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 一只白色幼猫在山林里东奔西窜,眼瞳发出幽深的绿光。
河水冷得如二月寒冰,刺骨的寒刀侵入肺腑。
尖锐的沙石刺破了少女的外裳, 缓缓渗出血迹。
喻闻雪睁开眼,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 动了动发僵的手指。
她用力撑起身,试图缓解发酸的身体,但泡了水的四肢酸麻难耐,实在使不上力气。
值得庆幸的是, 河水并不深, 虽艰难,但好在成功从水里爬了出来。
头发湿哒哒搭在肩上, 若此刻有镜子, 定会发现自己狼狈得像个女鬼。
罢了。
活下来就好。
碎石太多, 她的手臂大腿有多处擦伤。
脑袋被撞得发昏,她随意揉了揉, 慢吞吞起身,掀开裤腿检查伤口。
还能流血, 说明问题不大。
圆月孤悬, 喻闻雪环顾四周, 着实分不清方向。
若那些人有良心,必定会回来找她, 但她不敢去赌,这样无异于把自己的命再次交到别人手里。
换一次,她还是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个。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随便一个小感染都会死人,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
喻闻雪默默叹了一口气, 把沾血带肉的裤腿撕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叫她大脑短暂清醒,双腿在裙间空荡荡的,她在地上捡了一根长木棍做拐杖,顺着有光的地方走。
比起伤口的疼痛,她更担心自己会成为野狼的盘中餐。
饥寒交迫,体力逐渐下降,刚走出去没几步,她就失了力气,只得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这样下去也是茫然,除了累晕在这里,并不会有什么进展。
穷途末路之际,喻闻雪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捡两个石头坐在地上,学着书里的样子生火。
但她压根不认得这是不是可以生火的石头。
只是一味地,傻乎乎地,不断尝试。
试多了,也累了,但火并没有升起来。
伤口越来越疼了。
“喵——”
不远处,传来小猫微弱的叫声。
喻闻雪心中一喜。
有猫在,也许就离人所在之处不远。
她重振旗鼓,学着猫叫的声音应和着。
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出现在她面前。
“喵——”
“是你啊。”喻闻雪记得它,是上次遇到的那只受伤小猫。
小猫亲昵在她受伤的大腿处转了转,随后咬着她撕烂的裙摆,用力拽去。
喻闻雪想阻止,又怕用力掰开会伤到它,摸摸它的头,柔声道:“你要带我去哪?”
小猫继续喵喵叫。
天色越来越暗,许是泡过水的脑子有些发昏,她竟然听了一个小猫的话,跟着它的步伐朝前走。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小猫停下脚步。
这里刚好有一处火源。
周围有生过火的痕迹,虽然灭了七七八八,但隐约还有微弱的亮光,看样子有人在这里驻扎过。
喻闻雪往里添了些树叶树枝,将小猫抱在怀里,贴贴它的脸。
它那样小,跟她一样,是个脆弱易碎的生命。
被水泡过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怀里的小猫却温暖至极。
一人一猫,就这样报团取暖,在这幽静的深林里,沉寂下去。
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原本升起的火源再一次扑灭。
连同她的希望一起,消失不见。
连绵不断的大雨,就像她儿时被抛弃那天一样。
讨厌雨天。
也讨厌被抛弃。
豆大的雨水浇在她脸上,渐渐模糊了视线。
不远处传来野兽的嘶吼声。
未知的危险带来的恐惧感浮上心头。
她看不清,只能凭借本能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在倒霉时果然喝凉水都会塞牙,先是落水受伤,后又淋雨熄灭了希望。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生火的本领都没有,只能呆呆站在这里,面临即将到来的困境。
她捡起地上的树枝,做好防御的准备,但她很清楚,这并不足以对抗一个野兽。
无论是饿狼还是猛虎,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声音越来越近了。
沉重的脚步,粗壮的喘息。
恍惚间,耳畔传来有人呼喊她的声音。
喻闻雪的眼前一片黑暗。
除去异样的呼叫,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也在朝她逼近。
她把小猫往怀里又按了按,随即掏出一旁的树枝,朝声音来源刺了出去。
树枝被人握住。
“是我。”
少年脸色苍白,美得近乎病态。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披风遮住了喻闻雪的视线。
也许是黑色,也许不是,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这是死了吗?”喻闻雪笑了笑,弧度不大,但还是扯破了她干裂的嘴角,“都看见神仙了。”
顾云深低眸望着她。
少女形容狼狈,一身粉裙早已沾满了泥巴和血污。
她的手上有血,原本白皙的小腿也直接裸露出来,遍布伤痕。
唯独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依旧在笑。
一边笑,一边安抚着怀里的猫。
找到她之前,他想像过很多种她可能会出现的样子。
也许会扑到他怀里说她很害怕,也许会高兴终于有人找到了她。
甚至她应该生气,应该发脾气,怨恨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救她。
但她什么都没有。
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脆弱,无助,如同漂泊的浮萍。
“还能走吗?”顾云深问。
喻闻雪反应稍慢,但听清了他的话,回道:“我的腿在流血,很疼。”
她没想着瞒,毕竟受伤就是受伤,又不是瞒了就会叫他可怜。
那才不是顾云深的作风。
果不其然,听完这话,顾云深下意识看向她的腿。
虽不自在,但她并未觉得害羞,问道:“你身上有止血的药吗?”
“我还能走,就是有点疼,可能会很慢”
话音未落,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
喻闻雪下意识抱着他的脖子,怀里的小猫窝在她胸前紧紧扒着她的衣服。
宽大的外袍盖在她身上,挡住因雨水带来的寒意。
如今的状态却称不上体面,暮春时节的衣料单薄,将她的身体曲线暴露无遗。
最重要的是背上的伤,总不好这里也叫他帮忙上药。
她可以不介意,但难免人家会介意。
此处地势险峻,外面大雨滂沱,两人只好被迫找个山洞临时避雨。
火光被点燃,顾云深毫无顾忌地拉过她的脚踝,吓得喻闻雪差点把怀里的猫摔了下去,忙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怎么,要你的神仙哥哥来上药?”
“……倒也不是。”
方才那是情绪上涌,以为自己要死了,出现了幻觉。
区区小事,怎么好劳烦人家动手?
喻闻雪想。
但顾云深的动作显然比她脑子转得还快,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动手麻利地上完了药。
还是大腿上的。
没想到看起来总是很凶,但力度意外得很轻。
“回魂。”顾云深拍了拍她的头:“这里没有神仙,叫你失望了。”
“二公子也很厉害,不是神仙更胜神仙。”
喻闻雪干脆把手臂也伸了出来,由着他动作:“那麻烦你了。”
“有人动手,我还省事了,谢谢你。”
“谢谢你来找我。”
闻言,顾云深洒药的动作顿了顿,笑道:“你怎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也许,我是来杀人的。”
喻闻雪小声嘟囔:“你当我三岁小孩,好人坏人分不清。”
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之前围着的白色绷带被水泡过后又掉了出来。
她问:“你这里受的伤还没好吗?”
顾云深收起金疮药,伸出手腕给她看,正色道:“你想看吗?”
“你这算不算自揭伤疤给我看?”喻闻雪好奇,但并不想戳破人家的伤心事,轻轻推开他的手:“不必了,这是你的隐私。”
这里环境虽差,但有火有食物,还有猫,她心情好了不少,也有力气开起玩笑,道:“万一我看了,你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你在暗示我?”顾云深又添了一把火,把外袍脱下来烤干,偏头看她:“因为我摸了你的腿,所以你暗示我要以身相许?”
“”他在说什么?
喻闻雪怀疑脑子进水的是他,而不是自己。
她纠正道:“那是上药,不是摸。”
“可我碰到了。”
“那也不算摸。”
“碰不算摸吗?”
“当然不算!”喻闻雪飞快在他手背上点了一下,“这叫碰。”
说完,她又顺着往下滑,严肃道:“这才叫摸。”
“有区别吗?”顾云深似是不解,问道:“所以,你不想叫我以身相许?”
怎么听起来有点失落?
喻闻雪贴了贴他的额头,又贴了自己的,喃喃道:“没发烧啊。”
“没发烧也在说胡话,还不如我呢。”
短暂的肌肤相贴后,顾云深盯着她的眼睛:“你对我,就不好奇吗?”
“是挺好奇的。”喻闻雪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顾云深从怀里掏出一副耳铛递给她:“你的。”
“你眼神还挺好的,比我强多了。”喻闻雪伸出五指,能看清的视野依旧有限。
她捂着眼睛,只露出指缝中一点光亮。
唯有眼前人的模样,格外清晰。
火光添了些暖意,为了避免顾云深再提“以身相许”这件事,喻闻雪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话题,道:“我们来聊天吧,你猜猜,我名字是怎么来的?”
顾云深漫不经心道:“你爹姓喻,你娘姓闻,你出生在一个”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冬天。”
“全错!”喻闻雪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模样。
“哪里不对?”顾云深伸手插进她的发间,捻起一缕发丝。
喻闻雪捋着小猫的毛发,举起它的爪子朝顾云深眨眨眼,道:“我跟奶奶姓的。”
“奶奶?”
“就是祖母。”
脸颊的发丝被风吹散,她低着头,自顾自道:“我从出生身体就不好,父母都不要我,只有祖母要我,就改了她的姓。”
“虽然名字里带雪,但我并不是出生在冬天,我是四月生人。”
“四月是个好时节,可我出生那天,百年难一遇的下起大雪,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黄尘没马长安道,残酒初醒雪打窗。客子惯眠芦苇岸,梦成孤浆泊寒江。”
“爷……祖父给我取得名字,是不是很美?”
顾云深继续玩着她的头发,目光却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看了很久,不知是在回答她的话,还是说出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回道:“很美。”
眼皮越来越沉,脊背上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喻闻雪挪了挪身子,为了让自己舒服些,整个人靠在墙壁,一动不动,变成了一个木偶人。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顾云深似是不习惯这种沉默,主动问道:“四月,真的会下雪吗?”
