚上透明人之后，突然被点到名。
她张了张口，礼貌地憋了段场面话：“我人微言轻的，刚入职公司不久，连行业的皮毛都还不懂……”
黄主管“诶”一声，摆摆手，“咱们组里这么多人，也就你跟木行认识，能在他那说上话。”
“……”
简漫作为难状，当着一众同事，不想答应但也似乎找不出理由拒绝。
沉默期间，曾清芳先开口岔开话题，算是帮她解了围。
饭局结束，简漫和曾清芳并肩出去。
曾清芳回头看了眼身后无人，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也别太有压力，选角这种事，咱们确实没太多话语权。不过，木行不一样，有合同条款摆在那，到时候他真有意见，他会提出来的。”
打车时，简漫又听她透露，刚才照片里那个孙恬恬，是资方那边想推的人，《桥上的人》改编项目是几家公司合作投资的，其中有一位投资人跟黄主管是老同学。
黄主管一直想借他的关系调去总部，大概是想用角色送个人情。
简漫：“这…我也不一定能帮上忙，毕竟这么大个事。木行会在签合同的时候有话语权方面的要求，就证明他有自己的标准。”
曾清芳拍拍她肩膀：“所以啊，你更不用发愁了。这种事，不论办成与否，责任都不在你。”-
回家的路上，简漫还在想选角的事。
就算她真的能干涉结果，站在一个英年退休的话剧演员立场上，也不想做违心的评判。
她在第一家剧团参与一场戏剧节比赛时，各方面表现都没有瑕疵，但最终评分却被一场当场有演员忘词冷场的剧目超过。
后来才知道，那家剧团的老板是戏剧节的赞助商之一。
简漫现在还记得，闭幕典礼结束的晚上，她跟剧团其他演员们为此郁郁寡欢，喝了整晚的闷酒。
当时在酒吧还遇到一位深耕话剧很多年的导演，也是戏剧节的评审之一。
那天他来他们这桌一起喝了一杯，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你们都还年轻，等以后就知道，这世界上有太多事都是你无法左右的，只能做好自己。
……
选角会那天，简漫也被发了工作牌，分配至机动后勤组。
换言之，就是去会议室打杂，哪里需要帮哪里。
真正参与试镜的工作人员并不多，会议室里基本都是些生面孔，大概是总部过来的选角团队，常年在剧组或京市总部活动，不怎么来他们云城分部。
后勤组的人手也很多，简漫围着会议桌摆了一圈桌签，打印好资料，基本就算是完成任务。
而后，她就穿梭在会议室和复印室，装作自己也很忙的样子。
“木行还没到吗？”
她听到身边同事急匆匆地拨着电话询问。
“什么，他在门口被当成试镜演员了？保安还让他出示演员的临时通行证？”
“都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现在他人呢？”
“不见了！？你自己听听这叫什么话？”
公司安排了专门的人去接待试镜演员和其他参与者，简漫的工作内容并不包含这项。
刚才打电话的女同事匆匆又走了。
她还在对着打印机装模作样时，手机震动一下。
L：地下停车场哪个电梯能去你们公司？
“……”
霓托邦和临近的两栋写字楼共用一个地下车库，底下弯弯绕绕的，公司大群里每天都有人吐槽车库标识不清晰的问题。
简漫戳着手机问：你在哪？
林衍拍过来一张照片。
简漫放大看，发现一处区域标识。
虽然她也不常出入地库，但好歹是公司内部人员，帮忙下楼接过几次客户，比他要熟悉路。
简漫：那你就在此地不要动，我下去接你。
她挂着工作牌，快步去到电梯间。
地下车库果然很大，林衍发来的位置甚至都不在他们公司。
简漫走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到了他照片中的区域。
靠近扫了一圈，完全没看到人。
简漫正准备拿起手机打语音电话，大约五米开外的位置，一辆黑色大G的车门被拉开。
林衍从车里出来。
要不是简漫见过好几次他全副武装的打扮，还真不敢认。
只见他身上套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黑裤子、黑鞋，还戴着黑口罩，从头到脚只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
“你这也太远了，这是隔壁公司的车库。”简漫走过去道。
林衍语气淡淡，情绪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保安让我从A8电梯上来，做访客登记，绕了几圈就到这里了。”
回想刚才的经历，他对这种活动的印象更差。
他说他是来旁观试镜的原著作者，保安就跟听不懂话似的，让他出示邀请函，反复跟他强调只有提前受邀的演员才能试镜。
跟保安牛头不对马嘴解释半天，他干脆放弃，决定去公司的访客入口，结果，又找不到地方。
简漫笑了下，拿出手机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开始，走回去不到二十分钟，也来得及。”
“多久？”林衍看向她。
