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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疯掉的诗人 我在跪我的主人。


    执微提出了想去诗野看看的想法, 她此时只是随便一说,近乎闲聊般有感而发地开口,并非下了决定。


    毕竟她刚刚得到一部分资料、文件和手记, 她还没有将这些东西都看完。


    但执微说了诗野选区的名字后, 小菲尔尼约尔却开始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望着她。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 橙色的瞳孔闪烁着,目光像是碎片金箔一样散开,望着执微。


    “我来找您,不只是因为您需要菲尔尼约尔的学术成果,也并非我只带了这份诚意给您。”


    他开口道:“如果您是要去那里的话,我在一公开始前,收容了一位流浪者,可以把他转交给您。”


    “流浪者?”执微重复着他的话。


    菲尔尼约尔:“是的,我最初奔赴的选区是位于诗野西北方的组织铁票仓, 我在路上遇见了一艘被放逐的舰艇。”


    “没有能源动力, 没有物资补给, 只是如太空垃圾一般在宇宙中漂浮着。”


    菲尔尼约尔:“如果不是被我遇见,最多再过几小时,他就会拥抱死神。”


    执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在浩瀚的宇宙里,没有能源和物资, 那是比在大洋中漂泊寻觅岛屿陆地更可怕的事情。


    甚至无法降落在附近星球, 无法前进行驶,舰艇成为囚笼,隔断了最后一丝生机。


    “正常的舰艇启航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菲尔尼约尔压低了声音, 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紧急储备物资和危急状态快速响应降落通道,都是舰艇必备的东西。所以,比起他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我更相信他是被放逐。”


    执微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菲尔尼约尔的指尖在他坐着的软椅扶手上摩挲了几下,他整个人提起这件事情,就明显陷入了犹豫焦虑的情绪。


    从一月份到现在五月份,他独自保守了这个秘密太久。


    在有能力处理这件事情的人里面,他只信任他一路见证并考量到现在,从未让他失望过的执微。


    菲尔尼约尔终于开口,说起了那位流浪者的名字:“那不是一个寂寂无闻的人。他是禾鎏。”


    执微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她身边的安德烈立刻给出了反应。


    他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呢喃着声音,似乎自言自语般地嗫嚅着:“禾鎏?哪个禾鎏?那个禾鎏吗?”


    “那个诗人禾鎏?去年还发了两本诗集,写了好几首颂歌的禾鎏?”


    他和执微对上眼神,看见了执微眼睛中的茫然。


    安德烈反应过来,执微来自荒星,对这些贵族的座上宾、星网上很火的艺术家不了解。


    他立刻找到了最快能让执微明白禾鎏有多厉害的说法。


    “麦特欧每次开集会的时候,都会放他的颂歌,维诺瓦的选民会跟着一起唱,在清透乐声里走到演讲台前挥挥手,他才会开口说话。”安德烈不情不愿地说着事实。


    “他的那首颂歌,调子舒展悠长,很有贵族想要的那种独特感,在这首颂歌的衬托下,他所说的话可信度都多了几分。”


    安德烈:“那首颂歌,就是禾鎏写的。”


    “他是很火的诗人、创作者,写诗写文章写颂歌,都很优秀。不仅贵族喜爱他,很多人都喜欢他。”


    执微大抵明白了。


    相当于一位文娱天王,已经够到了创作顶峰了,然后突然被发现漂泊在宇宙的封闭舱体内,差一点儿就身死。


    “那确实不正常。”她目光落回到了菲尔尼约尔身上。


    菲尔尼约尔身子向着执微探过来,神色明显有些畏惧:“我见到他,就救了他,将他接驳到了我的星舰上。”


    “可他从医疗舱出来后,就疯掉了。”他似有所感,也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我去年还和他见过面,我说我喜欢他新写的一首诗,他说谢谢我,希望以后有机会为我写一首诗。再见面,他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菲尔尼约尔重重地呼吸了一下:“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我不是不想帮他,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我能做得太有限了。”


    “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无法解决这件事情。”他实话实说。


    “不瞒您说,我连一个真正只忠于我的选区都没有。”菲尔尼约尔喃喃着,“这四个月以来,我只能一直把禾鎏带在我的星舰上,我甚至没有地方安置他,何况说什么为他找出真相。”


    菲尔尼约尔望着执微,他将唯一的希望涂抹为渴盼,就那么写在橙色的眼眸里。


    “银红势大,内部斗争纷乱,财团忙着敛资,贵族更是图谋极大。我的家族,自从那位菲尔尼约尔被打压致死后,那种无形的掣肘一直桎梏着我们所有人。”


    他叹息一声:“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了。我只怕再叫我撑下去,是真的瞒不住了。”


    执微盯着他仔细瞧了瞧。


    菲尔尼约尔的痛苦很是很明显的,执微也……深表遗憾。


    但她毕竟很是很理智的,她在穿越的那一刻,信条就是活下去,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更是有限,她救不了所有人。


    去沉没星海,除了她的私心,也是因为赫克托早就开始从神殿为她偷东西。哥们儿他都快偷成劫匪了!赫克托为了自己的家园,求到了执微这里,执微与他感同身受,便答应了他。


    而现在,这个小菲尔尼约尔,她只是第一次见面,那个文娱顶流,她更是不熟。


    执微沉思了一下,感觉她身上麻烦事儿够多的了,刚想摇头拒绝,一旁的安德烈已经颤抖着声音开口了。


    “你也为他做了不少事情,菲尔尼约尔。”安德烈真诚地说,“你有一点像主官,你也善良又悲悯,所以你在竞选神明的路上走到了现在。”


    执微:……这前后有什么关系?说什么呢这是?


    她横了安德烈一眼:“嘘。”


    接着,她看向菲尔尼约尔,本想拒绝,但开口前犹豫了几秒,换了一个说法:“如果我无法接过他,你会怎么处理他?”


    菲尔尼约尔沉默了一瞬,缓缓眨了眨眼睛,无奈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苦笑。


    “我们大概都活不下去吧。禾鎏、我和我家族所有人。”他轻轻说着。


    “他被放逐宇宙,做这事情的人是要他死的。一位当红的艺术家,说杀就杀,我的声量都没有禾鎏大,我自然保不住。我的家族,本就有过往,如今正好一起清算……”


    菲尔尼约尔说着说着,目光都放空了。


    执微看着他,想到了被全网禁言的那个学者菲尔尼约尔的著作。


    她当时读到那东西,是能力出众的鹑火,和灵魄这个人工智能生命花了大量时间去分析破译,她才读到原文,还搭进去了布莱恩的命。


    可见星际对于菲尔尼约尔的思想管控。


    再惹上这样的事情,或许真的是灭顶之灾。


    执微心头像是堵了东西,她表情一瞬间染上了几分肃穆。


    小菲尔尼约尔看见了她的神色,解读出现了失误,他立即补充道:“我会将家族里私藏的,关于学者菲尔尼约尔的论文、资料、手记、实验记录、猜测推导论述……全部转交给您,执微竞选人。”


    执微手中捏着这本加密处理又破译解读过的手记,她低头看看翻翻,想到果然这并不是他能给她的全部。


    她的确想要菲尔尼约尔的研究成果,之前的《驳斥进化神纲领论》,让她意识到人类进化药剂的原材料是唯一神的羽毛。


    执微在星际世界这么久,在许多真真假假的猜测里,只有菲尔尼约尔的研究成果,是如此直接高效的证据。


    她想回家,但路途遥远,也需要提升实力自保。信息差永远是可以被握在手中的王牌,每一丝真相都可以窥探世界的壁垒。


    执微有些心动,她身子向后靠去,倚在椅背里,没说话。


    小菲尔尼约尔本来是坐在那里的,此刻,看见执微的态度松动,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像是望见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迅速起身,向着执微这里走过来两步,在她面前站定,而后非常干脆利落地俯身,掀了下袍角,衣角翻飞出流畅的弧度,他顺着力气,径直半跪在执微面前。


    执微被他这一下子搞懵了。


    她表情管理都有些没控制住,瞳孔震动着,目光都有些破碎。


    不是,你跪我干嘛啊?这对吗?这不对吧?这差辈分了吧?!


    安德烈反应激烈,当了她的嘴替,他嚷嚷着:“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竞选人高于人类,低于神明,竞选人之间彼此平等,竞选人只能跪神,你怎么跪在我的主官面前?”


    菲尔尼约尔半点不受影响,他只仰着头,目光从下而上地望着执微。


    他深沉地从喉头挤出低哑的声响:“我与禾鎏,我与家族……生死存亡都在您一念之间。”


    执微一边想,不至于吧,一边想,他都这样了,想必他家里从那位学者死后,估计就被一直制裁,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


    菲尔尼约尔的头发有些卷翘,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一点眼角,弧度卷曲着。


    面对安德烈的指责,他讨巧地说:“我没有跪神,我只是跪我的救世主。”


    “这里没有神明冕下,只有我的主人,执微。”菲尔尼约尔的声音坚定得如同锋利的刀子。


    执微:“……你要不好好想想再说话。”


    她的表情有些痛苦:“我不搞这个,我听着别扭。”


    安德烈听见执微的婉拒,立刻伸手去拉扯菲尔尼约尔,他气得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我都没有叫主人,你叫什么?”


    “你乱叫什么?”安德烈大叫道。


    第132章 黄金麦饼 金子!!!


    一旦人经历过剧烈的心理波动, 之后,反而会有一种快感。人类的思维也是很奇妙而变态的。


    人经历着长期剧烈的心理波动后,多巴胺和内酚酞持续刺激着大脑, 经常处在走钢丝的状态, 反而会生出一种麻木感。


    ……执微现在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是, 她的麻烦事很多,但此刻最麻烦的就是菲尔尼约尔跪在她面前,还管她叫主人!此刻不会有更麻烦的事情了!


    执微本来坐在那里,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她缓缓站了起来,默默地绕开了菲尔尼约尔,站到了一旁。


    她那意思很明显,哥们儿,别跪了, 她害怕。


    菲尔尼约尔也不多说话。他上半身直挺着, 循着执微的方向跟着一同转身, 甚至膝行了几步,拖着袍子,抬眸望着执微。


    他的眼睛是罕见的橙色,那种橘子一样的鲜活色彩, 在暗淡的目光里, 格外分明,又充斥着碎裂。


    菲尔尼约尔直言:“我知道以我的能力,绝对无法进入总选, 但我必须选神。”


    “我必须活在明处,带着我的家族活在人们注视下,否则我们的后果就是迎接死期。”


    执微注视着他, 仔细打量着他神情中的每一分变化。


    她将他对自己的剖读全部尽收眼底。


    菲尔尼约尔呢喃着:“为什么是我遇见了禾鎏,为什么偏偏是我救了他……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盯着这一切……”


    “我无处求救,无法申诉,谁也无法帮我。”他期盼渴求地仰着一张唇色泛白的脸,“只有……您。”


    执微缓缓俯着身子,直视着菲尔尼约尔的脆弱:“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全能,也并非你心中臆想出来的救世主。”


    “是的,没人能猜到您的想法。但只看着您的所作所为,您就是特殊的那个。”菲尔尼约尔坚持道。


    执微还是有些不理解:“因为这次我执拗地守住了夏弥茨的身后声名?”


    菲尔尼约尔实话实说:“因为您敢于和维诺瓦对立,哪怕损害个人利益,仍坚守人类优秀品格的信念。”


    执微:……这人怎么说话这么夸张!


    她只是不想看着夏弥茨背着骂名,她只是在能力范围里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她试图退选的私心从未更改,她分明没有菲尔尼约尔说得这么圣人。


    他说的这还是人吗?和那种修行圣徒都差不多了。她明确地知道自己并非他眼中的这么好,于是在他对她的虔诚里,执微生出一点无语的心虚。


    执微握住了他的手臂:“你先起来,先别说那么多。”


    菲尔尼约尔没有顺着她的力道起来,而是垂着眸子,陷入了更深的情绪里。


    他像是凝着的一团风暴,时刻向内收束着,用尖利的刀子割着自己。


    执微思索了一下,直言:“我现在无法准确地答复你,但如果你带着禾鎏这件事,已经叫你恐慌到了这种地步,菲尔,听我说。”


    她半蹲下去,和他的视线持平,直视着他的眼睛。


    执微用毫无拒绝余地的语气,坚定地说:“两艘星舰接驳,将他转移到纪蓝号上,而你,回去睡个好觉。”


    “你的精神压力看起来很大,你承受了很多,你做得很好。”


    她用很温柔的语调赞美着他,像是母亲夸赞着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你救了他的命,这是人类刻在本能里的善行。想想看,他是一位诗人,他要是神志清醒,一定会为你写篇佳作,是不是?”


