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邻居们都互相拜年,在这家吃点花生瓜子,又到那家吃些桂圆红枣,不管是吃东西还是聊天说话, 反正从早到晚嘴是真没停下来过。
蔡嫂子问:“梅锦, 你家梁科长过完年什么时候回去?”
“年初六。”
“年初六就走啊。”蔡嫂子有些惊讶, “那这回来有一个星期吗?”
“二十九回来的,差不多八天。”梅锦见她手里的瓜子磕完了, 又忙把碟子递上去,招呼说, “再抓点。”
蔡嫂子摆摆手:“不磕了, 磕得嘴干。”
“瓜子就这样,不能多磕, 磕多了要上火的。”梅锦认同,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蔡嫂子捧着水,继续打听问:“那梁科长是不是明年回来就不用去了?”
“这我也不知道,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问。”梅锦笑着摇头, “我倒是希望他今年就能回来,最好回来后就再不去了。”
她们俩这边说笑, 那边梁满仓和蔡团长也在说笑,蔡团长嘴里叼了根烟, 微微迷眼吸了口,要给梁满仓也掏一根,梁满仓抿唇笑了下拒绝。
蔡嫂子瞧见说:“我家老蔡就是个老烟枪,哪天都是从早到晚地抽,每天早上一起来, 别的事不干,第一件就是抽根烟,手都熏黄了,怎么说都没用,还是你家梁科长好,不抽烟啊。”
梅锦笑笑,梁满仓这个习惯是挺好的,至少她不用闻二手烟了,不过据她猜测,他偶尔也是抽的,因为她曾在他衣服上闻到过烟味,只是次数少,一年也抽不了几回,而抽烟也是因为压力太大。
只是他每回都会避着家里,她也就当不知道,从来没问过。
……
年初二,满银带着常永平携礼回来,梅锦从她手里接过东西的时候还打趣道:“你说你回来就回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净浪费钱。”
满银眉毛一挑,也跟着笑起来,还用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下:“初二回娘家,可不能不带礼,要不还不得被你给赶出去呀。”
“你是这家的小姑子,谁赶你?我当嫂子的能赶得走你吗?”梅锦把她的礼品拎起来打量,道,“让我看看,你这都带的什么,要是不贵重,可不让你进门啊。”
“真心话暴露了吧?还说赶不走我呢,这下又不让我进门了。”满银脸上带笑,手挽上她胳膊,两人一块儿进去,“带的都是你们喜欢吃的,还特意把家里的茅台带来了,绝对够贵重。”
“呀,茅台都带来了?那看来是不能不让你们进来,快请进快请进。”
两个人玩笑着,梅锦还弯腰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知微抱着梅花盯着她们瞧,面无表情的。
满银看到后忙解释说:“我跟你妈妈开玩笑呢。”
“我知道。”知微点头,梅花从她怀里跳开,她伸出手说,“姑姑,你给我带糖了吗?要是没有糖,也不能进。”
“嘿,你们母女俩。”满银笑起来,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疼疼。”知微顿时笑嘻嘻,“我也跟你开玩笑呢,姑姑。”
“小坏蛋,别跟你妈妈学,回头学成小土匪了。”满银往梅锦的方向瞥一眼,压着声儿道。
梅锦耳朵不动,给她和常永平倒了两杯热水,一杯放蜂蜜,一杯放茶叶:“我都听见了啊。”
“就是要让你听见,要不然怎么会有效果呢?”满银接过蜂蜜水捧着,嗅着上面的甜味对知微说,“姑姑怎么能忘了你的糖果,在我包里呢,你自己去拿,那一整袋都是你的。”
“好嘞!”知微一听,忙屁颠屁颠地去椅子上拿她的包,从里面找到糖果。
梅锦见状说:“这包糖是你姑买给你的,我就不没收了,但一天最多吃一颗,吃完要漱口,听到没?”知微现在正在换牙期,吃多了糖对新长出来的牙齿不好。
“听到啦!”知微拖着声音,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下意识高兴起来。
满银看着她笑,又低头看了眼现在还平坦的小腹。
梅锦注意到她动作,笑着问:“是不是想让孩子快点出生?”
“是有点。”满银又喝了口蜂蜜水。
李贵珍也笑眯了眼,又关心问:“你现在身子有反应吗?”
“现在还没有。”满银摇头,她现在不管是食欲还是睡眠都还正常,还没有妊娠反应。
李贵珍点点头:“那估计快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讲,我给你做。”
“好,谢谢娘。”满银笑盈盈的,左边坐着关心她的亲娘,右边是疼爱她的比亲姐还亲的嫂子,她只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她问:“嫂子,你当初怀知微的时候反应厉害吗?”
“什么反应?”知微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凑过来好奇问。
满银戳戳她婴儿肥的脸,笑说:“你怎么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问啊。”
知微鼓鼓嘴:“谁让你问的是妈妈怀我的时候呢?那就跟我有关系,我当然要问问了。”
“好好,跟你有关系。”满银笑呵呵,又摇头对着梅锦感慨说,“你真是话又密,脑子转得又快,我是真喜欢知微,要是我的孩子也能跟她这样就好了。”
梅锦:“你跟永平都那么优秀,你俩的孩子肯定也不会差的,到时候生出来跟知微一样嘴又快又密的,你说一句她能顶三句,到时候你们家里可热闹了,说不定你那二婶都被说的哑口无言。”
大家齐齐笑起来,只知微有些不满意,追问:“妈妈,你还没说你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呢!”
“你急什么。”梅锦好笑,伸手指着桌上的橘子支使她,“你给我剥个橘子我就说。”
知微眨着眼思考了下,答应说:“那好吧。”
“给我剥橘子怎么还‘那好吧’?这么不情愿呢。”梅锦故意逗她。
知微吭一声:“妈妈,你还吃不吃橘子了?你要是不吃我不剥了。”
“我吃,你给姑姑剥。”满银说完还问李贵珍,“娘,你吃不吃,让你孙女给你剥一个。”
梅锦眼中带笑,直接拿了三个橘子放到她面前:“知微,那这下你得剥三个橘子了,我们一人一个。”
“三个就三个,剥一个是剥,剥三个也是剥。”知微哼哼,拿起一个橘子剥起来,还催着她道,“妈妈我边给你剥,你边说。”
梅锦忍俊不禁,接过她递来的橘子,掰开,往嘴里放了一瓣,冰凉的汁水炸开,跟后世的橘子不太一样,这时候的要更酸些,她整张脸都皱起来,道:“怀你哪会儿可把我折腾坏了。”
一听这话,满银表情就有些不自然,唇角抽动,脸别过去偷笑。
就知微当了真,还追问:“真的吗?妈妈,那我都干什么了?”
“你在我肚子里倒也没干什么,但闹得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因为怀你,我瘦了一大圈呢!”梅锦说着自己点点头,煞有其事的样子。
知微一听,愣得嘴巴微张,满银赶忙提醒:“手别停,我跟你奶奶可还没吃到橘子呢。”
知微却是落下泪来,十分自责。
三人瞬间慌乱,梅锦也顾不上乐了,抓着她的手就将其拉到怀里来,轻柔又好笑地给她擦掉眼边的泪,哄着说:“妈妈逗你玩呢,妈妈怀你的时候可轻松了,一点事情都没有。”
“真的吗?”小家伙泪眼婆娑。
“真的。”梅锦看着她热乎乎的双眼,心中软软,声音温柔,“大过年的,可不能哭,哭了不吉利。”
“就是,快擦擦泪。”满银也帮腔,又小声跟嫂子咬耳朵,“以后还是不能随便开玩笑,孩子太小了,真真假假的分不清。”
“我也正后悔呢。”梅锦把知微抱怀里耐心哄着。
李贵珍笑道:“看来今天是吃不上我孙女剥的橘子了。”
满银立马接话:“没事,吃你闺女给你剥的。”
……
年初六,梁满仓也要回去了。
满银今天特意回来跟大家一块儿送他。
梅锦和知微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上车,梅锦把准备好的东西递上去,道:“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你在家也要好好的。”梁满仓郑重点头,又低头摸了下知微的小脸,迎着她认真的眼神说,“爸爸不在家,你要乖乖听妈妈和奶奶的话,知道吗?”
“我知道。”知微答应,又问,“那爸爸,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梁满仓笑了下:“等天暖和了,我就回来了。”
大家该嘱咐的,在还没走的时候就都说尽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梅锦看了他一眼,冲他点点头,说:“上车吧,早点到,在那边早点安顿。”
“好。”梁满仓深深看着她,随后转身上了车。
汽车嗡鸣声响起,吉普车开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梅锦回过神,脸上重新扬起笑,招呼着大家进屋喝水聊天。
邻居们推辞着:“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呢,改天再去。”
她们婉拒,梅锦也不多留,跟周围的人笑了笑,就进了院子关上门。
这年还没彻底过去,家里就经历分离,谁都高兴不起来,心里酸酸涩涩的。
李贵珍按着桌子坐下,轻叹一声,问满银:“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初八开始上班。”
李贵珍缓缓点了下头。
知微嘟着嘴,嘴上能挂油瓶了,梅锦以手指为梳在她刘海上顺了顺,低声道:“爸爸给你热了鸡蛋糕,你要不要现在吃?”
鸡蛋糕就是那种老式的面包,放的时间长了就会有些干巴,这时候放锅上蒸一蒸,会更热乎煊软,口感也更好。
知微摇摇头,没什么心情:“我现在不想吃,过会儿再吃。”
“行,你什么时候想吃就去锅上拿。”
这时候梅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尾巴高高翘着,昂着小脑袋往知微脚边蹭过去,边蹭还边“喵喵”叫,那声音又娇又夹。
梅锦瞧见笑起来,说:“今天早上都没顾得上喂它,肯定是饿了,你去给它找点东西吃。”
“好。”知微弯腰把梅花抱起来,小黑猫被仰躺着抱在怀里立马就不动了,四只小爪子朝天支棱着,垂下去的尾巴尖晃了晃,白天瞳孔竖成一条线时,眼睛便只剩下了瞳仁边上的灰褐色。
而到了光线不明时,眼睛就圆溜溜的瞪着,透着几分呆萌可爱,再配上它黑漆漆胖乎乎的小身子,就更招人喜欢了。
就是太小了,还有点尖嘴猴腮的,估计等到后面再长大点,脸也能圆乎些。
瞧着它,梅锦的心情都好上了几分。
满银下午家里还有事,没在家里待多久,就拿着包回去了。
李贵珍情绪也有些不高,晌午吃完饭就回了房间午睡。
今天太阳倒是好,晒下来暖洋洋了,但他们家今天是没人欣赏了,就听着邻居们坐在太阳里尽情聊天说笑,嘻嘻哈哈的声音传过来,真是好不自在。
不,家里还是有个生物在享受这阳光的,那就是梅花,正蜷在秋千的软垫上睡得正香,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都打扰不了它。
这时候院门被拍响,赵怡悦的声音传进来:“知微,知微?要不要去跳皮筋?”
知微回头看了眼梅锦,梅锦点点头说:“去吧。”
得了妈妈的允许,知微忙过去打开院门跟等在门口的小伙伴们一道玩去了。
于是家里无所事事的人就剩了梅锦一个,她回屋找了本书,拿着书走到秋千旁,先把梅花抱起来,自己坐上去后再把它放到腿上,小家伙也不跑,眼皮子懒懒一抬,就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甚至不一会儿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声音从小变大,可见它是有多舒服。
梅锦的视线从书上移到它身上,抿唇笑了下,伸手在它毛上轻抚,脚尖点在地面稍微用了点力,秋千跟着浅浅荡起来。
冬天快过去的时候,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胜利的媳妇儿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也是去年接的婚,但比满银早,熟场里结的,结婚没多久就怀了孕,正好这时候生子。
李贵珍收到信的时候,可高兴坏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梅锦还在上班,她就拿着信找了识字的邻居帮着念给她听,听完后还跟着邻居道:“这我大孙子给我生了个重孙子了。”
“哎呦,老嫂子,那你可是享了儿孙福了。”
“享啥福呀,儿孙多了闹腾。”李贵珍“嗐”一声,摆手道。
“跟咱们大家面前,您就别谦虚了。”
李贵珍呵呵笑,手里择菜的动作不停,心却飞到了天边,脑海里想着重孙子该是什么样的。
家里寄来的信也不光是为报喜,主要还是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李贵珍是年头元旦前来的,在这边也待了好几个月了,说实在的,她自己也想家了,在这边住着舒服是舒服,吃的也好穿的也好,儿媳妇对她也好,闺女离得也近,有时候下了班还要特意往这边拐一趟,送个东西聊个天的。
但老人都有点离不开故土,离家时间长了,还是想念家里的吃食,尤其是这边还爱吃点鱼啊虾的,水果蔬菜就算是同种类,那吃到嘴里味道也跟家里的不一样。
只是现在家里儿子不在,儿媳妇天天又要上班,她要是走了,儿媳妇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干家务,不一定能忙得过来。
所以她也在犹豫着呢,手上择菜的动作不由自主慢下来。
晌午梅锦和知微下班放学回来,见桌子上放了封信,就拿起来看,看完后脸上也露出一个笑。
知微扒着她的手追着问:“妈妈妈妈,谁寄的信?”家里常来信,什么江阿姨的、文阿姨的,老家的,还有爸爸的战友们的,她最喜欢读来自五湖四海的信了,好像透过信也闻到了不同于东南的风。
“你大哥哥寄过来的,你也当姑姑了。”梅锦顺手把信递给她。
“啊?我当姑姑了?可是我才上二年级啊。”知微呆滞。
梅锦笑起来:“你上几年级跟你当不当姑姑有什么关系?前头那栋楼的晓灵不是比你还小,人家还当小姨了呢。”
知微眨了下眼想了想,“唔”了声,又点点头:“好像是噢。”
等想清楚明白了,她又低头去看信。
胜利也是上了点学的,不过学的不咋滴,字写得跟知微也差不了多少,她阅读起来没有一点障碍,连一个不认识的字都没碰到。
她看完信问:“大哥哥的孩子长什么样?为什么没有照片呀?”
梅锦在她看信的时候给她泡了杯麦乳精,“老家没有照相馆,拍不了照片。”县里倒是有,但孩子才出生没多久,老家暖得晚,现在肯定还穿着厚衣裳呢,哪儿能抱着小婴儿去县里照相,这要是因此伤风感冒可是了不得的。
知微“哦”了声,又雀跃起来:“妈妈,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什么时候能喊我姑姑呀?”
“回去……什么时候回去,妈妈也不知道。”主要是真没有那么长的假期,尤其梁满仓现在又在小岛上,那更是回不去了。
至于“喊姑姑”,梅锦笑说:“等你姑姑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会跑会跳的时候,你侄子也就会喊你姑姑了。”
小孩子突然长了辈分,成了另一个小孩的姑姑,对知微来说,实在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她缠着梅锦问东问西,等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后,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去找小伙伴们炫耀这件事情,炫耀她现在是“姑姑”了。
梅锦瞧了眼她兴奋雀跃的背影,朗声道:“一会儿就回来啊,马上家里吃饭了。”
等孩子应声后,她摇头笑着将信重新收回到信封里,准备等梁满仓回来的时候给他也看看。
李贵珍做好饭,梅锦跟着一块儿把饭菜端到桌上,将她她有些踌躇的表情记在心里,等吃完饭,两人一块儿洗碗的时候才问:“娘,您是不是想家了,想回去了。”
李贵珍抬手挽了挽碎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有点,这不是出来久了吗?我之前还没出来这么久过。”
“娘,您要是想回去,我就给您买票,这边好着呢,您别放心不下。”梅锦知道她为什么迟疑,也知道她为什么不好意思说。
李贵珍搓了下手,伸进水盆里拿起丝瓜瓤擦碗,“我想着,我在这边好歹能给你们帮帮忙,你这天天早起上班的,知微也上学,我能给你们给你们做做饭洗洗衣裳,我这要是回去了,这些就都得你一个人干。”
梅锦看着她上前抱了她一下,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笑起来说:“我真是好运,碰上你这么好的婆婆。”运气是真的好,在梁家村,她生那一场大病的时候,她就一直细心照料她,那时候大家才相处多长时间,能有什么感情?而且家里又那么穷,自己都吃不多饱,还匀出食物给她,不说别的,就这个恩,就值得她记一辈子。
更别说她现在来了这边,还一直想着怎么在家里帮衬她。
李贵珍有些不适应这种亲昵,黝黑的脸上也泛起一抹红,动作都变得不太自然。
“娘,你要是想家了,咱就回去,我给您买车票,而且这可是您第一个重孙,你这个当太奶奶的,怎么着也得回去看看抱抱的。”梅锦松开她,笑着认真说,“这边您就尽管放心,知微也这么大了,家里的什么事情她都能帮着做,而且家里就我们娘俩,也没什么不好干的事情,要是有,不还有满银,有永平,有这么多邻居嘛。”
这边毕竟是师部,左右邻居间的关系比之普通村子里要更好一些,哪怕家里就住了她们娘俩,也一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不过您明年可还得来啊,我还跟满银商量着怎么给你过七十大寿呢,到时候咱们去市里定个大寿糕,还有大寿桃,咱家是开不起流水席了,不过请邻居们吃吃饭还是可以的。”
李贵珍眼里也有点泛起泪花,拍拍她的手直点头答应:“哎,哎!”
第72章 冠军 当然要拿第一
“妈妈, 我们学校今年又要办运动会了。”知微放学一回来就兴冲冲地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乱蓬蓬的头发往后一捋,动作一派的行云流水、潇洒自然。
“是吗?又办运动会了,那你们班今年能参加了吧。”梅锦从厨房出来, 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
知微直接要去拿, 被她拍了下, 眼一瞪带着点嗔怪,提醒说:“一回来就抱了梅花, 去洗手了吗?还想直接捏着吃。”
知微讪讪把手收回来,又开始狡辩:“梅花又不脏, 妈妈你是不是嫌弃梅花了?”
嘿!小家伙还学会栽赃嫁祸这招了, 梅锦好笑地敲了下她脑门:“别在这儿跟我嘴贫,先去洗手。”
知微鼓着腮帮子, 心里嘀咕着妈妈不讲道理,明明说的是梅花脏不脏的话题,她偏不接话, 还直接拿妈妈的威严压人。
可嘀咕归嘀咕,她还是拖着小步子往厨房去, 拧开水龙头时轻轻叹了口气:谁让她是妈妈呢,妈妈的话可比什么都管用
梅锦看着她圆滚滚的小背影, 又看向旁边乖乖蹲着的梅花,它两只黑乎乎的爪爪踩在桌面上, 真是软萌软萌的。
她揉了下它两只耳朵,夹着声问:“你要不要吃苹果呀?”
“妈妈,猫也吃苹果吗?”知微洗好手出来,手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渍,她性子一急起来, 做事情就马马虎虎。
“我也不知道,有的猫吃有的猫不吃吧。”梅锦指了指她的手,她嘿嘿笑着,往背后藏,在后面衣服上蹭干,这是她的秘诀,妈妈一念叨她手没擦干,她就把手蹭在后背的衣服上。
绝不能蹭在前面,会被妈妈看见,又被说一顿,虽然有时候一转身也会被看见后面水迹,但大多数时候还没转身,衣服上的水迹就干了。
“那我试试梅花吃不吃。”知微来了兴致,赶忙捏了块苹果递到梅花面前。
梅花瞧着苹果,好奇地低头嗅了嗅,小鼻子明显一耸一耸的,瞧得人乐不可支。
不过它明显对苹果不感兴趣,闻了两下后,就不感兴趣地把小脑袋收回去,又变成一副高傲又优雅的样子,抬起爪舔了舔。
知微撇了下嘴,把苹果拿回来自己吃掉,腮帮子被顶起来,还要嘟嘟囔囔地说着梅花没品位,这么好吃的苹果都不喜欢。
梅锦笑起来:“你喜欢,你多吃点,人梅花就喜欢吃肉。”
“它还喜欢吃菜!”知微忙补充,一惊一乍的,“我上次还看见它啃地里的青菜叶子呢,吃得可香了。”
“她那是偶尔吃一吃,估计是起到排毛的作用。”梅锦见多不怪,把剩下的苹果都推到她面前,又问,“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随便。”知微现在脑子里光想着猫了,好奇问,“什么叫起到排毛的作用啊?”
梅锦想了想,解释说:“你想啊,梅花是不是天天都要舔毛,你看,它现在正舔着呢。”
母女俩齐齐看向旁边的梅花,小黑猫被看得动作都一顿,舔毛的速度一卡一卡的。
两人默契地收回视线,“噗嗤”一声,都笑起来。
梅锦继续道:“猫舔毛就会把浮毛舔进肚子里,要排出来,吃一点菜叶子之类的就会比较好。”她对这方面的知识也是一知半解,纯靠着以前刷过的短视频。
“哦这样。”知微一脸学到了的表情,举着手积极道,“那梅花刚舔完毛,是不是就要吃点菜叶子排毛?我去给它摘点菜洗洗!”
