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林时稔五点半就从被窝里爬起来了。
蹑手蹑脚去厨房的时候，房子里静悄悄的，她从橱柜里抓了一把干辣椒，一刀下去, 辣椒籽漏出来, 她连皮带籽一起丢进锅里, 开大火煮。
自制辣椒水, 这是她翻来覆去半宿想到的办法, 庞子怡要是再敢跟着她，就等着眼睛尿尿吧。
空气中传来水开的咕噜声, 林时稔站在原地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卧室里有人在咳嗽, 她别头看过去, 辛晓梅翻了个身又睡了。
她昨晚值大夜, 凌晨三点才回来，现在睡得特别沉，眼底乌青明显。
十平出头的卧室里, 窗帘没拉严实, 日光从缝隙里漏进来，一摆一摆的。
辛晓梅只有睡着的时候, 眉头才是舒展的, 整个人柔和不少, 她放轻步子走进去, 动作很轻地拉上窗帘，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把卧室门合上。
半小时后，林时稔出门了, 因为时间还早，她顺路去便利店买早餐，拿着三明治和酸奶结账的时候，动作顿了顿。
不管怎么样，周凛牺牲了晚餐时间送她回家……她又折回货架，又选了个三明治到柜台。
欠他一个人情，还一个三明治，总该两清了吧？
林时稔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只零星来了两三个人，她把书包里的三明治拿出来，又偷偷塞进周凛的桌洞。
其实她同桌人还是不错的，不但带着她进步，还能锄强扶弱，挺有正义感的。
一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即将打响，周凛才姗姗来迟，那会儿林时稔正沉浸在英文的阅读理解中，早就把三明治的事情忘到脑后。
前两节都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贾，是个气质很好的女老师，她能从自己的姓氏引申到古代的商贾，再从古代丝绸之路旁征博引到现代版一带一路……大家都很喜欢上她的课，唯一的缺点就是拖堂。
所以周凛一直到间操的那个大课间，才发现桌洞里有三明治的。
那时候厉鹏飞又来游说运动会的项目报名，林时稔不胜其烦，找了个借口兔子似地躲得飞快，厉鹏飞打量了一会儿周凛，又看了看他手上拿的三明治，没话找话地说：“在哪买的三明治？看起来味道不错。”
周凛掀了掀眼皮，大方分享：“金枪鱼口味的，去晚了很难买。”
厉鹏飞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知怎的，他从这位学霸的话里话外嗅到一股名为炫耀的味道，一个随随便便就要请客吃日料大餐的人，是没吃过这种7-11的廉价三明治吗？
但求人办事需要伏低做小的道理他还懂，狗腿地应和了两句，来意渐渐变得明显：“运动会还有好几个项目空着，多不好看，你就报一个呗？”
周凛就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人，话都接不好，他重新恢复冷冽而淡薄的表情，拎着水杯起身：“让一让。”
“那我等你回来再跟你说……”
宋辞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拍拍厉鹏飞的肩：“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说大家参加比赛图的是什么？”
厉鹏飞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回：“名次？”
宋辞直接说：“错！是孔雀开屏。”
他继续分析：“你想想，能主动报名参加运动会的，哪个不希望被自己喜欢的人注意到？所以，你去找咱班最漂亮的女生们当啦啦队，就让她们站在终点给男生们加油，我保证，男生们肯定玩命地往终点冲。”
厉鹏飞眼睛一亮，随即又哭丧着脸：“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许大校花我搞不定……”
宋辞给了他个没救了的眼神，啧一声：“笨死了，你不会说周凛参加比赛了，希望她们来加油吗？”
老虎虫子棒子鸡，这个逻辑闭环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厉鹏飞佩服得直鼓掌，但宋辞没给他时间，紧接着说：“有吃的吗？我要饿死了。”
……
周凛回来的时候，厉鹏飞和宋辞还聊得眉飞色舞的，他觉得这俩人缺少必要的自觉性，于是敲了敲桌面：“回你们俩自己的位置去。”
居高临下的角度，威势不留痕迹地压下来。
厉鹏飞很快弹起来，就剩宋辞还八风不动地坐着，把最后一小片面包塞进嘴里，砸吧砸吧手指：“幸好你桌上还有个三明治，要不然我都要低血糖了……”
什么三明治？