    执微语气里带着笑意,她说:“回去睡吧,菲尔。一个人处理这些总是很辛苦的,我和你一起。”


    菲尔尼约尔眨眨眼睛,着迷地看着她倾吐着那些动人话语的嘴唇,看着她温和眉眼间流露的一点怜惜,只觉得自己遇见了世界上最懂得自己、最怜惜自己的人。


    他抹了把眼角,才起身调整状态离开了。


    菲尔尼约尔走后,安德烈就用那种闪着星子的眼神盯着执微看。


    显然,执微不仅征服了菲尔尼约尔,又把安德烈迷了一把。


    执微对着安德烈pikapika的眼神,轻轻哼笑了一声,她也直接道:“我没说彻底把这麻烦事接手过来。”


    安德烈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执微:“他想脱手,没那么容易,我又不是专门处理麻烦事的。”她把自己摔进一旁的软椅里,深深陷进去,身子往下滑了一点,脸仰着,目光看向舱顶,咕哝着:“总这样下去,我的理想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安德烈茫然地歪了下头:“你的理想?主官,年底不就实现了?”


    他是说选神年底总选结束,执微的梦想直接实现。


    执微对着他挥了挥手,安德烈啪嗒啪嗒地拖着步子走过来,她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又瘫回去,没搭理他了。


    禾鎏是在深夜被转移到纪蓝号上的,连带着一起过来的,还有菲尔尼约尔家里所有和那位学者有关的文件资料,以及一方私人星域、两颗宝石矿产星球、一颗能源产出星球。


    星域和星球都很小,但价值不低,是菲尔尼约尔能拿出来的顶好的东西。


    执微看到后,不禁感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被制裁了这么久,还能送人这种礼物,可见之前确实挺富裕。


    她欣赏了一下虚拟呈现的全息影像,看见了星球和星域确实美丽的景象,执微的目光里没什么贪婪神色,只有好奇。


    “我不会收这些的。”看了一圈,她对着菲尔尼约尔直言。


    执微:“你拿回去吧,菲尔,如果你将这件事定义为利益交换,你就不必来见我。”


    她说话有些夸张,但也不全是假意:“我肯帮你,是因为你此刻压力很大,到了极限,需要帮助,也是因为你在四公的时候为我站出来。”


    “请将这件事情,定义为朋友之间的帮忙吧,菲尔。”


    执微心底道,别想彻底把事情甩给我一个人!菲尔尼约尔!你想得美!


    而且送星球星域这种贵重东西,以后她但凡跑路了,匹夫怀璧,立马就有人会来围追堵截她。


    她要是真要了这些,那就是纯纯想死了。


    执微这么说,给菲尔尼约尔带来的心理冲击,可不是一星半点。


    菲尔尼约尔张了张嘴,又看了看那些代表着金钱和权力的礼物。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释然般地开口。


    “……谢谢您。”他说。


    但他在心底,不认为自己可以做执微的朋友。他只是循着光借一缕虹晕,做一名追随者,注视着她的高尚,望着她走向更远的路途。


    执微也见到了禾鎏本人。


    这位诗人嘴里一直念叨着东西,嘀嘀咕咕碎碎念的,黑色的头发垂在锁骨的位置,裹着遮着脸,乍一看去,只能看见一双瞳孔震颤着的眼睛。


    他哽咽着,泣诉着,只呢喃着,活在他的世界里,精神明显不清醒,无法正常沟通。


    安德烈试图把他带走,他跟着安德烈走了两步,突然提高音量,望着舱顶。


    禾鎏:“远处的高山敌不过近处的沟壑,睡倒在苍穹的倒影里吧……我的母亲。”


    他扯着咏叹调的嗓子,说话就像是在唱歌,像是在作诗。


    安德烈扭曲着脸:“我不是你妈妈,不许这么叫我。”


    禾鎏听不见安德烈的话,也并不在和安德烈对话。他怔愣着又空空地望了一会儿,咕哝着:“我什么都唱不出来了,我的琴弦已经断掉,我的爱和我的思念一同逝去。”


    执微打量着他,示意安德烈将他安置好,给他一个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到了第二天早上,执微和纪蓝号已经回到了锈齿轮总部。


    祁入渊和灵魄已经回来了,这次,地肤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还是地肤第一次来斯蒂亚德提摩西,之前她的活动领域,就是沙洲和沙洲附近的奥维隆。


    她第一次跑到这么远,看什么都新鲜。又见到了执微,她笑着就迎了上来。


    地肤身上的戾气减弱了许多,她像是从一捧沙尘,终于长成了一株榕树,身姿笔直,神态从容。


    地肤走在执微身边,和她一起前往祁入渊的会议室。


    她笑着和执微说:“我和话事人一起看了四公,主官。真高兴看到小组织联盟起来支持您。”


    执微扬起眉梢,也和她解释:“也只有小组织肯支持我了,我很难得到银红的支持。小组织支持我,因为它们没出过神明,我垄断了竞选神明的路,它们没有实感。”


    她边琢磨着,边说道:“但银红,本就诞生了许多神明,未来还可以继续诞生神明。我的竞选纲领是做唯一神,银红现有的神明怎么办?未来培养的竞选人怎么办?”


    “在这种情况下,麦特欧对我的态度才叫正常呢,危颂颂对我没有额外的敌意,都算她人好了。”


    走在另一边的安德烈,立刻补充道:“才不是呢,是算你有人格魅力才对。”


    地肤就笑了两声:“副官还是这样。”她打趣道。


    抵达了会议室后,地肤见到了祁入渊和灵魄。


    祁入渊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是那种过度劳累工作后的虚弱。


    显然,她本次得到了不小的研究成果,或者说不小的打击。她和执微打了招呼,但没急着和执微说话。于是执微就多和地肤聊了一会儿。


    本来执微挺高兴的,但地肤说着说着,就不和她闲聊了,她扯出她的光脑,就试图给执微送钱。


    “卖粮食的钱。”地肤坚持道。


    执微吓得恨不得立马蹦起来:“不不不!我这边完全够用,你那边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你真要送我,送点饼送些麦穗就行了,不要送钱。”


    她要是收了钱,这事儿就没完了!这头不能开!


    地肤则有些惊奇:“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她从副手那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件东西,扯开包装,递到执微面前。


    执微低头一看……嚯!那赫然是大概两个巴掌大的,黄金做的麦饼,上面精工雕刻着麦穗麦粒的图样,每一处都透着贵重。


    整体璀璨而曜目,漂亮得堪比一轮小太阳。


    地肤解释道:“沙洲地域广,种植轮次快,成熟周期短,粮种、粮食和资金积累都很快。”


    “这是我们 所有人的心意,主官。这并非只是金子,而是长久拿不出任何宝贵东西的我们,终于拥有为您献上世俗珍稀礼物的能力证明。”


    她虔诚而恭敬地说。


    第133章 祂的奖励 旧日最辉煌的你


    地肤真的很会说话。


    分明都是在送礼, 但她就明显比菲尔尼约尔那种干干巴巴地试图扯开关系的利益交换,做得要漂亮多了。


    更何况她还和执微有之前的感情基础,她做这些并不突兀, 反而叫人心头微动, 觉得这是故事美好的回环。


    执微才稍微拧了下眉毛, 地肤就察觉出来了执微拒绝的意思。


    她也不多话,立刻将盒子合上,塞到了一旁安德烈的怀里。


    地肤:“金子或者宝石,纯度高、明度好的有很多,副官出身好,大概都见过。”


    她对着安德烈点点头,目光清凌凌地落回执微身上,故意放缓语气,显得有几分可怜。


    “可沙洲能提供的就只是这种, 您会嫌弃吗?”她问执微。


    执微向前向后, 往左往右的话口, 都被地肤灵巧地堵住了。她盯着地肤看了一会儿,注意到她也注视着自己。于是一别三月,此刻彼此望着,突然默契地笑了出来。


    执微抿着笑意:“我知道, 你想向我证明你现在过得很好。地肤, 不用这样。”她语气温和。


    执微见到地肤,就想起她们并肩望着沙洲漫天遍野的尘土。


    时间过得太快,在沙洲的冒险似乎就是昨天的事情, 但一晃眼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自己在这异世界,已经停留到第五个月了。执微想到这里,目光就有些放空。


    地肤却说:“沙洲的确比之前好太多了, 显然这一切都是您的功劳,主官。”


    “沙洲的污染区消失后,几乎一跃回到了宇宙最广袤的产粮地位置,各方对于沙洲的觊觎逐步显现,由暗转明。”


    执微看地肤此刻的淡然,完全不像是正被觊觎的样子。她不禁好奇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地肤:“我们在长期逃亡中具备着极好的集合统治能力,但战斗素养明显不足。”


    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看着执微的眼神都带着莹润。


    “所以,很感谢您离开沙洲之后,还肯为我们考虑。”


    地肤按着她的理解,解读着执微的行动,并且认为她和沙洲从其中得到的利益,分明就是执微真心对她。


    “您解放了奥维隆,奥维隆在自由之后,可以随时出现在宇宙内任何地方。一旦沙洲示警,奥维隆就会作奇袭军前来解围。沙洲是奥维隆的供养,奥维隆是沙洲的哨兵。”


    地肤还打趣道:“星盗的作战能力,就是比我们种地的要强很多。”


    执微缓缓将身子向后靠去,她仰着头,望向祁入渊会议室的天花板,盯着镂空雕刻的锈齿轮组织标志,她陷入了迷茫。


    过了一会儿,执微近乎恍然大悟般咕哝着:“啊,你是这么理解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她喃喃着。


    ……被你俩给联系起来了。


    是啊,沙洲当年缺武器的时候,地肤就是前往奥维隆采买的。


    地肤还认识布莱恩,甚至对布莱恩的评价还不错。


    那么在布莱恩死后,奥维隆自由之后,沙洲和奥维隆的关系不会脱离,反而会因为彼此的缺口互补而更加牢固。


    这俩还都是执微的铁票仓,都默认自己是执微的最初拥趸。它们彼此之间会紧密联合着,试图结成联盟,以此巩固地位,维护“铁帽子王”的功勋,并对后来的选区带着优越感。


    因为蓬莱是堡垒,又带着一众集合选区,连绵星域辽阔,资料丰厚。蓬莱估计不怎么愿意搭理沙洲和奥维隆,闹是不闹,吵是不吵,见面也有情分,但威势分明强盛。


    于是沙洲和奥维隆的联合,也理所当然。


    看地肤的样子,估计沙洲甚至认为,执微搞定了奥维隆,是为沙洲提供了屏障与底气。


    大抵人们也会琢磨,自己在想,蓬莱算什么堡垒选区呢?看看执微竞选人为沙洲做的吧,沙洲才是执微竞选人第一个铁票仓呢!


    哪怕垂涎此时沙洲的各方势力再怎么引诱,沙洲也坚定不移地追随执微。


    它认为自己不仅是执微的“初恋”,还是执微的“偏爱”,后面的奥维隆都是因为它才被执微带回来的!它是“老大”!蓬莱顶多是势大而已!执微不爱它的,执微最爱沙洲了!


    执微想通了这里的关窍,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双手捂住了额头。


    安德烈还在那里问:“这个饼要收下吗,主官?”


    他打开盒子仔细瞧了瞧,发出贵族审美的点评:“寓意是很好的,做工也不错,但就是有些粗犷,不怎么精致。”


    和铁帽子王联合比起来,一块金饼可谓是精致多了。


    执微痛苦地思量着,猛地想出了一个主意:“收下吧,安德烈。”


    “回去装裱一下,送去奥维隆天空岛外侧的那处悬崖庄园。”


    她望向地肤:“人们还在那里议事吗?”


    地肤去过奥维隆的几次,都受到了郑重接待,她自然说得上来:“还是在那里,我去过那里的议事厅。”


    执微:“放我这里只我一个人看,而我现在已经看过了,那么放我这里再多一秒都是空耗你和沙洲的心意,地肤。”


    执微开始胡说八道:“可以挂在座席前列对着的墙壁正中央,图个吉利,和星盗分享沙洲农耕文化,对吧?”