“当然是真的。”喻闻雪语速极慢,发现原本淋湿的头发几乎都干了,但她没思考太多。
“我就知道你不信,但在我的家乡是真实存在的”
少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息。
探子之前将她的亲缘关系调查得一清二楚,没理由出错。
除非
而她似乎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在这般情况下,仍然放心与他独处。
就像顾容廷形容她的那样,单纯,善良,美好。
但顾容廷不了解她。
她的另外一面。
比如找到她时,那个狼狈却倔强的模样,在见到他后还是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
她不应该这样的。
更不需要这样。
良久,顾云深攥着她的手,用内力将她身上最后一点潮湿烘干。
他望着她阖上的双眼,黑夜闪烁的点点星芒,也随着她的沉静,黯淡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黄尘没马长安道,残酒初醒雪打窗。客子惯眠芦苇岸,梦成孤浆泊寒江。出自《闻雪》
第24章 偷看 你喜欢我
喻闻雪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心口隐隐作痛, 后背上的伤口因被水泡过更加撕心裂肺的疼。
距离任务完成期限还有不到一天,她的时间不多了。
若完不成任务,只怕这个健康的身体也不再属于她。
雨声淅淅, 夜色越来越深, 深到她看不清任何东西, 彻底变成了“盲人”状态。
她摸索着起身,无意中触碰到一处丝绸般柔软的东西。
很熟悉,似乎是香囊一类的东西。
未等她反应过来,手腕被人轻轻钳住。
“饿了?”顾云深问道。
“不饿。”喻闻雪摇摇头:“二公子, 我们何时回去?”
再不回去, 她背上的伤口怕是要溃烂了。
顾云深将灭掉的火光重新点燃,少女睡眼惺忪的娇憨展露无遗。
他看了很久, 垂下眉眼, 道:“雨未停, 明早回去。”
“也行。”
反正表白在晚上,还来得及。
只是祭天大典大概无法如期参加, 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怪罪。
喻闻雪哀叹一声,问道:“二公子, 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可不可以把我骨灰洒在湖里。”
“挫骨扬灰可不是什么好事。”顾云深蹙起眉头, 嘴角平了几分:“你不是最怕死了吗?”
“怕是怕,但迟早会有那一天。”喻闻雪笑了笑, 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能多活几天最好,若是不能,也好把身后事交代一下。”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顾云深探向她的额头。
没发热,但脉搏虚浮无力。
比起初次见面的病入膏肓,她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支撑到现在。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平生第一次,那里竟然不太舒服。
为何有心疾的是她,他却会不开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又不受控制。
喻闻雪打起精神,拍拍脸不让自己昏睡过去,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喜欢侯爷?”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顾云深想笑,但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反问道:“所以,你还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啊,对了,你说你喜欢我。”
“……”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喻闻雪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为了更了解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他欺负过你吗?”
顾云深终于看了她一眼:“没有。”
后背有伤,喻闻雪不敢背靠墙壁,于是偷偷倚在他身上,利用好现成的人形肉垫,凑上前问道:“既然没有,我瞧他对你也挺好的,不如你们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兄友弟恭,岂不妙哉?”
“兄弟相爱?”顾云深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那叫□□。”
“……”
喻闻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人怎么听人说话总喜欢听一半?
这是重点吗?
她想反驳,紧接着,顾云深绕着她的头发,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耳朵,笑容透着几分认真,道:“你既喜欢我,那你想跟我相爱吗?”
明知他在说玩笑话,喻闻雪还是恍惚了一下,摊摊手道:“这可要让顾二公子失望了,某人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怎么,你想当鳏夫吗?”
听完这话,顾云深刚平复的心情又低了下去,折断了添火的树枝。
没由来的烦躁。
喻闻雪见他不说话,大方的把衣服分给他一半。
怎么说这人也是为了救自己来的,手腕上的旧伤还差些复发,她不能忘恩负义。
仔细想来,他已经救了她好多次了,即便嘴上总是喜欢吓唬人,但并没有伤害她什么。
雷声滚滚,隐约可见大雨卷起的白烟,周遭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抬手间,拉扯到背上的伤口,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顾云深听到了。
他问:“你还有其他伤到的地方吗?”
喻闻雪顿了顿,摇头道:“没……”
眼前之人显然不愿意相信她的说辞,指尖轻扣几下,冷冷道:“老实交代和打断手脚,你选一个。”
“活阎王,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喻闻雪小声嘟囔:“我后背受了伤,你还会为我上药不成?”
“你为何觉得我会拒绝?”
闻言,顾云深瞟了一眼她纤细的脖颈,随后拔剑划破衣袖,割下一块布料递到她手上:“你若不放心,可蒙住我的眼睛。”
雨势渐小,滴答落在石岩上。
如同她的心底最坚硬的部分一点点在融化,最后消失殆尽。
古代人就这点不好,衣着打扮太过于繁琐,以至于喻闻雪脱了半天才解开胸前的系带。
顾云深双眼被布条绑住,拿着药的手却精准找到了位置,“疼就叫出来。”
这话听起来好生奇怪。
喻闻雪没有多想,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纤薄的脊背伤口深可见骨。
明明他的眼睛被蒙住了,怎么还能一下子找到伤口?
没有一处下手是浪费的,就算睁着眼睛也很难做到吧?
喻闻雪忍不住问:“你这衣服是不是有点透光?”
顾云深的手停顿了一下:“不透。”
“我不信。”
“你应该信。”
“那你借我看看。”说罢,喻闻雪回过头,一把扯掉他眼睛上的布条,挡在自己眼前。
侯府苛待于他,万一给他穿什么残次品布料,也未可知。
“还真是不透。”她先是睁着眼睛看,随后摘下来对比,确实看不见。
但她没有怀疑自己,而是质疑他人:“你方才是不是偷偷摘下来了?”
“没有。”
顾云深否认。
“那你为何这么黑还能找准位置?”
“有血腥气。”
“……你鼻子这么灵?”
喻闻雪不敢信:“你是属狗的吗?”
顾云深勾起唇角:“我们貌似是同年的。”
“”行吧。
喻闻雪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才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连时间都放慢了。
顾云深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拿回布条的手指蓦地一滞。
火光照耀下,少女洁白无瑕的肌肤晃的刺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喻闻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胡乱去遮他的眼睛:“你怎么还睁眼呢!”
古代的胸衣根本遮不住什么,基本就是个摆设,她特意画了个草图请林清婉找人帮忙定制了新款胸衣,样式跟现代的差不多。
掌心下,细长的睫毛轻扫,痒意却蔓延到了心里。
喻闻雪故作凶狠:“你还睁!”
顾云深喉头一滚,不动了。
“闭上眼,我说睁开你才可以睁开。”
“好。”
喻闻雪动作麻利地穿上了衣裳,直到胸前的蝴蝶结完美系好,她才开口:“可以了。”
“你胸前为何有道疤?”
“什么?”喻闻雪支支吾吾道:“你看错了。”
“是吗?”顾云深轻嗤一声:“谁伤了你?”
医生啊,还能是谁?
喻闻雪不会傻乎乎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只怕要被他当成疯子。
思来想去,她胡乱扯了一个理由:“小时候遇到坏人,被刀砍的。”
“刀砍不会是这个形状。”顾云深盯着她的眼睛:“除非,是有人想挖你的心。”
喻闻雪不说话了。
他懂得还真多。
顾云深继续问道:“换心,可以治好你的病吗?”
“怎么可能。”
就算是医疗科技发达的21世纪,都无法保证百分百的手术成功率,古代这种医疗条件,只怕刀刚下去,人就没了。
喻闻雪苦笑道:“我现在很健康,能吃能跳,没什么不好的。”
似是怕他不信,她站起来转悠了几圈,“你看吧,我就说……”
刚一起身,就晕了过去
原本定在四月初一的祭天大典因暴雨延迟一天举行。
喻闻雪在昏迷了一夜之后终于苏醒过来。
林清婉守在她床边,双眼红肿,看样子哭了很久。
见她醒来,忙按住她的手腕为她把脉,“对不起,都怪我不好,竟轻信了那个小孩子”
喻闻雪眨眨眼,随即笑道:“你看,我还活着,命真好!”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听二公子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体被石头划得千疮百孔”
林清婉每说一句,就要停下来哭一会儿,若是换做以前,喻闻雪必定会有些头疼。
但现在没有。
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她的安危哭成这样。
不过她更难想象顾云深夸大的能力。
千疮百孔,那不成筛子了?
她晃了晃脑袋:“我睡了多久?”
林清婉吸吸鼻子:“昨夜子时到现在,应当是八个时辰。”
“这么久!”喻闻雪猛地起身,不慎拉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二公子在哪?”
“他送你回来之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林清婉摸摸她的额头:“先吃些东西吧。”
喻闻雪手臂和大腿的伤口被处理地很好,淋雨之后第一时间上了药,因而并没有溃烂得很严重。
但后背上就没这么幸运了,林清婉看过之后叮嘱她一定不能平躺,只能侧睡。
还有几个时辰,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雨后初霁,喻闻雪披上外袍偷偷跑出去摘了满满一筐木芙蓉。
顾容廷忙完公务回来,率先来看她,一进门就焦灼地喊道:“闻雪啊”
得了,又来了。
喻闻雪准备迎接他的碎碎念,但今日的顾容廷并没有唠叨到打开话匣子,只一味地给她塞很多好吃的。
“这是寻寒叫我带来的。”
“有伤药,有糕点,还有蜜饯……”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道:“还叫我不要打扰你休息,少跟你说话。”
“你说,我是那种唠叨的人吗?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时常觉得祖母唠叨,但如今我也长大了,许多事”
喻闻雪抬手打断他的话:“原计划,别忘了。”
“罢了,不急于一时,你先养伤为重,婉妹妹她现在也没有心思。”
“不成,这是我算的黄道吉日,今晚有流星雨,如果成功表白,你们两个会恩爱非常,还会生一对特别漂亮的龙凤胎!”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顾容廷险些就要相信了,但转念一想,仍是拒绝她的请求:“不成,你先养病。”
“我已经好了,你看我比兔子还能跑!”