梅锦忙阻止她:“回来回来!那菜就长在地里,它想吃的时候自己就过去啃了,不用你摘,你现在摘了它也不一定吃。”
“哦好吧。”一听梅花不吃,知微就有点失望。
“是不是想摘菜了?”梅锦瞥她一眼,“这样,待会儿妈妈炕韭菜盒子吃,你去拿镰刀割点韭菜。”
“好。”知微出去,从院子角拿过镰刀,往划出来的小菜园去。
小菜园不大,也就墙角那巴掌大的地方,种了点应季的蔬菜。
梅锦炕韭菜盒子的手艺还是跟李贵珍学的,不过她没学到家,做出来的感觉就是少了些味道。
不过也幸好知微跟她都不是多挑嘴的人,一人拿着一个韭菜盒子,啃得要多香有多香。
知微吃得满嘴油,还在跟梅锦说着运动会的事:“妈妈,运动会你要来给我当拉拉队,这是你之前说的。”
“你还记得呢?”
“我当然记得了。”知微睁大眼,“妈妈,你该不会要反悔吧?”
“反悔什么?你都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呢,妈妈怎么会反悔?”梅锦喝了口粥,问,“但是妈妈要怎么给你当啦啦队?”
知微思考了下,她一年级的时候当拉拉队,是要全班跳舞的,不过她不准备为难妈妈,于是说:“你就给我喊加油就行了。”
“喊加油,那简单,我肯定卖力给你加油。”梅锦笑,“你都报了什么项目?你跑步厉害,是不是有跑步?”
“对!我报了两项跑步呢,一个是四百米,一个是女子四人接力跑。”
她们小学的操场不大,一圈也就二百米,四百米跑两圈,梅锦问:“接力跑是几百米的?”
“四百米。”
梅锦点点头,那就是一人一百米,这样跑下来,也着实是挺累的,不过这群小孩子精力充沛,跑几圈一点事儿没有。
“行,运动会哪天办?到时候妈妈调个休,那天休息,专门看你比赛。”
“下周二!”
周二。
是个好天气,暖阳高照。
运动会在下午办,师部小学就是个小学校,举办运动会也就对小学生来说是个新鲜事,实则放到师部,实在算是平常。
梅锦出门前朝外看了眼,特意拿了两个水壶,一个装凉白开,一个泡麦乳精。
今天知微肯定不少跑,说不定要出一身汗,她自己就带了一壶水,估计一会儿就喝完了。
学校就在师部里,梅锦也没骑自行车,直接拎着俩水壶走着过去,她到的时候,运动会才刚刚开始。
学校办运动会是没有正式邀请家长的,因为就算邀请了,估计也没多少人过去,这时候家里孩子都多,孩子们自己就挺独立的,家长又要上班又要操持家务的,对孩子过问得不多,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特意请半天假来参加什么运动会。
不过要是有家长想来看看,提前跟班主任打个招呼就行。
梅锦到门口跟门卫打了个招呼,给他抓了把花生,道谢后进去,熟门熟路地往知微的教学楼走,操场就在教学楼后面。
知微正在教学楼门口等着她呢,教学楼总共就两层楼,她班在一楼。
梅锦上前牵住她的手,左右看了看,小声问:“我刚才从外面经过操场,看见好多人在那,你怎么没过去。”
“我刚才过去了,看你还没来,故意在这边等你的。”
“呀,这么孝顺呢。”梅锦笑起来,从脸颊摸了摸她小巴,还曲起手指挠了挠。
“当然了,我可是梁知微,全班最优秀的人。”
“咦!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不害臊。”
两人说笑着,走到操场入口,进去后到知微的班级旁。
梅锦跟齐老师打了个招呼,随意聊了两句天。
她们俩平时也不是多熟悉,就是老师和家长的关系,在大院里碰到的机会也不多。
主要也是齐老师实在是太“老师”了,这个形容虽然有点奇怪,但是非常真实且符合齐老师的气质。
梅锦上学的时候算不上优秀,实在普通,最犯怵跟老师接触,所以平常碰到齐老师,她也都只是简单问两句好。
运动会开始,还没轮到知微的项目,按照梅锦的经验,一般跑步都会放到偏后面,要不然跑完没力气了,还怎么参加其它项目。
学校里也有喇叭有广播,此时正放着音乐和各班的加油稿等,这一套流程倒是跟后世差不多,也就放的音乐有些区别。
来到学校,就像是来到了知微的地盘一样,她又细心又耐心还温柔地把妈妈安顿好,让妈妈站在主席台旁边等着,她作为班长,要去给班上正在比赛的同学们加油。
梅锦好笑地点点头,把行军水壶斜挎到她肩上,拍拍她的脑袋说:“去吧。”
知微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冲着她摆摆手,接着就是满场跑,太阳晒在头顶,出了一脑门的汗,一点也感觉不到热似的。
这时候的操场,还没有后世的塑胶跑道,是被碾得平整结实的土地,因为要办运动会,用白灰重新画了分道线,笔直又工整。
春风里混合着青草香气和防锈漆的味道,梅锦看着场上一个个蓬勃又稚嫩的小脸,不自觉鼓起掌叫起好来。
也不知道知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她旁边,一脸不满地盯着她。
梅锦被看得莫名,摸了摸脸问:“怎么了?怎么这个眼神?”
“妈妈,你在给谁加油呢?”知微抱臂,很不高兴,“你前面那个人是三年级的,就在我们隔壁班,可坏蛋了!我们一点都不喜欢他,妈妈你怎么能给他加油呢?你还是不是跟我一伙的了!”
梅锦好笑,还以为她是占有欲犯了,没想到是看到讨厌鬼了。
她连忙认错,态度绝对让人揪不出错来:“妈妈错了,那不是妈妈不认识他吗?我要是知道你不喜欢他,就是打我,我也不可能给他加油啊。”
知微哼了哼,傲娇脸:“好吧,那就原谅你一次吧,下次不准这样了。”
“保证,保证不这样。”梅锦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不过现在太阳晒归晒,温度却差不多只有二十来度,温暖又舒服,如果不跑跑跳跳做什么运动的话,那是十分舒服的。
路边葱郁的樟树枝叶繁茂,随风晃了晃,树叶哗啦啦响,散发出一股清香。
“怎么样,是不是要到你们上场了?”梅锦低头看着她问。
知微小脸紧绷着,用力点了点头:“是的,马上就到我了。”
“别紧张,得不了第一,咱就拿第二,重在参与。”
她说完这话,被知微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
梅锦又问:“又怎么了?”
知微恨铁不成钢道:“妈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什么叫‘得不了第一就拿第二’,我就是奔着第一去的,当然要拿第一。”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暖融融的,梅锦失笑:“妈妈不是看你太紧张了,想要安慰安慰你嘛。”
知微认真严肃:“妈妈,你这不是安慰,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行了啊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学两句谚语就得显摆显摆。”梅锦伸手拍她一下,抬着下巴往那边一点,“快过去吧,你同学都叫你了。”
知微瞬间又紧张起来,双手握了握拳,使劲咽了口口水,把水壶拿下来递给她,交代说:“妈妈,那我过去了,你就站在这,不要走哦。”
她这是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心里有些不安,有个熟悉的人站在她视野范围内,她能更安心,梅锦明白,也认真点头:“放心吧,妈妈就站这,哪儿也不去,你跑完我就去给你送水,好不好?”
“好。”知微深呼吸,给自己鼓了鼓劲,小跑着往那边过去。
体育老师站在起跑线上,手向上举着发令枪,脖子上还戴着黄绳子的口哨,嘴里大声喊着:“各就位!”
知微在第三跑道,蹲下去做着起跑姿势,面无表情,眼神坚毅,梅锦看了也跟着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心里替她捏一把汗。
发令枪朝天空中放出空包弹,“砰”地一声爆响,全员向前跑,大家势头都很猛,知微处在其中,一点没落下风,但也没到领头的位置。
梅锦两只手放到嘴边呈喇叭状,大声给她喊着:“加油!知微,加油!”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专心致志朝前冲。
她们二年级是运动会中最小的年级,不过学校倒也没离谱到让她们跟五六年级的大孩子比,赛场上是二三年级的。
操场不大,跑道上举办跑步比赛,草坪上还有其它的跳高跳远等,人来人往的,总有没注意到跑道的学生,想要向前横穿跑道。
横穿跑道的人就在比赛的人前面,眼瞧着就要相撞,知微还正在冲刺,梅锦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生怕她会被撞倒。
好在有老师发现这一情况,将横穿的人往后拉了回来。
梅锦跟着松口气,继续将关注放在知微身上。
已经跑完一圈,也就是二百米了,还剩二百米,这时大家的速度都有所放缓,呼吸也变重。
知微莽着头往前冲,在又一次经过梅锦时往她这边瞥了眼,梅锦握拳冲她挥了挥:“前面就一个人了,知微加油!”
知微收回目光,唇角向上扬了扬,梅锦要是站在她对面,肯定会觉得这小表情跟她爸爸一模一样,四百米对于一个二年级的小朋友来说,比八百米对大学生还要更废体力精力。
在最后差不多五十米距离,梅锦能明显感觉到小家伙有点体力不支了,不过她一点也没有放缓速度,甚至还奋力向前冲刺着,一点一点超过前头三年级的那个女生。
终于,她冲过终点,以微弱的领先夺下第一。
梅锦小跑过去给她鼓掌,还把她抱起来旋转,不住夸奖道:“我闺女真棒!比妈妈厉害多了,还真拿下第一了,值得庆祝,说吧,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不对。”
“嗯?什么不对?”
知微气喘吁吁,眼睛却亮晶晶的,认真纠正道:“妈妈说得不对,我们都很厉害,妈妈也第一棒!”
梅锦哈哈笑起来,在她头顶拍了拍,真是跑热了,手放上去,感觉都在呼呼向上冒热气,她捧着她脸蛋在她脑门上亲了口,“好,妈妈也很棒,我们俩都棒。”
这时候人的感情含蓄,很少有父母会当众亲孩子的,她这一举动,惹来周边人侧目。
知微难得羞涩地眨了眨眼,梅锦还沉浸在高兴里无所觉。
知微还剩一个接力跑,梅锦看完后才走。
接力跑就没拿到第一了,因为实力相差实在悬殊,高年级的同学人高马大步子长的,她们二年级的小朋友怎么可能比得过。
梅锦带来的水,知微一直没敢喝,生怕喝多了,关键时刻会掉链子,想上厕所,尤其是比赛快开始前,所以她忍着渴意直到自己的项目都结束才从妈妈那里接过水壶。
梅锦先把麦乳精的那壶递上去,知微刚喝一口,就惊喜道:“妈妈,你给我泡的麦乳精啊!”
“对啊,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你喝吧,我回去做饭了,等你放学到家就能吃到饭,今天体力消耗得太多,回到家肯定要饿了。”
“好。”知微点点头,用眼神送别她。
梅锦笑笑,跟不远处的齐老师点头致意,随后出了校门回家,回家前先去了一趟供销社,她早上让满银给她留块儿肉,现在过去拿,晚上回来好给知微做红烧肉下饭吃。
一盘红烧肉,知微能下两碗饭,一碗配肉,一碗配肉汁,每回都吃得津津有味,嘴上粘的油都要舔得干干净净。
梅锦每回瞧见她这样子都要笑骂一句“显眼包”。
到了供销社,满银还没下班,瞧见她就忙招手问:“嫂子,知微运动会怎么样了?”
“挺好,还拿了个四百米的冠军呢。”梅锦笑起来,赶紧握住她的手扶住她,提醒道,“你可小心点,肚子越来越大了。”
“没事嫂子,我知道分寸呢。”满银低头把柜台下面给她留的肉拿上来,“喏,知道你要做红烧肉,特意让同事给你留的猪五花,看看这纹路,多漂亮。”
“哎,好,就这个好。”梅锦把肉接过来放篮子里,又看向她说,“满银,晚上来家吃饭吧?小家伙今天得了第一,肯定想找人炫耀,你可是绝佳人选。”
“我倒是想听她炫耀呢。”满银叹气,手肘撑着柜台,“不过今天不行,我家二婶又开始作妖了,我真是服了她了,也不知道别人家的事,怎么插手插得那么起劲。”
“她又作什么妖?不会是又鼓捣你婆婆看你肚子吧?”之前常二婶非说什么肚子圆肚子尖,生儿还是生女的问题,还找了绷带要给满银的肚子塑形,到时候好生儿子。
梅锦听到满银转述的时候,震惊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都不知道这人是真愚昧还是真蠢,是怎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的,而问题最大的是满银婆婆竟然也不制止,就那么默不作声的,任由常二婶胡闹。
不过好在常永平不同意,满银把他推出去跟他自己的家人吵,她躲回了娘家,不管婆家的各种琐碎争论。
“不是,这回不是我家的事了,是永平他姑姑家,他姑跟他姑夫被他二婶搅和得吵起来了,我婆婆晚上要去劝架。”
梅锦一听,真是失笑出声:“你二婶还真是搅家精,只要有她在,谁家都安宁不了,不过问题是,怎么她自己家就没事呢?”
“搅家精?”满银重复了遍,突然笑了下,“这个词还真是精准,的确是搅家精,不过她自己家也没得好,她儿子闺女都不乐得搭理她。”
“活该。”梅锦提上篮子,“那你婆婆晚上去劝架,你就别跟着去了,你一个孕妇,到时候她们情绪激烈起来,波及到你怎么办?”
满银眉头一动,思索了下认同道:“嫂子,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算了,我今天跟你回去吧,省得晚上她们真波及到我。”
梅锦笑:“就是,你一名孕妇,她们劝架吵架的,情绪肯定激动,就算没有肢体上的冲突,你在旁边听着也影响心情,跟嫂子回家,我给你烧好吃的。”
“行,那我收拾收拾现在就下班。”满银兴冲冲的,起身到了后面,拿了包出来,跟同事说了声,让他待会儿跟来接她的常永平说自己去了嫂子家。
同事点头答应。
满银挽上梅锦的胳膊,姑嫂俩往家走。
第73章 受伤 可能落下残疾
知微今天可谓是春风得意, 身上背着书包并两个水壶,路上跑起来的时候,两个水壶互相乱撞,丁零当啷的, 她一点也觉不出吵来。
一到家就开始喊:“妈妈, 妈妈!”
“喊什么呢?看谁来了。”梅锦出来笑着嗔她。
满银就站在梅锦身后, 肚子微微挺着。
“姑姑!”知微眼睛一亮,很是兴奋, “姑姑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姑姑过来啊。”满银笑呵呵地摸着她小脸, 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瞧这脸上出的汗,怎么出这么多汗。”
“姑姑你不知道, 这是我荣誉的勋章!”知微昂起脑袋,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这说不两句话呢,炫耀就开始了。
满银抿着笑看了眼梅锦, 梅锦手一摆,笑道:“你们姑侄俩聊, 我烧饭去。”
“来,你跟姑姑好好说说, 怎么就是你荣誉的勋章了?”满银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
“姑姑你先等等我。”知微把水壶拿下来放到桌子上, 把装过麦乳精的水壶拿进厨房递给妈妈洗,这个要快点洗,要不然会有味道,还会变得黏黏的。
“妈妈,同学们都可喜欢你泡的麦乳精了, 还跟我夸你漂亮呢!”
“是吗?你同学还夸我漂亮啦。”梅锦高兴起来,那被夸好看,谁能忍住不开心。
“昂,他们都可羡慕我了,只有我妈妈来给我加油,还给我泡了麦乳精。”知微觑着她表情,又机灵地补充一句,“而且还长得那么漂亮。”
梅锦转过头看她一眼,给她轻轻弹了个脑瓜崩:“小鬼灵精,快出去吧,姑姑等你都要等急了。”
知微“嘿嘿”笑一声,猫着腰从边上钻出去了。
满银这会儿正剥着橘子吃,见她舍得出来打趣道:“给你妈妈说完了?来跟姑姑说吧。”
知微兴致勃勃的,一屁股坐过去,嘴巴嘀嘀咕嘀嘀咕,一点都停不下来。
满银也跟捧哏似的,她说一句,应一声,时不时还提问两句。
“行,别聊了,吃饭吧。”梅锦把饭端出来,打断她们的对话。
知微饭桌上还停不下来呢,边吃边说话,一点不耽误。
她说着今天运动会上发生的趣事,末了还道:“妈妈,等我三年级的运动会,你还来给我加油,好吗?”
“好啊,以后你只要参加运动会,我就都去给你加油,你爸要是不出公务,他也去。”梅锦提醒道,“快吃,瞧瞧妈妈今天做的红烧肉,又透亮又软糯,你再说两句话耽误耽误,我跟姑姑可就都给你吃完了。”
“妈妈,你吃,姑姑,你也吃,你们俩多吃一点,我人小,我少吃点。”知微一点没被吓唬住,反而十分孝顺地往两人碗里夹了块肉。
梅锦惊讶,闺女贴心得她快要流出泪来了。
满银瞧着这一幕也很受触动,左手抚摸了下肚子说:“宝宝可得跟姐姐好好学,看姐姐多懂事多优秀啊。”
饭刚吃完没多久,常永平就掐着点过来接人了。
梅锦开玩笑说:“你这个时间算得真好,再早来一会儿就能跟我们一起吃了。”
常永平也跟着笑。
满银好奇问:“姑姑跟姑夫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常永平也无奈:“还气着呢,差点就上手了,妈还说,可亏你今天没过去,要不然他们碰着你可要完蛋。”
梅锦微皱了皱眉,道:“永平,这我真得好好说说你,满银怀孕了,你们家里又不是不清楚,不说叔叔阿姨,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一个孕妇稍不留神就可能流产的。你们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着去劝架还带着满银的?她平时很会劝架吗?带着她是能派上大用场吗?有什么她必须要到场的理由吗?”
她下午在供销社听满银说起来的时候就有些生气了,就等着常永平过来呢。
常永平被说的脑袋低下去,舔了舔唇解释说:“不是的,嫂子,我妈也是想着,我们是一家人……”他迎着梅锦怒气冲冲的眼神,越说声音越低。
“是,你们是一家人,我也没说你们不是,问题是一家人的表现方式就是一块儿去劝架是吗?劝个架而已,也要全家人整整齐齐地全部到场?”梅锦蹙着眉,继续道:“永平,我问你,满银是不是你老婆?你娶她的时候是不是跟我们都保证过会好好爱护她?你就是这样爱护她的?让她去这种带有危险性的场所?这就是你爱护她的方式吗?”
嫂子替自己出头,满银在旁边听着,一点不打断,也绝不在嫂子面前维护丈夫。
就冲她这个拎得清的态度,梅锦就甘愿为她出头。
“嫂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常永平低下头,认错态度诚恳。
这打完巴掌,总也得给个甜枣,要不也不利于人家夫妻关系,毕竟她是骂爽了,日子还是人家过。
梅锦叹声气,声音放缓:“永平,你也别怪嫂子说你,我也是着急了。你们家呢,是个大家庭,人多,那事情也多,但事情多也得有个轻重缓急不是?现在对你们来说,满银的安危就是最重要的。你是她丈夫,这些事情,你尤其要注意,马虎不得一点,像这种可去可不去,还有可能会影响到她心情、她人身安全的地方,你就要站出来说话做主,就不要让她去了,你明白吗?”
“是,嫂子,我明白了,我以后知道要怎么做了。”
“行,永平啊,你对满银好,这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工作上也忙也累,有时候呢,一时想不周全,这嫂子都清楚,改天跟满银一块儿来家里,嫂子给你们做饭吃,好好补补。”梅锦又笑起来,看着外面的天色,天将暗未暗,“行,你们赶紧回去吧,马上天黑了。”
“哎,嫂子,那你们也早点休息。”常永平推着自行车,满银坐上去,搂着他的腰,跟梅锦和知微摆手,“嫂子,知微,我们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姑姑再见!”
……
台风天刚果,大家终于“重见天日”。
大院里的晾衣绳上晒满了被子衣服,肥皂的香味四处飘着。
知微跟朋友们从被子间钻过,嘻嘻哈哈地停不下来。
梅花依然慵懒地趴在秋千软垫上,眼睛闭着,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只是轻轻动一下耳朵尖,黑色吸热,它的小身子都被晒得烫乎乎的。
梅锦笑了下,把家务干完后也出来晒了晒太阳。
这边怡然享受,前线的小岛上却是神经紧绷。
梁满仓带着年轻的测绘员在隔壁岛上勘察地形,雨天道路湿滑,小岛地形复杂,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往悬崖上爬。
突然,一名年轻的测绘员因为岩石松动而脚下打滑,他身上还背着珍贵的测绘仪器和已经标注好的地图,千钧一发之际,离他最近的梁满仓一把抓住他身上的背带。
“小范!”
“梁科长!”
众人的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吸引。
悬崖之上,自己攀爬就已经够吃力,更别说还要拽住一个向下坠的人。
在巨大的惯性和打滑的岩壁下,梁满仓也被带倒。
人员的牺牲可惜,但珍贵的测绘仪器是国家的宝贵资产,而已经标注好的地图更是重中之重,现在国家正处于艰难之际,哪怕用性命来守护这这个资产,在他们心中是绝对值得了。
梁满仓咬着牙将测绘员推向内侧的安全地带,自己却因为反向作用力导致腿部猛烈撞击并挤压在了一块突出的尖锐岩石上。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这处是个缓坡,没有直接摔到海里,还是滚下去被植物和石头挡住。
“梁科长!”