    地肤感觉哪里怪怪的。


    但执微收下了沙洲的心意,后续怎么处理,那是执微的事情。将沙洲的献礼送去奥维隆,也是沙洲的体面,地肤只会遵循执微的命令,而不会提出异议。


    执微和地肤聊了一会儿,祁入渊也终于坐了过来,加入了她们的谈话。


    灵魄站在祁入渊的身后,她面色依旧瓷白,看不见任何毛孔,此刻人身站在这里,分出去的心神还在同鹑火一起总结分析执微拿到的那些菲尔尼约尔的资料。


    真正的一卡多待,办公助手灵魄。


    祁入渊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她说明了她带着地肤回来的目的。


    “我带她来,不仅是她想见你一面,主官。也是因为沙洲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


    祁入渊的神色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里,她喃喃开口:“我在玫瑰星球见到了莫桑,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污染者。”


    她重复着一条贯彻了三千多年的宇宙公理:“对神明不忠,背离神明意愿,堕入污染,成为污染者,这是自从污染和污染者出现后,所有人类被神殿和疗养院告知的真理。”


    “一旦出现了污染者,疗养院就会收容,人类就会惧怕、厌恶、恐慌,没人在乎污染者的人性是否存在。”祁入渊说着,“因为他们堕入污染的情景,真实地发生着,他们在意识迷乱的时候伤人,分明就是需要收容监管的疯子。”


    祁入渊直到此刻,说起这些,都有些不可置信:“可见到莫桑,和他相处了一个月,说实话,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像狂信徒。”


    执微心头发紧。


    她望着灵魄,回忆起了她在山魂面前说过的那些胡乱猜测。


    灵魄无机质的目光锁定着执微,她是人工智能,她不会遗忘也不会模糊记忆。只要她想,她此刻还可以调出当时执微说过的每一句话。


    执微的污染值是零,她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她的污染值就是证据。


    莫桑是污染者,莫桑的污染值飙高,那就是他对神明不忠的证据。


    而祁入渊,艰难地开口,通过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依据事实判定莫桑是一位忠于神明的狂信徒。


    推翻亘古以来,宇宙运行、神明存在的规则,撼动世界的法则吗?


    在世界崩塌之前,没有谁可以质疑神明的忠诚信徒和神明的悖逆叛徒。


    而世界此刻迎来了一处崩塌的裂缝。


    地肤听着,还天真地认为是自己的错:“是我做得不好,我从妈妈那里接管了沙洲之后,为了统一思想,便于统领人类抵抗污染区的扩张,为了坚守沙洲领地,留存人类最后的希望,我伪装了神明。”


    “在这种情况下,肯定加剧了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地肤说。


    祁入渊:“那他不忠在哪儿?他为何会堕落为污染者?”


    地肤沉默着,茫然地说着世人认定的说法:“因为,人心不可测?贪欲过高?思虑过重?”


    祁入渊很直接:“之前的沙洲,都混成那样了,他有什么可贪的?沙洲的污染区广袤无垠,持续扩张,无数人堕为污染者。那些人我没见过,暂且不提,但莫桑配合了我全部的实验。”


    她只对于莫桑的情况,有许多话要说。


    “莫桑的确是污染者,他的污染值很高,但现在的沙洲没有污染区,在附近没有污染的情况下,他并不会自身产生污染。”


    祁入渊面色发白地笑了一下:“在实验阶段靠后的情况下,我踏入玫瑰星球和他面对面进行了交流。他和我印象中的污染者完全不同,他打破了我过往对于世界真相的认知。”


    地肤困惑极了。


    她重复着从妈妈那里、从世界那里得到的过往认知:“沙洲的污染者特别多,所以沙洲的污染区不断扩张……”


    执微摇摇头,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反了,地肤。”


    “那里的污染区并非是你们造成的……那是神明复活的试验场。”她望着祁入渊,目光坚定地解释道。


    祁入渊怔怔地望着她。


    执微说完,又立马否认了自己的说法。


    “不,我说得不准确,并不是复活,只是垂死。目前没有神明能够复活。”


    祁入渊几乎向她扑了过来,将手按在了执微的小臂上,她的神情复杂到无法言语,表情中裹挟着惊诧、惶恐和一点点的顿悟。


    执微的思绪却突然飘移开,她从沙洲与奥维隆的联合,想到了星际最著名的一组联合,人们称呼它们都不叫它们“维诺瓦和子午”,而是叫它们“银红”。


    想到银红,那些未解的阴谋下已露头的部分,彼此交织着丝线,在执微脑海中缕缕闪着银光。


    她突然回握住了祁入渊的胳膊,话题扭转:“老师,麦特欧的纲领是重现旧日辉煌。”


    执微盯着祁入渊的眼睛:“老师,你觉得旧日辉煌里,最辉煌的是什么?”


    祁入渊的脑子里,上一秒还全是污染区和污染者,下一秒,就顺着执微的疑问,想到了“旧日”,想到了那没有污染的“旧日”。


    旧日中最辉煌的,不是未曾出现的污染。而是——


    “唯一神。”祁入渊回答道。


    执微扯出笑意,目光发直,她像是在胡乱推测般说出了她想到的脑洞。


    执微:“他想复活唯一神,说得通吗?”


    她轻声道:“唯一神存续的时候,世间没有污染,是真正的旧日辉煌。”


    “他在一公的时候,就说要杀光污染种,处死污染者。为了什么?还有试验、纲领、进化……为了什么?为了将世界重塑为旧日景象,迎接唯一神的复生?有这个可能吗,老师?”


    执微说到这里,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他会这么无私吗?”


    祁入渊的指尖在颤抖,她几乎僵在了原地。


    执微还咕哝着:“我和他认识这几个月,我只觉得他是无利不起早的阴谋家,他也会做这种事情?”


    所有人都被执微的脑洞镇住了。地肤的嘴巴大张着,祁入渊浑身僵硬,灵魄作为智械生命,她的算力和信息流一股一股地冲击着她的核心数据。


    只有安德烈,他颤抖着,本能地顺着执微的思路去思考着。


    安德烈哽咽着开口:“不亏的,值得的……一旦唯一神复活,祂一定会奖励祂最忠心的眷属……”


    他发着抖,双手合十,指尖抵住鼻尖,姿态虔诚,嘴巴却没停:“祂陨落后,只是祂破碎的神格都造就了三百多位神明,如果是祂亲自给予的奖励,那一定会,高于,现有神明。”


    执微慢慢地点点头,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是啊。”


    “现有竞选人能提出的纲领太细,能得到的神职太小,世界早已不如三千多年前那么好混。”


    古早神的神职呼风唤雨,现有神明只能管理睡懒觉和巧克力。如果麦特欧真的是野心家,他绝不会甘心。


    执微轻声说:“已经不是一个好时代了,那就……创造出一个好时代。”


    第134章 质疑宇宙真理 所以,人类算什么?


    在场的氛围几乎凝滞住了, 空气似乎凝结为水泥,周遭的人们完全无法呼吸。


    执微说完,自己还轻声地问自己:“会吗?麦特欧会做得这么决绝吗?”


    最先回过神的, 是结果沙洲之行后, 主动撬动了世界规则真相的祁入渊。


    她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吐出,和执微对视。祁入渊:“但是,污染到底是什么?”


    “你问这个,老师,你打破了宇宙真理规则和人类共同认知,你在怀疑污染不是来自污染者,污染也未必是坏东西了?”执微盯着她瞧瞧。


    她是穿越过来的,她又不是这里土著,执微对于污染没有任何滤镜和常识。


    执微对于污染的认识自然随着她的心思不断变化着, 意识到这点对她而言, 很容易接受。


    她是来到这里之后, 才接触到污染这种东西的,以前她的世界里,污染就是环境污染精神污染,哪里是什么黑雾模糊边缘吞噬感知漂浮史莱姆?


    但意识到这点, 对于祁入渊这样的星际土著来说, 不亚于接受了几十年的地圆说教育,那么多真切的证据证明着地球是圆的,载人火箭和宇宙飞船不断传回图像, 告知人类地球是个圆球——


    而她突然靠自己,参悟出地球是平的。


    荒谬到自己否定自己,离奇到产生一点念头都要自我怀疑。


    与人类共有认知为敌, 与“真理”相悖。这对于人的心理冲击是极大的。


    但祁入渊还是坚定地开口:“哪怕被人类认为是疯子,我也要知道,污染到底是什么。”


    “安德烈。”执微开口,“背一点污染的概念给老师听听。”


    那些东西都是被刻在安德烈骨子里的,他此时分明受了重大打击,正在走神。


    但执微一问,他立刻就背诵起来:“人类的污染值区间一般是在5到60之间,超过60,则对神明不够虔诚,精神状态也会偶尔出现不稳定。超过100,则直接可以被判定为污染者。私心过强,贪欲过重,对神明不够虔诚纯洁,就会被污染。污染者自身携带污染,经常陷入意识混沌状态,必须被收容。”


    “人类造就污染,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莫桑身体里钻出污染。”安德烈呆呆地回忆起在沙洲的那次惊险逃亡。


    执微想,沙洲当时是污染区,从莫桑身体里破壁而出的,未必真的是他凝造的。


    如果污染者都是这么个架势,难怪人类会认为污染者携带污染。


    执微又想起,她第一次遇见污染,分明不是在莫桑那里。


    祁入渊凝望着执微,执微摇摇头:“在污染形成污染区之前,凭空出现的污染从何而来。”


    执微想起了年初,那个日期她仍然记得,一月八日。


    那天,执微在鹑火和贪狼生活的地下室遇见飘浮的一块污染,而另一边,祁入渊和来找她的一位神明产生摩擦。


    执微的记忆力不错,她清晰地记得祁入渊重复着当时景象的话语。


    祁入渊当时掀翻了桌子,于是神明下意识地调动了神力,进行了自我防护。


    后来神明的脸色不太好,祁入渊认为是因为神明忍受不了人类的冒犯。


    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因为祂无法忍受人类冒犯,而是因为祂露出了马脚呢?


    执微旧事重提,对祁入渊说:“我们当时说到这里,就觉得怪异。如今再想来,老师,你猜到了什么吗?”


    祁入渊眉眼沉沉。


    执微:“不妨告诉你,我在沙洲的污染区内,遇见了那位吊着命的,研究复活的,也是神明。”


    祁入渊试图挣扎,想扯开污染和神明之间的关系,于是她辩解:“宇宙间有这么多污染和污染区……”


    执微补充道:“也有这么多神明。”


    驻扎地各异的神明,在各地使用着神力,如果神力造就了最开始的污染,污染又扩张为污染区。


    那么根源就找到了,不是吗?


    死一般的一片寂静里,地肤轻轻开口。


    “是在说,污染就是神力吗?”她总结重复着,语气近乎如落水浮木。


    地肤轻轻笑了起来,她刹那间觉得过往的苦难分明是笑话。


    “那么污染者是什么,是神明吗?”她破罐破摔,再也没有什么话不可说的了,“我妈妈敌对抗衡逃避的,毁掉我爸爸、我的家庭、沙洲千年历史的,和我们信仰的,是一个东西,是吗?”


    执微立刻按住了地肤的手背,紧紧捏着她的手:“只是猜测,地肤,深呼吸,不要激动。”


    地肤确实在深呼吸,她甚至有些过呼吸了,指尖都在发抖。她并不激动,根本没有大喊大叫,她只是从喉头挤出一些破碎的声音,像是闪烁斑斓的玻璃碴。


    “……这算什么?人类算什么?”地肤的痛苦近乎赤裸。


    执微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语气坚定:“冷静一点,地肤,听我说,只是推测。关于麦特欧,关于污染,关于神力,全部只是推测。没有人承认,听见了吗?”