喻闻雪就差原地打一套军体拳。
僵持半晌,直到林清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容廷才松了口:“那就依你,总不好叫你为了我们白白操心这么久。”
“但事事以身体为重,不可逞强。”
傍晚时分,春猎的行赏仪式即将开始。
林清婉本不愿喻闻雪下床,但奈何拗不过她的脾气,最后只好陪着一起出门,寸步不离。
喻闻雪看了眼天色,东西准备地差不多了,就差人到齐了。
她谎称腿疼,先行一步撤退。
林清婉阻止道:“那我跟你一块回去。”
喻闻雪:“我想去见二公子。”
“这”林清婉叹了一口气:“罢了,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你留在这就好。”喻闻雪笑盈盈指着她身后:“侯爷来了。”
林清婉抿唇,脸颊浮上红晕。
一回头,顾容廷正拿着一个花环朝她走来。
喻闻雪没有走远,退至花丛后面蹲下,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油纸伞,静候佳音。
她看得认真,只要顾容廷比手势,就立马出现。
“三。”
“二。”
“你怎么在这?”顾云深没有把她拎起来,而是蹲在她的旁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这是在偷看?”——
作者有话说:因为是第一次写这个题材,一直怀疑自己,再加上最近数据很差,担心写的不够好。谢谢各位小天使的评论,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爆哭]
第25章 乐趣 十指相扣
“嘘!”喻闻雪用食指抵住他的唇, 示意他不要出声。
唇上传来丝丝麻麻的触感,顾云深眉头上挑,没有继续开口。
夜幕低垂, 繁星点点, 一对璧人你侬我侬定情于树下。
时机一到, 喻闻雪打开事先准备好的罐子,霎时间,萤火虫漫天飞舞,瞬间点亮昏暗的夜空。
顾容廷从袖口掏出一枚玉戒, 随着萤火流转的轨迹跪在地上, 颇为紧张:“婉妹妹,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与我相伴一生吗?”
由于过于激动, 他的双腿微微发抖, 一下子从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跪地。
喻闻雪:“”
白教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
林清婉的脸色由红变白,忙扶起他:“廷哥哥, 你这是”
“婉妹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顾容廷的声音比平时大了好几分, 但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好不容易站起来后, 又因发麻往前倾去。
“我愿意……”
太丢脸了!
喻闻雪简直没眼看,无奈叹了一口气, 抄起油纸伞,快速冲到他们二人面前。
“砰”得一声,油纸伞撑开,木芙蓉的花瓣从空中飘散。
芬芳铺了满地,一朵朵, 一瓣瓣,交织成一副美丽的画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顾云深站在不远处,目光专注地看着伞下的少女。
少女撑着油纸伞站在零落的花瓣下,窈窕的身影,明媚的笑容,看得人微微失神。
与此同时,庆祝春猎的烟花四起,缤纷多彩,绚烂非凡。
火花划破天际,倾斜而下,照亮了喻闻雪的脸。
他的眼神没有一刻从她身上抽离。
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喻闻雪自觉功成身退,朝顾容廷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藏在方才那处花丛下。
按照流程,表白成功的下一步就是
【系统:恭喜宿主,隐藏任务二完成,获得初级礼包——时空锦囊*1】
【HE进度已达到99%,请宿主继续努力!】
“太好了!我又能活了。”喻闻雪为自己欢呼一声,余光注意到被他丢在一旁的顾云深,笑眯眯地伸出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来击个掌,庆祝一下。”
顾云深偏头看她,虽不懂,但还是很配合地握住她的手。
手指顺势下滑,与她十指相扣。
喻闻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击掌,不是牵手。”
“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
喻闻雪想收回手,不料被他攥地更紧。
她再收。
他再紧。
算了,算了。
喻闻雪就这么任他牵了一路,反正没有什么人认识她。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这些人不认识她,不代表不认识顾云深,周遭不少缇骑署的同僚都在纷纷打趣。
“这个就是顾家的表姑娘,与顾二甚为相配。”
“两人年纪相仿,听说还是青梅竹马呢!”
“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诸如此类,只多不少。
她一开始还会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您想多了。”
“更不是青梅竹马。”
到后面解释累了,干脆欣然接受:“是的,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我也觉得我们配极了。”
“记得来送礼金啊!”
而每当她不解释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顾云深的心跳快了一些。
旁人的目光大概就是他的兴奋剂。
……
翌日,春光明媚,天朗气清。
钦天监早在年初预言今年多雨,而今南方洪水泛滥成灾,不少地区都在紧急抗洪中,皇上下令取消接下来的行程,斋戒三日为国祈福。
祭天大典如期举行,喻闻雪不负众望,表现极好,得到太后不少赏赐,她从里面挑出些新鲜花样,一份准备送给林清婉,一份给顾云深留了下来,毕竟人家也是她救命恩人。
林清婉自打在她出事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认为是自己轻信他人才导致她受伤,连夜给她抄佛经祈福。
顾容廷心疼林清婉,不舍得她受苦,两个人商讨对策,最后决定一块抄。
于是当喻闻雪领赏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林清婉跟顾容廷分别坐在书桌对面奋笔疾书,时不时还指点对方的字如何。
“你这篇有点潦草,佛祖看到会不开心的。”
“你这里写错了一个字,祈福会不灵验的。”
喻闻雪轻咳一声,试图证明自己已经没事了,放下怀里的箱子,拍拍手大声道:“我回来啦!”
闻言,两人纷纷放下笔,一个给她倒茶,一个给她递糕点。
顾容廷:“上次骗你们那个孩子已经打探到了,他根本不是陈大人家的孩子,而是行宫里一个老太监收养的义子。至于那个老太监,如今已是病入膏肓,背后之人,还需仔细调查。”
“都是我不好,差点害了闻雪”林清婉的眼眶瞬间发红。
其实这件事说严重不算严重,说不严重,却也实实在在伤到了人,可见幕后黑手是做足了准备,只打算吓唬她们,而非要他们性命。
喻闻雪觉得此事定与顾淮生和罗芸有关,暗示道:“此事既是冲着清婉来,那就说明很可能有利益纠纷,如果清婉出事,最大的获益者会是谁呢?”
林清婉仔细回忆一番,仍是摇头:“可我不曾得罪什么人。”
“未必是你得罪了谁,可能就是你的存在动到他们的蛋糕鸡腿了。”
这个说法,顾容廷还是第一次听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通过害清婉来为自己扫清障碍?”
喻闻雪点头:“没错。”
“我知晓了,这件事我会认真去查,你们放心。”顾容廷神色黯淡下来:“若叫我查出那人是谁,绝不会放过他。”
说太多容易暴露,喻闻雪决定见好就收,只要他能主动去查,必定会查出顾淮生的阴谋。
顾容廷哀叹一声:“过两日就要回京了,没想到我们顾家来的时候是五个人,回去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喻闻雪惊讶道。
“你们还不知道,二房的堂弟顾淮生昨晚连夜送回京了。”
“他的妻子同安郡主突发恶疾先前已经被送了回去,而顾淮生前几天夜里不知怎么喝醉酒跌入河里,正值下游,河水湍急,樵石又尖锐,浑身上下几乎都是伤,怕是时日无多。”
“被人发现时,身上还带了”
后半段话,顾容廷没有说出口。
对着两个姑娘家,他着实无法描述当时的香艳场景。
那顾淮生的腰带上,还挂着一件赤色鸳鸯肚兜
他既不说,喻闻雪也没有多问,总归顾淮生跟这件事绝对脱不开关系,掉进河里也算他倒霉了。
离开林家的营帐,喻闻雪回到自己的住处。
顾云深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早出晚归,今早醒来时都没有见到他人,礼物只能等他回来再去送。
她先去简单沐浴了一番,随后给背上的伤口上药。
伤口位置着实有着别扭,她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办法涂好,又不想去麻烦林清婉,估计她看到又要哭着抄佛经了,自言自语道:“涂个药都这么费劲。”
手一抖,药粉洒了七成。
喻闻雪又换了个方向,不料没拿稳,手一抖,连瓶子带药一起洒了。
去捡时,指尖触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鬼啊!”
她抖了一下,下意识捂着胸口。
待看清来人是谁时,问道:“你怎么在这?”
顾云深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似乎是我的营帐。”
说的也是。
她都忘了自己搬过来了。
喻闻雪干巴巴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何时回来的?”
“在你脱衣服沐浴的时候。”
“”喻闻雪一字一句道:“那你都、看、到、了?”
“没有。”
“那就好。”
“只看到了一半。”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就是合租的弊端,但人在屋檐下,哪能对房东指指点点,喻闻雪挣扎了一会儿,很快说服自己,不能跟他计较。
她伸出两只手:“麻烦二公子把药递给我。”
顾云深没理她:“转过去。”
“哦。”
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肌肤,撩开掉下来的一绺头发。
背上的伤口依旧清晰可怖。
肩背处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有点疼,但能在接受的范围。
闻这味道,大抵不是她方才用的那瓶。
可能是他带来的什么新药,还挺好闻的。
“嘶——”触及伤口最深处,喻闻雪忍不住低吟一声:“能不能轻一点?”
“不疼怎么长记性?”顾云深嗤笑一声,但手上的力道还是轻了很多。
她很瘦,瘦到几乎一只手就可以遮住她的腰。
柔弱、可欺、又倔强。
不知怎得,他又想起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她抱着猫靠在树下,看向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干净明亮。
比起自己的枯槁消沉,她是明媚鲜活的。
她应该,长命百岁才是。
房间内没了声音,陷入沉寂。
喻闻雪心里很乱,总觉得这个氛围有些不太对劲,主动找话题聊天,问道:“你带我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把那只猫也一起带回来啊?”
“它跑了。”
“这样啊。”
又把天聊死了。
这药怎么还没上完?
她甚至怀疑药里有什么添加剂,刚下过雨的天气本该很凉爽,竟然又热了起来。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心跳这么快?”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跳快了?”喻闻雪反驳道:“明明是你的,都吵到我了。”
“你叫它安静一会儿。”
顾云深笑着,连肩膀都耸动了起来,“那你杀了它?”
他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匕首塞进她手里,随即握着她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这里,可以一刀致命。”
说罢,他又带着她的手绕到身后,距离尾椎骨不过半寸距离,道:“刺这里,人不会死,但下肢会半身不遂,生不如死。”
“你想选哪个?”
