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 你的身体不适合一个人生活,妈妈帮你办了护照,下个月跟我们出国好不好?”
“你秦叔叔把国内的房子卖掉了, 以后……多半也不会回来了, 你妹妹还小, 你若不跟我们出国,妈妈以后很难见到你了……好了好了不要吵,妈妈在跟姐姐发语音……”
“她不是我姐姐,我没有姐姐——”
微信弹出语音消息, 喻闻雪切着西红柿, 放了免提,没听完又关上了。
若换做其他人, 早就乖乖办好护照签证学英语去了, 但喻闻雪清楚, 那里没有她容身之地,所以她拒绝了。
打好鸡蛋, 她拧开煤气,下了锅。
蛋液缓缓流动, 一股糊味飘了出来, 黏在锅底和锅铲上, 金黄变成了焦黑。
她连忙断了煤气,打开窗户, 散散屋里呛人的味道。
她忘记放油了。
准备来说,是家里没有油。
喻闻雪叹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
“咚咚咚”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喻闻雪从菜板上拿起烧糊了的铲子去开门。
“哎呦喂,你这屋里什么味啊?这么呛鼻子!”崔欣捂着鼻子,将路边随便买的水果放在门口, 准备穿鞋进来。”
喻闻雪拿起铲子挡在她面前,本想让她换鞋,没想到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起进了门。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随时准备报警,强装镇定道:“说吧,有什么事?”
“阿姨想着你出院这么久,还没来看过你呢,给你买了些水果。”
喻闻雪扫了一眼地上的水果,破旧的塑料袋上面还漏了一个洞,里面不新鲜的芒果掉出了头。
她芒果过敏。
连她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更遑论眼前这个女人。
崔欣在客厅里参观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指手画脚:“这个空调该换了,现在都用一级能耗,这个三级的,可以丢掉了。”
“还有那个墙皮,都开裂了,改日得重新粉刷一下。”
喻闻雪没理她,紧紧捏着手机。
崔欣趁她不注意,偷偷把房产证塞进自己包里,招呼着身后两个男人:“那个,你们看着收就行,这种旧的家电全都不要了,还有那个沙发,都破皮了,也都丢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戴上手套开始干活。
喻闻雪在他们拆东西的一瞬间,第一时间抱住爷爷奶奶的遗照,大喊道:“你要做什么,这是私闯民宅!”
崔欣清了清嗓子:“小雪啊,阿姨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我有一个朋友,打听到内部消息,说这个房子过几年就要拆迁了,你弟弟明年就要上小学了,阿姨想呢,把我们一家三口的户口都迁过来,这样到时候按人头分钱,我们也可以多分一点,你说是不是?”
喻闻雪捂着心口:“你这是商量的意思吗?”
“这个房子是个三室一厅,你一个女孩子住着未免有些太大了,还有虽然在市中心,但也吵,你现在还年轻,可能感觉不到什么,等过几年大了就会知道安静的好处了。”
崔欣走上前来,露出她新做的美甲,上面贴了不少钻,“你爸前些年在郊区投资了一套小公寓,不到五十平,你一个人住着正好。”
“而且那套公寓是电梯房,比你这没有电梯的老房子强多了。”
喻闻雪冷笑一声,拒绝道:“不可能。”
崔欣没想到这孩子拒绝得这么干脆,脸色沉得比锅底还黑:“你是女孩子,我们家是男孩子,男孩子天生就要大房子住呀,这个房子归了你,将来你嫁出去不就成别人家的了吗?”
喻闻雪被气笑了:“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你爸说了,等哪天他请假带你去派出所把姓氏改回来。”崔欣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毕竟哪有人跟着奶奶姓不跟爸爸姓呢?”
喻闻雪握紧拳头,胸前起伏不断。
这一刻,崔欣也忘了她刚刚动过手术,自顾自道:“还有你这个臭脾气也该改改了,不然将来可是嫁不出去的!”
“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开口叫过我一声妈?”
“出去。”喻闻雪平静道。
“这里是我公婆的房子,那就是我的房子!”崔欣没脸没皮地对着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说:“给我搬!”
喻闻雪拿着铁铲护在身前,男人露出凶狠的笑容,手脚麻利地去拆电视。
“记住,谁欺负了你,就要欺负回去。”
陌生的声音在喻闻雪的脑海里回荡,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脚踩在茶几上的崔欣。
她大步上前,把崔欣的名牌包丢在楼道里,踩了两脚,怒喝道:“滚出去!”
“那是我新买的包!今年新款!”
崔欣气急败坏地去捡包,喻闻雪又把包扔到了垃圾桶,上面沾了泡面流出来的汤汁。
房门大敞,住在隔壁的邻居奶奶和爷爷,带着她的小孙女出来劝架,“芊芊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又漂亮又乖,你一个大人怎么能欺负一个孩子!”
“是啊,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我……你们!”崔欣捡起她的包,充满了恶臭的味道,她破口大骂:“没妈的东西就是没有教养!”