一时间警铃大作，周凛虚眯下眼，目光看向桌面原本放三明治那里，只剩一个狼藉的包装袋，喉咙里卡一口血：“宋辞，你死定了。”
正午的阳光毒辣。
学校篮球场上，球鞋与塑胶场地摩擦，空气中集满躁郁的热汗。
周凛一边运球，一边绕过宋辞灌篮，汗珠从鬓角淌到下巴，声音里泛着凉意：“虚什么？继续。”
宋辞骂了半声粗话，直接瘫坐在地上，两腿大敞，呼哧呼哧喘着气：“不行了，真没劲儿了。”
周凛自上而下地打量他：“没劲儿不会去吃士力架，吃我三明治干吗？”
宋辞被他盯得心肝一起颤，表情渐渐转为痛彻心扉：“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你早上起床先穿上衣还是先穿裤子我知道，你喝咖啡几分糖我知道，你几点几分在哪站上车我知道，你家猫爱吃什么牌子的猫粮我知道，我们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你现在为了一个三明治，竟然要置我于死地……”
周凛被他吵得更烦了，直接把球砸过去：“少啰嗦，再来！”
宋辞：“……”
他的三明治是镶了金边吗？
篮球场上宋辞被虐到腿软的八卦，并没有传到林时稔的耳朵里，她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正趴在桌上补眠。
周凛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又换了件备用恤，重新回座位时，整个人已经变得清爽。
教室的窗帘拉着，有点暗，安静的空间里，小姑娘歪着身子，脸埋在兔子抱枕里，手里攥着兔子的长耳朵，校服外套半掉不掉地挂在身上。
带着秋衣的微风吹进教室，窗帘晃动，试卷“哗啦啦”地发出声响，也将周凛身上的燥意吹散。
他坐在椅子上看了好一会儿，犹豫片刻，把她的外套往上拉了拉。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林时稔像小猫一样蹭了蹭抱枕，迷迷糊糊地抬头。她看起来还是困，眼睛红红的，眸底蒙上一层水雾，嗓音软糯地问：“打铃了吗？”
声音像猫叫一样，挠人心肺，周凛喉结不可控地上下翁动了下。
“没呢，接着睡。”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是暗哑的。
林时稔对此毫无察觉，她晃一眼挂钟，又揉了揉眼睛，整个人被一种疲惫拖着，看起来蔫了吧唧的。
她做了一个惊恐的梦。
梦里庞子怡放学后又来堵她了，还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帮手，其中有个人眼睛是绿色的，很像蜥蜴，说话的时候还会吐出长长的蛇信子，特别恶心。
周凛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看不出情绪：“昨晚没睡好？”
“嗯。”
终于找回点精神，林时稔把披着的校服穿上，晃一眼手机，还有三分钟铃响，她睡了整整四十分钟。
正咬着黑皮筋理头发，宋辞从后门进来了，额发被汗打湿有，校服恤也脏了，整个人很是狼狈，他先是侧目批判性地扫了周凛一眼，然后停在林时稔那头的过道里，表情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气愤：“组长，你那个三明治是在哪买的？”
意想不到的问题“啪叽”一声砸下来，林时稔愣住了，没搞清楚状况，也没搞懂他莫名其妙的情绪。
“什么？”
宋辞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他在周凛心里的地位，竟然还比不上一个三明治。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你早上买的三明治是哪家的？我准备买一百个！”
林时稔：“？”
这是什么另类的炫富方式？
上课铃打响，宋辞回自己的座位了。
林时稔还是有点懵，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小字：「宋辞为什么要买一百个三明治？」
周凛单手撑下巴，拿过本子看，冷峻眉梢弯出一抹笑，随后拿出笔，刷刷刷地回：“他坏事做多了，想要献爱心。”
林时稔怀疑他根本就不懂得传纸条的精髓，字那么大，龙飞凤舞的，隔壁班视力好的人都能看见，干脆拿喇叭广播一下得了。
情绪不知不觉就体现在了下笔上，很用力：「你写字能不能写小一点？」
秀眉都快蹙成一座小山了，表情很较真儿，也很可爱。
周凛好笑又冤枉，可他还是很听劝地调整了字体，用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字回：「是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
这个对话是一点也进行不下去了。