“我杀你做什么?”喻闻雪把匕首放了回去,耐心道:“只要你不随便杀无辜的人就好……杀多了你不累吗?”
顾云深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要杀顾容廷呢?”
“杀无辜的人,你就没办法投胎转世了,下辈子会变成野猪精。”喻闻雪拍拍他的肩:“要不找点别的乐子,转移一下你的精力?”
“别的乐趣……”
见他注意力终于不在杀人上了,喻闻雪动了一下还裸露在外的肩膀,问道:“这药上没上完?”
她不想再讨论杀不杀的问题了,怪瘆人的。
顾云深眼睫一颤:“好了。”
“好了就睡觉。”
“那我先去沐浴了。”
还挺听话的。
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喻闻雪美美地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准备睡觉。
没一会儿,又睁开了。
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很轻,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明显。
睡不着,又翻了个身。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奇怪,怎么又热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小顾日记:
她好像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
她好像总是在逗别人开心
为什么,她的目光不能分一点给我
第26章 情爱 在乎
春猎结束在四月初。
回程的路上, 马车不疾不徐行驶在官道,而前方道路因大雨导致坍塌,不再通行。第二批出行的大部队只能绕路行走, 一来一回折腾了不少时间, 被迫在原地休息一晚。
马车里, 喻闻雪一直惦记着那只白色小奶猫,神色恹恹,连糕点都很少碰。
林清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一会儿捏捏手, 一会儿贴贴额头, 关心道:“闻雪,你还好吗?”
“表妹怎么了?”顾容廷掀帘进来, 手里捧了一大盒葡萄。
“我没事。”喻闻雪不想做电灯泡, 从盒子里拿了一串洗好的葡萄, “我去看看二公子,你们聊。”
说完, 一溜烟儿地跑了。
行至河边,顾云深正倚在不远处的树下闭目小憩。
眉目如画, 十分养眼。
正纠结要不要前去唤醒他时, 一道尖细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姑娘, 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你可以帮我送给顾二公子吗?”
喻闻雪抬头, 说话那名少女生了一副纤弱娇俏的脸庞,梳着双髻,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她问:“你是?”
“我叫杨柳儿,家父是鸿胪寺卿”杨柳儿神采奕奕,言语间毫无怯懦之意, 说话时,偷偷往顾云深身上瞟了一眼,试探道:“听闻姑娘是顾家的表小姐,想必您跟二公子一定很熟吧。”
“倒也没有,我们只是普通亲戚”
她没办法直白地告诉杨柳儿,顾云深不喜欢正常的香囊,喜欢人皮香囊。
万一给小孩子吓出噩梦了怎么办?
思忖片刻,她斟酌道:“杨姑娘,据我了解,他可能不太喜欢香囊。之前也有人送过,但从未见他佩戴,你看看要不要考虑送点别的?”
杨柳儿显然没遭受过拒绝,瞬间变了脸色,语气重了几分:“姑娘这是何意?”
喻闻雪愣住:“你可能误会了”
“难不成你也心悦他?”
“不不不是这样的!”
这都哪跟哪啊。
喻闻雪压低声音:“他不喜欢香囊,你还是换一个送吧。”
“我做的,他敢不喜欢?”杨柳儿气急了:“阿娘说,顾二公子身份不详,血统存疑,是个私生子。如今更不过是一介小官,并非良配。我既不图钱财,又不图名利,他又岂能眼高于顶?”
“人跟人生来就有云泥之别,我能看上他,那是他的福气,我若看不上他,他就只是任我踩在脚下的烂泥。”
“你既瞧不上他的身份,那就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喻闻雪没了耐心,脸色也不太好看。
本以为杨柳儿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没想到也是个骄横跋扈惯了的。
不愿与她多费口舌,转身就走。
杨柳儿上前拦住她,拔高声音:“你这人好没教养,果然是穷乡僻壤出身的破落户,以为巴结上顾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不管你怎么巴结,也改变不了骨子里卑贱的事实。”
“随你怎么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喻闻雪在心里扮了个鬼脸,恨不得把手里的葡萄丢在她身上,没好气道:“让一让。”
杨柳儿跺跺脚:“站住,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喻闻雪脚步一滞。
拳头紧紧握起,不过须臾又松了下去。
脑海里过了千百遍反击的话,但最终只是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与旁人起冲突。
没有人会向着她。
她惹不起。
“不是说要给我送葡萄?”
熟悉的嗓音响起,一抹暗色的衣角闪现,只见顾云深身姿挺拔,嘴角弯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被恶犬缠上,怎么也不知道求救?”
“傻乎乎站在这做什么?”
喻闻雪呆呆地看着他,大脑短暂放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二公子。”杨柳儿当即换了个态度,忙递过香囊,满脸堆笑:“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希望你能喜欢。”
顾云深看都没看她一眼,朝喻闻雪伸出手:“葡萄。”
见他动作,杨柳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正欲把香囊放到他手里,就看他接过了那盒葡萄,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
他的相貌本就偏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若非嘴角含着笑意,总有一股肃杀之气。
阿娘说了,顾二公子自小长在寺庙里,不懂京城大户人家的规矩,是一个粗鄙之人。
但他长得一点儿也不粗鄙,比那些贵公子都要好看。
没关系,他不懂,她可以教他,培养他。
思及此,杨柳儿再次鼓起勇气,锲而不舍道:“还请公子收下。”
顾云深终于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爱慕你。”
杨柳儿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个遍,脸颊微红:“公子不懂情爱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什么是爱。”
就像路边的小野狗一样,只要给它们一点吃的,就会心甘情愿跟着主人。
这番话倒是极大逗笑了顾云深,肩膀微微耸动,从袖口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百无聊赖地把玩。
喻闻雪在一旁边看戏边吃葡萄,发现他可能要来真的,夺过他手里的匕首,“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两个在说话,你捣什么乱?”杨柳儿刚反驳一句,就见那把匕首反射着阴冷的寒光。
明明是在阳光下,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凛冽。
她这才发现,原来他所有的笑容都并非对着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姑娘。
“说够了吗?”顾云深淡淡道。
“够,够了。”杨柳儿咽了下口水:“公子若不喜欢,我也不会勉强。”
顾云深没理她,匕首随意朝前一扔,挡住了杨柳儿离开的路,“给她道歉。”
“我?”杨柳儿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我堂堂杨家大小姐,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
“不会道歉的舌头,不如就……”
“割了吧。”说罢,他作势拔出长剑,被喻闻雪一把按住:“算了,割她的舌头还脏了你的匕首。”
“要用也是用旁人的。”
“你,你们两个”
杨柳儿气得发抖,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眨巴眨巴压根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她想跑,可低头看见插在她脚下的匕首,又老老实实地回头,咬着牙道歉:“对不起。”
喻闻雪没说话,默默又吃了一颗葡萄。
“声音细如蚊呐,看来是没吃饱饭。”顾云深从不远处捡起一个死了的青蛙,扔到她脚下:“那就吃饱了再继续道歉?”
青蛙身上满是恶心的瘢痕疙瘩,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反胃。
“对,对不起!”杨柳儿这次真的哭了,抽着鼻子道:“姑娘,请你原谅我。”
随后,哭着跑回去了。
“记住,有人欺负你,就要当场欺负回去。”顾云深收起剑:“太温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喻闻雪有点焦虑,塞了一大把葡萄进嘴,通过靠吃来缓解:“可是,她要是回去告状怎么办,会不会给顾家带来麻烦?”
“顾家除了顾容廷,还有其他你在乎的人?”
“还有你啊。”喻闻雪下意识回答。
说完,她觉得有哪里不对,补充一句:“我不在乎侯爷。”
好像还是不对。
算了,想不出来,不勉强自己。
顾云深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所以,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她本身就没什么可失去的。
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系统:隐藏任务三,偷看男女主亲吻,时限三十天】
【注:任务三为最后一次偷看任务,结束后,将不会再次开启】
“有完没完啊!”喻闻雪长叹一声。
顾云深:“嗯?”
“我是说,讨厌的人太多了,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就像蟑螂一样,杀不死又杀不完。”
喻闻雪怕他怀疑,伸手递给他一颗葡萄:“尝尝,很甜的。”
顾云深看了一会儿,随后俯身,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是挺甜的。”
“……其实我是想让你自己拿。”
“碰了青蛙,很脏。”
那你去洗洗呗。
当然,这话她没有说出口,注意力很快就被草丛边的雪白身影吸引住。
“是不是小猫回来了?”
顾云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闻雪,寻寒,该赶路了。”顾容廷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听闻官道已经修好了,我们赶快走吧,不然可就真要留在这过夜了。”
“好。”喻闻雪依依不舍地回头,草里却再没出现白色毛团的样子。
也许真的是错觉吧。
上车后,她还是心神不宁,时不时掀起帘子朝窗外看。
不管哪次看,均一无所获。
细想也是,那样小的幼猫,即便真的记得她,也不会跟上来的。
回到侯府,喻闻雪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紫云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一见她回来,忙不迭迎上来笑道:“数日未见,姑娘愈发水灵了。”
“还好还好。”难得见到紫云这般热络,喻闻雪忍不住问道:“我不在这期间,可发生了什么事?”
“午后太后娘娘身边的云姑姑来侯府做客,顺便传信,请姑娘明日进宫呢。”
“我?进宫?”喻闻雪惊讶道:“可我不懂宫里的规矩,一不小心得罪人,被乱棍打死怎么办?”
“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紫云嗔道:“待会儿老夫人会派人来教您的,您就只管进宫觐见太后就是了。”
“好吧。”喻闻雪赶路也累了,不等紫云拉着她聊这些天发生的事,称自己很累,想睡下了。
睡前她照例数一下这些时日存的银子,其实没多少是赚得,大多是太后赏赐和之前林清婉给的二胡报酬。
最大的那锭金子,是顾云深给的。
京城的房价和地皮都很贵,买是肯定买不起的,但赁一个小宅子绰绰有余,可以支撑她三年的租金。
她已经想好了,待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她就拿这些钱搬出侯府,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
到时候做点小生意,养花种菜,日子也会好过起来。
闲暇之余,她还可以继续接群芳馆的画像生意,没准在古代也能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
匣子里的银钱越来越多,叫人忍不住来回摩挲。
喻闻雪抱着它上床,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时,忽而听到一阵猫咪的叫声。
“喵——”
这声音,似乎是
打开门,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扑到她面前。
“这东西吵死了。”顾云深自顾自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嫌吵,就放你这里养。”——
作者有话说:猫猫有话说:人,你清高,你骄傲,你说我吵!