大家都被变故吓一跳,而梁满仓对他们的呼喊已经没了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磕到脑部导致昏迷,众人惊险之余连忙卸下仪器组织救援。
于此同时,梅锦却是心中一紧,她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看着天边的暖阳,想着真是年龄上来了,心脏也不好了,这什么都没干呢,心就突突突地跳,跳得人发慌,回头得找时间好好检查一番身体。
家里的家务还没做完,连日的阴雨天耽误不少事情,她放下捂着心脏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理了理套袖,又把有些凌乱的碎发梳好,继续弯下腰做事。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太阳还好好地悬在天上,洒下耀眼的光。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梅同志,梅同志!”
“哎!在呢,在家呢。”梅锦听见有人喊自己,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过去,脸上还带着笑问,“同志,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门口站着一名着绿军装的同志,他神色焦急,语速极快:“梅同志,梁科长受伤了,现在正在军区医院里。”
“什么?”声音响在耳旁,梅锦却觉得飘忽的像在天边,腿弯忽然一软,整个人靠在旁边的门上。
“梅同志!”前来通知消息的同志连忙扶住她,安慰说,“您先别急,人已经送到军区医院,正在抢救,参谋长派我过来接您。”
“抢救?”这得是多大的伤,才能用上“抢救”二字,梅锦喉咙发干变哑,紧攥住他,问:“是不是中木仓了?会不会危机性命?”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咱先上车吧。”他扶着她往前面的军用吉普车上去。
梅锦坐在后排,只觉得脑子都是迷糊的,看着眼前熟悉的路面,却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样,车窗边一个个闪过的人脸,也变得模模糊糊,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她听不懂也看不明白了。
到了军区医院,绿军装一路带着她直奔手术室门口。
梅锦望过去,手术室前等了不少人,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也没见过,除了参谋长,就连师长都来了。
有几名同志身上沾了泥土,尤其是一名年轻同志,面色悲苦愧疚,一看见她就想上前,被旁边的人拉住摇了摇头。
梅锦没注意到他们,上前问:“参谋长,满仓他,怎么样了?怎么会受伤?”
“梅锦同志,你先别着急。”参谋长瞧着她苍白的脸色,以及迷惘的眼神,忙将来龙去脉说清楚,“现在医生正在里面治疗,一切还要等手术结束才知道。”
梅锦听完若有若无地点点头,挠了挠头,往边上无助地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道:“知微,知微还不知道这事。”
参谋长也知道他们夫妻俩就一个孩子,说:“人刚送进去没多久,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要不我让小张再回去一趟,把孩子接过来?”她现在这个六神无主的状态,孩子在身边,估计会有所缓解。
“别接。”梅锦回答完,又重复一遍,“别接。”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失礼,她又抬起眼补充说:“她太小了,还是不要让她见这个场面了,不过张同志,恐怕还要麻烦你回去一趟,去供销社,不,去连队找我妹夫常永平,跟他说让他今天把知微接到他家去。”
她本来想说去找满银,又反应过来她现在还大着肚子,贸然跟她说这事,别吓着她,惊了胎气。
小张看了眼参谋长,参谋长冲他点了下头,小张应下道:“好的,梅同志,您放心,我会跟常同志好好说的。”
“嗯。”梅锦将事情安排好,舔了下唇,向后坐到医院的长椅上,眼眉低垂,不知在思索什么。
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从大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晃动的光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影逐渐变换方向,同时慢慢变得浅淡。
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从里面出来,眉间隆起,面容透着倦意。
大家都赶忙围上去问情况。
军医道:“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腿部伤势过重,虽然已经做了处理,但是要做好会落下残疾的可能,就算没有残疾,也基本断绝剧烈运动的可能性。”
“残疾?”
“怎么能落下残疾?!”
绿军装的同志们都震惊又不敢相信。
梅锦却是松了口气:“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好,还活着就好。”
她接受他的残疾,刚才坐在长椅上看着移动的影子时,她就在想,要是梁满仓熬不过去,直接在这场手术中丧命,她会怎么样,她想来想去想不出结果,她不知道会怎么样,心中只剩大片大片的空白。
甚至久违的开始回想书中的内容。
自从来到东南,他们开始新的生活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这原本是个书中世界了。
而在梁满仓性命垂危的时候,她猛然想起,甚至觉得难受,是不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出现,导致故事发生了偏移,所以梁满仓才会遭此劫难,毕竟要是按照书中脉络发展,身为大佬的他怎么也不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才对。
军医捏了下眉心,将情况详细说明白后,道:“待会儿护士会把他推到病房去。”
梅锦守着,梁满仓被推出来的时候还昏迷着,表情平静,脸上还粘有灰尘。
她看着看着抿起唇笑,笑着笑着又皱起眉想哭,最终眨了眨眼,用袖口给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庞。
梁满仓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他缓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见的是医院的天花板。
梅锦坐在床边瞧着他,哼一声道:“你还舍得醒啊?”
刚才他昏迷的时候,跟他一同出任务的同志已经把起因经过全都跟她讲清楚了,她现在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就气他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也明白,若是换了她,她估计也会与他做出同样的选择,想到这,她又叹了口气,关心问:“还难受吗?”
梁满仓耳朵动了动,轻轻将头侧到一边,看向她,嘴巴张了张,有些发不出声音。
梅锦忙端来一杯温水,拿棉签在他唇上点了点:“医生说你刚醒,不能喝太多水,只能用这种方式解渴。”
梁满仓眼睛紧紧盯着她,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在悬崖上时,他还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她了,他艰难抬手,想要摸上她的脸。
梅锦察觉他意图,忙低下头,将脸贴到他手心,问:“怎么了?”
“眼眶、怎么红了?”
梅锦一愣,撇着唇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下:“你少明知故问了,你说眼眶怎么红了?无缘无故的,眼眶还能自己红吗?还不是某个混蛋惹得。”
“哪个、混蛋?”梁满仓唇角动了动,眼神越发温柔,“谁欺负你,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除了你,还有谁敢欺负我?”梅锦声音染上哭腔,眉毛可怜兮兮地蹙起来,眼泪说来就来。“你要是想帮我出气,首先就得自打一拳。”
她是真的后怕,害怕从此以后就失去了他。
“别哭。”梁满仓拇指按在她眼下,轻柔地给她拭去泪水。
梅锦控制不住,趴下去伏在他肩头轻轻啜泣。
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己去世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如她这般,又恨又怨又茫茫然不知所措,因为连恨谁怨谁都不知道。
梁满仓已平安无事,可她的父母却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一想到这,她就更难过了,泪水如决堤般再也停不下来。
梁满仓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在为自己难过,手掌忙轻抚上她的脊背,从上至下地顺着,安慰说:“没事了,别伤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呀,就算没有残疾,也不能再剧烈运动,这怎么能是好?
不过这话梅锦没说,他才刚醒,对自己的情况还不清楚,她怕自己说出来会刺激到他,不利于恢复。
不过按照他本人的强大性格,就算知道,估计也只是伤心一阵儿,反而会因为安全保护了仪器和资料而感到欣慰。
两人情绪都缓和下来,梅锦抽抽鼻子问:“你刚醒,肯定饿了吧?过会儿满银就送吃的过来。”
正说着,曹操到,满银和常永平牵着知微一块儿过来,本来他们是不想带知微过来的,梁满仓刚醒,状态肯定不好,她看见肯定难受,但她一听说爸爸躺在医院里,那是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来,不带她她就哭闹不止,没办法,只能一起来了。
果然,知微一进门看见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爸爸就开始流泪。
大眼睛泪汪汪的,哭得人心里只发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梁满仓已经去了呢。
梁满仓哑然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爸爸没事,你看,爸爸这不是好好的吗?”
满银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走起路来都像是揣了个西瓜,哭得眼白都是红的。
梁满仓好笑道:“你们一个二个的,怎么都哭得这么凄惨?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顶多就是虚弱一段时间,等养好病,我就还是从前那样生龙活虎。”
他说完这话,就连常永平都别过头不忍直视,腿部落下残疾的战士还怎么当战士呢?更何况他现在还在前线出着公务,这件事一出,恐怕他身体养好后,就再也没办法去前线了,这对于一名战士来说无疑是剜心的。
梅锦掩饰地笑了下,对着大家说:“好了好了,都不许哭了,性命保住了,就是最幸运的事情,再哭都把人哭丧气了。”
“是不哭了,咱们都不哭了。”满银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尤其给知微擦,努力扬起唇角说,“三哥,我妈给你煲了猪蹄汤,营养价值最高了,你现在喝吧?”
“好。”梁满仓点头,看着她开玩笑说,“好了,你可别笑了,这笑的比哭还难看。”
常永平走到床尾将病床摇起来,满银眼睛一瞪:“三哥!”
梅锦端了盆热水过来,又拧了拧毛巾,要给他擦手擦脸。
知微扁了扁嘴巴,自告奋勇说:“妈妈,我也帮忙。”
梅锦笑了下,在她脸上捏了捏,点头答应:“好,我擦右手,你擦左手。”
梁满仓低头瞧着她们母女俩,脸上笑了笑。
第74章 第 74 章 出院
不管大家瞒不瞒着, 梁满仓还是通过医生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梅锦就见他面不改色,浅笑着冲医生点头道谢,好像这件事情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似的。
但等病房里的人都离开后,他的表情却还是落寞了下来, 可在面对妻女时还强撑着精神与笑脸, 甚至反过来宽慰她们:“没事, 往好的想,至少我还能行走, 不是吗?”
知微用力点头:“对!”
梅锦也道:“医生不是也说了,只要我们努力做康复训练, 能恢复的, 只是不能再做像攀岩登高之类的极限动作了。”
她说完强颜欢笑了下,“也挺好, 这样以后你就能一直在家陪着我们了,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猜你今天是不是又受了伤又吃了苦。”
“是啊,因祸得福了。”梁满仓认真点头, 好像真如他所说,是因祸得福一般。
梅锦吸了下鼻子, 突然在这个全白的空间有些待不下去,她拎起床头柜上的暖瓶晃了晃, 有意侧过头道:“没热水了,我出去打点水。”
知微还无所觉, 作为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梁满仓心中却很清楚,她是心里太压抑了,又不肯在他们面前流泪,所以找个借口出去单独待一会儿。
梁满仓垂下眼,恍若未觉, 还跟知微开着玩笑说:“知微,妈妈说你跳皮筋踢毽子可厉害了,等爸爸出院后,你教爸爸好不好?”
“好啊。”知微被哄得高高兴兴的,还道,“我跳皮筋是我们班第一哦,我跟她们玩从来都没输过的。”
“真的吗?”
“当然了!”知微故意睁大眼看着他,却又忍不住视线偏移,紧接着叉腰理直气壮说,“哎呀爸爸,反正你又不会跳,随便找个人教你都可以,难不成你还想当世界冠军啊?”
梁满仓呵呵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怪不得都给你起外号叫机关木仓呢,这小嘴巴真能说。”
机关木仓的外号就是曹洪起的,他最会给别人起外号,叫知微机关木仓,叫赵怡悦瞌睡虫,之前还叫已经转校的秦雪萍爱哭鬼。
就连老师都不能幸免,齐老师就叫撇唇铁娘子,因为她老是沉着脸撇着唇训大家。
曹洪带头起外号,男生们就开始跟着喊,于是慢慢的外号就被传开了,知微知道的时候很生气,立马就去告诉齐老师。
齐老师当下就让曹洪和那些爱喊外号的小男生们罚站,足足站了两节课呢。
但也因此,知微被那些小男生记恨上,就算老师不让明目张胆地喊外号,他们私底下也要嘟嘟囔囔,喊的时候还都故意往她身边凑,力保她能够听见。
这种事情跟老师告一次状就够了,告多了,那些人反而会越发起劲,于是知微便索性应下这个外号,反正也不是什么侮辱性词汇,也就这些无聊的小男生才会觉得喊了谁外号就好像捉弄了谁,其实只要不在意,他们怎么喊,喊破天际都影响不了什么。
梅锦在得知这件事情后,大力表扬了她,很是欣慰自己闺女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梁满仓这院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梅锦这段时间特意请了长假,就为了照顾他。
每天变着花样的做饭煲汤,把最新的报纸小说都拿到医院跟他一起看,等医生说可以下床复健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陪他重新迈出一步又一步。
这段在医院里的日子,虽然单调,却并不乏闷,甚至是两人忙碌这么多年中,难得闲下来的共处时间,从早到晚,几乎全都待在一起,一块儿看书,一块儿说笑,一块儿做恢复训练。
不过这都只是表面上,梅锦好几次来送饭的时候,都撞见梁满仓趁她不在偷偷加练,在加练过程中,又无数次因不能正常走路而痛苦恼恨。
每每这时,梅锦就装作不知道,躲在门口悄悄流泪,等他自己调整好状态,重新躺上病床上的时候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去。
他这人向来是严于律己的,他不能忍受自己真的成为残疾,但又不愿家人跟着担心,所以所有的苦与痛全都自己咽下,面上装也要装出一副自己对所有后果都全盘接受的样子。
对于他的痛苦,梅锦能做的也就只有陪伴和鼓励,他不想让她担心,那她就不担心,在他面前,她永远笑盈盈,永远充满希望,好像所有困难都不是困难,只要坚持训练,迟早会恢复正常。
到了出院这天,很多人过来帮忙,梁满仓拄上拐杖,脸上扬着真诚的笑,跟所有人道谢。
等回到家,大家都离开后,梁满仓对着梅锦笑道:“住院这么多天,果然还是回到家舒服。”
“那当然了,医院条件就是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家。”梅锦笑着给他递了杯蜂蜜水,又拿来靠垫垫在他腰后。
梁满仓笑。
满银等他们收拾妥当后过来,她倒是也想帮忙,但大家瞧着她的肚子,那谁也不敢让她瞎忙活,就是在旁边看,都害怕磕着碰着。
梅锦见她过来,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过去扶着道:“怎么这时候来了?我不是跟永平说今天太晚了,等明天再来吗?”她说着看向旁边停车的男人。
常永平神情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反驳。
“我自己要来,他劝不住我的。”满银摆摆手,“三哥今天出院,我在家待着也无事做,不让我过来瞧一眼,我心里也放不下。”
“这有什么放不下的,他现在能吃能喝,能走能站的。”梅锦笑着,扶着她坐在梁满仓旁边,“倒是你,下个月可就要生了,还坐着永平的自行车,车骑起来那么颠,能少坐还是要少坐。”
“你嫂子说的对。”梁满仓也有些责怪地看着她,“这马上天黑了,你们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谁都没办法安心。”
满银笑笑,点头应下:“行,我知道了,就这一次,以后都不会了行吧?”
“三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就是不拄拐杖也能走几步了。”梁满仓说着还站起来给她掩饰一番。
不过走是能走,但跟健康人肯定还是不一样的,一走一跛的,看得让心眼眶发酸。
梅锦笑道:“慢慢来,医生说只要坚持复健,是能够恢复正常走路的。”
“是,慢慢来,我们不急,慢慢来。”满银不住点头,既给对方加油也是给自己鼓气。
梁满仓这受了伤,肯定是不能再回岛上了,于是工作又调回了机关大楼。
他这也算是因任务光荣负伤,所以回来后,职级上是升了的,不过还是做着作战科科长,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等古参谋长一退,这个位置就是属于他的,也就这两年的事情了。
梁满仓一向是刻苦的性子,什么事情都是不达目标不罢休,他执意想恢复成正常人,那就是早也训练晚也训练,只要逮着机会,他就要放下拐杖自己走,还一定要走出自己正常状态时的姿势。
每天光是练习走路,身上的衣服就汗湿了一件又一件。
他身上衣服只要汗湿,梅锦就拿出干净的让他换上,一点不嫌弃洗衣服麻烦。
就这么日日夜夜地坚持着,还真叫大家都看见了曙光,梁满仓的走路变得越发顺畅,姿势也越来越逼近正常。
梅锦再又一次看见他的训练成果时,简直喜极而泣,不顾他一身臭汗,上前抱住他,带着哭腔说:“你辛苦了。”
梁满仓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轻轻反驳说:“不是我辛苦了,是你辛苦了,辛苦你这么长时间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谢谢你,真的,我要谢谢你。”
梅锦哽咽,两只手收紧,脸颊贴在他胸膛处,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只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好像也跟着他千锤百炼地重活了一回。
墙头上梅花呆萌的眼神瞧着他们,忽然,小身子轻盈地跳下来,高高翘着尾巴,昂着小脑袋走到他们脚边,扭着身子地蹭。
梅锦和梁满仓低头看过去,都笑起来,笑声中久违地透着一股松快和愉悦。
……
时间来到十月份,按季节来说,应该已经算是进入了秋天,但温度上却没有任何变化,还停留在夏日的炎热里。
蝉鸣声还越发嚣张,就没有哪个时候停下来过,吵得人心烦意乱的。
梅锦用手帕擦着脖颈处的汗,跟边书云吐槽说:“也不知道这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我身上现在天天都汗津津的,一天得洗两回澡,中午回去洗一回,晚上回去又洗一回,皮都要给我洗破了,就这还止不住呢。”
“可不是嘛,这东南的天气就是奇怪,而且还是那种潮湿的热,闷得人喘不过气。”
她这番话,梅锦十分认同:“还是咱们北方好,至少夏天热归热,不会这么闷啊。”
就在她俩抱怨着这讨厌的鬼天气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忽然响起,坐得离电话最近的丁明哲接起来:“喂,你好,这里是广播站。”
那边的人刚说没两句话,丁明哲就变了脸色,连忙对着梅锦喊道:“梅姐,找你的,说是你小姑子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梅锦惊得直接从位置上站起来。
丁明哲点头:“对,说现在正在军区医院,打电话的说是你小姑子的婆婆。”
“你跟她说,我马上就到!”这下梅锦彻底坐不住了,连包都不记得拿,跑着就要出门,被边书云叫住。
“梅锦!你先别着急,人现在已经送到医院生产了,就证明情况还没有那么紧急,给你打了电话,估计也通知梁科长了,我觉得你先去旁边机关楼,跟梁科长一块儿骑自行车去。”边书云也知道他们都是走着上班,当下又转头问丁明哲,“小丁,你今天骑车了吗?”
“骑了。”丁明哲赶忙回位置上拿出车钥匙递过来。
梅锦对着他们点头道谢,重新整理了下思绪,这才不慌不忙地过去。
等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正听见手术室里满银痛苦的声音。
梅锦忙问向旁边的常永平:“情况怎么样?”
常永平还没回答,常二婶就忍不住插话道:“他嫂子,你别着急,没事,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你虽然就生过一个,但肯定也明白这道理。”
梅锦皱皱眉,不知道怎么她也跟来了,她点下头没说话,仍看向常永平,等着他的回答。
常二婶吃了个小瘪,有些不爽,但碍于他们的身份,又不敢当面发作,只能轻哼一声,转身坐了回去。
常永平道:“我们在家正吃着饭呢,吃着吃着,满银突然就羊水破了,我们就赶忙把她给送了来,送来的时候,医生说指还没开够,又等了会儿才进的手术室。”
那就是说情况还比较从容,没那么危急,梅锦点点头,跟梁满仓一块儿松口气,两人坐下,静静等着。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终于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脆又极具穿透的的婴儿哭声,这是生出来了!
大家都激动地站起来。
除了常二婶……
她还呵呵地笑,跟常母说:“一听这哭声就知道,肯定是男孩。”
梅锦有些无语地瞥过去一眼,不光是无语她这段话,更是因为在等待的这一个小时里,她的嘴就没停过,不停发表自己的想法,说第一胎要是个女孩怎么怎么样,是个男孩又怎么怎么样,数落常永平那时候不懂事,不让她缠肚子,要不现在肯定能生出男孩,也省得他们在这猜了。
常永平那时候都紧张得手乱抖,腿乱晃了,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一颗一颗往下落,感觉眼神都不聚焦了。
梅锦都怀疑他压根儿就没听清常二婶说的什么。
而常二婶那些言论实在太反智,她连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因为她的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你跟她辩论,无论输还是赢,都不会有结果的,因为她不会认同,更不会改变,既然如此,那不如省点力气,毕竟跟她纠缠,除了心累心烦就再没别的结果。
手术门打开,大家都围上去,满银和孩子躺在床上被推出来,护士笑道:“恭喜啊,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常永平咧着嘴笑,眼睛眯起来,一副不值钱的样子,伸手摸了摸满银汗湿的头发,柔声说:“是女儿,我们俩的女儿。”
满银也笑,脸色有些苍白,笑起来也没什么力气。
梅锦凑过去,笑吟吟地说:“这下知微要高兴坏了,她就想要妹妹,说什么都想有个妹妹。”
“等待会儿放学就把她接过来,让她瞧瞧妹妹长什么样。”梁满仓说完看了眼手表。
梅锦猛然抬起头和他对视——坏了!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点了,他俩这过来的时候忘记给知微留话了,现在正是晌午饭点,小家伙该急坏了。
梁满仓赶紧抬手对梅锦说:“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回去把她接过来?”