    地肤呆呆地望着她,而后无法忍受,终于扑进了她的怀里。


    她一声不吭,只是拼命攥住执微的衣角,咬着下唇死命不发出一点声音,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灵魄望着执微,她没有说话。但在她无机质的目光里,执微知道她的算力在调取着什么相关记忆。


    地肤情绪还是无法稳定,她不得不离开了一会儿,去外面透透气。


    她离开之后,执微望着祁入渊和灵魄。


    执微轻叹一声:“地肤没想到,但你们大抵都意识到了。”


    “提到污染,除了污染者和污染种,还有一个东西。”执微缓缓开口。


    “污染值。”祁入渊闭上了眼睛。


    “如果世界规则颠倒,那么……”祁入渊睁开眼睛,眸光破碎地望着污染值为零,于是横空出世成为救世主的执微。


    执微抿起笑意,垂下了目光,未发一言。


    祁入渊绝望地瘫软着身体。


    她不必开口,在场的三位女士,都知道此刻回荡着彼此心间的,她未说出口的话语。


    ——那么,执微根本不是救世主,不是神明的最虔诚信仰者。


    她根本,不信神。


    女士们心情跌宕着,灵魄的核心数据流已经过载到发热了。可惜在场仅有的男人安德烈,是个漂亮笨蛋,他想不到这些,他还沉浸在世界观被重组的震撼里,接收到了太多的信息冲击,根本想不到她们此时思虑的那里。


    安德烈还在呢喃:“唯一神如果真的复生了……”他又开始发抖了。


    安德烈是狂信徒,他每天醒来和每天睡前都要向神明祷告,他年少的生命里没有受过任何苦楚,他不会质疑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在世界规则接纳他的时间里,他蓬勃地汲取着力量生长着。


    此刻听到这些,他失神地坐在那里,目光空空地望了望,打了个冷颤。


    执微走过来,靠近他,站在他的背后,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她安慰他:“没事的。”也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


    安德烈靠向她,沉默着没说话。


    他分明是个狂信徒,他对神明忠诚,为神明效忠,可如果真的唯一神复活了,他也是要害怕的。


    他的信仰真实得很,可过程很像表演,似乎在他眼里,死掉的唯一神才是好神明。


    比起污染者,他可未必真的是个狂信徒。


    安德烈还在嘀咕:“祂……会原谅人们用祂的羽毛进化吗?”


    执微推测道:“比起复生,祂一定不在乎。”


    被吃点羽毛算什么呢?故事里被吃掉手指眼球的邪神,不也会回应人类的祈求,按时按点降临吗?


    执微对于神明可没什么尊崇之心,她一向是用很坏很脑洞大开的主意,去揣测神明的。


    说到此时,规则被她们撬动了一个小小的角。这些猜测未必正确,但思考人类公认的规则,质疑神明,已经是极其震撼的一步。


    执微留在锈齿轮总部,和祁入渊她们分析了很久,推断了很久。


    包括灵魄还在为她分析菲尔尼约尔的笔记,指出其中灵感之神的占比确实很大。


    执微晚上回到纪蓝号的时候,还在琢磨着这些事情。


    结果,一进舱门,就看见贪狼在追着禾鎏跑,鹑火在一边看戏。


    执微:“……这又是怎么了?”


    鹑火:“这位诗人先生不肯吃饭。”她无奈地说。


    执微今天忙了一天,心情不怎么好,她故意凶道:“扒开他的嘴,把营养液灌下去!难道真的喂他吃饭?我们这里是纪蓝号还是贵族星域,谁要伺候谁?”


    禾鎏一点儿都没在听她的话,用那种咏叹调说道:“我什么都唱不出来了,我的琴弦已经断掉,我的爱和我的思念一同逝去。”


    执微:“这话他是不是说过?”她盯着鹑火看。


    禾鎏突然呆呆地望着执微,歪着头:“……禾苗,禾苗与鎏金的岁月,正是我的名字。”


    执微也歪着头盯着他:“这不是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目光空洞着,却突然说:“神明被吞吃入腹!神明不会原谅,因为神明并不在乎!”


    执微正色起来,缓缓地望向他。她盯着他,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意。她的眉眼间有些发冷。


    安德烈猜测执微的意图,问:“要将他送回菲尔尼约尔那里吗,主官?”


    执微摇头:“不。带着他。”


    “带着他去诗野。”她说。


    第135章 诗野(一) 灵感之神的恩赐


    执微要带着禾鎏, 而不是把他藏在锈齿轮的总部,那么就先不能带菲尔尼约尔了。


    不然目标也太大了,她的竞选团队一共就四个人, 菲尔尼约尔的团队也加过来的话, 目标又大又显眼, 一点儿都不符合她低调做事的行为逻辑。


    她一向认为自己很低调的,很能苟的。


    禾鎏听到了执微的话,但他疯疯癫癫的,只顾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说完了名字,也不继续说些关于自己的事情,空空荡荡地望了望,就一直吵着,说他什么都唱不出来了,说琴弦已经断掉了。


    又是这种话。


    鹑火看这两天时间里, 他这句话已经念叨了三遍了, 她不嫌烦, 也怕执微觉得烦。她就哄了他两句,回到她的操作间,用最快的速度给他做了一把基础样式的弦琴。


    她塞到了禾鎏的怀里,禾鎏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之后的时间里, 他也不唱咏叹调了, 抱着弦琴,偶尔低头弹几下,嘴巴里哼着一点老旧的调子。


    他安静下来的事情, 发丝遮着一点眉眼,显得整个人文艺正常许多。


    执微这边做出了去诗野的决定,安德烈便为她向诗野提交了申请。


    竞选人抵达选区之前, 提交的这种申请,与其说是申请,不如说是一种知会,无论有没有得到同意,竞选人都会抵达。


    发这玩意儿只会显得礼貌一些,同时,也是示警和告知。


    果然,在诗野快速给予通过的时候,几乎在同一时间,麦特欧便连通了执微的光脑通讯。


    他上来就轻声细语地问:“你应该知道诗野是我本届争取到的铁票仓吧,执微竞选人。”


    执微也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她表情管理满分,声音也和往常没有一丝区别。


    “我知道。”执微说。


    执微:“我没有与你争夺选区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灵感之神的神职,过来参观一下。”


    麦特欧没吭声。在他的沉默里,执微感知到了他的意思。麦特欧压根不信。


    执微继续哄骗他:“你放心,我不会停留很久,不会举办集会,我只是路过而已。”


    她回忆了一下之前祁入渊和她说过的,那些她有希望争取的选区,执微在其中随便挑了一个名字,就开始糊弄麦特欧。


    执微:“我这个月主要争取的选区是勒盖伦,我后面事情也比较多,我看看我的时间计划表……”


    执微张开手掌,竖在自己面前。她看着空白的手心,仿佛真的在阅读什么排满的计划表一样。


    她对着一片空白,开始胡说八道:“我接下来要去处理一下小组织联盟的事情,分开见见卢米农、郁见和凯勒汀等人……后面呢,会回一次沙洲和奥维隆,稳固一下早期票仓。我劝你也要做到及时回头看,不仅要布局联动,也要拉齐矩阵,资源整合的同时也关注情感投射,超越对立而独特地去分析问题……对了,我还有锈齿轮内部的一些事情。”


    执微说到这里,故意叹了口气,显得她声音都很疲惫的样子。


    “麦特欧,我的事情真的很多,在诗野停留不久。”执微说,“你只当我是来参观的就好了。”


    麦特欧那边沉默了一瞬,他的声音低低的:“最好是这样。”


    “已经五月份了,竞选人只剩下最后一百人。”他说,“希望我们之间的休战与和平,维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执微细声细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麦特欧倒也没有完全被她哄住,他被她耍着玩的屈辱历史还历历在目。于是,麦特欧立即打上了补丁:“那么为了我们共同的目的,荣枯会做你本次参观旅行的向导。”


    执微抿出笑意:“不胜荣幸。”


    麦特欧的动作很快,他的副官荣枯已经向着诗野出发。


    而另一边,地肤的动作也很快。她执行起执微的命令,向来是作为生命中第一顺位的事情来处理的。


    执微叫她送东西,她人还在锈齿轮,那幅被安德烈装饰过的黄金麦饼挂画,已经抵达了位于奥维隆的悬崖庄园。


    奥维隆那边比较懵,前后打听了一下,很诧异这种沙洲的献礼被转送到奥维隆的神奇操作。


    它不会明白只是执微的推移拒收大法,它的决策人们凑在一起,研究了一会儿,陡然醒悟。


    嘶,是不是点我呢?是不是?


    沙洲发展好了,都记得给执微竞选人送礼,奥维隆都自由这么久了,也没有报答执微竞选人什么……所以有人在点它了,是不是?!


    奥维隆紧张兮兮地自我反思了一会儿,用最快的速度,寄送了一大批礼物到了还没起航的纪蓝号上。


    它主动为执微送礼,一送就是一大堆。


    在纪蓝号上的执微很是困惑。


    “最近为什么都给我送礼啊?”她很费解,“烦死了。”


    安德烈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将这堆东西登记,问道:“是要收起来吗,主官?”


    执微盯着看了看,发现星盗送的宝物,都带着星盗的个人风格,珍稀倒是珍稀,但很狂野,执微甚至在一个箱子的角落看见了血迹。


    “给地肤带回去吧,沙洲现在应该比较缺现金流,她回去倒卖一下,还能扩张种植地。”执微机械地说,她一点儿都不想收这些东西,索性搞了为沙洲和奥维隆搞了一次礼物交换。


    安德烈蹲在原地,仰着头看她,立即答应了下来。


    他的眼睛在这个角度看,这些像是冰蓝色,或者灰蓝色,没有那么湛蓝了,但极其通透,浅淡到显得他漂亮的容貌如精灵一般。


    执微盯着他漂亮的脸,突发奇想:“安德烈,你教我向神明祈祷吧。”


    之前她从未向神明祈祷过,她没有这个需求。但现在面对的这位灵感之神,有些激发了执微的兴趣。


    拥有很多创作者信徒,捕捉宇宙和生命中的灵光,保有人类的敏锐去认知体悟宏大世界的神明,灵感之神。


    执微第一次向着神明祷告,她学 着安德烈的样子,双手合十,将指尖抵住鼻尖,她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所笃信的神,免我苦痛,赐我福荫。愿神怜我,疼我,爱我。”


    执微倒是做不到虔诚,但她起码很认真,她认为此刻她比做数学题的时候,还要认真多了。


    “我向掌管灵感的神明祷告,请您聆听我的祈求。我祈求……”


    这就到了执微自我发挥的时候了。


    执微思索了一瞬,补充说道:“我祈求感知到灵感迸发火花,点燃人类有限枯燥的生命,祈求火光闪烁过我的灵魂,点燃我枯草般的对世界的认知。”


    “请赐予我灵感,神明冕下。”


    执微说完,闭上眼睛,保持着姿势。


    她在等待回应,而在沉默里,她已经在琢磨着如果不成功要怎么搞点东西贿赂,再进行下一步了,但就在这个时候——


    执微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奇妙的电流划过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瞳孔震动着。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像是大脑中麻木的部分,突然被灌入了一点活水。


    这太叫人上瘾了,从大脑向下,到指尖,战栗的感觉充斥着身体。执微喉头有些发紧,感觉到很渴,目光分明只是注视着纪蓝号舱内的桌板,但思维陡然间发散开阔起来。


    禾鎏抱着琴路过这里,执微从他怀里接过了那把鹑火做出来的琴。


    她只有一点吉他的基础,但此时愣是在这把她没接触过的弦琴上,揉出了一段和弦。


    执微将琴还给禾鎏,又快速地扯出她的光脑虚拟屏,写下了一段歌词。


    一切逝去得太快,那种过电的感觉消散后,执微怔怔地看着她在这几分钟内靠着灵感产出的创作品。


    安德烈很激动:“哇!以后没准可以用主官你自己写的颂歌来奖励选民呢!”