她掏出湿巾擦干那些油渍,不幸掉出了里面的红本。一心顾着擦包,没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从她腋下钻了进去。
喻闻雪把铁铲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举起手机,露出拨号界面:“警察叔叔,这里有人私闯民宅,还要强行搬走我家的东西。”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来人是一个中年女人和两个中年男人,我家只有我一个人,特别害怕。”
“你怎么还真的报警啊,后妈也是妈!我,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
崔欣怕她报警不好收场,毕竟无论是房产证还是户口本的名字都没有自己的份,对薄公堂也只能是她理亏。
她甩了甩包,灰溜溜地走了。
“妞妞,快起来!”邻居奶奶道。
叫妞妞的小女孩从肚子里掏出一个大红本,笑起来的牙齿漏风:“姐姐,我帮你藏起来了。”
喻闻雪接过房产证,这是爷爷奶奶生前带着她去过户的。
再回首时,眼里出现了泪光:“谢谢妞妞。”
妞妞害羞地躲在奶奶身后。
喻闻雪谢过他们之后,抱着房产证回去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对着厨房烧焦的狼藉微微失神。
自打她出院以后,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直觉告诉她,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拨通了心理医生的电话。
……
“一切指标正常,恭喜你,恢复得很好。”
心理医生叶子是她同校不同系的师姐,喻闻雪对她很是信赖,便将这些日子的苦恼一一说了出来。
两人聊了很久,叶子微微一笑:“你有没有发现,在你跟我表达的过程中,你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
喻闻雪愣了一下,握紧桌上的杯子:“好像是这样。”
“遗忘可能是遭受到刺激,选择性失去一部分记忆,你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还有可能是手术麻醉带来的影响,与你的抑郁情绪无关。”
叶子递给她一盒糕点,“你能主动来找我,我很开心,证明我们之前的咨询是有效果的。”
“吃点甜的,心情好。”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后,喻闻雪抱着一盒透花糍发呆。
白白软软的,她没吃过,却莫名觉得熟悉。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小时候经常路过的公园,坐在长椅上,就这样吃完了一整盒透花糍。
四月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季节,不少父母带着孩子来玩,他们自由自在地奔跑着,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记住,真正掌控方向的是手,而不是风。”
又是这个声音。
喻闻雪看着漫天的风筝,心脏忽地又刺痛了一下。
*
华亭,客栈里。
店小二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扬声喝道:“客官,您的面来了,一碗不加辣不加芫荽。”
顾云深垂眸看着另一碗加油泼辣子的面,怔住一瞬。
店小二浑然不觉,与他套近乎:“客官,您夫人呢?”
“你认得我?”
店小二搓搓手:“您二位的长相实在过于出众,见过一面很难忘记。”
最重要的是,他们订走了平时一年也订不出去的天字号房,大主顾谁能忘?
顾云深摸了摸怀里探头的小猫,淡淡道:“她回老家了。”
店小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多出来这碗面,就当我送您的。”
“客官您这是要接夫人回家?”
顾云深望着窗外,柳树发了芽,一副生意盎然的样子。
他回过头,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
“你们这里,最近可有下雪?”
店小二被这话问住了,失笑道:“眼下都四月了,开春了,哪来的雪啊……”
顾云深喃喃道:“四月,不是也会下雪吗?”
“那都是几百年出现一次的事,小二我活了三十年,也未曾听说过四月飞雪啊!”
顾云深没再说什么,换过加了辣椒的那碗面。
“欸……”
店小二来不及阻止,心道他怕是觉得浪费,又上了一壶茶水。
“难不成,您去过什么四月会下雪的地方?”
“我夫人的家乡,四月就会下雪。”
顾云深品尝着喻闻雪曾经喜欢吃的美食,辛辣的味道灼烧他的胃,疼痛却使他异常兴奋。
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内心的空虚。
店小二起了好奇心,问道:“那夫人的老家在何处?”
顾云深沉默半晌,没搭话,放下银子便走了。
既然这里不会下雪,那他就去个会下雪的地方。
*
“叶子姐,很抱歉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我今天又发现了一样新东西。”
喻闻雪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神情露出几分迷茫,“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半个月了,包括上次提到的风筝、透花糍,等等……”
电话那边传来温柔的劝导,喻闻雪也清楚,她有触动的这些东西都是寻常可见的,没什么特别。
可就是,会感到一种淡淡的哀伤。
过了一会儿,妞妞抱着她的小提琴来了。
前几天,邻居奶奶突然塞给她一个大红包,想拜托她教妞妞拉小提琴。
喻闻雪已经很久没有拉过琴了,但邻居奶奶很坚持,她不好意思再推辞,想着还能赚点零花钱,便接下了这个家教的工作。
妞妞眨巴眼睛,时不时瞟一眼角落里落了灰的二胡。
喻闻雪看出了她眼里的渴望,摸摸她的头:“妞妞其实想学二胡?”