“你回去行吗?要不还是我去吧?”梅锦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他的腿。
“没事,我回去能行。”梁满仓边说边往外走。
满银疲惫之中还抽空担心着他们,两只眼睛看向他们。
梅锦反应过来赶忙笑起来,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下:“没事,你现在肯定累了吧,要是累了你就先睡一会儿。”
满银也觉得自己眼皮变重,点了点头。
大家随着病床一并进到病房,常二婶和常母走在最后。
梅锦隐约就听见常二婶嘟囔着:“怎么是个小丫头,那护士也真是,一出来就笑,笑得我还以为是个儿子呢,真是,不是儿子笑什么,还恭喜,有什么好恭喜的。”
声音不大,但梅锦还是听见了,她深呼吸了下,皱起眉,极力劝着自己,满银刚生产完,还虚弱着,不能有过大的情绪起伏,所以这时候要忍,忍一时风平浪静,什么事都等回头再说。
常永平还沉浸在当爸的兴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满银,见她现在不睡,关心询问:“要不要吃苹果?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他说完这话,梅锦又瞥见常二婶撇了下嘴,她咬着唇,简直要发疯抓狂,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喜欢掺和别人的家事!病床上躺着的是她侄媳妇儿,不是儿媳妇!
满银还一无所觉,摇摇头说:“我现在不想吃。”
常母这时候道:“你们先聊着,我先回去做饭,满银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暂时没什么想吃的,妈您看着做就行。”
“那也行,家里还有猪蹄呢,我还给你煲锅猪蹄汤,最有营养了。”常母喜滋滋的。
“好,谢谢妈。”满银朝她笑笑。
常母要走,常二婶嫌这边无趣,跟着她一块儿走了。
她伸手将孩子的衣领往下拉了拉,深情地看了眼闺女的脸,抬起头跟梅锦笑说:“嫂子你瞧,我觉得她跟知微刚出生时一模一样,都是红红的皱巴巴的小脸。”
“可不嘛,这打眼一看,还真是一样一样的,不过也正常,都说侄女肖姑,知微长得想你,她又是你闺女,两个人当然就有几分相像。”梅锦也俯下身仔细看了眼孩子,笑起来说,“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常永平点头回道:“想好了,叫清嘉。”
“清嘉?哪个清嘉?”
“清水的清,嘉奖的嘉。”
梅锦问:“有什么寓意吗?”
“是一首词,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满银接话笑着解释。
梅锦了然点头,笑起来夸赞说:“挺好,常清嘉常清嘉,就是不取自这首词,读起来也是好听的。”
说起这,满银有些得意:“我一直就觉得知微的名字好听,当时你们说‘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我就想着,等我有了孩子,我也要根据古诗词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可是我跑图书馆翻了好几天的书才想出来的。”
“妹妹呢?妹妹呢?”刚被提到的知微兴冲冲地进来,直奔床前,梁满仓跟在她身后。
她声音有点大,梅锦赶忙提醒说:“小点声,别吵到妹妹。”
知微立马捂住嘴,连脚步也跟着放缓,恨不得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没事,不用这么小心。”满银笑着冲她招招手,“这里呢。”
知微俯身上前,仔仔细细地将妹妹的脸看了遍,感叹说:“妹妹好小噢。”而且一点也不好看,比赵怡悦的弟弟还丑,当然了,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因为会怕姑姑伤心。
但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就算长得再难看,她也是喜欢的。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愁,赵怡悦的弟弟丑就丑了,她妹妹要是也丑可怎么办啊,想想都让人觉得苦恼。
也就是梅锦和满银不知道她小脑袋瓜子里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要不非得笑得直不起腰不可。
梅锦道:“是啊,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么小的,慢慢就长大了,长得跟你一样高。”
“那妹妹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得跟我一样高?我还想带她一起玩呢。”知微瞧着清嘉的小丑脸,心里暗暗发誓,等妹妹会说话后,她一定要天天夸她漂亮,因为妈妈说了,夸奖会让人变得自信,只要自信,就算不够漂亮,也没关系的。
“那可早了,你想带着她一起玩,起码得等她到三岁后了。”
“三岁啊。”知微瞬间有些失望,“那得等到三年后呢,那时候我都上五年级了。”
“是啊,那你上了五年级,会嫌弃妹妹小吗?”满银打趣问她。
“我才不会呢,到时候我就教妹妹跳皮筋踢毽子,包管她一上学就是最厉害的。”知微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
大家都笑起来,满银点头:“好啊,那到时候妹妹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好不好?”
“好。”知微认真答应,一点不觉得这是大人在开玩笑。
第75章 1965年 满银生产完后在医院差……
满银生产完后在医院差不多又住了三天的院, 出院的时候,外面起了风。
常母瞧窗外看着,连忙又拿过一条毯子来披到满银身上,给她紧紧裹住说:“这得注意点, 月子里吹了风, 会落下月子病的, 等以后年纪大了,都是苦头。”
“好, 谢谢妈。”满银笑着用手拽紧毯子,其实常母除了耳根子软, 谁的话都听外, 对她还是很不错的,平常什么事也都会想着她念着她。
“行, 待会儿你坐永平后座上,孩子我抱着。”常母俯身去抱孩子,孩子也被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密不透风的。
梅锦带着知微过来,瞧见的就是裹成粽子的一大一小。
她先跟长辈们打招呼, 随后有些诧异说:“今天外面还挺热的,你要穿的这么厚吗?”
“要的。”常母边收拾东西边十分认真回道, “现在外面有风,刚生产完最怕见风了,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等到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明白了,一旦得了月子病,那就是受不完的罪。”
梅锦对这还真是不太懂,她当年生知微的时候, 身边也没个老人什么的,所以就只遵了医嘱,其它的习惯什么的都没有管,这也是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说法。
知微凑到床边,想要去看妹妹。
清嘉这会儿正在睡觉,没牙的小嘴巴一抿一抿的。
知微还有些失望,问:“奶奶,清嘉怎么一直在睡觉啊?”按照辈分,她也是要叫常母奶奶的。
常母手里叠着衣服笑起来:“因为清嘉还小呢,她现在只会睡觉。”
梅锦也站过来看着小清嘉,摸了摸知微的脑袋解释道:“这么大的小婴儿都是除了吃就是睡的,就连小便大便都不会。”
“好吧。”
梅锦看了眼清嘉,对满银说:“她现在皮肤都展开了,没有刚出生时那么皱巴了,刚出生的时候跟个小老太一样。”
知微闻言也忙好奇地过去仔细看,惊喜道:“真的!妹妹的脸现在好看多了,又红润又白净的。”
常母笑道:“七天皱八天开,十天能抱出门晒,等再过个几天,妹妹就能跟你一样漂亮呢。”
“真的吗?”
“对呀,到时候你们俩就是一对小姊妹花。”
知微也高兴地笑起来,长长舒一口气,说:“我之前还担心妹妹要是一直这么丑可怎么办,原来妹妹也会变漂亮的啊。”
梅锦好笑,问:“原来你那时候是嫌弃妹妹丑啊,我说你表情眼神怎么不对劲呢。”
“不是。”知微立马纠正说,“我不是嫌弃妹妹丑,我是很奇怪为什么妹妹丑。”
满银哼一声,嗔道:“好了好了,一口一个丑的,小心我们清嘉听到后生气,以后不叫你姐姐了。”
知微睁大眼,赶紧转头去哄妹妹,也不管她现在能不能听懂:“妹妹,你很漂亮,姐姐都是乱说的,你可别生气噢。”
梅锦轻轻拍了她一下,说:“你刚出生时就跟她差不多,也是皱巴巴的跟个小猴子一样,两只小脸蛋还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生出来我都不敢相信,觉得我闺女怎么长得这么难看,没想到现在越出落越漂亮了。”
“我刚出生的时候也像妹妹这样吗?”知微指着清嘉十分好奇问。
“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的。”常母东西收拾完,全都装进一个包里,她拎起来递给常父,接着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臂弯里。
梅锦和知微送他们到家,在家坐了会儿,见家里家外都操持得井然有序,也放下心来,就准备回去了。
也就是这时,一向不嫌事大的常二婶又来了。
一见到她,梅锦就头大,又怕她多嘴说出些什么让人糟心的话,干脆就没走,又留下来多待了会儿。
果不其然,常二婶进来有十五分钟没有?就开始发表她的长篇大论了。
“这第一胎是女儿也好,下一胎再生个儿子,儿女双全,正凑个‘好’字,而且姐姐平时也能照顾着弟弟。”话到这,勉强还算个样子,虽然重男轻女了些,但还不算离谱,但接下来的话就让梅锦都觉得匪夷所思了。
“不过呀,这老二得赶紧生了,最好是刚出了月子就怀上,这样两个孩子离得近,对儿子好!到时候上学上一个班,姐姐也能照顾着弟弟点。”
“刚出了月子就怀?”梅锦对她这个观点惊掉了下巴,“先不说对孩子到底好不好,就光说对女人的身体也不好啊,哪有这样行事的。”
常二婶瞥她一眼,她心里其实是最不喜欢她的,也就是看着她男人是官不敢得罪。
她是觉得她这么大了就给她男人生了一个丫头,做的实在是不对,直接让人家家里断了根,等到了低下去,都对不起人家祖宗。
不过她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也不蠢,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只敷衍道:“你不懂,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梅锦一看就是知道她是说不过自己,便用年龄搪塞自己,她轻笑一声:“二婶,我是不懂,那您就给我解释解释呗,说不定你解释完了,我就懂了呢?”
常二婶怎么跟她解释?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女人就是得生孩子,还必须得赶紧生出儿子,不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没有儿子,可不就是无后?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理由。
梅锦也没再跟她继续纠缠下去,到床边拍了拍满银的手说:“我就先带知微回去了,等下回再来看你。”
满银就乐意看常二婶吃瘪,这下正憋着笑,点点头说好。
两人出了房间,常母正端着碗鸡汤过来,瞧见她们要走,挽留说:“留下来吃饭吧?我饭都做好了,熬的老母鸡汤。”她去医院前就放在炉子上熬着,熬了好几个小时呢,鸡肉都炖得烂烂的,汤的表面浮着一层油花,光是闻着都香得不行。
知微有些馋,悄悄咽了口口水,但知道留不留下吃饭要妈妈说了算,小孩子这个时候是不能插嘴的。
梅锦笑着摇头,搬出梁满仓道:“不了阿姨,满仓还在家里呢。”
常母以为她得回去做饭,也就没再多留,笑说:“行,那你们俩回去的路上小心啊。”
“嗯,阿姨,我们走了。”梅锦晃了晃知微的手说,“跟奶奶说再见。”
“奶奶再见。”知微有些控制不住地往她手里的鸡汤上瞟。
常母瞧见,立马可心地笑起来,弯着腰问:“知微是不是闻到鸡汤的香味了?这一碗给你喝,我待会儿再给你姑盛一碗。”她说着就把鸡汤递过来。
知微不好意思,羞红了脸:“谢谢奶奶,不用了。”
“跟奶奶还客气什么,快喝吧,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常母直接用勺子舀着送到她嘴边。
知微仰头看向妈妈。
梅锦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奶奶给你的,你就喝吧。”都馋成这样了,喝一碗就喝一碗,也不影响。
知微一听能喝,眼睛都亮起来,冲常母道谢过后,小心接过碗。
常母摸了下她头,笑说:“真懂事,还知道等妈妈同意后再接。”
梅锦不会因为谦虚,就在外人面前说是自己孩子馋,因此回道:“是您的手艺太好了,熬的汤又鲜又嫩,小孩子定力差忍不住。”
……
梁满仓差不多两周就得去医院复诊一次,梅锦每回都要陪着一块儿去,这次也不例外。
到医院后,一直负责梁满仓的刘军医给他检查一番,推了推眼镜,点着头说:“恢复得不错啊,可以说,是我见过的同类病人当中,恢复速度最快的,没有之一。”
“是吗?”梅锦高兴,又仔细问道,“刘军医,他这个腿,有时候夜里睡觉的会疼,厉害点的,都能直接疼醒,这种情况正常吗?”
甚至不止是疼醒,疼得汗珠子直往下冒,后半夜也几乎就睡不着觉。
“这种情况也有的,通俗来说就是他腿部受伤的部位正在快速恢复,你想,我们平时身上有个划伤划痕的,恢复起来还会发痒发疼呢,他这个就更严重了,等到了后期疼痛感会好些。”刘军医用手比划着解释。
梅锦继续追问:“那,这‘好一些’是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什么程度?这我不敢保证,最坏的情况是时不时就有点疼,但那种疼皱眉忍一忍就过去了,要么就是一到阴雨天就疼。”刘军医低头写着单子,说,“这个晚上睡觉前用热毛巾多敷一敷,能缓解一些。”
梅锦点头,认真记下。
刘军医笑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按照你们这个恢复趋势,估计年前就能行动正常了。”
听到军医这样说,两人也都真心笑起来,梁满仓这段时间走路已经完全不需要拄拐了,甚至速度也上来了,就是时不时还会跛一下,一脚重一脚轻的。
“但是这段时间切忌做跑和跳这种动作,这种对恢复最不利了。”刘军医不忘严肃叮嘱一下。
两人从医院出来,暖烘烘的太阳照在身上,梅锦心情都松快许多,梁满仓笑说:“这下不用再担心了吧?”最近他稍微走路时间长一点,她就担心他运动过度,会拉伸到伤口。
梅锦拍他,斜睨他一眼说:“刘军医可还说了,不能剧烈运动,你走路时间过长,也算是剧烈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到家。
这时候知微还没放学,梅花不知道是不是又饿了,一瞧见他们,连忙委委屈屈地上前,蹭着他们裤脚,嘴里“喵呜喵呜”地叫着。
梅锦挠了挠它下巴,连忙给它放饭,边喂边点着它小脑袋数落说:“你饿了怎么不去抓老鼠吃?你妈妈咪咪可是这一片抓老鼠的能手,它没把这本领教给你吗?真是小笨猫。”
梁满仓在旁边看着笑:“抓老鼠多累,它有饭吃,怎么可能还去抓老鼠。”
“那看来它还是个小懒猫啊。”梅锦说着,又把水碗往它面前推了推,起身说,“你吃吧,我做饭去了。”
梁满仓将医院拿回来的药放进柜子里,瓶瓶罐罐的要是不放柜子里,就等着被臭梅花手欠推到桌子下。
不光是药,就连梅锦擦脸的东西也全都收起来了,梅花的性子捉摸不定,这时候瞧着老实,不定什么时候就憋着坏呢,反正是没少破坏家里的东西。
不过好在知微很是负责,只要是梅花造成的损失,就算她在不舍得,也会把自己的零花钱拿出来赔偿,毕竟这是养猫之前就说好的,她要养的,她就要为此负责,也是在培养她的责任心了。
但梅锦和梁满仓当然不会次次都收她的钱,当然也不能完全不收,时不时的意思意思就好。
太阳落到西山,夕阳将整个师部笼罩,只是已经入了秋,夕阳虽然灿烂,却没有多少温度,风吹到身上还有点冷。
知微放学回来,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上学前扎好的头发也变得毛毛躁躁,随着风的方向随意飘着。
她一进院子就开始喊:“爸爸妈妈,我放学啦!”
两人都出来接,一个从厨房出来,一个从卧室出来,脸上扬着温暖的笑:“哎呀,宝贝闺女回来了,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饿不饿?妈妈正做着饭呢。”
“今天在学校特别开心!”
梁满仓笑着问:“发生什么了?就特别开心了。”
“我们学校周末要进行学雷锋活动,会组织小学生去烈属家里帮忙,我现在是三年级了,所以可以参加。”师部及附近的烈属不少,从上到下都很照顾,就连师部小学每年也都会组织学生去他们家里帮忙扫地跳水等。
不过只有三年级及以上才能参加,知微是第一次参加,所以她现在兴奋极了。
“而且我还是我们班班长,爸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梁满仓轻微点着头,眉眼带笑,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到时候我是我们班的负责人。”知微仰起的小脸上满是骄傲,又问,“爸爸你知道什么是负责人吗?”
三年级的孩子了,还是稚气未脱,梁满仓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继续问:“那你告诉爸爸,什么是负责人啊?”
梅锦在厨房听着外面父女俩的聊天,拿着菜在案板上切着,规律节奏的声音响起来,配合着外面他们俩的笑声,金灿灿的夕阳照进院子里,梅花吃饱饭悠闲地舔着爪子,舔完后,眼睛眯起来,脑袋又趴下去,尾巴尖晃着,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时间来到1965年。
国内形势有些严峻了,不管是报纸还是广播,都透露着一些消息,搜索师部的大家全都谨言慎行,对着外人谁都不敢多说话,生怕说多错多。
只是他们无法预测未来,以为等这一阵儿过去也就好了。
但梅锦钱却是清楚,明年就是十年运动的开始,现在不过是前奏。
可她对这段历史也只是初中历史书上学过一些,并不详尽,且又过去这么多年,她早都忘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大概清楚这段时间对一些人来说跟地狱差不多,且因为这十年,国家的经济人才等各方面都滞后很多。
但具体的情况,她就不知道了。
这段时间内,师部还发生了一件事,说是捉到了一名间//谍,情报人员,不光是我方同志卧底在对面,对面也会想尽办法在国内安插。
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但仅靠捕风捉影,也够大家猜测的了。
梅锦跟梁满仓私底下也说呢。
“真没想到啊,老罗平时瞧着跟老好人差不多,竟然会是对面的间//谍。”梅锦摇头,有些感慨。
梁满仓从事这种工作这么长时间,对这种事倒是不意外,他波澜不惊的翻了页报纸,道:“间//谍又不会在脸上写着自己是间//谍,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老好人反而是间//谍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为了获取情报,必须要维护好自己的人际关系,老好人的人缘就有利于他的工作。”
“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梅锦用绒线织着护膝,梁满仓的腿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了,但真就像刘医生说的,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受不了,她就想着,多给他做点保暖的护膝,做好措施,提前预防,阴雨天应该会有所缓解。
她笑起来,不吝夸赞说:“果然是术业有专攻,这种方面还是你比较在行。”
梁满仓笑笑,将报纸收起来,看向她说:“我也是随便说的。”
梅锦还是有些不解,又问:“但老罗平时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啊,是怎么判定他间//谍身份的?他是哪里暴露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他这件事情目前还没有公开,只有相关负责人员才知道具体细节。”梁满仓摇头,不过说起其他案例,“只要是间//谍,不管心理多强大,因为要盗取情报,那平时就一定是遮遮掩掩的,为自己的行为找各种借口,时日一长,难免就会因为一些事情暴露。”
“而且就是不说这些,间//谍把套取的情报递出去,敌方根据情报做出改变,一次两次可能还没什么,但次数一多,必然会引起怀疑,那么调查就会从内部先开始,逐一缩小范围,一个一个排查下来,只要被盯上的,就很难混过去了。”
梅锦点头:“有道理。”
此时天色早已黑下来,房间拉着窗帘亮着灯。
夜深人静下,夫妻俩之间的话题也一变再变,从师部最近发生的事情聊到家常,又聊到最近报纸广播的风向。
梅锦问他是什么看法,梁满仓敛下眉,认真想了想说:“现在时局动荡,国内的政策也一再收紧,这种就端看力度大小了,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在走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犯错误,这种也是无法避免的情况,但我始终相信,不论如何,我们都会向上走,只不过是螺旋版前进。”
他的想法不一定对,梅锦听完却难得陷入沉思,受伤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梁满仓一抬头就瞧见她几乎定住。
梅锦回神,摇摇头,继续用两根木签打着手里的绒线护膝,还对着灯光看了下是否紧密,能否起到保暖作用,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说着,她又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说:“只是我还是有点担心,这股风会不会刮到我们这里来?会不会刮到我们身上,或者,我们的亲人身上?”
