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侑士近来训练的时候偶尔有一点心不在焉。


    这是一个平凡的周六晚上,忍足正像往日一样,因为和大家一起在迹部家聚会而顺势和迹部打了一场比赛。


    下了球场后,迹部还没有说什么,身为忍足搭档的向日第一个指出了忍足的不对劲。


    “侑士你状态很奇怪喔。”向日岳人手上拿着刚从迹部管家那里取来的饮料,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忍足。


    灰瞳像是带了探照灯般明亮的视线让忍足不禁有些无奈。


    他用毛巾擦了擦汗,深蓝色的发尾因为剧烈运动有些凌乱,磁性嗓音多了分喑哑:“岳人你意外的敏锐啊。”


    但他说着却错开了视线,像是一时没有提起的打算。


    向日一眼看出他的想法,却没有继续追问,眼角余光觑了眼朝这边走来的迹部,不屑哼笑了声:“我猜迹部要找你谈话。”


    话落,他直接咬着吸管,满足地享用起了鲜榨果汁。


    灯光折射下,忍足睨一眼向日的表情,不知怎的就瞧出了点得瑟的意味。


    这难道还用猜吗?


    忍足侑士推推滑落到鼻梁的圆框眼镜,无奈的神色难得透出份纯良感。


    “忍足。”熟悉的华丽声音在身后响起,忍足回身望去,就看到迹部的身影越来越近。


    紫灰色的短发熠熠生辉,深蓝色眼眸深邃而犀利,眼尾泪痣随着他动作微微动了动,向忍足投去的目光带着点审视般的锐色。


    真不愧是连头发丝都透着华丽感的迹部啊。


    一旁的向日岳人佯装镇定地喝着果汁,内心感慨,同时还不忘悄悄竖起耳朵。


    “你最近怎么了?”迹部挑了挑眉,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额头间细密的汗被他随手拭去。


    刚刚那局的水平,他都要怀疑忍足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忍足沉默。


    忍足沉思。


    忍足不语。


    这事要从何说起?


    不过这件事情——


    如果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什么建议。


    “我有个网友……”


    忍足侑士心中思忖着,刚起了个话头,就注意到两道让他完全无法忽视的视线。


    迹部眉峰微拢,神色似有不认同,却没有出声。


    向日一脸震惊地松开了口中被咬出细密齿痕的吸管。


    网,网恋?


    侑士你小子……


    忍足侑士面无表情地忽略了向日岳人“你怎么这样”的眼神,不敢想自己的搭档到底脑补了什么,只是继续道:“我们是玩游戏的时候认识的……”


    大概在半年前,忍足侑士无意中下载了一个名叫推理世界的app。


    里面有不少小游戏,他一一试玩后,觉得天黑请闭眼和炸弹猫这两个游戏最有意思。


    日本国中生的课业其实不算重,在暑假期间,除了每天完成固定的网球训练和医学知识学习,再顺带安排时间完成暑期作业和上私教,他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空暇。


    这段时间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私人时间。


    而在那个暑假,这些私人时间就被这个游戏顺理成章地占据了。


    度过最初的兴奋期,他某天晚上照旧点开一局天黑请闭眼。


    3.0版本的天黑请闭眼只分了警察、杀手、狙击手、医生和平民五种角色。


    其中警察、医生和平民属于警察阵营,狙击手和杀手属于杀手阵营。


    警察每晚可以查看不同角色的身份,杀手每晚可以暗杀一个人,狙击手有三枪,每晚最多开一枪,医生有三针,每晚可救一个人,但连续两晚针同一个对象则会杀人。


    白天时间可以公投人出局。


    规则有点类似于狼人杀,但最大的区别是每个人死后会暴露身份,医生也无法如女巫一样看到每晚的死者。


    因为是晚上,又是周末,很快房间里就凑齐了16个人。


    熟悉的倒计时结束后,他被分配了警察角色。


    正当他花两秒时间适应了自己的特殊角色,手指点击了在自己旁边的玩家,打算跟自己的两个警察同事投票选出一个查验对象的时候……


    砰!