林时稔双颊发热地把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来，搓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下午的时间轰轰烈烈地过，手机的新消息和放学铃几乎同时来。
庞子怡：「放学记得等我哦，还你钱^_^」
这条消息带着的恶意，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林时稔长久地盯着屏幕上的消息，不知道这个麻烦还会持续多久。
正恍神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林时稔。”
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又轻又低，钻进耳朵里，她瞳仁骤然缩了下。
她的表情太不设防了，周凛立马就猜到是谁让她害怕的了，眸底攒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你怎么回家？”
“我……”林时稔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下文，公交、地铁，还是打车？真的没有想好。她视线越过周凛，朝后门方向看过去，阴影的地方好像有人。
他又问：“庞子怡的事儿怎么解决？”
刻意的沉默后，她从书包里拿出几样东西，在他面前一字排开：“我准备了一些自保的东西。”
帽子、口罩、擀面杖，还有一个白色瓶装的不明液体，周凛目光定在上面：“这是什么？”
林时稔如实回答：“辣椒水，我自己熬的，用了我家最辣的辣椒。”
周凛抬手揉了揉鬓角，深感无力。
怎么说呢？这个辣椒水看起来很像央视315当天曝光的三无产品，消费者很难不对它的效果存疑。最让他怀疑的是，她真的敢拿出擀面杖和辣椒水对付别人吗？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林时稔拎起书包准备走，周凛在这时候终于起身，淡淡地落一句：“我送你。”
夜风起，树影晃动。
高三一班的教室在四楼的最东边，他们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放学的高峰段，林时稔跟他始终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虽然没有任何语言和眼神上的交流，但周凛实在是太显眼了，路过的眼睛还是一个两个地往他们身上落，时不时夹杂着蠢蠢欲动的闲言碎语。
“是周凛。”
“他旁边的女生是谁？”
“林时稔，今年刚升重点班的。”
“果然学霸都只能学霸玩。”
“两人看起来很般配呀。”
“这话可别让许许意峤听见……”
手机在掌心中震。
周凛朝她看，林时稔给屏幕解锁，看到庞子怡发来的消息：「找到护花使者了」
庞子怡还在窥视她。
这种感觉就像是黑暗里有条冰冷的蛇，正伺机想要盘缠上她的颈子，林时稔呼吸有些紊乱，不自觉地朝四周看，借着微弱的月光，每张脸都变得狰狞。
屏幕又亮：「我们在哪见呢？」
她快走一步，扯了扯周凛的衣摆：“周凛，我想打车回家。”
*
夜里九点，路况通畅，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水星园小区外。司机把车停好，林时稔看了一眼副驾上的人：“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周凛扫码付车费，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小巷里很安静，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路灯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林时稔在单元门前停下，抚了抚手臂：“车费我发了红包，你收了吧。”
周凛唇角弯了弯：“不收了，可以用三明治抵债。”
林时稔微怔，有点尴尬地说：“我也不是每天都去便利店买三明治的，有时候我妈妈会给我准备早餐……”
周凛点了点头：“没事，去的时候帮我买一个就行。”
他家附近是没有便利店吗？这样她压力也很大……但终究是没有诉之于唇舌，林时稔朝他摆了摆手：“那，再见。”
“嗯。”
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感应灯一层一层点亮，直到楼道重新恢复黑暗，周凛才转身。
他对着绿化带后的人影说：“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50个红包！段评好凉，我要冻死了，没人送个温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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