梁满仓走到她身边,伸手揽过她肩膀,搂进怀里,干燥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她指尖有些冰凉,安慰道:“别想太多,我们怎么说也都是军人家庭,根正苗红的,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笑了笑,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与笃定,“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梅锦也就是因为后世听到的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再加上被师部现在的氛围吓到,所以有点心里发毛,但听他这样说,又心下稍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就做好分内的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呢,我还派不上用场,咱们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满银那边,清嘉是一天一个样,知微在学校不管是学习还是跟同学的交往都不用人操心,你的腿也一边更比一天好,我的工作也蒸蒸日上,没什么好担心的。”
梁满仓笑。
梅锦看了眼手里的护膝,就差最后一点收针了,她又瞟了眼时间,说:“我把这一点织完,你待会儿戴上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紧不紧,暖不暖和。其实我还想着回头给你做个皮毛的,那个相比于毛线肯定更保暖,只是皮毛不好搞,也不知道谁哪里有。”
“没事,绒线的就够好了,更何况这还是你亲手做的,比什么都珍贵。”
“哎呦,嘴变甜了嘛。”——
作者有话说:医疗相关为剧情需要,作者臆测,勿当真
第76章 停课 单独坐火车回家
原本去年说好的, 今年接李贵珍过来给她过寿,但她春夏交接的时候,得了伤寒,虽然不严重, 但也不适合坐车么久的火车到东南来, 所以他们就想着能请假回去给她过寿, 谁曾想就正好碰上现在这么氛围,大家都小心谨慎, 生怕被别人捉住一点错处,请假也不好请了。
梅锦只好准备写封信回去, 并随信寄钱和礼物, 让梁大哥二哥给李贵珍在家庆祝一下。
满银对着梅锦叹口气:“嫂子,你说现在怎么是这个风气了呢?弄得连回去过寿都不好搞。”她边说, 边用眼神时不时扫着院子里的俩孩子,清嘉现在正是学步的时候,知微新奇, 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走。
梅锦将信封好,将给李贵珍买的衣服吃的都装在一起, 摇摇头说:“这种事情咱们还是慎言,少讨论。”
“咱们这不是在家说说吗?又没旁人。”满银把自己给娘买的东西跟她包的包裹放到一起, 准备到时候一块儿寄回去。
“那也不行,隔墙有耳。”这话是真的, 师部刚抓到一个间//谍,又正值现在这个敏感阶段,像梁满仓这样接触到核心任务的人难免不会被重点观察,要是因为她们不当心的几句话,而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针对, 可真就没处说理了。
梅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满银也吓了一跳,惊得表情都变了,结结巴巴说:“不,不会吧。”
“人心难测啊。”梅锦将东西都收拾好,跟她一块儿到院子里看俩孩子,“核心位置就这么多,搞下去一个,就能上来一个,巨大利益推动下,难免不会有人动心思。”
毕竟谁都知道梁满仓即将是下一任的参谋长。
三十多岁的战区参谋长,多么年轻可为。
满银听完浑身恶寒,“嫂子,你真吓到我了,是晚上睡觉都能做噩梦的程度。”
梅锦看着她笑了笑,伸手在她肩上上下滑了滑,道:“还没到那成都,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别当真。”
满银使劲想了想:“嫂子,我觉得你说得也挺有道理的,现在是得小心了,我回去就提醒永平,让他平时跟朋友们玩的时候也注意点,别回头因为他影响到我哥了。”
“哈哈哈。”梅锦笑起来,“行了,咱俩别聊这个话题了,聊得我也怪瘆得慌的。”
满银认同地点头,两人齐齐将视线放到小姐妹俩身上。
知微急于求成、拔苗助长,蹲在离清嘉两步远的距离,不停地唤着她:“清嘉清嘉,到姐姐这里来,快点。”她拍着手,表情急切。
清嘉无措地抚着板凳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就是不朝她那里去,甚至还被另一边的梅花吸引了注意力。
徒留知微干着急。
梅锦和满银笑起来。
知微看向她们,扁起嘴哼一声,小小抱怨道:“妹妹怎么这么笨,我怎么叫她她都听不懂一样。”
“嘿!你怎么能说我们清嘉笨呢?”满银走过去,把清嘉抱起来,顺手又刮了下知微的鼻梁,“你是忘了你小时候了,人家小孩八九个月就会喊妈妈爸爸了,你是怎么教都不出声,把我们急得不行,现在竟然还嫌弃上妹妹了,你这是老大笑话老二,实际你俩都差不多。”
“那我是什么时候会说话的?”知微听姑姑说起自己那时候的事情,很是好奇,笑着追问。
满银笑起来,下巴朝梅锦点了下:“问你妈。”
梅锦听着姑侄俩斗嘴,正悠闲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椅上,拿着一只苹果啃,好笑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我还真有点记不清了,反正你一学会叫妈妈的时候,差不多也会说其它的话了。”
她仔细想了下:“应该是两岁的时候?”
说起来还有些后悔,当初没给知微写个日记什么的,没有相机,好歹用文字记录一下她的成长,结果等她想起来这茬的时候,知微已经见风长大了。
“差不多是那时候。”满银跟着点头,坐在椅子上,把清嘉换了个方向抱,又笑着对知微道,“所以你可要对妹妹有点耐心,别老是嫌弃我们。”
“我没有嫌弃妹妹。”知微为自己解释,“我是恨铁不成钢。”
“呦喂,你个小人,还知道什么恨铁不成钢?”梅锦将腿放下来,轻轻点了下她脑门,“妹妹才这么点大,你就恨铁不成钢了?我跟你爸还没对你恨铁不成钢呢。”
“你跟爸爸为什么要对我恨铁不成钢?”知微理直气壮掰着手指说,“我年年都是班级第一,还是我们班班长,还拿了运动会第一,我很优秀的,好吧?你跟爸爸应该为我感到骄傲!”
她小脑袋昂着,骄傲得不行。
梅锦和满银对视一眼,通通“噗嗤”笑出来。
梅锦更是笑得肚子疼,点着头说:“好好好,我们骄傲,我们很骄傲,因为我们的女儿非常优秀!”
她伸手捏了下她脸颊,又疼又宠:“你现在就是小孔雀开屏,不过这种话你在我们面前说说就好了,千万别出去说,要不然被别人听到,人家会觉得你讨厌。”毕竟她这种话实在是太拉仇恨了。
“我又不傻。”知微把她的手拍下去,鼓了鼓脸,也搬了椅子坐下,坐在两人中间。
太阳马上落下去,几人坐在檐下的阴凉处,院门打开着,时不时一阵清爽的风吹过来,夕阳照成金黄色的发丝随着风飘扬,别提多舒服了。
……
又一年过去,浩荡十年的运动正式拉开帷幕,来势汹汹到梅锦完全没有预料到学校竟然也会被影响。
各地学校都在闹停课,招生和上课基本中断,师部小学也不例外,而且就这个形势,就算不停课,老师们也不敢再给他们上课了。
知微一天放学回来,把书包往椅子上一甩,就开始托着脑袋唉声叹气。
梅锦给她端了杯热水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我们从明天起就不用去学校了。”知微语气低落,今天上完最后一节课,齐老师就宣布了停课的消息,班上的同学倒是挺开心,但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而且她明显感觉齐老师也很伤心,说话的时候都停顿了。
梅锦很惊讶,前几天刚在报纸上看到其他地方的学校陆续停课的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师部小学了,她之前还以为好歹是部队里的学校,就算受波及也不会影响这么深,没想到还是出乎她意料了。
“那你们不用去学校了都干什么?就在家待着吗?”
“对啊。”知微没精打采的。
梅锦皱着眉摇摇头:“这怎么能行呢?小孩子不去上学,全都在家,还不得翻了天了。”都是半大的孩子,没有正事做,又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不学点知识学点本事,天天净捣乱。
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光看学校放暑假放寒假时,邻居们的抓狂情况就知道了。
这下他们彻底不用去学校了,家长们还不得疯啊。
“可不是嘛!”知微扭过身看着她,一脸的严肃认同,“我们是学生,学生就是要待在学校里上课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去学校啊!”
梅锦动作一顿,斜睨了她一眼,看透道:“小官/迷,你是真想上学啊,还是舍不得班长这个职位啊?”
知微眨了眨眼回道:“我当然是真想上学了!还能有其他原因吗?”她这话说的,真是理不直气也不壮。
梅锦好笑地敲了敲她脑袋:“行了,既然不上课,那就在家帮我干干活吧。”
“唉,果然人就不能闲着,我这才刚开始不上课呢,就要在家里干活了。”
“嘿?嘴别贫啊。”梅锦抱臂盯着她,“快过来帮妈妈择菜,反正你也没有作业要写了。”
知微嘿嘿笑,挽起袖子跟到厨房去。
梁满仓下班回来听到知微学校停课的消息后,怔了下,随后叹口气点点头道:“停课就停课吧,那这段时间你就自己在家,不能随便乱跑,也不要跟其他小孩随便捣蛋知道吗?”
“哎呀爸爸,我是那种小孩吗?”知微不满,知微叉腰。
梁满仓投降:“你不是,你最乖了。”
梅锦瞧着他俩,想了下,突然问:“知微,你不是一直想奶奶吗?反正你学校也停课了,想不想回老家玩两个星期?而且你瑞英姐姐马上要出嫁了,你正好替爸爸妈妈上礼。”
当然她主要还是觉得农村受的影响应该要少一点,这 刚停课的头一段时间,师部肯定要混乱一阵,让知微回去,也能把这一阵避避,等安稳了,再回来。
知微不知道她的打算,但对于回老家还是很兴奋的,眼睛亮晶晶的,点头跟捣蒜似的:“好啊好啊,我想回去。”她对老家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爷爷去世时,跟爸爸妈妈一块儿回去后,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的时候中。
梁满仓倒是不太想让她回去,挠了下眉毛问:“确定要让她回去吗?她回去,我们可没有时间送她,让这么大点的人自己坐火车我也放心不下啊。”
“没事,我之前不是正好认识个铁路上的乘务员吗?到时候给知微买好票,再托她照顾下,知微就待车厢里,不会有危险的。”梅锦越想越觉得可行,卧铺车厢跟硬座车厢是不连通的,在这个时候,能被允许买卧铺票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到时候知微在车厢里,又有熟人照顾,不会出事。
知微已经被这个提议说兴奋了,当下就要跑回屋收拾行李,梅锦瞧着她,感觉她现在有股自己上小学那会儿即将去春游的兴奋感。
梅锦失笑,对着她招手:“行了,现在别收拾了,马上吃饭了。”
“妈妈,我等下就来!”
梁满仓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但这两人,没一个是他能说服得了的,于是欲言又止。
梅锦瞥他一眼,笑道:“行了,你就别担心了,知微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去哪个地方玩过呢,这次回老家,就当是让她去旅游了,而且她也十一岁了,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懂事。”
十一岁的孩子,若是放在后世,还只是个温室里的小学生,但在这个年代国家还没安稳下来的年代,因为外部环境的问题,他们或多或少都是早熟的。
满银在知道知微即将一个人回老家后,也很震惊,问:“嫂子,你真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啊?”
“那还真是有点不放心。”梅锦实话说,“不过我觉得这次单独回去,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历练吧。”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满银摇摇头,“不过要是等清嘉这么大的时候,我还真是不敢让她自己回去,这么远的路,得坐好几天火车呢。”
梅锦笑笑,帮知微收拾好了行李,老家现在比这边要冷一点,她给她多带了两件厚衣服。
她已经给老家去了电报,把知微的车次信息都跟他们说了,也收到了回复,明天知微就要去坐火车了。
知微今天晚上激动得都睡不着觉,眼睛里没有一丝不舍,全是对自己即将一个人出游的期待,小嘴巴叽里呱啦的,不停说着回老家后要干什么。
说完后又抱着梅花不停亲着,“姐姐明天就要走咯,你在家要乖乖听话,不准调皮知道吗?”
梅锦浅笑,斜她一眼:“跟猫告别,也不见舍不得爸爸妈妈。”
“哎呀妈妈。”知微噘下嘴巴,把梅花放下,抱上来撒娇,“妈妈你怎么还跟梅花吃醋呀,妈妈我最喜欢你了,最最舍不得你了。”
声音夹得比梅花还细腻。
梅锦“咦”一声,故意抖了抖身子:“好了好了,你就别恶心我了。”
“妈妈你要求可真多。”知微哼了哼。
梅锦笑了下,仔仔细细跟她叮嘱了遍,“回去后一定要注意安全,平时就跟着姐姐们一起,别老是爬树下河的,离那些男孩也远一点,他们要是想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说摸你一下之类的,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回去就跟大人说,知道吗?”
“知道知道,妈妈你都说了很多遍了。”知微笑嘻嘻的,握着拳头说,“我打架很厉害的。”
“你又没跟人打过,你怎么知道自己很厉害?”
“爸爸教我的时候,我跟爸爸打过呀,我还跟姑夫打过,他们都没打赢我。”
梅锦笑起来:“那是他们都让着你,你以为你这能打得过他们啊。”
“不管,反正是我赢了。”知微现在非常不讲道理。
知微要回来,李贵珍高兴得不行,今年她轮到在老二家里住,家里拢共三间屋,儿子儿媳一间,孙子们一间,她跟俩孙女睡一间,屋里两张床,孙女们睡一张,她自己睡一张,等知微回来,只能是跟她睡。
知微在那边不说是娇生惯养,也疼得厉害,养的又爱干净又讲究,她提前就把被子褥子全都晒一遍,床单被罩也给洗干净。
知微回来那天,梁二哥早早就套了板车到火车站去接。
好几年没见人了,他也不太记得知微长什么样子,就让人把她的名字写在了板子上,举着牌子等在门口,知微一出站就瞧见,高兴地摆手,走到跟前,扬着头挠了下脑袋,问:“你是大伯还是二伯呀?”
梁二哥呵呵笑,操着浓重的乡音,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说:“我是你二伯,走,咱回家吧,你奶在家都该等着急了。”
“好,二伯。”知微点头,对他的口音格外亲切,又问,“二伯,我们怎么回去呀?”
“我套了牛车,咱坐牛车回去。”梁二伯扛着包带着她往牛车走,边走边说,“咱回去前,先得去邮政局给你爹娘发个电报,告诉他们你到了。”
知微还没坐过牛板车,坐上去新奇得很,这里拍拍,那里摸摸。
到了邮局后,梁二伯跟工作人员说了要发的内容,工作人员掀了下眼皮:“三分钱一个字。”
梁二伯忙掏衣服内侧,知微已经把钱递过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妈妈可是给了她整整十块钱呢!说让她有事就给家里发电报。
梁二伯哪能让小孩子掏钱,当下就要拦着,但知微手快,已经给出去了,嘴里还道:“二伯,你就别跟我争了,妈妈说,你们赚钱不容易。”
工作人员听到这话不由抬眼往这边看了眼,小姑娘嘴里说的普通话,穿着也不简单,白白净净的,跟她口中的二伯截然不同,估计家境不错。
梅锦跟梁满仓估算着知微到家的时间,就等着这封电报呢,收到电报后,心都安许多,梅锦甩甩电报纸说:“看吧,我就说知微一个人能行吧。”
梁满仓也放下心:“总算是安全到了,这几天她自己在火车上,我感觉我的心都是悬着的。”
梅花这时候也跟着“喵”一声,他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它脑袋道:“你也担心呢,是不是?”
梅锦笑着:“她得俩星期后才回来,看来你还有得担心了。”
“光说我,你不担心啊?”
“担心啊,但我也觉得,我要是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能够一个人出远门走亲戚,会觉得自己很独立吧?”梅锦思考了下说,“虽然还是小孩,但已经被当成大人对待。我觉得这个经历,对她以后的成长也有好处,学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她在这里学不到有用的知识,那不如让她出去走走,回到乡下见见不同的人,不同的物,安州跟这边地理气候习俗等完全不同,她能回去看看,也挺好的。”
“你这样说是很有道理,但她毕竟才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小姑娘,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梁满仓皱着眉,仍放不下心。
梅锦抿了下唇,心也有点揪起来,但又笑道:“没事,又不是让她出去旅游去陌生人家里,她跟自己奶奶在一块儿,身边还有哥哥姐姐们照顾,不会有什么事的。”
梁满仓点点头,觉得她说得也对。
知微和二伯发完电报后,又坐牛板车回家,到家的时候,李贵珍跟梁二婶正做着饭,听见动静,大家都跑出来。
知微看见李贵珍忙喊了声:“奶奶。”
“哎。”李贵珍笑起来,牵着她从板车上下来。
知微对其他人都有些陌生,眨了眨眼不知道谁是谁。
李贵珍笑着介绍说:“这是你二婶,这是瑞英姐,春英姐,那边是胜辉哥和胜林哥。”
知微一个个喊过去,梁二婶看着比妈妈大了很多,但很面善,哥哥姐姐们几年前就在一起玩过,所以简单介绍过后,很快大家就又熟悉起来。
不过哥哥姐姐们都比她大了不少,就连最小的春英也大了她五岁。
大家都是大孩子了,知微想象中的像几年前一个回来后跟他们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逮鱼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大家都成熟起来,瑞英姐姐要准备出嫁的事情,其他哥哥姐姐也要帮家里干活、下地赚工分等等。
不过知微虽然有些许失望,但还是很快融入进去,他们干活的时候她也跟在屁股后面帮忙。
村儿里还没通电,一到晚上大家就早早吃了饭上床睡觉。
知微前两个晚上还老实地跟奶奶睡,到了后面直接钻进姐姐们的被窝,跟她们嘻嘻哈哈地聊天说话。
知微问:“瑞英姐姐,你要嫁的人是什么样的呀?”
瑞英还没说话,春英就哼一声,对即将成为自己姐夫的男人很是不爽:“就隔壁村的,除了一把子力气,什么都不会,蠢得要死,也就姐能看上他。”
“啊?”知微惊讶。
瑞英笑起来:“你别听她瞎胡说,其实他人挺好的,对我也不错,你今天应该见过。”
“我见过?”知微瞪大眼,黑暗中扭着头看向她。
“嗯。”瑞英想起他,就忍不住甜蜜地笑,说,“就今天去割草的时候,在我们前面那个堤坝上,穿着件灰色短衫的人。”
灰色短衫?知微使劲想了下,脑中一片空白。
李贵珍听着几个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些事,闭着眼也跟着笑了笑。
第77章 谨言慎行 在她眉心轻轻亲吻
知微在农村待的这两周, 家里没电灯,每天都早睡早起,起来吃完早饭就跟着姐姐们一块儿干活。
喂牛的时候摸摸牛屁股,被一向温顺的老黄牛向后踢一脚。
割草的时候翘脚躺在草地上, 被地上的小虫子爬到身上吓一跳。
扬场的时候凑近看金黄谷粒如何落下, 被随风扬起的谷糠扑了一头一脸, 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因为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导致知微出了很多糗, 把几个姐姐笑得后仰。
傍晚几人收工回家,天还没有完全黑透, 李贵珍已经在灶台边忙活, 土灶里的柴火劈里啪啦地燃着,映着她的脸颊红彤彤的, 锅里煮着玉米糊糊,飘出阵阵香气。
知微过去帮忙,接过烧火的位置, 看着火苗舔舐着锅底,偶尔扭头看一眼窗外, 天边挂着绚烂的晚霞,归巢的鸟儿成群结队地飞过, 叽叽喳喳地叫声显得格外热闹。
院子里哥哥姐姐们也没闲着,打水的打水, 劈柴的劈柴,时不时抬头交流两句,声音便随着烟囱中的炊烟飘溢在甜甜的空气中。
李贵珍看着知微笑起来,压着声儿:“奶奶给你蒸了鸡蛋羹,你待会儿偷偷吃, 别叫他们瞧见了。”
“不用奶奶,待会儿我们一起吃就行。”知微仰着头笑,心里暖暖的。
李贵珍也笑:“行!”
晚饭很简单,玉米糊糊就着咸菜和蒸红薯,一人再分一勺鸡蛋羹,伙食是远远比不上师部大院的,但知微却吃的满头大汗,简单又香甜。
吃完饭后,姐姐们收拾碗筷,她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点点亮起来,密密麻麻的,比师部看到的要多得多,师部一到晚上会亮路灯,路灯一亮,多少就遮住了星星的光芒。
偶尔一阵风吹过来,带来田埂上野草的清香,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和牛犊的哞叫声,构成一副安宁静谧的乡村夜景。
知微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更黑甜安逸。
两周的时间一晃而过,知微又踏上回程的火车。
分别的时候,大伯家的哥哥姐姐们也来送她,大家互相之间都很舍不得,知微更是哭成了泪人,抽抽噎噎地带着家里给装好的包裹上了火车。
几天之后,火车到东南,梅锦和梁满仓都早早等在了出站口,这一分开就是半个多月,梅锦还从来没跟她分开过,是真的想念得很。
知微乘坐的车次到了,两人连忙到站台上去接,知微一瞧见他们就扑上来:“妈妈,爸爸!”
梅锦屈着身子张开双臂迎接,将人搂在怀里揉了揉,笑着问:“怎么样,在老家玩得开心吗?”
梁满仓过去拿知微的行李,总共是两个包裹,一个是回去的时候给她带着的包,另一个没见过,全都鼓鼓囊囊,一看就装了不少东西。
知微瞧见先道:“那个是大伯二伯让我带过来的吃的。”
随后对妈妈说,“开心。”一提起老家,又勾起她跟大家分开的记忆,她有些惆怅地扁扁嘴,“我在老家待的都不想回来了。”
“啊?这么开心,都不想回来啦?”梅锦吃惊地笑着,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那倒也不是,我还是很想你跟爸爸的。”
小家伙还挺会端水,梅锦好笑着捏了下她鼻梁。
一家三口上了车,梁满仓边开车边问:“奶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知微点头,“每天都给我们做饭,有时候还会下地干活。”
梁满仓点点头,又问:“那大伯二伯关系怎么样?”