猫猫我啊,不过是你取悦人家的手段罢了[可怜]
第27章 涨红 很想尝一口
月色从半敞的窗棂照进屋子, 在顾云深的侧脸打下一道柔和的银光,美得晃人心神。
喻闻雪怔愣一瞬,视线落到了他的唇上。
很红, 很鲜艳, 就像冰镇过的红樱桃, 很想尝一口
不行不行。
大眼睛,别看了!
喻闻雪伸手在眼前抓了两下,企图将那些古怪的思绪赶跑。
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真的很符合她的审美, 要是性格再好一点, 几乎就是个完美的人
别想了别想了。
又跑偏了。
一定是海棠春的余毒未清,搞得她最近总是看着他的脸发呆。
“喵——”
小猫的叫声拉回了喻闻雪纷飞的思绪, 亲昵地在她脚下蹭了蹭。
粉红色的肉垫一张一合, 比起第一次见到它时更圆润长大了一些, 这副可爱的模样,凭谁看了都忍不住摸摸它。
她晃了晃头, 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色中饿鬼,问道:“二公子, 你回去找它了吗?”
“它自己缠上来的。”顾云深从椅子上起身, 环顾四周, 最后将目光定在床榻上的玉枕。
香气有异。
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是中毒来源。
喻闻雪顺着他的目光探去,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枕头,一时间福至心灵。
他困了,想睡觉。
但侯府跟行宫不太一样,他睡在这里,怕是不妥。
明明说出的话并不温柔, 甚至称得上是不耐烦,但她知道,这已经是他开始“从良”的第一步。
思及此,她忍住想将小猫抱起来的冲动,轻轻拥住了他,时刻谨记一个“香囊”的本分。
都这么明显了,自己若不做出点表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顾云深身子一僵,似是没料到她会直接抱上来。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喻闻雪误以为他的旧疾又严重了,于是加了力道,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旧疾有没有缓解不知道。
她的毒可能不太好了。
以往拥抱就可以平复下来的躁热却并没有得到缓解。
这是怎么回事?
顾云深垂眸,掩饰眼底的情愫,下意识扣紧她的腰。
沐浴后的少女气息干净舒心,叫人短暂地忘却一切烦恼。
他那时也不知是怎么,鬼使神差地将这只猫捉了回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是他从未涉及到的领域。
只是觉得,她看到这只猫,一定会笑。
她笑了,心口那里会莫名的熨帖。
很奇怪,但并不令人讨厌。
“你不喜欢吗?”
他问。
“喜欢啊。”喻闻雪回过神来,又拍了拍他的背:“我不嫌吵,谢谢你。”
闻言,顾云深的眉头也松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喻闻雪支支吾吾道:“侯府不比行宫,你若睡在我这里难免会被人碰见”
“嗯?”
“我的意思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喻闻雪松开手,背对着他抱起猫:“今天太晚了,我就不留你喝茶了,你,你先回去吧。”
顾云深没有挪动脚步,看她左脚险些把右脚绊倒,反问道:“你耳朵为什么红了?”
“四月了,天气热。”
“你不是说抱着我睡很凉快吗?”
“那是之前说的,说过的话已经就饭吃了,不记得了。”
喻闻雪顶着一张红成番茄的脸,钻进被子,把自己蒙了进去:“我睡着了,你回去吧。”
顾云深没听她的话,静默一瞬,走上前。
余光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进来,喻闻雪语气慌张:“虽然我们一起睡过很多次了,但怎么说我也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家,你好歹换身衣裳再上床”
话音未落,被子掀开,玉枕被抽了出去。
“我只是来拿枕头。”顾云深用手掂量了一下枕头的分量,缓缓勾起嘴角:“你在期待什么?”
“期待个鬼!”
喻闻雪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摸了摸涨红的脸,决定暂时不要跟他讲话。
太可恶了!
*
翌日一早,林家的马车早早在侯府门口等候,林清婉特意过来,打算陪喻闻雪一同入宫。
喻闻雪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焦躁的心情难以平静。
初次进宫难免会有些紧张,毕竟电视剧里经常上演说错话就要拖出去乱棍打死的戏码。
她这小命本就活得艰难,断不可再出什么岔子。
林清婉握住她的手,莞尔一笑:“不要怕,太后娘娘为人和善,不会难为你的。”
“我没怕。”
才怪。
喻闻雪勉强挤出一个假笑。
林清婉噗地笑了出声:“还说不怕,瞧你,手都在抖了。”
“可能是帕金森了吧哎!”
马车骤然停下,两人重力不稳朝前扑了过去,险些摔倒。
“金瓦高,琼楼深,天子取物不需钱”
“草儿飘,花儿落,龙子流落在民间”
车夫扯着嗓子喊道:“哪来的小孩,快快快,一边儿玩去。”
“发生何事?”林清婉揉着撞痛的手臂问道。
“几个小孩子当街乱窜,让二位小姐受惊了。”
林清婉摇头叹道:“罢了,莫要伤到孩子们就好。”
喻闻雪心觉不妙。
这童谣听起来颇为熟悉。
联想到之前穿梭进小顾云深的回忆……
只怕是有人故意以孩子的口吻来散播关于他身世的谣言。
就是不知,顾云深的身世,他本人是否知情,连她的心境也开始七上八下。
这种不安的思绪一直持续到太后召见之后方才渐渐平息。
殿内白烟袅袅,太后手持佛珠,简单聊过几句话后便叫身边的姑姑端上来一个金盘。
“听闻,你在顾家跟府上的二公子较为熟悉?”
“回太后娘娘,称不上十分相熟,只是比其他人稍微熟悉一点。”喻闻雪恭敬道:“二公子为人仗义,帮了我很多。”
“这样啊。”太后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门外通传:“皇上驾到。”
太后神色一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不经意朝一侧瞥了过去。
见状,一旁的云姑姑当即扶着喻闻雪起身:“姑娘,太后娘娘很喜欢你。”
“时辰不早了,奴婢送您先回去。”
喻闻雪按照林清婉教她的礼仪规规矩矩告退,行至门口时,与来请安的皇上擦肩而过。
脑海里蓦地蹦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虎狼之词,她不敢抬头,生怕回忆起当时那个旖旎的场面。
太尴尬了。
庆明帝脚步虚浮,略显浑浊的双眼微微上抬,回头瞧了一下:“那个姑娘是”
“顾家的表姑娘,也是祭天大典上奏乐的那个姑娘。”
庆明帝收回视线,回想起近日的流言,喃喃道:“是她啊。”
回到侯府,喻闻雪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请到了寒柏院。
一进院子大门,就听见正堂有人争吵。
顾容廷义正言辞地开口:“祖母,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同意,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精明的眉眼充满了算计,慢悠悠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闻雪的父母都在,岂容你在此置喙?”
“那也不能将表妹嫁到朔州那等苦寒之地!”顾容廷吼道:“俗话称,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表妹她”
他停顿了一下,终究是顾及喻闻雪的名声,没有说得太详细,道:“表妹并不认识那位周公子,盲婚哑嫁,又怎可取?”
老夫人阖眼,没有继续开口。
顾容廷向来温和,可一旦动怒,犯了倔劲儿,饶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如今顾家最出息的就是这两兄弟,为何大房的子弟个个出息,而她亲生的二房却早亡,孙子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喻闻雪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虽未听全,但也听出个七八分。
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道:“老夫人,表哥。”
众人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为首那个身穿大红色裙装的胖妇人唤道:“闻雪啊,我的乖女!”
跟在她身后的瘦小男人也跟着喊道:“乖女!”
赌博的爹,贪财的娘,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一口一个乖女,叫得喻闻雪直头疼。
但她又不好表示出来,只能配合地上演一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
“闻雪,你父母不远万里来到侯府,跟你商讨一下成婚事宜。”老夫人笑道。
“成婚?谁成婚,我要随份子钱吗?”喻闻雪问道。
胖妇人干巴巴笑了两声,解释道:“老夫人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虽说在朔州远了些,但周公子一表人才,家境又殷实,是多少女郎梦寐以求都想嫁过去的如意郎君。”
喻闻雪了然道:“哦,既然她们梦寐以求,我就不跟她们抢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蠢呢!”瘦男人扶正了腰带,吡道:“若非周公子的生辰八字与你相和,这种好事又岂能轮到我们?你合该知足才是。”
“是啊,你也不小了,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你哥哥都能打酱油了,这大好姻缘,泼天的富贵,你可得把握住了。”
胖妇人想去摸她的手,被喻闻雪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娘,我还不想嫁人。”
“浑话!哪有大姑娘不嫁人的?”
“我不嫁。”
老夫人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瘦男人轻嗤一声:“聘礼都收下了,庚帖也换了,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初,你就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们含辛茹苦养你长大,这才攀上高枝几天,你就翅膀硬了?”
“够了!”顾容廷挡在喻闻雪的身前,对着她父母,一字一句道:“闻雪不想嫁,你们又岂能逼迫于她?”