    一声枪响过后,他死了。


    面前已经弹出灰白的留遗言界面,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查出任何一个玩家的身份。


    忍足侑士平静地阖眼又睁开,无声接受了这局运气不好的事实,留了条“顺跳”的遗言后,开始了围观之旅。


    天亮了。


    一夜过去,死了一个平民和一个警察。


    白天顺着从1号开始跳身份,他的一个警察同事隐于人群之中,跳了平民身份,另外一个同事还没有轮到发言,倒数计时就已经快走到尽头,最终众人投出了一个发言略显激进的平民玩家。


    第二晚。


    一声枪响后,他发现自己白天发言过的同事倒下了。


    这……?


    此时忍足的表情和场上的大部分玩家一样。


    难道这狙击手真的是运气好到爆吗?


    第二个白天,果然有人开始感慨起了狙击手的枪术。


    值得庆幸的是,两个晚上过去后,他的警察同事们查出一个杀手的身份,通过留遗言,在白天的公投阶段顺利将对方投了出去。


    第三个晚上。


    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他的最后一个警察同事面色发白地倒下了。


    他也瞳孔地震了。


    这狙击手是什么存在?!


    忍足相信场上的大部分玩家心中应该和他是一样的惊疑。


    游戏界面结算的时候,他着重看了……其实也无需他特意,结算排在第一晃着金光灿灿mvp字眼的玩家——赫然就是他的邻居3号!


    那个他一开始就按了查验但是没能来得及查验的玩家!


    忍足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几乎要黏在那名字之上,完全记住了这个叫做“雾遥”的玩家。


    下局他要重点关注她!


    新的一轮还没开之前,大家还在讨论着那个狙击手,忍足却留意到,那个叫雾遥的玩家已经离开房间了。


    本来斗志满满想要再和她较量的心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他忽而有点意兴阑珊,又玩了一局,就退出了房间,点开了炸弹猫匹配。


    房间里有三个已经化身为墓堆的id名,剩余的两个玩家正用攻击牌激烈地对轰。


    忍足视线随意扫过,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手里拿了七张牌,正毫不犹豫送对手上西天的西装小人角色,就是他上上局游戏的邻居3号!


    这是什么缘分啊……


    他扶额苦笑了一声。


    一局过去,其他玩家离开了房间,他却留了下来。


    在其他玩家到来之前,忍足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询问起玩家雾遥对之前那局游戏有没有印象。


    他实在是不相信,能够三局都精准命中警察会完全是运气。


    雾遥倒是一眼认出了他,和他说了声对不住,才解释了下原因。


    忍足侑士在她的话语中吸取了不少经验教训,顺势和她加上了游戏好友,两人恰巧都在线的时候也会一起玩游戏。


    暑假过后,他上游戏的时间少了很多,但还是会每天上去领签到奖励,周末则会多玩一些时间。


    但雾遥的上线时间却开始变得很不规律。


    经常隔上三五天都不会上线。


    一次做分享任务的时候,雾遥偶然和他聊起,她得了一种疾病,可能没几年能活了,经常需要住院观察,住院的话,就不会上游戏。


    她提起这事时的语气是很平淡的,而忍足除了安慰以外,自此也多了几分担忧。


    他知道,有些疾病的患者并不会真的死于疾病本身,有时候可能一场并发症就能带走免疫力下降的病人,而按她经常住院观察的情况来看,她的病症也并不简单。


    从前他也有那种五天七天没见到对方上线的情况,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足足半个月没见到对方上游戏。


    再加上对方最后一次上线的时候还在游戏里给他留言,这次离开的时间会久一点。


    离开的时间,会久一点……


    那如果这个“久一点”的期限就是永久呢?


    那种看到留言后隐约的不安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她始终黯淡的头像,逐渐交织在一起,化作难以言说的焦灼感。


    他盯着那句话出神地想,难道这个留言就是诀别了吗?


    她,是去天国了吗?