“也挺好的啊。”知微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过什么,虽然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有时候我们到大伯家吃饭,有时候大伯来二伯家吃饭。”
梁满仓再次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想着,两人之前的矛盾估计是化解了,不过也是,多少年的亲兄弟了,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分家后,能解决的也就都随着时间消散了。
梅锦在旁边笑着,摸了摸知微有些凌乱的辫子,她这几天在火车上,肯定是没有好好梳头发的。
她问:“瑞英姐姐出嫁那天怎么样?热闹吗?”
“热闹。”知微回想了下说,“瑞英姐姐嫁人的时候,春英姐姐哭的可厉害了,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她还在哭,床都在动。”
梅锦笑了下,小心将她的辫子拆散,用手指捋顺:“那是她舍不得她姐姐。”
“我知道,就跟我舍不得姑姑嫁给姑夫一样。”
“你还记得呢?”梅锦想起这事就想笑,“你那时候真是肉眼可见的讨厌你姑夫,现在呢?现在你还讨厌他吗?”
知微“唔”了声,想了想点头说:“现在还讨厌。”
梅锦和梁满仓二人被她一本正经的回答愣了下,随后都大笑起来,梅锦捂着嘴提醒说:“这话你可别在别人面前说。”
“我知道。”
回到家,推开院门,看见梅花后,什么不舍都被知微抛到了脑后,她兴奋地跑到梅花面前,一把把它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梅花,你想没想姐姐呀?”
梅花不会说话,梅锦泼冷水:“没想。”
“妈妈!”知微不满。
梅锦还笑着狡辩:“它一只小猫,脑瓜子就这么大,知道什么想不想的,你走这些天,它天天除了吃就是睡。”
“才不会,它肯定是夜里想我了,你们不知道而已。”知微嘟着嘴,又看着梅花问,“梅花,我说的对不对呀?”
梅花“喵”一声,挣扎着从她怀里跳出去,坐到一边舔了舔爪子和被她抱乱的毛。
梅锦将知微的衣服全都拿出来,干净的叠叠重新收进柜子里,脏的直接扔进盆里,等闲下来的时候洗。
知微从老家回来,憋了一肚子有趣的事要跟妈妈分享,叽里呱啦得说个不停。
梅锦边听边应声,手上动作没停,一会儿走到外面,一会儿又进里屋,知微就变小跟屁虫,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晃悠。
……
现在外面闹得厉害,到处都草木皆兵的,广播站里之前收藏了一些东西,唱片之类的,都是传统的经典的物品,现在也被要求销毁掉。
梅锦觉得实在是可惜,这些东西都是珍品,里面承载的价值是宝贵的,要是就这样被销毁掉,等十年后再想起来,可就要后悔莫及了。
明站长也是一脸的肉疼,这么多东西可都是他亲眼看着搜罗起来的,珍藏在广播站的储物室里,怎么也想不到氛围紧张起来的第一件事,竟是要把这些东西都给处理掉。
刘伟皱着眉,想了又想,试探说:“站长,要不,我们偷偷给它们藏起来吧?”
他这话一出,立马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梅锦也接话道:“站长,我觉得刘哥说得对,这些东西外人不知道价值,咱们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就这么被处理,大家都不忍心,不如就偷偷藏起来,销毁的时候找些其它东西代替,反正别人也分不出来。”
边书云指着院子里的一颗桂花树说:“我看不如就埋在这棵树下面,挖个坑放进去,说不定哪天风向又变了,这些东西又不碍眼了。”
“边姐说得对,现在风向一段时间一个样,谁能够保证以后就不会变?”梅锦认真地看着他们,十年后,一切都将安稳下来,到那时,这些被弃之敝履的东西,又将变成流行。
明站长沉思了下,也重重点头:“好!那就今晚,大家今晚都过来,我们把它藏到树下。”
一听能保下这些东西,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到了晚上,路上没什么人,梅锦和梁满仓一块儿往广播站走,偶尔有人碰上她,也并不疑惑,因为广播站天天都需要播军号,三两天就轮到她去一次,谁也不会觉得她过去有什么不对。
至于梁满仓,整个师部谁不知道他最疼媳妇儿?梅锦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他?
梅锦叫上梁满仓也是有原因的,就凭着他们广播站这几个人,想要在树下挖个坑将箱子放进去,扛着锄头不知道要挖到猴年马月去,可不得带一个有经验有力气的人帮忙吗?
梁满仓不愧是有经验有力气,几锄头下去,坑就初具雏形,又是几锄头,就能勉强将箱子放进去了。
梅锦在旁边挖着土说:“刨深一点,以免回头台风暴雨天,雨水一扫,露了面。”
“行。”梁满仓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挖得深了点。
一群人在这干着这些密不可说的事情,都压着声音,屋子里也不敢亮灯,生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等都弄完后,明站长给几人到了水,亲手端过来说:“都累了吧,喝点水。”
刘伟一向是话多幽默的活跃性子,此时也难得沉默下来,想抱怨两句,又不敢说,只好深深叹口气。
梅锦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抿着唇看了他一眼,似是而非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嗯。”
边书云手里捧着杯子,突然出声问:“梅锦,你还记得周慕云吗?”
“不是文化站的周副站长吗?怎么可能不记得,怎么了?”
“听说他被抓了。”
“啊?”梅锦怔住,不可置信地咽了口口水,眼神里都充满了震惊,“他、他做了什么吗?”
边书云情绪低沉地摇了摇头:“是被人举报的,具体做了什么不知道,总归是被扣上了反//动的帽子,说是今天下午刚被抓走的。”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他为人不好相处,得罪的人多……”
只这一句话,几乎让他这件事有了起因经过。
夜风吹过来,梅锦浑身一抖,她看向旁边的梁满仓,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
两人回到家,梅锦脑海中还是挥之不散的周慕云的事,她虽然讨厌他,但也不想看他落得这种地步,在这个时期,反//动的帽子一旦被扣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大家心里都清楚。
而在这件事情当中,最让梅锦感到恐慌的就是举报一事,当生活的环境开始变得不安时,身边的人似乎也就都不可信了,谁也不知道站在面前的人是人是鬼,会不会突然在背后放冷箭。
梁满仓看出了她的不安,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搓了搓,柔声道:“别害怕。”
梅锦抬头看向他,眼睛中充满了惶恐,她紧抿着唇,倒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在他身上汲取力量。
梁满仓把手放在她背上,上下安抚着,“没事的,有我在。”
梅锦在他怀里点点头,笔尖是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混着一点他的体味,让她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我只是觉得有点冷……”不光是身上冷,还有心里,心里也冷,周慕云那人是不讨喜,但平心而论,说他反//动,他还真够不上格。
“我明白。”梁满仓叹了口气,“时局如此,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更加谨言慎行,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嗯。”梅锦躺到床上,等他也跟着躺下来后,立马窝进他怀里,枕着他胳膊睡去。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周慕云被人推搡着戴高帽的场景,一会儿又是那棵桂花树下埋着的箱子被人挖了出来,惊得她几次醒来,额角都是汗。
她一醒,带的梁满仓也跟着睁眼,搂着她,在她眉心轻轻亲吻,再哄着她重新入睡。
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梅锦睁眼,精神不振。
梁满仓已经把早饭都做好了,见她起来后,就去敲知微的房门,唤着:“知微,醒了吗?可以起床了。”
里面传来含含糊糊的答应声:“就起。”
“好,快点啊,早饭已经做好了,可以吃了。”
“好。”
一家三口收拾好,坐到饭桌上,梁满仓熬的米粥,米粥浓稠,又切了两颗咸鸭蛋,梅锦是蛋黄蛋白都吃,知微就只吃蛋黄,他吃她剩的蛋白。
咸鸭蛋捣进白粥里,黄澄澄的,粥也带着鸭蛋的咸香。
吃完饭后,梅锦和梁满仓收拾收拾去上班。
到了广播站,气氛明显有些不同,大家照常工作,播报新闻,放送唱片,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凝重和警惕。
明站长看起来更严肃了些,刘伟也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连走路都轻了许多,边书云趁着播完一段稿子的间隙,凑到梅锦身边,低声道:“听说周慕云家里被抄了,搜出了几本外国小说,还有他以前写的一些杂文,问题就出在那上面。”
外国小说,杂文……
梅锦心中一沉,这个时候家里面怎么能存放这些东西呢?还是说他真就真么蠢,连这么一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中午回到家,知微上午跟小伙伴们玩去了,现在凑到梅锦身边兴奋地说着好玩的事,她听着,心不在焉地点起头。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暗流涌动中一天天过去,来到了过年。
过年……
今年的年实在是冷清,大家心中都憋着事情,谁也没办法真正喜悦地庆祝新年的到来。
哪怕是无忧无虑的小朋友,都敏锐地察觉到大人的异样,没了往日的闹腾。
年过完,日子继续。
这天傍晚,梅锦下班回家,正在厨房做晚饭,知微坐在院子的秋千里看书,梁满仓还没回来。
突然,院门被敲响,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急促。
梅锦听见,心里咯噔一下,擦了擦手出来,知微也正疑惑地瞧着她。
她们熟悉的人中不会这么敲门,就算是敲门也都会说两句话,什么“嫂子,开下门”“知微知微”等。
梅锦问:“谁啊?”
“梅锦同志在家吗?我是政治部的小张。”门外传来一名年轻男人的声音,声音沉稳有力。
政治部?梅锦心提起来,赶紧过去:“在家,请进。”
“梅锦同志,打扰了。”小张说着,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纸递过来,“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师部所属各单位工作人员的家庭情况进行一次摸底了解,麻烦您填一下这个。”
梅锦接过来,匆匆扫一眼,上面无非是姓名、年龄、成分、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等常规项目,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仍不敢大意。
梅锦从屋里拿出钢笔,坐到桌前,一项项仔细填起来。
小张就坐在她对面,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目光从简单的家具上掠过,最后落在墙角立着的一个书架上,那是梁满仓自己钉的,上面放着几本军事专业书、伟人选集,以及一些过期的报纸和知微以前的课本。
“您家藏书不多啊。”小张忽然道,唇边浅笑着。
梅锦笔尖一顿,抬头看着他笑说:“是,我们两个都忙,孩子也小,平时也没什么看书的时间。”
小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梅锦加快速度把表填完递给他,他接过表格放进文件袋里,站起身笑说:“感谢配合,我就不多打扰了。”
“慢走。”梅锦将人送到门口,关上院门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竟觉得背后有些湿冷,在这种时候里,任何一点来自相关部门的动静,都让人心惊肉跳。
尤其是这时,秩序颠倒,小鬼难缠。
又过会儿,梁满仓回来,梅锦把这事告诉他,他沉吟片刻安慰她道:“先别自己吓自己,政治部定期搞摸底很正常,我们清清白白,不怕查。”
话是这样说,但两人都清楚,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年代里,“清白”有时候并不能成为护身符。
凭着几本书,几句话,就可以将一个人从高位拉下来。
不说身边,就看报纸上刊登的,这样的例子只多不少。
梅锦突然想起首都的陶校长来,她问:“对了,你知道陶校长怎么样了吗?”
“他之前就已经离开学校了,没什么事,没波及到他。”梁满仓还时常跟同学、□□们联系,消息都互通有无,对这些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梅锦点点头,那看来是陶晓灵最后还是劝说成功了,挺好。
五月份的时候,师部小学又重新开课了。
这学校停将近一年的课,孩子们在师部里净调皮捣蛋,也不学习知识,上面领导们一看,这怎么能行,干脆拍板让小学重新开课,有什么后果他们担着。
开课的消息一出来,知微就高兴得不行,把放在柜子深处的书包重新拿出来,笑嘻嘻说:“妈妈,我要把书包重新洗干净。”
“洗吧。”梅锦笑着把肥皂拿给她,“洗完晾干,等开了学,你就可以背着它去学校了。”
知微把书包浸在水里,感慨说:“真好啊,终于开学了。”
“是啊,你终于又能当班长了。”梅锦打趣她,又说,“不过你是高兴了,我看你们班的同学可都唉声叹气的,一个个的一听要开学,可都老不乐意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喜欢上学。”知微抬头,道,“多学点知识,多认点字,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是很好,妈妈也觉得很好,但是上学也意味着你们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还得被约束着坐在班级里,只能低头对着一本书,听讲台上的老师叨叨叨、叨叨叨的,当然就很多小孩不高兴了。”
知微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妈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你说。”
“去年听课的时候,我们五年级的内容才只学了一点点,现在又重新上课,我都不会怎么办?”
“你不会,你同学肯定也不会,那老师就会重新教,这个不用担心。”梅锦回道,心里想的却是,学是开了,但一天能正式上几节课还真不一定,估计整日里都是劳动,拉着学生忆苦思甜。
果不其然,知微进学校第一天回来就很失望,说:“我们今天书都没有翻开,全是做劳动,齐老师还说明天后天大后天也是这样。”
第78章 花生 但她现在却已经躺在那里不再动弹……
清嘉三岁了, 已经会走会跑,话也说得十分流利。
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到舅妈家找知微姐姐玩。
知微也不嫌弃她年龄小,只要她过来,就领着她一块儿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三岁小孩跳皮筋跳皮筋不会, 当桩子倒是正合适, 虽然她当不了一会儿就要不耐烦。
她们俩出去玩, 梅锦看着满银又隆起来的肚皮,给她切了苹果端出来。
满银拿起一牙放进嘴里, 嚼了嚼忍不住跟嫂子抱怨说:“嫂子,你知道永平他二婶昨天又说什么了吗?”
“什么?”梅锦嘴上问, 但其实心里不带一丝好奇, 毕竟早已经知道的东西,有什么可好奇的。
“她说我第一胎是个女儿, 这第二胎说什么也得是个儿子才行,要不是儿子都对不起祖宗。”满银撇撇嘴,“清嘉一喊妹妹, 她就哼鼻子,还偏要纠正清嘉, 让她叫弟弟。”
“这个时候还祖宗呢?真是一点都管不住嘴,要是被有心人听见, 给扣个封建帽子上去,你们一家都得被连累。”梅锦皱皱眉, 觉得常二婶真是拎不清。
满银“啊”一声,迟疑着嗫嚅:“应该不至于吧?”
“至于不至于的,这一年你见得还少啊。”梅锦摇摇头,又怕吓着她,赶忙递了苹果上去, “再吃点。”
满银又惊又疑,拿了牙苹果在手里,没急着吃,道:“我看这等下回去还是得跟他们再重复一下,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别给家里招来了祸事。”
梅锦抿唇笑了下,没有说话。
满银一刻没停,一回去就叮嘱他们,嘴上要有个把门的,不能再这么肆无忌惮,什么话都说。
常父常母还点着头认同呢,常二婶先不乐意了,在地上撒泼打滚的。
满银瞧着她直皱眉,对常母道:“妈,我知道你跟二婶关系好,但现在是什么时期?咱们心里都清楚,谁家不是小心再小心,妈,我知道您跟二婶关系好,但现在这么时刻,您更得想清楚才是,您是她大嫂,平时也得多劝着她,让她谨慎点,不能再这样说话了。”
常母还犹豫着,“你二婶其实也没说什么,她就是随口一说,谁真会当真呢?”
“妈,我看二婶就是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满银抱着肚子沉下脸,郑重说,“但二婶不知道,您应该清楚才对,怎么还能由着她呢?”
常二婶一瞧常母要被拉拢过去,眼珠子一转,拍着大腿就要哭喊起来。
满银眼睛一瞪,也忍不下去,说:“二婶,我是看你是长辈,才对你好言好语地尊重你,但你不能蹬鼻子上脸,你要是这样,以后你就别来我们家了,咱们两家趁早划清界限,省得以后你惹了什么麻烦还连累我们。”
常二婶火气蹭一下上来,指着她鼻子道:“什么你家,这是我嫂子的家,你姓梁你不姓常!这家我想来就来,你一个小辈管不着我!”
“是,我是不姓常,那二婶你姓什么?”满银不顾常母的劝解,扒拉掉她拽着自己的手,硬是怼上去,“而且要论起来,我是这个家的儿媳,你一个婶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常二婶怒目看着她,手都在颤抖,接着她又转向常母:“大嫂,你也同意她说的,让我以后不要来了?”
常母看看她,又看看满银,窝囊地长叹一声,坐到后面的椅子上。
常二婶瞧她这样子,气愤道:“行!我不来了,被你们这么嫌弃,我哪儿还有脸来!”
她说完跑出去,与正好回来的常永平撞了个满怀,常永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问呢:“二婶,怎么了这是?怎么这么急,忘带钥匙啦?”
常二婶不说话,使劲瞪了他一眼,又哼了一声,出门“噔噔噔”下楼。
常永平丈二摸不着头脑,又转过头来看向亲妈和老婆,见她俩情绪也是不对的样子,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上前小声问:“满银,怎么了这是?你们吵架了?你这还怀着孩子呢,医生说了不让生气,你缓缓别气了。”
满银摇摇头:“我没事。”
常母坐在那边低着头,长吁短叹的。
满银没说话,别看刚才常二婶话放得狠,实际就她那种人,根本憋不了两天,回头照样跟没事儿人一样来家里嚼舌根。
不过也没事,闹这么一场,要是能从此管住她的嘴,让她以后别再这么口不择言,那是最好。
……
古参谋长退下来了,毫无悬念的,梁满仓成为了师部的新参谋长。
这要是放在以前,怎么找也得全家好好庆祝一番,但碰上现在,谁都低调着行事,他们最后也就是在家一块儿包了顿饺子吃。
晚上睡觉时,梅锦将面霜从抽屉里拿出来,对着镜子涂着,窗外月色清明,将家属院的轮廓勾勒得清晰。
梁满仓正坐在桌边看文件,梅锦涂完脸扭头看向他,随后起身走过去,从他背后楼上去,将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恭喜你呀,以后就是梁参谋长了。”
新任梁参谋长放下书,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握了握,身体转过来盯着她,清浅笑道:“谢谢,参谋长夫人。”
梅锦笑了下,坐到他腿上,攀着他的脖子,声音温柔而缓慢地说:“这一路走过来真是不容易,你辛苦了。”
“有你陪着,不辛苦。”梁满仓闭上眼睛,用下巴贴着她的脸蹭了蹭。
静谧的房间里,桌面上亮着一盏暖黄的台灯,两人相拥着,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的力量。
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纷扰不安,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手牵着手就足以对抗。
成为参谋长,不光是职位上的变动,住处也要跟着变。
他们即将搬到后面的将校楼去,将校楼都是二层的独栋小楼,不光房间变多,家里还安装了电话机。
知微楼上楼下地乱跑,很是兴奋,眼神亮亮的:“妈妈,以后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对啊。”梅锦看着她问,“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知微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可见她是真喜欢,“这里更大,房间更多,还有独立的厕所!”
主要是独立厕所,以后再也不用出去上公厕了,遇上人多还得排队。
梅锦笑了笑,把从家里带来的扫把抹布等打扫工具拿过来分给她,说:“行,那这几天咱们先好好把这里清理干净,等都打扫干净了,我们就可以搬过来了。”
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两层楼呢!又要扫又要拖还要擦的。
将校搂的年头也不短了,但结构结实,空间宽敞。
梅锦一边打扫,一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家具的摆放,哪个房间做卧室,哪个给知微,靠南的那间光线好,可以给梁满仓当书房。
打扫是个繁重的体力活,一天下来,梅锦觉得腰有些酸,额上也出了细密的汗。
这时梁满仓下班过来,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子挽到手肘,袖子挽到手,走到梅锦身边说:“你忙活一天了,歇会儿,剩下的我来。”
“好。”梅锦眯起眼睛笑起来,把手中的抹布递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来。
梁满仓带着笑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随后将抹布浸湿、拧干,在屋里卖力地擦起来,胳膊带动身体,一张一收间,显出劲窄的腰身来。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沉稳细致的耐心,地板上的水痕清亮,映出他微微弯下的挺拔身影。
梅锦收回视线,朝外看去,此时天边还挂着云霞,暮色渐起,家属院陆陆续续亮起灯火。
将校楼里,一种默契的温暖在忙碌的空气里静静流淌。
“妈妈,我饿了。”知微的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
梅锦摸摸她因干活累得红扑扑的小脸,笑说:“今天家里不做饭了,我们待会儿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吃的。”
“好。”
天色黑下来,梅锦上楼去叫梁满仓:“今天就到这吧,咱们回家吧。”
“行。”梁满仓应一声,四下环顾,视线所及之处都很干净,上面还留有浅浅的没来得及干的水渍,他满意地点点头,拎起水桶和扫把拖把下了楼。
别看打扫新家打扫得这么兴奋,真到了要搬走的这天,三个人站在住了十多年的小家里,心里处处都是不舍。
梅锦摸着已经开始掉墙皮的墙面,说:“真么想到,这就要搬走了,当初住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会住一辈子的。”
梁满仓看着门框上记录了知微身高的刻痕,道:“这些年里,知微都从这么小长到这么高了,马上就要长成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知微也有些惆怅:“我要搬到后面去了,就不能跟怡悦住一栋楼了,平常找她玩都不方便了。”
全家上下,也就只有人事不知的梅花毫无波澜,依旧曲起后腿,舔了舔毛,等全身上下都舔了个遍后,嘴巴张大打哈欠,头皮都往后扒着,宛若一只赖皮蛇,哈欠打完,又悠哉游哉地蜷成一团睡起来。
过来帮忙搬家的常永平进来,手上戴着劳保手套,打量着屋内问:“三哥,嫂子,咱们是先搬哪样?”