“早知你是个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瘦男人声音极低,抬头觑着顾容廷的神色,闭上了嘴。
大树下,观南鄙夷地瞧着这对冷血的父母,啐了一口,消失在无尽黑夜。
听完观南略带添油加醋的话后,顾云深反应平平,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观南迟疑道:“公子,您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应该做什么?”顾云深摩挲着手里那枚燕子香囊,里面放着喻闻雪的画像。
忽地,香囊的穗子断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穗子放了回去,抬手摸了下心口。
又是这种感觉。
闷闷的,不舒服。
“婚事就在下月初,算下来,已经不足一个月了。”观南重复道。
“迤东水患,过些时日我要出趟门。”顾云深抬腿欲走。
观南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主子对喻姑娘是有些不同的,没想到他又回到了原来那个生人勿近的样子。
“唉,可怜的喻姑娘,马上就要去嫁一个不爱的人了,不知何时有机会再能见面。”
顾云深停下脚步,捏着香囊的指节微微泛白,回头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第28章 婚事 燥意
侯府上下张灯结彩, 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喻闻雪将事先准备好的迷药下到喻父喻母的茶水里,得了空,忙不迭从侧门溜出去找林清婉。
自从得知侯府里有人给她下毒,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能做到毫不留痕, 侯府里除却顾容廷, 也就只有老夫人了。
但她不清楚老夫人给她下毒的原因,莫非自己的存在,对老夫人造成了某种威胁?
可惜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思细细去思考了。
甫一进门, 就见林家院子到处堆满各种草药, 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严肃的神情。
“闻雪。”林清婉怀里捧着一摞厚厚的书,面上有些局促, 道:“抱歉, 家里有些乱。”一边说, 书一边往下掉。
数日未见,林清婉照比在行宫的时候更为消瘦, 连衣裳都宽了不少。
喻闻雪拉着她的手,看了一圈, 发现除了瘦点并没什么彼岸花, 问道:“发生何事?”
林清婉抿唇:“半月前南方洪水, 如今洪水虽已退去,但百姓中有不少人出现高热不退, 咳嗽咳痰的症状,极有可能是……”她顿了顿,小声道:“瘟疫。”
“瘟疫……”喻闻雪喃喃道。
她记得这段剧情,林清婉随父亲林院正一同去南方救治灾情,不幸感染瘟疫, 连续高热不退,若非有女主光环,必定会丢了性命。
后面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身子骨仍落下了病根,成婚后连腹中的孩子都险些没保住。
“阿爹近来一直在忙此事,我也想出一份力。”林清婉捏着医书,靠在她的耳边,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曾与人提起,希望你不要告诉廷哥哥……”
“你不能去。”喻闻雪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阻止道:“那里危险,我不放心。”
“没关系,我是去治病救人,而非上战场杀敌。”林清婉反握住她的手,劝慰道:“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女子也该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总不好困于这后宅,庸碌一生。”
“我也想为受灾的百姓们做点什么。”
喻闻雪松了拦着林清婉手臂的力道。
林清婉就是这样一个人,单纯,善良,无条件的牺牲自己,甘愿奉献。
她想都未想,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去。”
林清婉摸摸她的头:“你不懂医术,万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摇摇头:“我跟廷哥哥都不会放心的。还有二公子,他也不会同意的……”
“小姐,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丫鬟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话,府里小厮搬着药走来走去,忙得不可开交。
喻闻雪没有打算多留,扯出个牵强的笑容:“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林清婉偏头看她:“对了,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与我说?”
“没什么,你先去忙吧。”
林家已经够乱了,她不想再麻烦林清婉为她的事操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还有别的办法。
只是让喻闻雪没想到的是,侯府即将送表姑娘出嫁一事没过多久就传遍了京城。
百姓们茶余饭后论及此事,皆是对老夫人的贤良称赞不绝。
风头正盛时,一桩陈年旧事也渐渐浮出水面。
茶楼里,说书先生大拍惊堂木,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要说这镇远侯府的老夫人崔氏,四十年前可谓是京城一大名伶,凭一副好嗓子嫁进侯府做了继室,成了堂堂正正的侯夫人。”
说书人砸吧一口茶水,继续道:“崔老夫人手腕了得,在老侯爷去世后独自拉扯两个公子长大成人,为他们操持婚事。”
“大公子娶了江南的名门之后钱氏,亲生的二公子则娶了京城一户清流人家的小女儿。”
“侯府上下兄友弟恭,婆媳妯娌间关系亲厚,乃是众多高门贵族家的表率”
台下有人喊道:“这些旧事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我们都听腻了,就没有点新鲜花样?”
说书人微抬眼皮,笑道:“别急。”
“世人只认先侯夫人钱氏,却少有人知,在钱氏之前,还有一位姜氏夫人。”
“姜氏?”众人面面相觑。
说书人道:“这姜氏出身不高,与先侯爷相识于微末,二人感情甚笃,约定相伴一生。但老夫人又岂能允许先侯爷娶一位对家族没有助力的女子,硬是将钱氏娶进了门,姜氏的处境不上不下,地位在侯府可谓是一落千丈,先侯爷抗争无果,最后不得已将两位以平妻相称。”
“还有这种事?”
“那崔老夫人岂不是棒打鸳鸯?”
“听闻这顾二公子乃是妾室所生,难不成就是这位姜氏夫人?”
“不对啊,既是平妻,那后来又怎得贬妻为妾?”
“咳咳。”说书人清清嗓子,见台下议论纷纷,忍不住扬起唇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诶,你这说书的怎么走了”
二楼雅间,顾云深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一场大火,带走了他六岁之前的记忆,也让他的左耳失去了听力。
头痛隐隐发作,记忆如走马观花般闪现在眼前。
那些零碎的、抓不住的过去,时刻在提醒他,老夫人为喻闻雪安排的婚事绝非想象中那样简单。
观南觑着他的神情,低声道:“公子,明日就要出门,您真的不带我去吗?”
“若出了事,我还得把你埋了。”顾云深放下茶杯,懒懒道。
观南一噎,就知道他家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越在意什么,就越要反着来。
口是心非。
嘴上说不理会老夫人给喻姑娘安排的婚事,背地里还不是去打听那位周公子的消息,甚至一夜未眠。
当真是死鸭子嘴硬!
见观南不出声,顾云深嘴角的笑意抚平:“在心里骂我?”
“属下不敢。”
“可我听到了。”顾云深走下木梯,微弱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将影子无限拉长。
观南紧随其后,问道:“公子,朔州传来的消息您看了吗?”
“看了。”
“那信上说了什么?”
顾云深回忆一番,“啧”了一声,道:“周大公子不举,是个废人。”
观南讪讪道:“这”
他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聪明的小脑袋瓜灵光一闪,觉得还是嘲笑比较好,于是咧开一张大嘴,露出整齐的牙齿,十分配合道:“那这种人绝对配不上喻姑娘。”
顾云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观南心领神会。
主子终于要付出行动了。
他应了声:“好嘞!”随后头也不抬地跑了。
从茶楼出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顾云深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手里捏着那枚燕子香囊。
烦躁。
很想杀人。
但她不喜欢血腥气。
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鼻梁,伸出手,天空悄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下雨最好了。
可以洗刷一切痕迹。
喻闻雪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的她身穿一身大红喜服,像绑螃蟹一样被绑住手脚压上了花轿。
她想呼救,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窗外电闪雷鸣,震耳欲聋。
她靠在墙角发了会儿呆,摸了摸身上被冷汗浸透的寝衣,转身去小厨房烧了两桶热水。
一墙之隔的紫云睡得酣香,她放慢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
水汽弥漫,遮住了轰鸣的闪电,也遮住了她迷茫的视线。
喻闻雪坐在浴桶里,身体下移,将整个人泡在水里。
思绪渐渐飘远。
喻父喻母以送嫁的名义在侯府住了下来。
这几日,她被缠得没法出门,整日在院子里听他们唠叨那个周公子有多好,周家有多富贵。他们似乎笃定,她一定会答应嫁人。
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突然在京城传开,定是有人在从中推波助澜。
距离成婚不足一月,她不能坐以待毙。
热气氤氲,伴随雨落下的声音,惹得人昏昏欲睡。
喻闻雪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因为睡眠不太安稳,以至于她的脑袋还有些发昏。
背上的伤口好了大半,但沾了水还是有些疼。
她撑着浴桶边缘起身,四肢却软绵无力,如灌了铅般沉重。
馥郁的花香淹没在水中。
一阵头晕目眩,难捱的燥意也愈发明显。
是海棠春的味道。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三下叩击声。
喻闻雪一惊,本就没有站稳的身体摇摇欲坠,一下子跌回了浴桶里。
外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屋内的动静,叩窗的声音又加重了几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喻闻雪没动,莫名松了一口气。
待她穿好衣服之后,就见屏风后坐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发梢上的水滴顺着她的侧脸缓缓流下。
昏暗的房间里只燃一柄蜡烛,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气息。
四目相对,又静止了半晌。
“你找我有事吗?”
“你就没有事要找我?”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不知是泡澡久了,还是热的,喻闻雪的脸有些红。
方才换下的寝衣已经不能穿了,顺手洗了后,并未拿干净的过来。
她裹着外袍,把自己缠成了一个粽子,站在离顾云深两个手臂的距离,问道:“你先说。”
少女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脸颊微红,鼻梁还沾了水珠。
顾云深挪开视线:“明日出城,辰时我来接你。”
“去哪?”
“先离开这。”
喻闻雪下意识想要应和,转念一想,离开固然可以逃避成婚,但完不成任务,她一样会死。
她已经做好了偷偷跟着林清婉离开的准备,HE进度只差百分之一,现在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可若不走,能不能顺利离开是个问题,待到大婚之时,这些人一定会用尽手段逼她上花轿。
没想到两全的法子之前,她不能轻易做任何决定。
思及此,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她摇摇头:“我不能走。”
顾云深对她的反应并不奇怪,定定看着她,语气冰冷:“你想嫁给那个周公子?”
“不想。”喻闻雪料到他已经知晓此事,低下头,老实道:“但我现在真的不能离开。”
“二公子,谢谢你。”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静。
烛火跳动的声音淹没在淅淅雨声。
似是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喻闻雪把干净雪白的小猫抱了过来,道:“二公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顾好它吗?”
“它叫闻雨,我新起的名字。”
顾云深没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扫过她嫣红的嘴唇,俯身逼近:“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有什么东西,在操控着你吗?”——
作者有话说:小顾日记:
怕吓到她
不敢
也不能
往前迈过那步
于是只能偷偷地躲起来
背地里描绘你的眉眼
若你应允
即便我躺在棺材里
也会带你走
第29章 情书 妻子
喻闻雪一滞, 捏在领口的手不自觉用力,摩挲着衣角,“没有。”
冷静, 不要慌。
她对自己说。
顾云深望着她, 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喻闻雪看得出来, 他不太开心。
她不明白。
是因为拒绝了他吗?