    执微沉默着,回味着那种感觉。她神色有些微妙,没再多说话。


    纪蓝号离开了位于斯蒂亚德提摩西的锈齿轮总部,驶向诗野。


    越靠近诗野,执微也看清了那片选区。


    那里连绵的星域,散发着细碎的金光,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流淌玛瑙,闪烁着琥珀般温润的色泽。


    这里是灵感之神的自留地,是所有艺术领域创作者的殿堂。


    禾鎏只是站着,他就趴在舷窗边,不再说什么琴弦,也不再嘀嘀咕咕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只是盯着窗外的景色。


    与眼底永不褪去的惊艳神色一起浮现起来的,就是眸光中带着破碎的恐惧。


    执微站在他身边,试探道:“这里倒是很像鎏金的禾谷苗野,你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他没有应答执微的话,只是颤抖着,去使劲推舱门。


    禾鎏没有与纪蓝号相符的生物密码,他推不开舱门,再怎么用力气,都是无用功而已。


    执微看着他在那里憋红了脸,推到指尖都泛白。


    禾鎏咕哝着:“这里未必是星域的咽喉,反而是宇宙的呼吸,漫游着黄金的心脉,游子归家的愿望不可阻挡。”


    他推着门,喃喃着,说出了第一句不带着咏叹调的话:“我要回家。”


    执微端着饮料杯子,站在他身侧,遥遥敬了他一下。


    谢谢,嘴替了属于是。


    第136章 诗野(二) 胡乱讲话的嘴巴……


    禾鎏将额头的位置抵在舱门上, 他透过舷窗望着外面的景色。随着纪蓝号行驶过诗野的航线,更多的景象映入眼帘。


    他凝望着窗外,那些闪烁金光的星球轨道倒影, 就斑驳在他的眼底。


    执微望着禾鎏的背影, 将他的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能看出禾鎏对于诗野这个地方有很浓的感情, 但很明显,他估计在诗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不然他不会被困死在飞行器里,在宇宙中漂泊,还需要菲尔尼约尔的救援。


    执微将他哄回他的房间,将他房间里的舱壁设置为透明,让他可以贴在舱壁边坐着,近距离看着诗野的每一处景色。


    但很遗憾,执微还不能带着他一起登陆诗野选区的陆地。


    因为麦特欧的副官荣枯, 已经抵达了诗野主星, 并且做好了迎接执微的准备。


    执微将鹑火留在纪蓝号上驻守, 嘱咐贪狼看好禾鎏。她带着安德烈,登陆了诗野的主星。


    荣枯迎了上来,和她问好:“又见面了,执微竞选人。”


    执微对她笑笑, 目光温和, 走在荣枯身边的时候,也很自如,并没有多余的客套礼节和防备。


    她反倒是很仔细地打量着诗野的主星。


    这颗星球很梦幻, 和她在宇宙中看见的一样,像是镀着一层柔曼的轻纱,陆地、建筑都是闪着微光的熔金色, 到处都是各种设计风格的建筑。


    执微跟着荣枯参观,她一抬头,就看见面前街道上设立着一座巨大的喷泉,白漆镂空的雕刻风格,带着圣洁纯粹。但往前面看看,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雕像,伸缩着谜一样的触角软肢,泥浆一样的褐色浓稠到随时可以滴落。


    左边的楼宇覆着玻璃外幕,银光数据流在楼体间到处乱窜,闪烁着新鲜的霓虹色彩。右边的殿堂高耸入云,罗马柱上盘旋着麒麟朱雀,鳞片和羽毛鲜红得如同萃取过的血浆。


    喷泉边有许多人在忙碌,人们或是席地而坐,或是笔直站着,有的人抱着乐器,按起和弦,随时加入对方的合奏,有人轻咳两声,在乐曲中间串进一段美声和鸣。


    水池里漂浮着画家废弃的画稿,油墨色彩将水池染色。另一端的作者靠在墙边,面前竖着光脑的虚拟屏,正在为了写不出东西而痛苦。


    人们说话的声音,遥遥传进执微的耳朵里。


    “我的脑子好像浆糊,越想越闹心,屁股根本在地上坐不住,所有的火气都堆在喉咙口……”


    “我写不出来,诗歌、小说还是填词,我都写不出来……我没有灵感了,我的灵气消失了!”


    “不要再弹这段了!前后根本不连贯,有没有新的片段可以加进去?”


    ……


    这里像是创作的圣地,人们在生活,就在创作。除了自己的世界,对身边的一切都不怎么在乎。


    执微注意到许多人认出了她,但只是快活地对着她点点头,而后继续低头忙碌,每个人都表情都焦急、专注而坚韧。


    荣枯走在执微身边,为她解释:“诗野是靠着文娱产业发展的选区,这里是灵感之神的自留地。自留地,就是无论祂驻扎在哪里,祂始终庇佑着这里的人。”


    的确,这里不像是正常的选区,倒很像是大学兴趣社团,所有人在大街上也不是为了赶路,只是用自己的思维,去衡量、解读这片世界天光。


    执微偏头,看向荣枯:“这位灵感之神,祂是古早的神明吗?”


    执微话里的意思,问的就是,这位灵感之神还活着吗?


    荣枯读懂了她的问题,摇摇头,说:“并非很古早的神明,属于比较中间的时间段,祂的确已经衰老,但还没有过世。”


    “是维诺瓦的神明?”执微有了预期。


    荣枯点头:“是的。”


    执微在荣枯的介绍下,在诗野的主星参观了许久。她看了这里有着许许多多的音乐厅、画廊、电影展、小说分析会、诗歌市集、话剧展映、建筑展览……这里的一切都萦绕着自由的气息,人们发挥着创造欲,在这片选区中,尽可能地创作着。


    直到回到了纪蓝号上,执微脑海里还萦绕着那种自由快活的气息。


    安德烈跟在执微身边,也旁观了一切,在执微沉默的时候,他开始嘀嘀咕咕。


    “怎么没有什么异样呀。”他咕哝着,“大家看着都很高兴。”


    执微:“是啊。”她轻声道:“我们参观也看了,荣枯也在麦特欧的示意下停留在诗野,她拦住了我们探索的主动性,在她的带领下参观,这里怎么看都没有什么需要额外关注的。”


    “在不暴露禾鎏的情况下,怎么撬开这里的门禁呢……”执微琢磨起来。


    她回忆起她向灵感之神的祷告。


    灵感的降临,刹那间的确叫人痴迷。那种过电般的快感,几乎是在侵吞神智,有种被宇宙的灵光选中的唯一感。


    会相信自己是独特的,那种浑身舒畅的感觉,思维倾吐出美丽的花朵,随便创造一点都是艺术。


    那是很叫人着迷。


    执微盯着安德烈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安德烈,你向灵感之神祷告一下,我看看你。”


    安德烈之前旁听了执微和祁入渊的谈话,那谈话中的信息量,对于他这个漂亮贵族笨蛋来说,有些超出接受范围了,这两天他还在消化,人都有些发闷。


    闷是闷,但还是很听执微的话。执微叫他祈祷,他立刻就做。


    可是,安德烈乖顺地念完了祷告词,做完了祈祷灵感降临的全部仪式,之后,安德烈指尖抵着鼻尖,睁着眼睛,脑袋小幅度地倾斜着,没有任何反应。


    执微问:“你什么感觉?”


    安德烈抿抿唇:“……没什么感觉。”


    他干干巴巴地向执微解释:“灵感之神的赐予,需要人类在艺术上有倾向特长的才能。比如禾鎏是写诗撰词,主官你还能作曲和弦,我可能……就是没有天赋。”


    执微安静得像是失去了声音。半晌,她才轻咳一声:“这样啊……信徒向神祈祷,也不会尽数得到回应,灵感之神还挺有个性。”


    她陷入思索,开始分析着一些细节,这时候,安德烈的声音却轻轻响了起来。


    安德烈这两天心理压力比较大,但执微又很忙,没有关注到他。他不像是鹑火或者贪狼,彼此互为亲人,他的亲人离着好远呢,他唯一依赖的只有执微。


    他只相信执微,只肯在执微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安德烈发出一点鼻音,哼了两声,说:“主官……我有些害怕。”


    他嗫嚅着,在执微脚边坐下。他很大一只地靠在那里,不肯坐在椅子上,只坐在地上。


    “……竞选神明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安德烈说。


    执微低头看他,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安德烈浅金色的眼睫毛。她温和地问他:“你想回家啦?”


    安德烈摇摇头,又很迷茫地目光放空。


    “我和家里闹掰了,我舅舅前两天给我发消息,说我妈妈好像把我定为叛逃者了。”


    执微莫名其妙:“叛逃?你从哪里叛逃?”


    安德烈也傻乎乎的:“我也不懂,但贵族有很多规矩的。脱离家族后,就基本得不到家族的帮助了。”


    这对安德烈来说,真的很过分。他本就骄矜,现在依仗没了,伊图尔的姓氏还为他所用,但和家族产生的矛盾摩擦,事态情况愈发严重了。


    “我对你不紧要了,别人才重要。”安德烈挪了两下屁股,把下巴抵在了执微的膝盖上。


    他眨着眼睛,目光从下往上觑着执微,偷偷说:“我最笨了。”


    按理说,执微应该对他说“你才不笨”之类的话。但执微没说,执微失笑了一下,说:“没那么笨。”


    安德烈盯着执微,他这样抬着眼睛看人,就露出一点白眼仁,很像在想狡猾主意的小狼。


    执微将手揉在他的金发上,使了些力气,顺着后脑向后摸,一直滑到后颈,轻轻按了按。


    安德烈被摸了两下,缩了缩脖子,蓦地笑了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执微知道他心神不安,分出一点时间,只是陪着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安慰之词,只是陪着他。她的指尖落在他的发间,安德烈仰头就可以望向执微的眼睛。


    他突然喃喃开口。


    “我要和你一起去更明亮的日子,凝望助燃你熊熊燃烧的理想,山野会开出寂静的生命。”


    “我像一只小熊滚落山坡,毫发无伤地蜷缩躺倒在你脚边,发出鸽子的咕噜声和猫咪的呼噜。”


    “蝴蝶落在你的眼睫上,就是一个很轻的吻啦。”


    执微盯着他,目光有些惊奇。这话可不像是他说出来的!她心中的安德烈可是只会阿巴阿巴的!


    安德烈反应过来后,也惊恐地捂住了嘴。


    “喔——看来灵感之神回应你了。”执微毫不在意地笑着说。


    而安德烈捂着嘴,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他敬奉他的神明至此,以至于滋长了温柔的罪孽。


    他听见他心脏敲击肋骨的声音。他是她忠诚的外置心脏,而此刻他的心脏跳得快过她。


    他必须与她同频,和她共振,于是他按着心口,抚平了刺痒的肋骨。


    在与你平等之前,已是你的眷属。


    生命中的身份只有两个,一个是安德烈·伊图尔,另一个是执微的副官。


    青涩、茫然、未知的目光相接中,忠诚与臣服压过了那一瞬迷离的目光。


    “我不要再向灵感之神祈祷了。”安德烈悻悻地说,“我的嘴巴一旦和心连通起来,它就胡乱讲话。”


    “艺术就是这样。”执微宽慰他,随口道,“爱就是这样。”


    第137章 诗野(三) 创作者只是载体,而已。……


    执微只是随口安抚了安德烈一下, 然后她倚在软椅靠背上,回忆着之前她向灵感之神祷告时候的感觉。


    她只向神明祷告过一次,所以感知新鲜而强烈, 她现在想起来依旧仿若亲临。


    思维有一种极其痛快的舒畅感, 就像安德烈说的, 似乎被神明打通了心脉与大脑的脉络,囫囵混沌的思绪清晰地被表述出来,像是一种外力驱使着灵魂闪烁着明亮的灯光。


    电流通过四肢百骸,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座会频闪着光芒的灯塔。


    安德烈靠在一边坐着,他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也本能性地觉得不对劲。


    他以前不怎么需要用到灵感这种东西,他又不需要创作什么,于是这也是他第一次向着灵感之神祷告。


    安德烈天天问巧克力神买祂的巧克力周边, 他是祈祷惯了的, 稍微对比一下, 他会本能性地感觉到奇异。


    “我不想那样。”安德烈嘀咕着,“可能创作两句甜言蜜语很漂亮,但理智边缘都模糊了,不像我自己了。”


    靠他自己, 他估计过多久都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执微开始琢磨灵感之神的神职运行方式。是思维灌输?还是意识接管?在这种她才和祁入渊提出“神力与污染”关系的敏感时候, 又才从思维禁锢身体控制的沉没星海出来,面对灵感之神,执微的脑洞就没停过。


    她一边思索着, 一边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之前赫克托献给她的圣光。


    执微低头打量着它,只见它暗暗的, 并没有光芒流转波动。这意味着附近并没有神明。


    说是灵感之神的自留地,但此刻,灵感之神并不在这里。


    禾鎏,这个或许可以提供线索的知情人,还疯疯癫癫地在纪蓝号里到处乱跑,抱着一把弦琴按着曲子。


    执微本以为抵达诗野后,禾鎏想回家的想法会膨胀起来,他可能会吵着下去。但并没有,禾鎏甚至缩回了壳子里,不再多说一句话。


    禾鎏脑子不清醒,荣枯又带着麦特欧的命令严守戒备,执微没有可以入手的地方,她的确感知到了哪里不对头,可愣是捅不破窗户纸。


    就像星网上提起诗野,人们都说这里是创作者的殿堂,是艺术的鼎盛之地,对这里无上的自由只有夸赞。


    没人看见禾鎏被困在飞行器里,在空荡的宇宙中独自等待死亡降临。以及有没有更多的“禾鎏”。


    执微抬起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她盯着安德烈:“联系小菲尔尼约尔,问他能不能调取他当时的记忆,加密储存直接发过来。”


    安德烈点头,立刻开始工作,扯出光脑虚拟屏,联系菲尔尼约尔,执行执微的命令。


    他坐在地上,埋头编辑消息,嘴里面却还在和执微抱怨。


    之前的事情对安德烈的打击是最大的。


    祁入渊是长辈,见多的事情多了去了,没那么容易被击垮,地肤是污染种,还是沙洲的统领,她的心理素质能打十个安德烈。


    灵魄是人工智能生命,她的理解基于理性和数据,执微更是穿越者,这世界的底层逻辑哪怕是一颗土豆,都和执微没有关系,她的世界观还是端正得如同安德烈的五官。


    只有安德烈,只有安德烈这个在贵族教育下长起来的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这两天他没少做噩梦。


    到了此刻,他一边写消息,一边偷偷问执微,还试图挣扎:“或许,或许那个老菲尔尼约尔就是骗子呢?他的那些手机,灵魄和鹑火不是还在研究吗?都要破译分析,那他写的《驳斥进化神纲领论》会不会可能也不准?”