家里有些床和桌子柜子是当初师部里配置的,他们搬家肯定是不能搬走的,能搬的只有他们自己打制的家具。
等家里的东西都搬空后,知微抱起沉甸甸的梅花,紧紧搂在怀里。
梅锦又看了眼家里,眼里浓浓的不舍。
虽然就只是搬到后面的将校楼里,拢共也没有多远的距离,但邻居们都来帮忙,蔡嫂子更是拉着梅锦的手说:“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以后经常回来玩啊。”
梅锦也冲着大家笑:“那必须的,朋友们都在这呢,我不回来怎么行?”
对于新家,大家都需要时间来适应,尤其是梅花,光是抱着它往新家走时,它就浑身都充满了抗拒,等进了新家后,更是浑身炸毛,瞳孔瞪得圆溜溜的,一副警惕的样子,随时都想冲出去,还回原来的家。
梅锦知道它现在的状态有点应激,跟知微道:“你先别动它,就给它关到房间里,放上吃的喝的,等过几天它慢慢熟悉了就好了。”
知微是第一次见梅花这个状态,还有点担心,忧心忡忡地围着妈妈问:“这样真的能行吗?”
“能行,它现在就是对陌生环境有些害怕,你要是不舍得关着它,给它放出来了,它立马就跑回前面去,到时候你再想逮住它可就难了,所以这时候一定要狠狠心,等它熟悉熟悉环境、巡视巡视新地盘,知道这是新家后,就不闹腾了。”
知微半信半疑,但因为是妈妈说的,她只好硬下心照做。
搬家的热闹劲儿过去,将校楼里也安静下来。
新家宽敞明亮,梅锦和梁满仓花了好几天的下班时间,才将带来的所有家当归置妥当。
之前的家就两间卧室一件客厅,带来的家当肯定是填不满这二层小楼的,每天几人下班放学回到家,都感觉新家空荡荡的。
梅锦说:“暂时先这样住着吧,住着住着,东西就慢慢多起来了。”
卧室都在二楼朝南,白天的阳光非常好,照得屋里亮堂堂的。
知微很喜欢自己的新卧室,中午放学回来吃过饭后,就搂着梅花在屋里睡午觉,也不拉窗帘,就任由太阳照在眼皮上,闭上眼的时候,眼前都是肉粉色,还带着阳光的眩晕感,睡醒的时候会格外满足。
但梁满仓的升职并不只是生活条件变好,他身上的担子也更重。
最直观的,就是那部安装在客厅茶几上的黑色电话机。
知微一开始还对它十分感兴趣,成天守在电话边,只要铃声一响,就迫不及待地接起来,但无一例外,所有电话都是找梁满仓的。
梅锦明白,这部电话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它每每响起,都带着不容迟缓的命令或消息。
梁满仓下班回来后,待在书房的时间变得更长,有时候梅锦半夜睡醒,手往旁边一伸,就扑了个空,她起身去看,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她也不打扰他,静悄悄地又回了房间。
1968年。
满银的二胎生了,依然是女儿,取名叫清和。
常父常母肉眼可见地有些失望,他们心里是盼着这一胎能是个儿子的。
常二婶倒是得意得不行,为什么呢?因为她现在不喜欢满银,巴不得她生不出儿子被嫌弃。
满银和常永平对他们的想法充耳不闻,他俩对儿子女儿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依旧乐乐呵呵,把小清河抱在怀里哄。
知微经历过清嘉刚出生的时候,已经知道刚出生的小婴儿都是什么样子的了,所以对还处于小猴子时期的清和见多不怪,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仔细打量着她说:“嗯,清和的眉毛像姑姑,眼睛像姑夫……”
这都是她顺着大人的话瞎说的,她一点也没看出来这么个红猴子怎么就这里像谁,那里想谁了,但大人们说得言之凿凿,她虽然困惑,但也只觉得是自己还没修练到家,等她长到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吧?
屁。
“其实我们也是在瞎说。”
知微听到妈妈这么说的时候,目瞪口呆,原来大人也会瞎说啊。
那大人可要比小孩子会瞎说多了,梅锦瞧着她的表情,心里这样想,但没说出来,这话要是说出来,可就有损大人们在她心里的形象了。
小清和刚满月,他们就收到了老家的电报,说李贵珍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现在已经躺倒在床上,不吃也不喝了。
这就是人“老了”的走前症状,多少人都是这样的。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没有多少日子了,毕竟李贵珍也已经七十多岁,人到七十古来稀,放在梁家村,她的生命不算短,便是这时候离开,且不是因病因痛,满村的人都会说一句是喜丧。
梁满仓赶忙张罗着买回家的车票。
满银正在哺乳期,哭得都不下奶了,小清和饿得嗷嗷哭。
梅锦握着她的手安慰她:“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这样哭,孩子也跟着遭罪。”
“嫂子,我也不想哭,但我忍不住。”满银泪汪汪的,眉头一蹙,眼睫一眨,一颗泪珠子就滚下来。
她亲娘也要走了,等亲娘一走,她在这个世上就彻底没了爹娘,以后受了苦,想再喊一声“娘”时,热热闹闹的世上便再无人应声。
她怀里还抱着扭着身子想找奶吃的清和,母女俩光是瞧上去就可怜巴巴的。
再一想到老家的李贵珍,梅锦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背过身,用手背将眼泪水擦掉,抽了下鼻子,使劲眨着泛红的眼,想要把眼泪再憋回去,她上前抱住满银,在她背上轻轻拍,“嫂子明白,嫂子明白。”
两家人又重新坐上火车,和多年前梁德厚生病的情形一模一样。
但气氛却与那次截然不同,那时是悬着心,带着对未知病情的忧虑,而这一次,心是沉的,带着一种近乎确定的、无法挽回的悲凉。
且对于能不能见到李贵珍最后一面,大家都不知道,这么多天,她真的能坚持住吗?
知微已经不像上一次那样懵懂,她已经知道“死亡”是什么,她坐在车窗前,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景色,眼圈鼻子都通红,表情悲伤,疼爱她的奶奶要离世,她如何能忍住不哭泣。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县里,又转乘颠簸的牛车回到梁家村,村口那颗熟悉的老槐树依然静静伫立着,知微两年前回来的时候还爬上去过。
一行人刚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隐隐哭声。
大家脸色瞬间一白,身子还有些虚弱的满银差点没站住,被常永平半搂半抱着往里走。
里面守着的人出来,梁大伯面带沉重,低低叹息:“人刚走。”
满银这下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往下滑。
梁二伯也低着脑袋:“你们快进去看看吧,娘一直强撑着等你们,还是没撑到……”
这件事怪不了谁,只怨这时候的车马太慢,他们离得太远。
大家都哭起来,往里间走。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草药和岁月尘埃的气味,李贵珍静静躺在床上,面容苍白,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口鼻间没了气息。
大家扑过去,膝行上前。
梁满仓再是内敛,这时候也忍不住,伏在地面,重重磕了一个头,沉沉唤道:“娘!”
这声“娘”他从会说话起就开始对着她喊,一直喊到了四岁,后来十几年都没有再叫过,后面他回来也没生活几年,就去参了军,再后来军校进修,毕业后直接去了千里之外的东南。
这样仔细算起来,他和她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这声“娘”也比别人少叫了许多许多年。
梅锦也哭得泣不成声,泪水将视线模糊,看不真切床上人的身影,她之前都跟她约好的要把她接到东南给她过寿,结果还是食言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赶到。
知微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亲人的死亡,明明奶奶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眼前,她还记得两年前的时候,奶奶给她炖鸡蛋羹,做完饭会往灶膛里塞一根小小的红薯煨着,天气冷会掀起肚子上层层叠叠的衣服,把她的手贴着里衣暖着。
但她现在却已经躺在那里不再动弹。
知微抬起头看过去,奶奶的头发已经花白,枕边放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
春英注意到她的目光,哽咽着解释说:“那是奶奶给你做的,要等你回来给你,说是提前给你的上大学的礼物。”
知微还记得好几年前,奶奶最后一次来师部的那年,奶奶说,等她考上大学,她就给她缝个新书包,再塞一把花生糖。
她上前拿过书包,打开就瞧见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把花生……
第79章 故乡 返程
一场丧礼, 大家都哭得哑了声,守灵的时候神情疲惫地倚靠在一起,棺材前的长明灯昏昏亮着,时不时噼啪一声, 一碗面条已经干坨, 大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胜军也从部队回来奔丧, 算一算,他也去部队五年了。
一身军装穿在身上, 瞧着成熟稳重多了,情绪也变得内收, 不再像之前那样冒失莽撞。
梅锦问:“你在那边, 春桃大嫂还好吗?”
“挺好的。”胜军点头,详细说, “我回来的时候她还让我给您带好,她家的镰刀锄头两个大哥现在也在地方部队上当兵。”
梅锦点点头,又问:“那你呢?你在那边还适应吧?我听说你现在是班长, 马上就要被提干升排长了是吧?”
“对。”说起这个,胜军还有一些不好意思。
梅锦看出来了, 会心一笑:“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奶奶肯定也为你高兴呢,她亲孙子马上就是排长了, 回头你提了干,可得到你爷爷奶奶坟前好好说说, 倒壶酒,让他们也乐呵乐呵。”
“哎!”胜军赶忙应下,又连连道谢,要是没有三叔三婶,他能不能当上兵不知道, 反正提干是不好说。
胜利胜军两个亲兄弟,从小形影不离的,老二当了兵,老大在村里也是生产队的大队长呢,而且儿女双全,成日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过得也幸福。
两个儿子都这么出息,要论谁最高兴,那肯定是他们的老子娘最高兴。
梁大嫂端来几杯热茶,道:“今儿天气冷,你们喝点热茶暖暖手。”
知微坐在妈妈边上,脑袋枕着妈妈的肩膀,神情恹恹。
梁大嫂瞧着她关心说:“知微,你今晚就别跟着守夜了,跟兰英姐姐一块儿去睡觉吧?”
知微摇摇头不说话,梅锦看她一眼也道:“知微,听大伯娘的话,过去睡觉吧。”
知微也是有些累了,主要堂屋里还冷,她抬起头看着她问:“妈妈那你待会儿去睡吗?”
梅锦却是望向跪在棺材边默不作声的梁满仓,顿了顿回道:“你先去睡,妈妈过会儿看看。”
知微摇摇头:“没事,我待会儿跟你一块儿过去。”
孩子犟,梅锦也不强迫她,于是她对梁大嫂道:“没事大嫂,你不用担心我们。”
“那不回屋,我给你再拿个袄过来吧,你跟兰英差不多大,身高体型也差不多,她的衣服你肯定能穿。”梁大嫂还是有些不放心。
“哎,那就谢谢你了大嫂。”
这边梁大嫂劝着她俩去睡觉,那边常永平也在劝着满银回屋,“满银,你就听我的吧,别在这跪着了,天气太冷了,你身体熬不住的,回头感冒了,清和也跟着受罪。”
提前就知道回来肯定一堆事,就没带清嘉,清和是现在还离不开妈妈,只能一块儿带上。
满银苦着脸摇头,“我不想走,你别管我。”
她这说的就是赌气话了,常永平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轻声耐心宽慰说:“你这样跪在这里,娘要是知道,她肯定也不忍心,现在天都黑透了,瞧着越来越冷,你就先回去吧,有我在这守着呢,你放心。”
旁边的梁满仓也低声道:“满银,听永平的,你先回屋歇着。”音调没有起伏,听不出悲喜。
眼瞧着大家都要来劝,满银也知道自己再拗下去,就是给大家找麻烦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回屋前又不舍地看了静静落在堂屋正中央的黑棺材一眼。
屋里比堂屋暖和些,小清和被瑞英照顾着,这时候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对周遭发生的生死大事一无所知。
堂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梁大嫂拿来了厚袄子,给知微披上,棉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以及一点淡淡的、属于堂姐兰英的少女气息,不知道为什么,闻到这个味道,她又有点想哭。
梁满仓依旧直挺挺地跪在棺材前,梅锦瞧着他,有些心疼,走过去跪在他旁边,伸手往火盆里递了几张黄纸,随后握住他冰凉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梁满仓脸色苍白地笑了下,轻声说:“我没事。”
长夜漫漫,寒冷和悲伤交织,炭盆散发出有限热量,亲戚家人之间互相依偎着取暖,共同抵御无边黑暗与寂寥。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熹微的灰白,直到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梁大哥在儿子们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作为这个家的大哥,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地对守了一夜的众人说:“天快亮了,都……准备准备吧。”
丧礼的最后一程即将开始。
沉寂哀戚的堂屋瞬间活络起来,女人们开始低声啜泣,回忆起与李贵珍生前的交往细节,她没什么文化,没什么能耐,也有自己的私心,有时也会斤斤计较,但总的来说,她是个热心肠软心肝的人。
三个儿媳妇,她从来没有用婆婆的身份故意折磨过谁,对孩子们也从不偏心,不管儿子闺女,孙子孙女,都是一样地疼爱。
这样的好人离世,谁能忍住不悲伤。
起灵送葬,家眷们披麻戴孝跟在棺材后面。
满银几乎是被常永平和梅锦架着走的,她哭得浑身发软,脚步虚浮。
知微走在孙辈的队伍里,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和前方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以及大人们悲恸欲绝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学着大人的样子,低着头,想努力挤出点眼泪,却发现除了鼻子发酸,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丧礼结束,几人收拾好东西,即将坐上返程的火车。
“返程”,是啊,父母都不在了,从此,这里便只是故乡,而不是家了。
回去的火车上,知微拿着奶奶给她做的新书包,看着包里的那一捧花生,不舍得吃。
奶奶说的要给她花生糖的,应该是家里没有糖,便塞了把花生替代。
梅锦见状,摸了下她脑袋,说:“等我们回师部,可以把花生种在院子里,清明前后种下去,等到七八月份就能收获了。”
“这个花生可以种吗?”知微把花生捧在手里,眼神看着她。
“我们可以试一试。”
“好!”知微精神了点,点着头说,“那等回去,我要亲自种。”
“嗯。”
那几颗从老家带来的花生,最终被知微小心翼翼地种在了院子里,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查看,浇水、拔草,眼巴巴地盼着那一抹绿芽破土而出,当嫩绿的茎叶终于钻出泥土时,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丝来自故乡、来自奶奶的生命延续。
1969年,秋。
在“复课闹革//命”的号召下,各地学校都陆续恢复了招生,不过学制被大幅度缩短,小学从六年改成了五年制,初中和高中也变成“二二制”,即初中念两年,高中念两年,而且很多地方都只有初中,而没有高中。
这样算下来,知微这一届倒是正好上了六年的小学,赶上改制,直接念两年制的初中。
但她这小学从五年级开始就念的稀稀拉拉的,就没正经学习过知识,每天就是劳动,就是忆苦思甜。
梅锦带着她到初中去报道,学校的墙壁上依旧刷满了鲜红的大字标语,批判“师道尊严”,宣扬“教育要革命”。
梅锦看得是心惊胆战的,知微走在她身边也不敢乱说话。
等回到家,知微的话痨属性才被解开:“妈妈,齐老师现在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
“以前齐老师特别凶特别严厉,但停课再返校后,她再跟我们说话时都轻声细语的,脸上还带着笑,曹洪调皮捣蛋,她也不惩罚他了。”说着,知微叹口气,小声说,“妈妈,其实我还是喜欢以前上课的时候。”
他们现在上课都是组织去附近农田帮忙做农活,是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说着她似乎意识到不太对,忙摆手补充说:“妈妈,我不是不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啊。”
梅锦笑了下,刮了刮她鼻头:“妈妈知道,我闺女什么样,我这个当妈的还能不清楚吗?不过你喜欢上课,想学习新知识,现在恐怕是困难了。”
现在哪怕是初中,他们语文课大半时间在学习社论和最高指示,数学课简单得让人恍惚,物理化学更是几乎不见踪影。
想要正经学习,得等这十年运动结束才行了。
梅锦站在未来人的视角,知道总有结束的一天,但知微不知道,她看着手里的课本和课表,长长叹口气。
梅锦听着她的叹气声好笑地敲了下她脑袋,“行了,别唉声叹气的了,去把桌子收拾收拾,待会儿吃饭了,顺便给爸爸打个电话,问他今天回不回来吃饭。”
“噢。”知微鼓了鼓脸,拖着步子出去。
她把桌子擦了遍,又把椅子拉出来,弄完后走到电话边拨号码:“接参谋长办公室。”
“喂。”
“爸爸,妈妈让我问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梁满仓一听是闺女的声音,笔一停笑出来,身体轻松地往后面椅背上靠了靠,捏捏眉心说:“妈妈做了什么饭?”
知微又当传声筒,头朝向厨房,大声喊:“妈妈,爸爸问做的什么饭?”
“烧的米饭,炒的菜。”梅锦锅铲挥动,“你就问他回不回来吃就行了,他怎么那么多事,还要问吃的什么。”
知微又原封不动地把话传过去。
梁满仓一听就笑,回道:“回去,马上就回家。”
“噢。”知微一听他回来,顺手就把电话撂了。
梁满仓还想问饭做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他再顺便从食堂带点菜回去,结果就听见电话里的“嘟嘟”声,他惊讶地看了眼手里的听筒,好笑地挂掉,摇摇头起身收拾东西下班。
他到家的时候,屋子里亮起灯,饭香味从里面飘出来。
他推门进去,母女俩正坐在桌边吃。
梅锦看见他,招呼道:“回来了?”说着起身去厨房给他拿碗筷。
“嗯。”梁满仓将公文包放下,把军装外套也脱掉挂墙上,袖口挽上去,先进厨房洗了手,随后坐下来,看着知微没什么笑意的小脸,问:“怎么了这是?今天不是去学校报道去了吗?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唉,那说来就话长了。”知微撑着脑袋,一看就不太想说。
梅锦笑了下,给她夹了块肉,转头对梁满仓说:“她是还想像以前那样上课。”
“哎呦,那是不太可能了,怪不得要丧着个小脸呢。”梁满仓也笑。
知微瞧他俩都笑话自己,不满地哼了声,起身去把梅花抱过来,顺着它的毛说:“还是梅花最好,梅花就不会笑话我。”
“它那是不通人性,你瞧它要是通了人性,笑话你,它得站第一排。”梅锦毫不客气地给她泼冷水,惹得知微又噘嘴哼一声。
吃完饭,梁满仓洗碗收拾桌子,梅锦找了几本红色小说给知微,道:“你要是没事就看看书,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
“我还能不知道查字典啊。”知微把书接过来放到书桌上,嗔道。
“真是长大了啊,都学会顶嘴了。”梅锦敲了敲她脑门,转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晚上别睡太晚,明天就上课了。”
“知道啦。”等妈妈走后,知微翻开书嘟嘟囔囔着,“明天又不上正经课,睡得早不早晚不晚,又没有什么关系。”
梅锦站在门口,听不真切里面的声音,摇摇头好笑地下楼。
梁满仓收拾好卫生,看着她从楼梯上下来,问:“知微怎么样了?”
“闷闷不乐的。”
“说来也是奇怪,人家家孩子一听不上课都高兴得刚跟什么似的,偏咱们家这个反其道而行。”
两人坐到沙发上,梅锦笑说:“那不挺好的,我们家这个求上进,多好。”
“是好,随了你了。”
“好了,你就别恭维我了。”梅锦伸手轻轻锤他一下。
梁满仓顺势握住梅锦捶过来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人带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梅锦没防备,低低惊呼一声,半个身子倚在他肩头,嗔怪地瞪他一眼:“干什么?知微还没睡呢,你当心她下来了。”
“我们又没做什么,而且她不是看笑说呢嘛,怎么会下来。”梁满仓压低声音,带着笑意,手指却并未松开,反而就着握着她手腕的姿势,拇指在她细腻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几下,“今天你辛苦了,陪着知微跑前跑后的,她心里不痛快,还得你开解。”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持枪留下的薄茧,蹭在皮肤上,有点粗粝,酥酥痒痒的。
梅锦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身子放松下来,靠着他坚实的臂膀说:“这有什么,倒是你,部队里那么多事,今天要不是给你打电话,恐怕又忘了时间吧?”