就在她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圆谎应付他时,就见顾云深退后几步,丢给她一枚玉佩。背对着她沉声道:“有需要,叫观南来找我。”
“二公子, 你要离开吗?”喻闻雪叫住他。
顾云深垂下眼睑:“嗯。”
“那你等一会儿。”
喻闻雪踩着湿哒哒的脚印快步走到床边, 从被子里面翻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她的宝贝。
挑挑拣拣半天, 最后选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小木偶, 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怕他误会, 又补充了一句:“在行宫的时候跟清婉学的,虽然雕工不是很好, 但已经是最漂亮的一个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木偶只有拇指大小, 虽模糊, 但依稀可以看清是一只小狗。
她好像很喜欢小动物。
顾云深想。
他将木偶攥在掌心, 语气不明:“还有其他的吗?”
“什么?”
这么丑,一个还不够?
喻闻雪挠挠脸, 低头继续翻有没有其他顺眼的。
匣子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一个看不出来是狐狸还是兔子的木偶,就剩一个看起来很像鹌鹑的小鸟
“还是你自己挑吧。”
喻闻雪恭敬递了过去,此时的她尚且还算平静,直到发现耳朵被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有点凉, 还很痒。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顾云深的指尖又很快撤离,身体已然恢复到方才的距离。
他的手里,多了一张白丝帕。
是在她身后的柜子上拿下来的。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不算低,抬眼只能看到他的喉结。
似乎,滑动了一下。
房间内的香气愈发明显。
喻闻雪不敢动了。
与之而来的,是体内的燥热。
她有种再去泡个澡的冲动。
光是泡澡不够,还得加点冰块才行。
“这个,就当做你的谢礼。”
“这,这个不是新的,我用它”
感受到头顶传来冰冷的视线,喻闻雪选择闭嘴,“送给你了。”
顾云深捏着丝帕,嘴角向下撇了撇,不过须臾又恢复自然。
该看大夫了。
这种情绪一直到出发离开,也没有好转。
从京城前往迤东要走两日的陆路和半日的水路。
他向来话少,随行其余人大多不愿主动跟他搭话,大多数时,他一个人在外面发呆,那些人就地扎堆饮酒作乐。
起初还有些闲言碎语,后来见识到他的实力之后,皆是心照不宣地闭上嘴,不敢造次。
途径豫州时,众人提出在此处休息一晚。
新来的缇骑严良跟其他人不甚熟悉,对顾云深的脾气秉性也并不了解,见他总是独来独往,掏出油纸包递给他:“大人,我娘亲手烙的糖饼,要不要尝尝?”
顾云深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不必。”
严良并没有被拒绝的懊恼,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糖饼,笑容灿烂:“他们都去听曲儿了,大人不好奇吗?”
“为何要好奇?”顾云深喃喃道:“听曲跟听书不都一样吗?”
“差别可大了”严良神秘兮兮地靠在他耳边:“想必您还未成亲吧?等您成了亲就懂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意味深长道:“有些乐趣,只有妻子能给,旁人是给不了的……”
“妻子。”
陌生的字眼一晃而过,顾云深反复在心里琢磨这个称呼。
梦里,她说他们要成婚。
但现在,她要跟别人一起了。
跟别人成婚了啊
那张脸,也会对其他人那样笑吗?
严良用袖子擦擦嘴上的油渣,拉过顾云深的手臂:“大人若不想听曲,隔壁有个茶楼,我陪大人去听书吧?头些日子在京城的茶楼,我还见过您呢。”
“你不去听曲?”顾云深问。
“我不去,要是被阿桃知晓,回去有的闹了。”
“我们从小就认识,她看我看得可紧了。”
话虽如此,但看不出半分嫌弃。
顾云深若有所思。
说话间,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
豫州与京城的风土人情不大相同,说书人往往喜欢讲一些缠绵悱恻的爱恨纠葛,今日讲述的是一位少年杀手和病弱千金的故事。
说书人喝了一口冷茶润润嗓子:“要说这位少年杀手,自小身世悲惨,被当成药人培养,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一天,他奉命刺杀一个高官,恰逢高官娶续弦,他就在半路劫了人家的花轿。”
“花轿里坐着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但少年并没因此怜香惜玉,本想杀人灭口,掀开帘子后,就见这位姑娘,一把握住他的剑,对准自己心口。”
“这新娘子莫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吧?”
“别这么说,也许人家压根不想嫁人呢”
说书人笑道:“这位姑娘不过十八九岁,而那位高官的年纪做她祖父都绰绰有余。”
“姑娘自幼体弱,爹不疼,娘不亲,被扔到山上的庄子一住就是十八年,早就存了轻生的念头。而这位杀手却在见到她之后,却破天荒地,头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相爱了吗?”
说书人摇头:“少年闯荡江湖,不知何为情爱,任务完成后便离开了。”
“后来,姑娘的远房亲戚听说了她的处境艰难,便把人接来府上常住,没想到,那位少年杀手,恰好就是府上流落在外的公子。”
“有时候,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台下哗然一片,不少看客们均被吊起了胃口,不断催促说书人继续。
说书人对这场面满意极了,自顾自笑道:“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上,互生情愫。可好景不长,没等两人成婚,姑娘的病终究药石无医,最后香消玉殒。”
此言一出,不少心软的姑娘们纷纷落下眼泪,叹有情人为何不能终成眷属。
“那位少年杀手看起来虽并未受什么影响。可无人知晓,他背地里偷偷将姑娘的尸身藏起来置于冰棺,日夜与她共眠”
故事这里已经到了一个惊悚的程度,严良头皮发麻,不自觉往顾云深的身边靠拢,搓搓手臂:“你说怎么会有人愿意与尸体待在一处,不害怕吗?”
顾云深突然笑了一声:“死人有何可惧?”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不是,你最爱的人吗?”
严良皱起眉头:“最爱的人,更要让她入土为安,不下葬,将来轮回就再也遇不上了。”
顾云深不知在想些什么,语气平平:“太黑了,她看不见怎么办?”
“”
严良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人没朋友了。
脑子里想的,跟常人完全不一样。
不等他回答,顾云深接着说道:“她看不见,就更找不到自己了。”
“留在身边,生与死,区别并不大。”
“”严良选择放弃交流。
这对吗?
顾云深沉默一会儿,放下一块银子在桌子上,“我先走一步,你与他们一起赶路。”
“大人,你去哪?”
顾云深想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有回答,只留下一个寂寥的身影。
日夜兼程赶路,终于在第二天午后赶到了朔州。
解决问题,当然要从根源上。
*
那日过后,喻闻雪再也没见过顾云深。
南方水患泛滥成灾,他奉命去迤东一带巡视,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距离自己的婚期也越来越近,她被彻底看守在这一方小院,连门都出不去。
这天夜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顾容廷摘下帷帽,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塞到喻闻雪手里,小声说道:“明晚亥时,角门,我带你走。”
“表哥,我不能要”喻闻雪很少这样叫他,顾容廷眉心微动:“侯府尚且姓顾,你无需担心。”
他正色道:“他们敢拦你,却不敢拦我。”
“寻寒不在,我更应该替他照顾好你。”
银票崭新清晰,可见是他从钱庄新取出来的,出行在外带金银不方便,银票就轻便很多。
顾容廷很细心,喻闻雪心里却更加五味杂陈,嘴巴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一个两个都想瞒我,但我又怎会不知婉妹妹的想法?”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喜欢她,也愿意支持她的想法,为她善后。”
顾容廷隔空摸摸她的头:“你去陪她,我也会安心些,这里一切交给我”
门外,陈玉茹咬着嘴唇,将房间里的话听得一句不落。
一边为老夫人的偏心感到委屈憋闷,另一边又暗自窃喜。
喻闻雪走了,周家没了新娘子,那她就能顺理成章去替嫁
思及此,她迫不及待地往老夫人的寒柏院走去。
听完陈玉茹的话后,老夫人半眯了眯眼,转动手腕上的檀木佛珠。
一旁的婆子见状,上前拍拍陈玉茹的手:“此事表姑娘做得很好。”
陈玉茹心中一喜,试探道:“他们约定后日亥时逃走,老夫人可要先做准备?”
她特意说错了日子,为的就是让喻闻雪顺利逃走,顺便再利用此事以表忠心,这样老夫人才会在替嫁一事上想到她。
果不其然,老夫人摘下腕上的佛珠戴在她手上,慈爱道:“我自有安排。”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陈玉茹忙不迭请辞:“若将来有用到玉茹的地方,还请老夫人吩咐。”
待她离开后,老夫人扬起的嘴角抿直:“不中用了。”
“赶快,去找个生辰八字跟陈玉茹合的。”
老夫人笑容渐渐扭曲:“她不是想嫁人吗?那就让她在黄泉路上,跟雪丫头做一对好姐妹罢。”
*
喻闻雪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既已决定好出逃,大小事务也应该安排一下。
比如怀里的小猫。
她拿着顾云深走之前留下一枚玉佩,怀着试试看的态度,抱着小猫扣响大门。
观南露出一排白牙:“喻姑娘。”
喻闻雪举起小猫爪子:“虽然很不好意思,请问能麻烦你照顾一下它吗?”
“很可爱的。”
观南瞟了一眼咿咿呀呀的小白猫,这不正是上次主子抓来的那只吗?
一点儿都不听话,还把他刚做的新靴子挠坏了。
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恭敬道:“您先进来说。”
喻闻雪环顾了一圈这漏风的屋子,选择坐在看起来不那么晃悠的椅子上:“它很乖,只要喂它一点点食物就够了。”
观南自然地接过小猫,拍拍胸脯:“放心,我一定替你们照顾好。”
为什么说,“你们”?
喻闻雪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
事情进展地太过顺利,准备的满腹草稿也没了涌出。
坐在这难免显得有些局促,她起身看了一圈,问道:“这里有纸笔吗?”
她想给顾云深写一封信。
“有的,您等一下。”
观南没有多问,但内心却是激动不已。
情书,千里送情书!