妞妞疯狂点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没关系,你想学什么我们就学什么。”
妞妞戳戳手指:“可是,奶奶说二胡不够优雅。”
喻闻雪笑了:“谁说的,二胡是传统民乐,古代宫廷也常用来奏乐……”
奏乐。
喻闻雪揉了揉心口,那种感觉又来了。
妞妞高兴不已:“那姐姐现在就教我吧!”
“好。”
碰到二胡的一瞬间,喻闻雪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在她的记忆里,应该很多年没有碰过了。
究竟是为什么?
妞妞见她发呆,在地上捡起一个木头吊坠,伸手递给她:“姐姐,你的东西掉了。”
喻闻雪擦了下眼泪,接过护身符。
妞妞走了以后,她拿着一杯热牛奶,坐在书桌前,重新穿绳。
绳子戴的久了,有些磨损,不少地方已经起了毛。
里面掉出来一张泛黄的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房间里静悄悄的,挂钟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打开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连呼吸都放慢了,纸张不是寻常印刷,上面是用毛笔写下的字迹:
二零二五年春天,我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
牛奶洒了一片,晕染了字迹。
*
“那个人又来了。”
“是啊,昨天我就看见他了,背着一只猫,到处问这里四月会不会下雪,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唉,这么好看的男人,可惜了……”
几个妇人包着头巾,你一言我一语,坐在树下闲聊。
顾云深把闻雨露出的脑袋按了回去,亲昵地揉了揉它的头:“可是饿了?”
闻雨扭了扭身子,“喵——”
“饿了我们就休息一会儿。”
这里是漠北,大雍的边界,最冷的地方。
即便到了漠北,草也是绿的,看起来不太像是会下雪的地方。
顾云深抱着猫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些羊奶。
闻雨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在他怀里来回打滚,顾云深揉了揉它的肚皮,也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他靠在小猫耳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在这里再待一天?”
小猫舒服地发出咕噜声。
“你喜欢,我们就待一天,明日继续往北走。”
只要找到四月会下雪的地方,就可以见到她。
这一年来,他走过很多地方,无数次想要了结自己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喻闻雪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真的有听她的话,没有伤害自己,也很久没有杀人了……
在客栈休息了一夜,顾云深带着闻雨继续向北走,闻雨一反常态,赖在地上死活不愿意动。
顾云深拎起它的后颈:“你不走,那我自己走了?”
“喵——”
天空雾蒙蒙的,笼罩一层浓重的阴影,多半是要下雨。
可惜,不是下雪。
“寻寒——”
恍惚间,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顾云深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听错了。
那道熟悉的声音被风吹散,再没出现过。
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他摩挲着胸前挂的小狗吊坠,强行抱着撒泼打滚的猫,继续往前走。
“你等等我啊——”
又来了。
声音比上一次的更大。
他想回头,脚下却如灌了铅般沉重,动弹不得。
下雨了,豆大的雨珠滴在他的脸上,顺着挺直的鼻梁滑落,平白为这美得惊心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他站在雨中,转身面向她,与她隔空相望。
喻闻雪的眼角瞬间湿润,声音哽咽:“谁家的笨蛋,下雨了不知道打伞。”
渐渐地,眼前一片模糊,原本的雨滴变成了雪花,落在顾云深的长睫,遮住视线。
他的唇角扬起,语气温柔:“谁家的兔子偷偷跑出来了,若是没人要,我可要捡走了。”
喻闻闻雪撑起伞,小跑着上前,分给他一半:“好啊,不仅没人要,还要赖上你。”
伞外遮住了风雪,伞下只有久别重逢的爱人。
顾云深就这么注视着她,想要把她看透,生怕下一秒又消失不见。
喻闻雪再也忍不住了,埋进他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我回来了。”
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想起来。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顾云深恍若可以听见她的心声,把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
他贪婪地撷取她的气息,问出了想问却又不敢听到答案的问题:“这次回来,可以待多久?”
喻闻雪笑着抹了一把泪:“待到你弃养兔子的那一天。”
顾云深喃喃道:“兔子那么可爱,哪里舍得弃养。”他的手臂收紧,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若是偷跑出去……”
“会锁上金链,被打断腿。”
喻闻雪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总是这样。”顾云深的胸腔微微震动,没人知晓他对这个拥抱期盼了多久,愉悦填满了他内心的渴望。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他牵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喻闻雪笑眯眯地说:“下雪了好冷,我想吃热乎的牛肉面。”
“明天呢?”
“明天吃烤肉!”
“好,那后天呢?”
“喂!你能不能当天再问我,这样我记不住……”
“好……”
顾云深偏头看着喻闻雪,会心一笑。
四月,真的下雪了。
她没有骗人。
她会在一个四月下雪的日子,与他相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系统会抹除记忆,爱不会[求你了]
正文完结了(呜呜呜,哭一会儿)
从夏天连载到冬天,谢谢一路看到这的大家,你们都是最可爱的小天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休息两天开始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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