简漫重复：“十八九分钟啊，谁让你都走到别人公司了。”
“……”
已经走出几步，林衍又折返回去，按了下车钥匙，顺手把副驾驶的车门帮她拉开。
“开过去吧，指下路。”
“哦。”简漫抬腿迈上去，不忘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她扭头看了身边男人一眼，莫名觉得开车这项技能安在他身上也蛮稀奇。
林衍的车里面空间很大，没铺坐垫，也没有多余的任何装饰，到处看起来都很新，像是买来就没开过几次的样子。
空气里有似有似无的淡香，大概来自他身上的洗衣液味，闻起来很舒适。
简漫在工作群里发完消息，一直全神贯注看着车库里的标识，半点多余的心思都分不出来。
“前面路口左转。”
“再左转，然后拐上去。”
林衍目视前方，眉头微微蹙着，遵循指示在这山路十八弯的地库里走迷宫。
绕了不知多久，简漫望了眼立柱上的牌子，指挥道：“就在附近找地方停吧。”
疏于练习的缘故，操纵如此大块头的车子，林衍盯着雷达画面，倒车倒到第五遍才顺利停好。
但也只是停到线内而已，整个车身还是歪的。
简漫刚才没吭声，下车时，才没忍住笑着调侃道：“你以后出门要不还是打车吧，是我练车的时候教练会咆哮着赶我下车的程度。”
林衍把头别开，口罩拉严，不与她争辩。
这个时间并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简漫刷自己的工牌，带着他一路畅通无阻地上电梯。
很难得，平时人挤人的电梯只有他们两个人。
简漫自面试那天就发现，公司里的电梯镜面照人特别好看，灯光角度佳，自带磨皮瘦身效果。
她举起手机，对着面前咔嚓拍了张。
林衍不明所以地看向前方，镜子里是他们两人并排，一高一低。
他侧眸，明知故问：“你在拍照？”
简漫：“难得电梯里没人，拍一张更新朋友圈。”
她低头查看刚才拍的照片，本以为林衍会问那个经典台词——‘我不是人吗’，不想他动了动唇，轻飘飘问出另外的问题。
“你经常发朋友圈？”
简漫抬了下头，“对啊，我每…”
话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
早在她把林衍的笔名跟本人对上号的那天，她就将他列入了分组不可见的名单。
她抬手摸摸下巴，紧急改口：“我以前每天都会发，最近不怎么发了。”
林衍看了眼身边的女孩，收回视线，轻嗤一声。
摸下巴、捋头发、音量骤减，都是说谎时典型的心虚表现。
简漫也察觉到他的反应不太对劲，正准备开口，电梯门已经开了。
眼前乌泱泱站着一群人，黄主管带着选角团队的导演亲自过来接，跟上个月接待过来考察的投资方一个架势。
简漫立刻切换成工作模式，介绍道：“这位是木行老师。这是项目组的负责人黄部长，这位是选角团队的张导。”
林衍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为避开后续的握手等肢体接触，率先问：“时间快到了，会议室在哪边？”
黄主管工作多年，也是会察言观色的，发觉对方态度非常冷淡，又对他的性格早有耳闻，也收起了一系列寒暄话术，客气道：“老师这边请。”
“今天确实是我们这边工作上的失职，给您添麻烦了，还好有小简在。”
旁边导演也跟着接了几句客套话。
林衍全程没有搭话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进了会议室。
进去时，全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他身上，像是在对吉祥物行注目礼。
简漫也不知道现在还需要她做什么，安静跟在最后。
有负责接待的同事过来，带领林衍去他的位置。
他的桌签仅次于黄主管、选角导演和到场的投资人之一，就在会议桌的正中央区域。
林衍视线扫过自己的名字，慢条斯理脱了外套，没有要摘口罩的意思，很淡然地落座。
简漫身边有其他后勤组的同事，此时捏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激动地低语：“他真是木行吗，我的天，隔着口罩我都能感受到有多帅！而且看起来身材比例好好啊，真没想到男作者居然还有又帅又瘦又年轻的。”
她手都快被捏麻了。
参与试镜的其他人员也陆续坐下，都在互相寒暄闲谈，只有林衍，坐在显眼处，沉默地低头看手机，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像是被抠图p过去的。
很快，选角的流程正式开始。
作为后勤工作人员，简漫的位置不在会议桌旁，而是在墙边靠通道的椅子上，以便随时处理事务。
很凑巧，她几乎就坐在林衍正对面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这次要选的角色一共八个，包括主角和几个重要配角，试戏的片段、演员分组也都定好。
演员们依次进来，试演对应的片段。