他这段时间就是这样,忙着忙着就老忘了下班的时候,有几回她以为他是加班不回来吃饭,结果家里的饭刚吃完,人回来了,她又忙活着给他重新做饭。
梁满仓笑了笑,“家里有你在,我真是一点都不用操心。”
“那也是因为你在外面把这个家给撑起来了,要不然我也是担惊受怕的。”梅锦瞧着他,暖黄的灯光照下来,眼眸显得越发莹润。
梁满仓喉咙上下滚动,眼神越发幽深,看着她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线条,心里一片温软,他想起刚才闺女那副小大人的愁闷样子,又觉得好笑:“她现在十多岁,正是心里想法最多的手,遇上现在这个情况,估计得有一阵想不明白呢。”
“没事,我引导着她呢,学校里不学文化,家里还是不能让她落下,多看点书总是有好处。”梅锦坐在他大腿上,“就跟你似的,多看点专业书,遇上什么事,心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梁满仓笑起来,仰头吻上去。
梅锦闭上眼,攀着他脖子承受着。
唇舌辗转,鼻息交换,气氛暧昧非常。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意动,梁满仓抵着梅锦的额头,呼吸还有些急促。
梅锦脸颊绯红,夫妻多少年的人了,她眼波流转间还带着几分羞涩,轻轻推了推他结实的胸膛:“快松开,别在这儿,待会儿知微真下来了。”
话音未落,楼梯上果然传来下楼声,梁满仓这才松开手,梅锦连忙站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知微抱着梅花站在楼梯口,疑惑地看了眼他们:“爸爸妈妈,你们干什么呢?怎么脸这么红?”
“你怎么下来了?”梅锦轻咳一声,转身往厨房走,“刚才有点热,我去厨房给你切点水果吃。”
“我渴了,下来喝水。”知微趿着拖鞋,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进了厨房。
梅锦拿出苹果在水龙头下洗了洗,问:“要切吗?还是直接吃?”
知微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看了眼回道:“不切,我啃着吃。”
“行。”梅锦把苹果擦干净水递过去,“喝完水吃完苹果,记得刷牙知道吗?”
知微点点头,“咔嚓”一口啃在青红的苹果上,苹果香气溢出来,青涩香甜。
闻着这个味道,梅锦无端又想起刚才那个吻,脸颊火烧烧地热,她对知微道:“好了,上楼去吧,这么晚了,吃完赶紧去洗漱睡觉。”
知微上去后,梅锦走到沙发边,使劲瞪了眼不怀好意的梁满仓:“都赖你,闺女都这么大了,你可注意点吧。”
“我知道。”梁满仓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
嘴上说知道,手臂却又揽上她腰肢,用力向自己一压,吻再次落下,交织间道:“这下她肯定不会再下来了。”
梅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圆溜溜的,“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梁满仓闷闷笑,回头看了眼后面的沙发,眼中有些雀跃问:“试试?”
“梁参谋长,请你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能做这种事?害不害臊?”梅锦手指戳着他,一字一句的。
梁满仓握住她手指:“我才三十七,很老吗?”
他眼神像狼似的盯着她,好像她说一句老,他就会把她生吞活剥了。
梅锦赶忙摇头,顺毛捋:“不老不老,年轻着呢。”
梁满仓笑一下,手指缓缓上移,轻柔地抚过她的小臂,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梅锦被他吻得有些缺氧,头脑发昏,下意识地更紧地攀附住他的脖颈,这个无意识的依赖动作让梁满仓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叹息,揽在她腰后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两人分开一点,梅锦脸上红晕未褪,衣领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梁满仓直勾勾地看着她,低低笑一声,抓住她整理衣领的手,放在唇边轻柔一吻:“走吧,上楼。”
梅锦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刚才谁说的要在这试试的?又怕了?”
“我是不怕,那不是担心你不好意思吗?”梁满仓笑着,拉住她的手,问,“难道你真想试一试?那正好,我也好奇着呢,你说这里是什么滋味?”
梅锦被他越说越羞愤,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别说,你再说我要生气了。”
“好好,我不说。”梁满仓把她的手拿下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前走。
梅锦惊呼一声:“你的腿!”他这腿一逢阴雨天还会疼呢,哪能抱着她上楼。
“没事,腿早好了。”梁满仓抱得稳稳当当的,连颤都不打。
梅锦小心搂着他脖子,暖黄的灯光将他们俩的身影紧密结合在一起。
随着“啪”的一声,屋子里的灯光暗下,两人熟练地进屋,梁满仓脚向后踢,将房门带上,随后小心将她放到床榻上。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照在交叠的身影上。
第80章 发脾气 这时候上山下乡运动正是高……
这时候上山下乡运动正是高潮的时候, 赵怡悦的姐姐毕业后不肯去当兵,在家里非闹着要去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赵怡悦妈妈不同意, 母女俩在家里吵了一顿又一顿, 赵怡悦都跟知微哭了好几回了。
知微在家一边帮着择菜, 一边把这件事跟妈妈说:“怡悦哭得可伤心了,她姐姐在家里闹绝食, 非要去下乡,而且她要去的还是北大荒呢。”
“北大荒啊。”梅锦惊讶, 手中的动作都停下来, 问,“北大荒那么远, 怎么想去那边?”
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基本都是到本省的农场或农村里插队,而像他们这种干部子弟,则更可能被分配到条件比较好的军垦农场或就近农场。
北大荒离他们这边可有着两三千里路呢, 就是坐火车都得转到上海或杭州去坐,就那起码还得三天三夜才能到。
“怡悦说, 她姐姐还有好几个朋友,说要一起结伴到北大荒, 还说要响应国家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响应国家号召, 而且小姑娘自己也有理想有热血,也挺好的。”梅锦眯眼看了下外面的太阳,将择好的菜端到厨房水龙头下冲洗。
这时候报纸、电影,都在报道北大荒知青“战天斗地、开垦黑土地”的英雄事迹,很多年轻人看了这些报道后, 浑身都充满了热血,以为自己过去也能够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在这种氛围下,有些人甚至觉得报名去北大荒是光荣的、先进的,而身边的同学朋友都报名字,自己不报名,就会被认为胆小怕吃苦,还思想落后。
但这些小年轻们从小在师部长大,家庭条件放眼全国都属于很好的那一类人了,哪儿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冻,对那边想象得太好,不知道零下三十度的天气是什么概念,也不清楚高强度的劳动和匮乏的物资意味着什么。
梅锦摇摇头,不过国家的确是靠着这群充满热血和理想的青年们建设起来的,要是所有人都怕吃苦,国家还怎么变得更好呢?
但站在外人的角度,大道理谁都会说,要真是站在赵怡悦妈妈的角度,那真是跟剜心一样。
东南跟北大荒马上都隔着整个国家了,路上一来一回一折腾都得过去半个多月,赵怡悦妈妈哪里舍得自己女儿去那边吃苦去?
知微黏在妈妈身后,跟到厨房里去,还一脸的不忍:“怡悦真的哭得可伤心了,她说她姐姐闹绝食,她妈妈马上就要同意她姐姐去北大荒插队了。”
“那姐姐不闹绝食了,她为什么还要哭?”梅锦对赵怡悦姐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学校里的乖乖女,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毅力,绝食竟然真能绝下去。
知微一副“妈妈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的表情看着她。
梅锦好笑,将洗菜水倒掉,问:“怎么了,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知微使劲“唉”一声,恨铁不成钢说:“怡悦哭当然是舍不得她姐姐去北大荒啊!北大荒那么远,她姐姐过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好,是我刚才没弄清楚。”梅锦笑起来,把肉放到案板上切成细条条,“那你怎么安慰她的?她还难受吗?”
“我安慰她没有用,她我嘴巴都说干了,她还是很伤心。”知微说起来就难过,敛着眉叹声气。
梅锦将菜都准备好后,就开始起锅烧油,顺便道:“那估计就只能等她姐姐离开后,习惯了才行了。”
“妈妈,你也觉得她姐姐会去北大荒吗?”知微又凑上来。
“往后退退,小心热油溅身上,烫着你。”梅锦用手把她往后拦拦,说,“不是你跟我说的,她妈妈快同意了吗?”
“哎呀妈妈!我说得是可能,可能!”知微简直要跳脚,怎么妈妈一直不认真听她说话!
“好,可能,可能。”梅锦把肉下进锅里,油锅兹拉兹拉响,油粒子飞溅,她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笑说,“我觉得她姐姐不一定会去北大荒,那么远,她一个小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家里都赶不及过去,她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不过下乡插队应该会的同意的,估计就在咱们省内,你跟怡悦说,让她别难过了。”
晚上饭刚吃完,院门就被敲响:“舅舅,舅妈,我们来串门了,快开门!”
梅锦一听就笑起来,知微赶忙跑出去开门。
满银牵着俩孩子站在门口,笑着嗔道:“你们家怎么这么早就把院门给关上了?”
“天都黑了,不关门还敞着啊?”梅锦上前摸了摸清嘉和清和的小脸,笑说,“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知微拉着清嘉,姐妹俩笑起来,道:“妈妈,我们上楼去了,清嘉要看梅花。”
梅锦点了点下巴:“去吧。”
清和一见姐姐走了,两只大眼睛立马变得巴巴的,小嘴巴一扁,瞧着马上就能哭出来,朝着楼梯口伸出手,着急地对满银道:“姐姐,姐姐。”
她现在话还说不利索,不够“姐姐”俩字倒是叫的很清晰。
满银把她抱起来晃了晃,哄着说:“姐姐上楼去了,马上就下来了。”
梅锦拍了拍手跟着一块儿哄,“来,小清和,让舅妈抱抱好不好?”
清和看了看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乖乖地伸出胳膊,投进她怀抱。
小姑娘软软和和的,梅锦接过来一瞬间,就不自觉软了心,笑着:“她们三个小姑娘,就数清和最乖,从来不闹腾人,再伤心,抱起来哄两下立马就忘得一干二净。”
梁满仓也凑过来,弯着腰逗弄了清和两下:“怎么这么乖呢。”
梅锦转过头问满银:“永平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过来?”
“他今天加班呢。”满银一点不客气地直接拿了苹果去洗了吃。
梅锦哂声,拍了下她的手:“我说呢,怎么这时候过来串门,合着不是来串门,就来接永平下班的,噢,还有蹭吃蹭喝。”
“三哥,你看嫂子,我就拿了个苹果吃,嫂子就这样说我,真抠门!”满银哼一声,朝沙发上一坐,“咔嚓咔嚓”地啃苹果。
清和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大眼睛咕噜噜地盯着瞧,瞳孔黑白分明,配上白嫩嫩的小脸,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梅锦立时就笑起来,捧着脸亲上去说:“舅妈跟妈妈开玩笑呢。”
“你现在跟她解释,她又听不懂。”满银笑呵呵地看着她俩。
梅锦也走过去在她边上坐下:“你可别小看人家,就是听不懂说的话的内容,也能听懂语气。”
“是是是,我们家清和最聪明了。”满银笑盈盈的,“这要是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清和是你生的,我才是她舅妈呢。”
“那可真说不准,瞧她小脸蛋长得多俊,我就是抱出去说是我生的,也一点都不违和。”梅锦贴着清和热乎乎的脸颊,对着梁满仓道,“看,我们俩是不是漂亮到一块儿去了?”
梁满仓瞧着她们,眼神越发温柔,点点头说:“是,你们都很漂亮。”
“你们说什么呢?说谁漂亮呢?”这时候楼梯又传来“噔噔噔”的声音,知微又带着清嘉下来,好奇问。
梅锦没好气瞥过去一眼,道:“反正没说你漂亮。”
知微哼一声,拉起清嘉的手,“不用你说,我也漂亮。”
满银瞧着她们娘俩斗嘴,看向桌子上梁满仓刚才看的报纸,道:“又说上山下乡的事情呢,我刚才过来,经过前头的时候,就瞧见赵家母女俩在那哭呢。”
这就是晚上做饭的时候知微说的那件事了,梅锦又对着她讲述一遍。
满银点点头:“怨不得呢,我瞧着小姑娘哭得可伤心了。”
“小姑娘有理想是好事。”说着,梅锦看向知微问,“等你高中毕业,你想干什么?是上山还是下乡?”
想想都叹气,初高中连在一起总共四年,今年初一上完,再上三年就能进社会了,人都还没成年呢,就是大人了。
知微还没说话,梁满仓就道:“她是独生女,符合不上山下乡的政策,等她毕业她不用上山下乡。”
“我也不知道。”知微噘了噘嘴,说,“我老实跟你们说,其实平时学校里组织去附近农田里帮忙,我觉得好累。”
这事梅锦清楚,哪天她去干了农活儿回来,那都耷拉着脸,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为此没少被老师批评娇气,还说她是参谋长家的娇小姐,搞得知微厌学心理都要起来了。
她这话一出,梁满仓却眉头紧锁,沉下声说:“怎么能嫌苦嫌累呢?前辈们当年打仗的时候,哪个不是十几岁就扛枪上战场?零下十几度穿着单衣急行军,饿了啃树皮,渴了吞雪水,那才叫真苦,现在国家有这么好的条件给到你们,只是下地干农活,就抱怨苦和累,知微,你不应该有这种念头。”
知微还是第一次被爸爸这么说,眼眶当即就蓄了泪。
满银见状连忙打起圆场:“三哥,知微还小呢,而且现在日子好过了,孩子没吃过苦也是常情。”
“就是因为她没吃过苦,才更应该多锻炼。”梁满仓语气缓和了些,却仍透着严肃,“现在不过是让你们去田里帮帮忙,体验一下劳动人民的辛苦,要是连这都受不了,将来怎么接革命的班?”
知微泪水瞬间流下来,胸口快速起伏着,她也不是就嫌苦嫌累,她就是不想天天都到田里去干农活,她就想在班级里好好上课。
清嘉站在知微旁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向妈妈,满银冲她招招手,她连忙就跑过去。
梅锦轻轻推了梁满仓一下:“好了啊,越说越起劲了,瞧你把孩子们吓的。知微一直以来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她是觉着苦觉着累,但你看她少干了一点吗?还不兴她嘴上抱怨抱怨?”
别看梁满仓平时瞧着和和气气的,其实他脸色一沉下来,还是很有威严的,毕竟也在领导的位置上浸了这么多年,要没点气势,也压不住下面人。
“现在哪里是能抱怨这的时候?”梁满仓也是有些心急,但看着知微倔强的泪眼,又不自觉心软,叹一声,语气和缓下来说,“好了,爸爸刚才不应该那么说你,爸爸跟你道歉。”
知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扑进妈妈怀里,连个眼风都没给爸爸留。
梅锦拍哄着孩子,对两个人各打一大板:“这件事你们两个都有错,满仓你不应该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情况下,就一时着急数落知微,还有知微你也是,家里给你创建了这么好的条件,不能吃一点苦就喊苦喊累,你说大家要是都像你这样,那这个国家还怎么运行下去?谁还做那些最苦最累的事情?而且爸爸已经跟你道歉了,那你也跟爸爸说声对不起,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时院门被推开,常永平从外面进来,瞧见屋里这尴尬的氛围,有些无措笑了下:“怎么了这是?知微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知微被爸爸数落完,又被妈妈说教一通,正在气头上呢,常永平这句话算是正好撞枪口上了,她不忿地“哼”了声。
刚才的事情还情有可原,这下子对长辈无礼那可就没有理由辩解了,梅锦有些生气,质问道:“这是你对姑夫应该有的态度吗?姑夫好心关心你,你能朝着他哼一声吗?妈妈是这样教你没有礼貌的吗?”
被爸爸数落,知微虽然难受,但还能调节,但被妈妈训斥,她就很难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哇”地一声哭出来。
满银扶额,瞪了常永平一眼,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刚才都给他使眼色了,那么大个眼,竟然愣是没瞧见。
常永平这下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不自在,忙劝说:“嫂子,知微还小呢,我也不介意,你就别说她了。”
梅锦意识到将他们牵连进来了,跟梁满仓对视一眼,也勉强放松了下表情,冲着他们牵起一个笑。
梁满仓配合道:“今天天也不早了,永平也下班了,满银,要不你们就先回去吧。”
满银看了还伤心着的知微一眼,知道哥嫂这是想让他们离开,他俩好教育孩子了,她顿了下,点着头答应,杵了下常永平说:“行,那三哥嫂子,我们就先走了,知微也没犯什么错,你们别太生气。”
这也亏得她知道三哥他们俩都是斯文人,就算教育孩子也不会动手,要不然她今晚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走的。
等人一走,院门一关,客厅里就剩了他们一家人,梅锦走到沙发边坐下,一言不发地瞧着哭得停不下来的知微。
梁满仓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不说话也不插手。
爸爸妈妈两个人都不管自己,知微那是越哭越伤心。
这时,梅锦冷静出声,问:“知微,妈妈问你,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知微知道,但她现在也哭上头了,停不下来,况且她心理也赌着气呢,就是知道,也不愿意说。
梅锦不是会惩罚孩子的人,孩子哭,她也心疼,但今天,知微的做法要是不教育教育,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梁满仓这时候倒了两杯热水过来,母女俩一人递了杯,还给知微拿了张干净的手帕,让她擦擦眼泪鼻涕。
知微不领情,将脑袋别过去。
梅锦见状摇摇头,知道她现在正是犟着的时候,这时候跟她是说不进去道理的,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于是道:“行了,知微,今天妈妈也不说你了,天也晚了,妈妈也困了,现在就回去睡觉吧,你待会儿躺到床上的时候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觉得你今天的做法对不对,爸爸妈妈说你,有没有说错。”
说完,她放下杯子率先上楼,杯子里的水一口没动。
梁满仓叹口气,走到知微面前说:“知微,你大了,也懂事了,今天这事本来你也没什么大的过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迁怒别人,尤其不该对长辈不敬,你自己想想,姑夫平时对你怎么样,是不是跟对自己女儿一样好?那你说,你有火气的时候冲着他发,他不会伤心吗?爸爸妈妈从小就教你换位思考,有错就要认,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梁满仓!干什么呢,还不上来。”梅锦瞧着他磨磨蹭蹭不上来,火气也上来,朝着下面喊了声。
“哎,就来。”梁满仓把温热的水杯放到闺女手里,轻声说,“把水喝了,也上去睡觉吧。”
梁满仓上楼去了,客厅只剩下知微一人,她捏着爸爸塞给她的玻璃杯子,眼泪吧嗒吧嗒掉进水里,漾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四周冷静下来,只剩下座钟滴答作响,梅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围在她脚边轻蹭,她扁扁嘴,把它抱起来,将眼泪水蹭到它油光水滑的毛发上,梅花小声的“喵喵”叫着,声音里似乎有对她的担忧。
知微刚才那股委屈和不服气,在这小猫叫声中渐渐冷却,她抽噎着,在客厅里站了许久,直到腿都有些麻了,才慢吞吞地上了楼。
经过爸爸妈妈房间时,她停顿了下,门缝里透出些灯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们俩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在说她,她咬了下唇,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径直回了自己卧室。
房间里,梅锦和梁满仓唉声叹气的,两人都有些沮丧。
这还是闺女长到这么大,他们头一次这样教训她,心里都不太好受。
梅锦躺在床上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最后又撑着身子坐起来:“你说,刚才我是不是太严厉了,吓着她了?”
梁满仓调着手表摇头,说:“今晚这事怪我,是我一开始太上纲上线了,要不是我一开始就说她,把她弄得逆反心理上来,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就是怪你。”梅锦跟着瞪他一眼,“你说你也是,她不就是说了一声累吗?有没干什么别的事,你至于那么生气吗?”
说完没等梁满仓说话,她自己又叹气:“也不能都怪你,我也有责任。”
夫妻俩聊着,都觉得千头万绪的,梅锦重新躺下,将杯子盖过头顶,闷声说:“算了,不管了,先睡觉。”
梁满仓朝她这边看了眼,将转动好的手表放到床头柜上,也跟着躺下。
两人背对着,谁都没有再出声,但眼睛却都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逐渐熹微,闹铃响起,不同房间里的三个人都陆陆续续起床。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
知微从床上起来后,磨磨蹭蹭地洗漱、下楼。
梅锦和梁满仓正在厨房做早饭,她墨迹到门边站住,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梅锦和梁满仓早就发现她了,只是见她没说话,也就都没出声。
这时,梅锦说:“怎么还站在那里,过来帮爸爸妈妈端碗。”
“噢。”知微脸上终于带了笑模样,进去端碗,还顺手拿了三双筷子。
吃饭的时候,她小心看了他们一眼,犹犹豫豫说:“爸爸妈妈,对不起,昨天晚上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把脾气发到姑夫身上。”
梅锦和梁满仓进食的动作一顿,互相看了眼,都很欣慰。
梁满仓说:“好,能够认识到并承认自己的错误,那就还是好孩子,不过你光向我们道歉没有用。”
“我中午放学就去找姑夫道歉。”知微道歉的话说出来,心里瞬间轻松许多,脸上的笑意也更真切。
梅锦笑了下,心疼地看着她的双眼,昨天晚上哭得太狠,眼睛到现在还有些红肿,她道:“妈妈煮了鸡蛋,待会儿给你滚滚眼睛消消肿。”
“嗯。”知微应声,眉眼弯弯,喝起粥来都更有胃口——
作者有话说:这一本四十万字了,根据大纲也就快完结了,下一本开《五十年代先婚后爱》,我应该这本完结休息一个星期就开。
这一本男女主感情线发展得有点快了,我将吸取经验,让下一本男女主的感情得到充分的发展,让男女主每一步动作都有足够的动机。
【南瓜文学】www.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