    他表情都皱巴巴的了:“……麦特欧想复活唯一神,可以理解,但唯一神怎么会长羽毛呢,又不是鸽子,也不是秃鹫。”


    执微挠挠下巴,抿着嘴,没有和安德烈说她的想法。


    其实,她倒是认为,唯一神可能是一只天使。她的脑洞向来是很突破的,她在想,天使来自于什么玄幻异世界,降次维抵达了这世界的边缘,怎么就不行了?好像也说得通。


    一般的羽毛,怎么会促进人类进化啊?


    她想到了这种可能后,就莫名安心了很多。


    天使都是穿越过来的,她也是穿越过来的,你们这世界壁垒薄如蝉翼,她怎么就不能穿越回去了?


    执微捂着头,叹气道:“慢慢分析吧,这个急不来。还有地肤那边,我也叫她暗中派些人去浮玉山,看看能查到什么吧。”


    安德烈托着下巴,嘴角向下,不是很快乐的样子。


    他对待执微的时候,事业心都是很重的:“那我们五月份能拿下诗野这个选区吗?”


    执微:……还想着拿下选区呢!好忠诚的副官!


    她实话实说:“诗野已经是麦特欧的票仓了,如果我们抢过来,那是狠狠打击了他。”


    执微:“也彻底无法和他装和平了。”


    安德烈哼了一声:“我才不想和他装,他已经够装的了。”


    执微想起诗野选区就头痛,她吐槽道:“还拿下票仓呢,安德烈,你想得都可漂亮了。现在关于诗野,一点线索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


    是啊,暂时做不了什么,但还可以去参观。


    下午,她又跟着荣枯,去了灵感之神的殿宇参观。


    灵感之神在诗野,有些主体神的地位,待遇不是一般的好。


    之前执微遇见的迟悬则,驻守蓬莱,待遇也不错,但和灵感之神在诗野的待遇没法比。


    在主星上,走出五百米,就起码能看见两座灵感之神的殿宇。装潢和意义都很像执微理解中的教堂,人们进去参拜,像祂祈祷创作顺利,灵气满溢。


    迟悬则在蓬莱可没有哪怕一座殿宇。


    执微带着好奇,跟着荣枯,走进主星上最大的神明殿宇参观。墙壁外幕是一体的合金材料,带着秘银白亮的光晕,神秘冷酷,内里是挑空的大厅,高度拉得很大,处处是手绘的艺术作品。


    执微抬头去看,如果不借助光脑,只靠肉眼,她根本看不清天花板的壁画。那些繁复的色彩和雕刻,在地面看来几乎只是色素点,可却蔓延着向上,铺满了殿宇内壁的所有触目可及的地方。


    荣枯在一边开口解释:“灵感之神的殿宇都是信徒为祂设计搭建的,布置装潢也都是人为手工来做,不交付一点给科技机械,用神明庇佑的人力才华,呈现出最好的艺术给祂。”


    执微点点头。殿宇内壁的画作风格多变,又和谐互生,浓墨重彩与浅淡涂抹相得益彰,空隙里挤着许多题字的诗歌,她仔细读了读,基本都是对神明的倾诉,字字忠心虔诚。


    仔细想想,灵感之神也不容易,比起迟悬则这种即位后就做完了所有工作的,祂拥有这么多信徒,和巧克力神一样,估计都是在007工作了。


    在线接单,提供灵感,拉拢信徒,争取忠诚,这么一瞧,神明也挺内卷的。


    执微进庙拜神,也没什么忌讳,她看见人们双手合十向着灵感之神祈祷,她倒没做完整套流程,只是进了殿宇,随大流挥了两下手。


    殿宇内有一处喷泉,走在水池边,执微扯出光脑虚拟屏,慢吞吞地在水面上做出了刷卡的动作。


    她把这里当作是许愿池了。


    执微在殿宇里多逛了一会儿,荣枯始终跟在她身边,很耐心地为她讲解。她们谁都没有提之前在沉没星海的默契,执微明白,那是荣枯的松动,事情结束,她希望忽视,希望略过,但执微想,那只是开始。


    无论荣枯此刻多么坚定麦特欧的命令,执微想,她与她都彼此心知肚明,荣枯坚定的层级在沉没星海的时候已经为执微下调。


    她在做她主官的命令,但目光望着执微。


    她多和执微相处一秒,就多和麦特欧分离一秒。执微对这种场景喜闻乐见。


    和荣枯分开后,鹑火联系了执微,希望执微快一点返回纪蓝号。


    “他好像正常了一点。”鹑火嘴里的他,说的就是禾鎏,但她说完,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总之,主官,你回来看看吧。”


    执微回来后,就看见禾鎏站在会议室的桌子上,昂着头,只顾着拉琴。


    禾鎏按着琴弦,也不知道弹了多久的琴,将指尖都弹出了血,血滴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会议室的圆桌上。


    安德烈跟了执微后,就很会过日子了,他满脸心疼:“桌子!”


    执微上去拉扯禾鎏的衣服,他没有什么力气,很快被拽了下来。


    禾鎏呢喃着,只抱着琴,按着琴弦,在音乐的背景音里,痛苦地开口:“我创作不出来新的东西,我创作不出来任何新的东西。”


    执微:“那你就弹点儿经典曲目嘛。”


    禾鎏完全没理会执微的建议,他原地跪下,疯狂地祈祷灵感之神。


    紧接着,灵感充斥着他的大脑,他开始挥洒才华,写出了新的曲调


    执微看着这一切,注视着他眼底的疯狂和执拗,嘀咕着:“怎么有点儿怪怪的……难道不向灵感之神祈祷,就创作不出任何东西了吗?”


    “那创作的快乐在哪里?”她顺嘴吐槽道。


    禾鎏突然停下了手,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他竟然回答了执微的话。


    “创作有什么可快乐的?”他声音飘忽着,没有任何落点。


    “我只是一副躯体,神明赐予的灵光,通过我的躯体经转,输出为作品。我只是中转站、中间者,只是工具和载体,我需要什么创作的快乐?”


    执微顿了一下。她意识到这股不对劲的感觉在哪里了。


    第138章 诗野(四) 神明在回溯逆转时间?


    执微靠在一边, 她保持着警惕,听着禾鎏新写出来的曲子里,很仔细地思考着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没错, 就是这里, 就是禾鎏说的这样。他在癫狂和迷蒙的思绪里, 反而一语中的说出了答案。


    工具感。这里的创作者依赖着神明给予的灵光,于是分明是表达自己的创作,却显得充满了工具感。


    她的思维在脑海中活跃着,口中没有发出一言。沉默使得执微敛着目光,低垂而宁静地注视着禾鎏。


    禾鎏只是在弹琴,没有再说什么话,也没有向着执微再表述什么。


    直到,执微再次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她盯着他的动作,口中说道:“禾鎏。”


    禾鎏还是不清醒, 目光在执微和安德烈之间转悠,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绝望, 像是重复真理般念叨着:“没有人可以在向灵感之神祈祷后,摆脱祂。”


    执微和安德烈面面相觑。


    安德烈之前向着灵感之神祈祷过,他不仅没上瘾,反而还很是后悔。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 指着自己, 困惑道:“我不是人吗?”


    怎么说得这么坚定,又这么绝对呢?


    “反正我绝不会再向祂祈祷。”安德烈咕哝着,是说给禾鎏听的, 也是说给执微听。


    禾鎏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作为回应之后,几乎呆住了。他怔怔地问:“那你富有灵气的表达呢?再也不会有那样充斥着灵气的语句了。”


    安德烈的状态是很羞愤的,他毫不在乎什么表达不表达的, 按到了甚至连连摆手,大声嚷嚷:“我才不要说那些漂亮话!做比说要重要!”


    禾鎏似乎不懂。他仍然抱着琴,来回摇晃着,弹奏着。


    执微盯着禾鎏,依旧可以看见他空荡又沉浸在快活中的眼神。他才向灵感之神做了祷告,用神明赐予的灵感,挥洒着崭新的曲调,弹奏给执微和安德烈听。


    执微瞥了一眼安德烈,和他说道:“你觉得这正常吗,安德烈?向神明祷告得到灵感,在瞬间快乐里尽情创作。”


    安德烈觉得也觉得有些不正常,他轻轻开口:“好像这里的人,对灵感之神都很依赖。”他这是实话实说。


    执微听见他的话之后,也点点头。


    “恐怕已经不只是长期需要依赖神明了,而是只能依赖神明。”执微喃喃开口,“向神明祈祷,祈求外部的灵感降临自己的身体,依赖外部力量,创作者便不再能自我创作,怎么可能不产生自我怀疑?”


    而这种自我怀疑,对于任何以为自认为有些才华的创作者来说,都是致命的。


    执微低声重复着:“创造力被压抑,脑子里面空空荡荡……疯狂似乎是必然的结果。”


    她看见禾鎏沉浸在他的世界中,他的眼神没有看向身边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情。


    他只是抱着琴,按着琴弦,转着圈儿去弹奏。像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灵,又像是脱离开现实世界中的生灵,脱离了现实,便可以被称作逝者。


    他已经不活在现实中了,生命里只有一点点声响,像是泣音,也像是他过往逐步沦陷的回声。


    执微对着禾鎏仍保持着警惕,时刻默默观察着他,也叫贪狼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保证他的安全的同时,对他也是一种监视。


    灵魄和鹑火的工作还没做完,她们仍在解读那位学者菲尔尼约尔的手记。


    把禾鎏交接给执微的,那位是活着的小菲尔。如果为了和小菲尔尼约尔相对应,那位学者菲尔尼约尔,应该被称呼为老菲尔。


    但执微查了资料,知道他死去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岁,实在也算不得老。


    她就没有叫他老菲尔,而是叫他学者菲尔。


    学者菲尔的资料还在研究,所以执微的事情并不多。


    到了第二天,荣枯许是知道最近执微并不忙,她主动找到执微,说在诗野的主星,最近有一些诗人在举办嘉年华。


    荣枯态度很真诚,似乎真的只是在邀请执微去逛逛玩玩。


    “我听说很有趣,艺术家凑在一起基本也没有什么矛盾,只是写诗、画画或者唱歌,和之前我们参与的宴会,估计都不一样。”


    执微倒是提起了一些兴趣。


    她和安德烈随着荣枯去看热闹,到了之后,执微看见嘉年华其实并没有一个封闭的会场。人们或是站在路边,或是坐在地上,不远处就是灵感之神的殿堂,人们向祂祷告着,又唱出赞美祂的诗歌。


    执微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她面上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也的确坐在那里听了很久。


    这里的创作者在做什么?