这期间，简漫坐在墙边，摸了摸胸前的后勤工作牌，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们试戏的画面好像在和过去的她重合。
一段段演下去，直到窗外夕阳西下，试镜才终于告一段落。
演员们陆续离开，选角团队内部还要继续开会讨论。
这一环节，简漫仍然在场。
由黄主管主持，针对刚才的八个角色逐一分析定夺。
前几个角色演员的表现都差不多，轮到林衍发表意见时，他都是一句话掠过，淡淡表示让他们决定。
直到讨论孙恬恬饰演的角色时，他抬起头。
刚才孙恬恬试戏的表现，在场所有人有目共睹，连及格线都没达到。
念台词像诗朗诵不说，还有一小段忘词，胡编乱造几句，最后全靠搭档圆回来。
黄主管轻咳一声：“她的临场发挥能力还是很强的，虽然刚才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也是她这几天生病的缘故，事出有因。”
“这角色交给她，开机之前还有很长的准备时间，我对她的能力是放心的，大家觉得呢？”
大概是提前都打好招呼，其余人要么附和同意，要么沉默不发表意见。
黄主管看向林衍，自然道：“木行老师也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往下进行？”
林衍戴着口罩，语气无波无澜地道：“我不同意。”
他用词也很直白，“你刚说的那个人演的很差，其他两个人都可以。”
会议室的空气一时间凝固住，众人面面相觑。
黄主管默了几秒，眼神示意邻座的导演，让他帮忙说几句。
导演会意：“木行老师对网剧的市场可能不太了解，刚才试这个角色的三名女演员资历都比较浅，孙恬恬是其中最有观众缘的。虽然也没有太多作品，但社交媒体上就有一定粉丝基础……”
“这个角色戏份不算多，演绎的难度也不高，她刚才的表现只是没发挥好，等进组前调整好状态，应该是没问题的。”
而后还有几人帮腔，但林衍坚持己见，再一次问到他意见时，他依然表示反对。
并且，他还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贵公司在选角过程中只考虑所谓的外在形象、观众缘，那都不用大费周折组织什么试镜，我也没必要来走这个过场。”
场面再度尴尬。
黄主管战术性端起茶杯，在会议室中扫视一圈，“要不，小简说两句？”
简漫：“……”
黄主管调节气氛般笑笑：“木行老师应该认识，这是咱们项目组的编剧简漫，来公司之前，一直从事的是话剧行业。大家看了几小时，可能都很疲惫了，也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参考参考。”
全场目光投来的时候，简漫面露难色，脚趾都快陷进地里。
她并不怯场，只是，这种场合，本也不该有她发言的机会。
简漫目视前方，也正好与林衍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汇。
他的眼神中带着了然，仿佛完全知道他们刚才唱那一出的原因，也猜到她会如何作答。
然后，静看她表演，又对这一切嗤之以鼻。
简漫脑中天人交战，一边是黄主管的要求，一边是自己的曾经的职业立场。
其中，还混杂着林衍凉飕飕的视线。
“……”
救大命了，她能走吗？
比如，假装自己突发恶疾，肚子疼、急性阑尾炎、低血糖之类的。
沉默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最后，简漫听到自己毫无底气的声音：“…从我个人的角度，觉得另外两位演员老师更合适。”
这话一出，会议室彻底安静。
简漫更是头皮发麻，后知后觉惊讶于自己的‘直言不讳’。
一抬眼，看见黄主管皱起眉，表情失望又恼怒，好像散会后就要把她活吃了。
随即，他“呵呵”两声，“看来这专业和非专业的人，眼光差距是比较大啊。”
“这个角色的演员人选意见不统一，为了不耽误时间，咱们先讨论其他的吧。”
简漫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转回头时，又看到林衍。
这次，他下巴微抬，眼中似乎闪过些许诧异，眼角意味不明地浅弯了下。
又过了几分钟，简漫低头，发现手机屏幕亮了下，一条微信消息。
L：不怕丢工作？
“……”
她熄灭手机，一本正经目视前方，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跟他暗通款曲。
否则被领导们看出来，她罪加一等。
虽然，现在好像已经离死罪不远。
下一秒，简漫屏幕再次亮起。
L：丢了算我的——
作者有话说：简漫：不需要谢谢（除非人也算我的）
瓜：臣妾要告发简小漫和林小衍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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