    国中二年级的忍足侑士,生命中第一次感受亲近的人可能离世的悲哀,还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姓,点进对方的背景栏,也只能看到她打到大师段位后金灿灿的标志。


    忍足没有其他朋友玩这个游戏,以至于他因为一起玩了半年的网友可能去世了的悲伤,都无法和人倾诉。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内心的猜测似乎越来越成真,在日常生活也就不免带出几分。


    已经到了家人都会隐晦关心的地步。


    今天岳人和迹部的询问,也并不是那么让人意外的事。


    说完一切之后,忍足心中反而长舒了口气。


    尽管遗憾和愁郁并没有消散,但不管怎么样,起码将事情说出口,便不至于让朋友忧心他的状态了。


    向日岳人手中原本装着果汁的杯子已经见了底,向来活跃的他在这会也无法说出什么泼冷水的话,只是讷讷张了张嘴,灰瞳中晃过抹关切之色。


    虽然不知道侑士的那个游戏搭子是谁,但是——


    面对这种对方可能已经去世了的情况,秉持着“死者为大”的想法,他应该先说一下对方的好话,然后再安慰侑士“节哀顺变”的吧……


    但向日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听到迹部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们加过line对吧?”迹部听完了他的讲述,没有急着安慰他,只是平静反问了一句。


    一般游戏的分享任务都是要分享给line好友的,忍足和对方既然做过分享任务,大概率也加过联系方式。


    他身为局外人,能够清醒地看待这件事,但忍足怕是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闻言,忍足侑士神色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


    因为两人的交集始于游戏,交流也几乎都在游戏里进行,再加上他对于她在游戏里那句留言的在意,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他们加过line。


    这会被迹部提醒,忍足连忙拿出手机,紧张地点开line,搜索她的游戏名称。


    两人line上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三个月前的“你的朋友邀请你一起来玩天黑请闭眼”。


    空荡荡的界面只挂着几条极其相似的邀请信息,不是来自他就是来自对方,显得像人机一样。


    忍足侑士反复思索许久,才组织好语言,编辑了几条信息给雾遥发过去。


    [浪漫永不谢幕:你好。]


    [浪漫永不谢幕: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回复信息,但还是想问一下。]


    [浪漫永不谢幕:有段时间没见你上游戏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误以为去了天国的雾岛夕浔,在看到手机上最后的弹出信息时,第一反应却是愣了下。


    而后她开始认真地回想自己有多久没有上线了。


    唔……好像有半个月了。


    夕浔敛眸,瞳孔中闪过抹歉意,她这次没上线的时间确实有点久。


    要不是浪漫君发消息过来,她都没有想起来这件事。


    不过对方特意发line过来,这份关怀是得感谢的。


    她低下头,便要编辑消息回复对方。


    等等,说起好久没做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夕浔脑子里忽而闪过另外一个念头,近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秒针嘀嗒走动的声响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分针正稳稳停留在4的数字上。


    七点二十分。


    便利店是……七点半关门。


    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时间,在心中估算了路程后,夕浔雾蓝色的眸子骤然亮起。


    下一秒,只见她放下本来打算带去拜访千岛家的礼物,从桌子上径自抄起钱包,便夺门而出!


    九分半钟后,没有收到对方回复的忍足失望地垂眸。


    他伸手摘下眼镜,疲惫地按着眉心,无声叹了口气。


    是他执着了。


    向日岳人宽慰般地拍了拍忍足的肩膀,表情纠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刚才没有说出的话。


    “侑士,节哀。”


    迹部唇瓣翕动两下,似想劝他再等等,但看到二人的模样,到底没有出声。


    豪宅自带的室内网球场宽敞而开阔,顶部巨大的吊灯照彻整个场地,明亮得恍若白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忍足对向日扯了扯唇角,握着眼镜的手松了又紧,想说点什么缓和下心情。


    但他抬头刹那,光线却争先恐后跃进他眼里,骤然的明亮有片刻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下意识闭上眼,只余下深蓝色的发独自沐浴在白炽灯光中,折射出熠熠光泽。


    街道尽头,便利店门口上了年头的“村上”灯牌接触不良似的,忽闪忽闪着蓝白交替的光,在昏暗夜色中分外扎眼。


    电视机里的打歌节目又换了一个组合上场,微微发福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前一边嗑着瓜子,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切了个台。


    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她余光轻飘飘觑了眼,放下瓜子,拍拍手,就打算拉门关店。


    但她刚刚站起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而停在店门前。


    那速度快到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门上挂着的薄纱卷帘就被人掀开。


    从帘子后面探出头的少女有着好看到令夜色明亮起来的容颜,雾蓝色的眼里闪着雀跃的光芒,让人看到便忍不住心情明媚。


    下一秒,只听她神采奕奕道:


    “老板娘,请给我来包草莓味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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