    在向神明祈祷,从神明那里得到灵感,再将灵感用于创作。


    执微和安德烈都亲身试验过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才华变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正是这样的流程,成为了在诗野中的所有创作者,都在贯彻的事情。


    按着禾鎏所表述的,人类在这种情态下,似乎只剩下了一副躯体,自我意 识被无限压制到了无处可寻,也不必应用的地步。


    神明赐予的灵光,通过人类的躯体经过流转,输出为人类笔下的作品。


    创作者无需保有对于外界的探索,或者自省般对于自己内在进行深度挖掘。不必向内或者向外探寻,不必等待时间的长河流淌过生命的一瞬,才终于绽出灵感的花火。


    那些都是多余的事情了。


    因为有神明赐予灵感,这作弊般的体验,太容易上瘾了。


    人们聚在这里,这里就成为了艺术家的殿堂,这处选区的名字甚至都被称呼为“诗歌的原野”,在诗野中的人类,从不缺乏灵感,这里就是灵感之神的自留地。


    人类只是中转站,只是输出灵感的工具和载体。


    禾鎏说得很对,但执微想,那种过电般的感觉,思维几乎每一丝每一缕都带着灵敏的触角,随便一抬手就是原创的作品,那种感觉对于创作者的吸引是致命的。


    一次,两次,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愈到了后来,执微想,就愈发戒不掉。


    说是自由,说是带着灵光,但分明又裹挟着很重的机械感,对灵感之神的依赖是那么重,重到生命的负担压着脊骨,无法自由奔跑。


    诗野中,诗歌呢,执微的确看到了一些。但原野在哪里呢?执微是一点儿都没有看见的。


    在最开始,执微甚至并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直到现在警醒地望向面前的人群,直到嘉年华的氛围被人们的欢呼声顶上最高处,直到铺天盖地的金潮降临在面前。


    执微站起身,看见天地都是彻底变幻为纯粹的金色,她抬眸,只见半空中一艘洁白色的舰艇驶过,人们俯身鞠躬,双手合十,呢喃着灵感之神的名字。


    她意识到,这是灵感之神返回了自留地。


    人们赞美祂的神职,依仗祂的神力,洁白的舰艇中弥漫开金色的光晕,与天地间的金色交织在一起。


    信仰祂的人类,得到了祂亲自降下的福音。


    执微立即意识到,这是灵感之神亲自在调度神力。她立刻眯着眼睛凝望着天边,也竭尽全力地去感知……


    但执微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污染波动。


    执微回到纪蓝号后,表情也很微妙。安德烈还想岔了,以为执微在因为灵感之神的待遇而吃醋。


    安德烈开始乱七八糟地安慰她:“主官竞选唯一神以后会比祂威风多了。”


    执微:“不,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在想……难道那些推论和猜测都是错的吗?灵感之神的确在动用神力,但……”


    但她没有那种面对污染的感觉。之前才做了推测,认为污染和神力是一种东西,但在诗野直面了灵感之神施展神力,执微几乎立刻就断定,那和她所熟悉、肯为她所用的污染,相差甚大。


    “我判定那不是污染。”执微说。


    安德烈终于松了一大口气。他心理状态明显好转一些了,但现在换执微开始抑郁了。


    之前的推测,几乎刹那间就又被她自己全部打翻了,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好在小菲尔尼约尔那边有好消息,他向执微发来了他的团队对于禾鎏当时被困飞船的核心数据分析结果。


    鹑火来到了会议室,和执微一起对结果进行分析。


    分析报告所涵盖的维度很多。但执微最关注的,就是禾鎏被困在飞船内部,而在内部,居然是无法打开飞船的。


    也就是说,漂泊在宇宙中的这艘没有动力航向、没有物资补给的飞船,禾鎏连打开舱门直接奔赴宇宙,迎接自己的快速死亡都做不到。


    鹑火盯着报告,疑惑道:“咦,这边的核心数据显示,飞船里的时间慢了现实两个小时。”


    执微凑过去看了一眼:“是数据丢失吧?”


    鹑火摇摇头,态度很犹疑,一副自己也不能肯定的样子:“好像……是这样,又不完全是。我看不懂了,我之前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她说完,抬起头,有些抱歉地望着执微。


    执微安抚了她一下,和她一起继续看数据报告。她忙了一些之后,自然也没有跟着荣枯继续参观诗野。


    没过多久,荣枯没有等到执微,反而自己来到了纪蓝号。


    “我们把该参观游览的都看过一圈了。”执微出来见她,直言道,“荣枯副官,目前我们应该不会麻烦你什么了。”


    荣枯微笑着点点头,她的姿态很亲切,站得距离执微很近,执微判断这个距离,她对她本能地有些信任感。但荣枯的眼神又有些退缩,说明她大抵是有犹豫什么事情。


    执微立刻捕捉到了荣枯的这缕犹疑,她温和地望着她,轻声开口:“之前的事情……”她模糊了细节,只一笔带过,体贴又真诚。


    “一直没有谢谢你。如果有哪里我可以帮到你,荣枯,请务必和我说明,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荣枯先是表示一切正常,执微也没多问,只是和她聊天。说是天气,谈谈星云,抛开竞选人和副官的身份,撇开选区选民的那些事情,谈话的氛围正好的时候,荣枯终于对执微开了口。


    她抿着牙关,对执微叹息了一声:“四公结束后,我突然发现,我缺失了两个小时的记忆。”


    执微扬起眉梢:“……什么?”


    “竞选人命令副官,副官对主官绝对忠诚。我缺失的这段记忆,我的主官知道。这对于副官来说就足够了。”荣枯说完这些别人认知中的真理,目光敛着一些,“但他,没有告诉我。哪怕一点都没有。我真的怕我做了什么我无法接受的事情……”


    她的迷茫被挤在带着破碎音调的话语里,她怕她在丢失的那段记忆里杀了人,或者做了背叛李家的事情。


    执微听见了她的痛苦,但此刻,执微猛地将荣枯失去了两个小时,和禾鎏的那艘飞船联系了起来。


    两个小时。都是两个小时。


    飞船内部核心数据,缺失两个小时。荣枯丢失了两个小时的记忆。


    禾鎏停留的诗野选区和荣枯本人,都归属维诺瓦。


    ……但是,荣枯丢失记忆,是五月份的事情,菲尔捡到禾鎏,是一月份的事情。


    这不合理。


    不,或者说,这才合理。


    执微的思绪在刹那间冲上脑颅,许多想法彼此冲击着,使得她额角的青筋鼓鼓地跳动着,后脑有些坠着发疼。


    这里是一个到处都是神明的世界,于是隐藏真相的方式有许多种,有太多的操作可能。执微之前有太多没见过的事了,但细细想来,全部合理。


    想想看吧,在灵感之神掌控的诗野选区外围,当然可以有一位时间之神,正在回溯时间。


    第139章 诗野(五) 跨时空取我狗命!……


    荣枯没有注意到执微的走神。


    看她的表情, 就知道她分明有些为难。她地位尊崇,却也无助,犹豫许久, 只能求助执微。


    为了争取到执微的帮助, 荣枯将情况说得更加清楚。


    “我的主官, 和我,我们两个人彼此之间有一种平衡。”荣枯舔了舔干裂的下唇,露出了一个稍显苦涩的笑意。


    “我们被捏在一起共事,也确实在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副官最大的梦想,就是跟随主官赢得总选,在竞选人成为神明之后,副官会做他的祭司。”


    执微的注意力集中在荣枯的眼睛上,她仔细地分析着她的神情,没有逼问, 也丝毫没有急躁。


    她反而很共情地, 对着荣枯轻轻地叹了一声:“是啊, 我知道。安德烈也和我这样说过。”


    “即便你和麦特欧,不像我和安德烈这样,但总有几分情分吧。”执微这么说。


    执微想,这里, 大概可以做个类比。


    如果她和安德烈算是自由恋爱, 那荣枯和麦特欧就是典型的包办婚姻。


    在竞选神明的时候,为了保证主副官能力占比互补,市面上包办婚姻才是现状嘞!自由恋爱才是罕见嘞。


    但执微仔细一想, 不,完全不是。


    她和安德烈完全算不上是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是双方经过调和,默契地走向一起。她和安德烈更像是盲婚哑嫁, 她在不知大少爷根底的情况下,就把大少爷娶到手里做副官了。


    执微在说反话,但态度很诚恳:“荣枯,总有几分情分,和主副官之间的信任,不足以让你问他,却足以叫你来问我吗?”


    她甚至叫荣枯坐在她对面,此刻会议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为她倒了一杯饮料,将杯子推到荣枯面前。


    这话说得,荣枯双手捧着杯子,沉默了一瞬,无奈地摇了摇头。


    “您知道我最大的秘密,执微竞选人。”荣枯低头看着杯壁,指尖在杯口一圈一圈地划着,“就像您想的那样,我可以做维诺瓦的竞选人。哪怕没有主捧的资源和待遇,起码可以光明正大地向选民介绍自己。”


    执微之前还真没想过,荣枯可以做维诺瓦的竞选人。


    此时稍微一想,她也明白了,如果荣枯不是伪装了身份,她在维诺瓦这种精英贵族组织里,自然会在李家的支持下,成为竞选人。


    荣枯遗憾的并非是她的前途,而是她的谎言。


    她说:“而现在,伯尔第选区的选民,把我当自己人看待。许多平民选民因为我,而对于维诺瓦、对于我的主官有了新的期望。”


    荣枯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愧疚。


    “主副官的搭配,在最开始是为了整合资源,补齐短板。可到了这里,却困住了我。”她终究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也没法说出来。


    说到最后,也只是近乎唏嘘地一声长叹。


    荣枯轻声说:“我和我的主官,情分是有的,但从始至终,我始终活在谎言里。我对伯尔第说谎,我对选民说谎,于是此刻的我,连真相都不知道,却还在配合一场又一场的谎言。”


    执微仔细看去,发现她的表情里居然有些释然。


    那种“罪有应得”“因果轮回”的情愫弥漫在荣枯有些空洞的眼底,她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执微。


    “如果有人能够,也有能力帮我,这个人选只有您,执微竞选人。”


    荣枯开口:“我不会用主官的秘辛和您交易,但我手中可以调动李家的一些资源。”


    执微脑海中的弦立马就绷紧了。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就想到了她现在可以从荣枯这里拿到的东西。


    她先是推辞拒绝了两下,在荣枯的坚持下,她明亮的目光直视着荣枯的眼睛,表情也淡漠了一些,像是露出齿尖锋芒的猎豹,终于瞧见了送上门的猎物。


    执微:“我第一次见到李鹭侠执行人的时候,她和欧文财团的人坐在一起。”


    “李家和欧文的关系还不错,可以一起做生意,是吗?”


    荣枯点头承认。


    “那么,我要欧文的资料数据库。”执微提出要求。


    荣枯稍微有些惊诧,但也没表现得特别明显,只是说:“说来奇怪,欧文的家族档案存放地,二月的时候突然被毁。我们都觉得是奥维隆星盗的报复。”


    执微心想,可不是说来奇怪嘛,四舍五入算下来,可以算是她毁掉的。布莱恩也死在那里。


    她表情管理做得极好,没有暴露任何一点异常,仿佛第一次听见这种事,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对于利益的坚持:“修复完善的我也要。”


    执微:“荣枯,我要的不是欧文给李家,或者欧文给我的。我想要李家从欧文那里拿到的。”


    李家以亲近合作伙伴的身份,明面背地里从欧文那里得到的所有东西,执微都要。


    荣枯没有迟疑,她立刻应道:“我答应。”


    她再次与执微达成了合作,执微知道,荣枯会带来她想要的东西。但荣枯想要的东西……执微还不知道去哪里给她弄。


    执微掌握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画饼技术,先把任务应承下来,再把报酬谈好,顺便把定金拿到手。


    至于任务什么时候开始做,咳咳,需要看下排期,定下项目会议,做下项目预启动ppt……之后的事情会逐步进入流程的,真的。


    反正,荣枯才离开,执微就立刻把安德烈叫了回来。


    她和他打听时间之神的事情。这个她比较着急。


    安德烈脱口而出:“时间之神,可以加速及逆转时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未来和历史。”


    执微听完,脸色都发青了。


    她铁青着脸色,将荣枯和禾鎏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把两个小时的时间差,和四个月的时间跨度,都点了出来,和安德烈一一说明。


    安德烈愣了一会儿,努力理解着现在的情况。


    安德烈使劲挠挠脑壳:“时间之神……祂已经去世,留在宇宙规则中的神职很有限。但两个小时,四个月,规则有很大的可能,会满足维诺瓦和祂忠诚的信徒。”


    就是有可能了,对吧?