喻闻雪手持毛笔,忽然发现一件事。
她写简体字,顾云深能看懂吗?
若是繁体字,她也不会啊
算了,不想那么多,铺开纸张开始下笔。
怕他看不懂简体字,还贴心地配上了插图。
二公子,见字如面
不行,信上还叫他二公子,会不会太生分了?
顾云深,暌违日久
也不行,好没礼貌。
纸张皱巴巴被她揉成一团又一团,最后抿唇,提笔写下了他的字。
寻寒——
作者有话说:女鹅: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小顾:看破不说破
第30章 抢婚 找到你了
朔州, 一座偏僻的宅院。
“老大,过些天到的那个新货这次准备安置在哪?”
周冕满身酒意,手里拎着打完牌后剩的筹码, 一身宽大破旧的衣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
听完这话,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道:“那个病秧子?”
“老夫人说,那可是极阴的生辰八字卖活的多可惜?”
一说到这,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儿个手气差,竟输了一千两银子。
这得卖多少女人能赚回来?
甫一进院, 就见屋内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 正以一个极具诱惑的暗示姿态来迎接他。
赌钱输了个精光,正愁没处发泄, 周冕舔了下嘴唇, 挺直身板, 推门而入。
脚下踩到一根粗绳,低头看去, 绳索落了满地,他暗觉不妙, 迫不及待冲进密室, 发现用来关押女人的笼子都一扫而空。
“该死!”
周冕猛地跺脚, 这座小院是他用来转移那些从京中拐来的女子之处,多年来的心血, 怎可就此作废?
突然,一道寒光袭来,反射出他慌乱的脸。
后背发凉,冰冷的长剑正抵在自己喉咙处,周冕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双腿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是谁?”
“你猜?”顾云深懒懒道。
“敢问少侠,有,有何贵干?”
顾云深快速打量他一眼,回忆着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似乎年岁不大对得上。
他收起剑,径直坐到太师椅上,无聊地转动匕首,“听说今天是浴佛节,许多人都在放天灯祈福。”
周冕不理解这话,更不知晓少年的来意,只得附和道:“少侠若是感兴趣,我这还有一些孔明灯……”
话音未落,就听顾云深短促地笑了一下,轻轻阖上眼皮。
周冕松了一口气,趁他不注意时,奋力向后逃。
窃喜不过须臾,后脑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大门被重重关上,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生出许多红光。
顾云深跨过地上的尸身,生怕沾上血渍,随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
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他的肩上,纸上充斥着淡淡的香气,他嗅了嗅,没急着打开,而是掏出银针刺破手腕。
伤口缓缓渗出血迹,疼痛的同时,也遏制住了心里的悸动。
身后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多岁,面具遮挡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肌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若只看打扮,定猜不到这就是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陆青生。
“收到你的信后,我着手翻了许多医书,若真依你所言,这位姑娘的心疾怕是很难痊愈。可能活到花甲之龄,也可能……”
“活不过二十岁。”
顾云深摩挲着信纸,若有所思:“换心可行?”
陆青生面色骤变,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用健康的心,换一颗垂死的心,有何不可?”
顾云深语气认真,却听得陆青生心惊胆战,回道:“一刀切断心脉,直接丧命,心脏离了人体怎可存活?更遑论换心……”
听他絮絮叨叨半天,顾云深没再提这件事。
抚上心口,那里还是不舒服。
“这个周冕倒是死有余辜,若非你叫我查探,不知还有多少可怜的女子遭受迫害。”陆青生摇头叹道:“不过,倒是第一次见你有恻隐之心,竟将那些女子都放走了。”
“杀得人多了,身上会有血腥味,难闻。”
“……所以这就是你叫我动手的原因?”
因为不想沾上血腥味?
恋爱中的男人头脑发昏。
陆青生得出结论。
连自己动情都不清楚,昏上加昏!
“投胎转世还会变成……”顾云深兀自笑了下:“野猪精。”
“……”
陆青生选择闭嘴。
“多谢公子相救。”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女从暗处现身,打断了两人对话。
少女面容狼狈,手臂上布满紫青瘢痕,显然是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姑娘不必行此大礼。”陆青生行动不便,虚扶了一下,“是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少女的视线落在黑衣少年身上,只一眼,便觉得无比惊艳,害羞地低下了头:“多谢。”
“你若真想感谢,不如拿出些诚意来。”顾云深收起匕首,长睫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阴影,认真道:“感谢不能只是靠嘴说说。”
少女没料到他竟如此直白,本就羞赧的脸更加红润,轻声道:“我愿意以身相许。”
顾云深轻笑一声,俊美的脸生动起来,转身朝着其余躲在暗处的少女们,问道:“你们呢?也想感谢我吗?”
朔州地界民风淳朴,少女们显然未曾经历过这等场面,闻言纷纷红了脸。
顾云深抬头望着星星,道:“会写字吗?”
为首那名少女一愣,继而摇摇头。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这个黑衣少年的用意。
被救下来一共十二位少女,有些是从京城拐来的,有些是从金陵等地骗来的。
为了答谢救命之恩,十二名少女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学习如何写字。
陆青生忍不住问:“你这是何意?”
“世人不是最喜欢点天灯祈福了吗?”
“以人皮为天灯……岂不是更好?”
陆青生扶正面具,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我现在非常好奇这个体弱的姑娘是何模样。”
祈福二字从顾云深口中说出来简直太诡异了。
“想知道啊。”顾云深起身离开:“你不配。”
不远处,火光四起,荒废的小院瞬间被烟雾吞噬,将一切污糟毁于大火中。
唯有天上的孔明灯,依旧耀眼夺目。
十二个孔明灯上,都在写着同一句话:
喻闻雪长命百岁。
与此同时,侯府偏院。
门上贴了恭贺新婚的喜字,红烛摆满了一排。
喻闻雪换上方便出行的行装,背上自己新做的斜挎包,准时出现在侯府角门。
心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多时,顾容廷出现了。
跟上次一样,戴着斗笠,一身黑衣,多半是不想惹人注目。
两人顺利从角门逃了出去,一路上畅通无阻,连一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
喻闻雪心觉不对劲,问道:“表哥,马车没有停在门口吗?”
顾容廷低下头,拉过她的手腕,小声道:“路口太窄,马车只能停在正门。”
喻闻雪停下脚步,猛地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带给清婉的东西忘记拿了。”她不动声色抽出手腕:“表哥,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无妨,你缺什么,我明日派人给你送过去。”
“你不知道在哪,我藏得很隐蔽。”
说罢,喻闻雪快步往回跑。
顾容廷连摸她的头都是隔空的,又怎会擅自碰她的手腕,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他是假的。
但她的体力远不如一个成年男子,很快占据下风。
前后出现数名壮年男子,将她死死围住。
后颈传来钝痛,下一瞬,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
入目是刺眼的红,房间不大,干净整洁,若细细分辨,还能闻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味道很熟,似乎跟从前那个玉枕如出一辙。
而枕头是老夫人送的。
思及此,喻闻雪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这地方太过于诡异,静悄悄地,连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发现手脚软绵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软得像一滩煮烂了的面条。
“这就是那个新娘子?长得可真好看,怪可惜了。”
“可惜什么?那是个病秧子,活不长!”
迷迷糊糊间,喻闻雪听到外面有人对话。
“吱呀”一声,木门从外打开了。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端着一个托盘进了门。
“小姑娘可真漂亮。”
老妇人坐在她旁边,拿起脂粉,厚厚敷在她的脸上。
喻闻雪感觉自己被当成面团捏了。
偏她现在一动不能动,毫无反击之力。
“要开始绞面了,可能有点疼,姑娘忍一忍。”
“喂,你这是在干嘛?”喻闻雪疼得眉毛一跳,险些咬到舌头。
“新嫁娘都要绞面的呀,这孩子,什么也不懂。”
这下可算是彻底清醒了。
喻闻雪呆呆地看着身下的大红色喜被。
她这是
直接跳到洞房花烛夜了?
“系统,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
【系统:宕机中,请勿打扰】
就知道会这样!
一遇到事就跟死了一样,毫无用处。
喻闻雪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在心里召唤系统:“大礼包里面的时空锦囊怎么用?”
【系统:使用时,需拥抱对方十五秒以上】
“之前不是牵手就可以吗?”
【系统:宕机中,请勿打扰】
……
本想卡一个bug,若危险来临,她就使用时空锦囊死遁,这样谁也抓不了她。
这下惨了,她总不能去抱眼前这个老妇人吧?对剧情一点助力都没有。
喻闻雪想得出神,不知不觉中,老妇人已经为她绞完了面。
紧接着,她就被剥了个干净
红嫁衣光彩夺目,缀着的都是各类宝石珠子,很重。
大红盖头落下,喻闻雪被人抬上花轿,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失去灵魂和自我。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余光看向脚下,是黑夜的样子。
外面来了许多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什么咒语:
“求天地祖宗庇佑,恭贺我儿喜得新妇!”
“恭贺少爷喜得新妇!”
处处透露着诡异,恐怖的感觉油然而生,喻闻雪头皮发麻,连呼吸都不顺了。
哪有人成婚是在晚上的?
脑海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冥婚。
嘎吱——
花轿被猛地放下,锣鼓声和鞭炮声也渐渐消失。
“请娶亲太太迎接新娘下轿——”
喻闻雪屏住呼吸。
她试探性动了动手指,力气恢复了三成。
待会儿无论进来的是谁,她都打算给对方一个熊抱。
管它进入谁的回忆,只要能顺利卡上bug,谁的回忆都无所谓。
外面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轿帘也迟迟没有掀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痛苦的嘶吼声,刀剑声。
场面陷入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思考待会儿是坏人的刀剑快还是她的拥抱快。
喻闻雪凝神静气,默默在心里计数。
三。
二。
一。
顾云深迫不及待掀开红色轿帘,见到里面的少女后,松了一口气。
“找到你了。”
“我抱!”喻闻雪扑了上去。
等等,这个味道似乎是
【系统:恭喜宿主,成功解锁隐藏剧情二,正在为您传送】
【南瓜文学】www.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