    那执微就要开始慌张了!不会有人跨时空取她可怜的穿越小狗命吧!


    “不不不,你先回答我,时间之神的神职这么强大,那不会有谁穿梭时间把我弄死吧?”执微开始惊恐了。


    安德烈立刻说:“时间的逆流不能背离有序的因果。”


    他解释道:“时间之神的神职被规定得很狭小,祂作为古早神明,也已经去世,目前留下的宇宙规则更为紧缩。”


    “主官,你是排名靠前的竞选人,逆转时间去伤害你??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执微松了一口气。


    她后背有些发凉,摸摸手臂,发现胳膊也发冷。是啊,执微此刻才后知后觉,如果她最开始没有因为“直接退选多得罪人啊”的原因而试图苟住,或者没有几番的阴差阳错叫她排名靠前,她此刻或许得到的不是自由,甚至她所面临的危险反而更多。


    执微后怕地问:“如果我落选淘汰,安德烈,会有人使用时间逆流杀死我吗?”


    安德烈:“不会。抹杀竞选人已经超过了时间之神的神力范畴,别说现在的宇宙规则,哪怕祂在世,祂运用神职,也根本做不到。”


    他面色冷淡,语气却格外坚定:“历史已经记得你的成就与威名,神明无法抹去你的印记。”


    执微脑洞发散:“那空间之神呢?历史修正神?记忆篡改者?”


    “主官,你怎么了?”安德烈奇怪地歪着头,看着她。


    他注意到了执微的迷茫,他伸手扯住了执微的袖口,轻轻帮她抚平衣袖处的褶皱。


    安德烈也不清楚未来,但他此刻坚定地和执微说:“不会有人,用任何方法杀掉你的,主官。如果有,我会替你死。”


    “副官永远会死在主官的前面。”他发誓般开口。


    执微望着他玻璃珠般的蓝眼睛,沉默一瞬,说:“你也不会死的。你会……”


    你会回到伊图尔,继续做你的大少爷,和你的家人重归于好。你会跨过我这道突兀意外出现的时间与空间的裂痕,回溯走向你的既定之路,安稳康平。


    安德烈接住了她的话:“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的,主官。”


    执微沉了下眸子,眨眨眼睛,没再继续和他说这些事情。


    她将话题扯回来:“因为神职有限,所以禾鎏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放逐,任其自然死亡。”


    比起直接跨时空杀人,把活人关进飞船放逐漂泊要费时费力多了。为什么最终呈现的结果是放逐?因为规则苛刻,无法杀人。


    执微:“也就是说,禾鎏不是因为一月份做了什么才被放逐。别看他的时间线,去看荣枯的时间线,或许是因为五月份,或者说四公里发生了什么,他才被放逐。”


    四公里发生了什么?


    小组织联盟?子午主捧竞选人更迭?菲尔站在执微这边?


    执微呢喃着思绪:“李家和欧文财团的关系不错,在奥维隆一起做生意。欧文祖上出过人类进化神,和年纪轻轻死掉的那个菲尔尼约尔,是死敌。”她轻声嘀咕着,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安德烈不懂,只问:“这里面和禾鎏有什么关系?”


    他说:“但,诗野是麦特欧的选区,禾鎏一定知道了什么。”


    执微:“她当然知道什么,她当然知道许多。她是麦特欧的副官。”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想找回记忆是真的,她不想她的秘密暴露也是真的,她和我在上次的合作中达成了一点微小的默契,也是真的。”


    “但她不会倒向我,她坐在麦特欧副官的位置上一天,她就会是麦特欧的思想外延。”


    执微:“安德烈,别认为是荣枯在看着你。你要牢牢记住,她出现在这里,是麦特欧在看着你。”


    安德烈:“我以为你很喜欢她。”


    “当然喜欢。”执微抬了下眉毛,“我可不会沮丧,她的忠诚只会叫我更喜欢她。”


    执微扯出了她的光脑虚拟屏,犹豫了一会儿,拿出了她的手机。


    她在手机备忘录上敲下了几行字,盯着屏幕,切换到消消乐单机版,脑子里思考着事情,手上玩了两把,思路却反而清晰了很多。


    安德烈过来,问她:“鹑火在分析菲尔尼约尔发来的资料,贪狼在给禾鎏修那把弦琴,我要做什么呢?”


    执微将手机熄屏,下定了决心:“帮我联系赫克托,安德烈。”


    “你和他说,我有星辰混乱者的疑似人,要交给他。”


    执微抬起眸子,目光冷凝:“我要为禾鎏吸引到神殿的特殊关注,我要为他申请到神殿的行动保护。”


    “我要扯出神殿里非维诺瓦方的关注,换句话说……”她微笑道,“我要子午出场,我要银红双方缺一不可。”


    第140章 诗野(六) 致幻药剂


    执微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


    ——此招虽险, 胜算却大!


    她真的一直在到处乱赌,有不错的结果,也有让她后悔不迭的操作。可不管怎么样, 她一个现代社会精通打工摸鱼996梦想当爱豆的社畜穿越到这里, 嘿, 也乱七八糟地活到了现在!


    执微很擅长积极地去解决问题,说直白点,就是心大。她很少内耗,也不怎么焦虑,事情一窝蜂地涌过来的时候,她也可以保持头脑清醒。


    典型的大心脏人类,对于未知没什么恐惧感,保持着战斗能力,与世界时刻周旋。


    只要活着, 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哪怕此刻低估劣势, 也必然可以反杀。执微坚信着这些。


    更何况,她现在不算完全的劣势,她还可以搞一点微操,解决一下目前的情况。


    赫克托代表着神殿和行动队, 一直在追捕“星辰混乱者”, 到现在四个月没有任何结果,对于他和她这个“星辰混乱者”本人,都不是好预兆。


    哪怕赫克托是她的人, 她认为神殿也不会允许赫克托到处乱逛,摸了四个月的鱼,毫无进展。


    等赫克托按照神殿最开始的想法, 探查过大部分的荒星,但都没有找到“低调隐于人群中但细微之处暴露的星辰混乱者”之后,神殿的目光或许就会离开偏远地,向人群聚集处望去。


    一旦神殿看向人群聚集处,执微分明就是“与过往竞选人都不同”“三千年来最特殊”的那个。


    万一执微被怀疑,她可没有好果子吃,立刻从黑马竞选人掉落成囚犯。


    她只是想排名掉落被淘汰,又不是想找死。


    执微需要搞点疑似怀疑对象给赫克托交差。在之前和赫克托的谈话里,她敏锐地意识到,赫克托或许在她身上观察到了什么。


    他无法确认,又只是猜测,再加上她给予他的恩情,同时考虑到他目前无进度的工作内容,赫克托必然会配合她。


    对于禾鎏来说,引起神殿的关注,根本不是坏事。神殿关注到他,银红双方在神殿中的势力都会察觉到这件事情,想保人的话,就要将一个背地阴面的人,转移到人们的目光下。


    同时,执微也可以经过赫克托的手,洗白她和小菲尔在这里面的经手操作。


    安德烈想不到执微思考得那么多,他得到了执微的命令,立刻就去做。他联系了赫克托,按着执微的说法,和他透露了基础情况。


    这颗混乱时间与空间的偏移星辰,怎么就不可能是切实涉及时间之神的禾鎏呢?


    赫克托明白了执微的意思,他一口答应了下来,表示会按着执微的计划行事。


    “替我向执微竞选人问好。”赫克托礼貌又讨喜地和安德烈结束通话,称呼他道,“副官。”


    比起伊图尔、大少爷这样的称呼,最叫安德烈骄傲到挺直脊背沉下肩膀的,就是这声“副官”。


    另一边,在灵魄和鹑火的分析下,她俩对于学者菲尔尼约尔的手记还在研究。倒是抽空按着执微的要求,对着目前停驻在诗野的创作者的作品,进行了归纳分类。


    灵魄做起这种整理的数据分析工作,简直就像是小鲤鱼跃龙门,她做得又快又好。


    执微很快就拿到了灵魄统计出来的情况。


    创作者经过向灵感之神祷告,可以得到灵感,并迅速进行创作。这几乎是作弊般的技能,在创作者的长时间运用里,看着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在人工智能生命将广袤作品进行数据归纳分析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显示在执微面前。


    画家在涂抹色彩的时候,规规矩矩,漂漂亮亮,在描绘神明脸庞的时候,永远是缥缈的几笔笔触。


    音乐家的乐曲多变,段落清晰流畅,来自不同选区、生长在不同阶层的创作者,会在运用休止符的时候像用编码在创作。


    诗人在被统计的数据中显示,来自“不灭的人耗能源”斯蒂亚德提摩西的创作者,和来自“自然心脏”的罗森纳选区的创作者,会频繁运用几个重复的意象。


    ……


    隐藏在细节里,不被发现不被知道的小问题,被灵魄快速分析指正了出来。


    人类对于神明的幻想,足够人类为神明添上面容。音符的跳跃,又何必局限于像在编程。诗人的来处决定着作品对于故土的描绘,工业之心和自然之心的两个选区,写出了同样的作品。


    向灵感之神祈祷吧,灵感降临后,才华涌出大脑。


    不再会有人记得创作中有“顿悟”和“心流”,苦苦思索后突破的快乐,彻底被祈祷声掩盖。


    这捷径轻松得像是一条不归的路。


    灵魄的声纹在虚拟屏上波动着,她说道:“我对诗野的经济外流情况做了统计,这里大概是斯瑅威家族敛财的工具。”


    是麦特欧本届才拿下不久的铁票仓,但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是斯瑅威家族的布局。布局给金钱的流动,也布局给麦特欧的事业。


    执微见怪不怪,她还问呢:“靠文娱产业敛财吗?能赚多少?”


    这种问题必须是亲历过的人能回答得上来。


    刚好,这里的安德烈就属于亲历者。他在贵族家庭长大,哪怕没系统了解过,多多少少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安德烈直接开口:“不说别的,禾鎏为麦特欧写的那首颂歌,每场集会之前都放,但私下里想听,当然要付钱。”


    嚯,执微有些熟悉这种感觉了。


    执微:“……买断式付费吗?”她还以为是花了一次钱,就可以一直听这首歌呢。


    结果安德烈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安德烈开口说的话,也算是震惊到执微了。


    安德烈:“不,听一次收一次费用。每次听之前都可以缴纳信仰,用打到麦特欧账上的信用点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执微喃喃:“我该想到的。”


    当然是要这样了,这样赚钱才狠呢。听一次颂歌,就不仅仅是在听歌,也是在为信仰充值,在支持竞选人。


    追星都可以一首单曲买几百几千份,帮自家竞选人出道做神,多听听颂歌怎么了?正常得很!


    “还有电影、家族功勋式的纪录片、颂词、赞美诗……”安德烈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数起来就没完了。


    执微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我理解你说的赚钱方式,安德烈。”


    “但我总觉得这些方式太正派了。”她拧着眉毛,扯过一块一块的虚拟屏,看着上面的记录,一点点扩大分析,“麦特欧有一种很冷血的淡漠感。在沉没星海的时候,他很快速很利落地就可以放弃伦伊丽莎。”


    “他有一种高位者的漠然。”


    执微:“这样的人想敛财,你刚说的那些路子,对他而言,都太正了。”


    此时,只是执微的猜测。


    但从奥维隆送完了黄金挂画,又不知为何没有回到沙洲,而是直接返回纪蓝号的地肤,则给了执微一个大惊喜。


    地肤回来后,步履匆匆,她甚至来不及多说话,只是递上了一箱药剂,里面都是一排一排的彩色水晶瓶。


    水晶瓶里面盛放着晶莹的液体,液体中漂浮着细小的金色闪粒。


    执微就问:“这是什么?”


    地肤面色不太好,眼下也带着赶路的青黑。


    “是一款一直在奥维隆盛行的致幻药剂。之前它卖得很好,但在主官接手了奥维隆之后,基本就被各方压制着断掉了供应。”


    布莱恩的死亡,给剩余的奥维隆决策层狠狠上了一课,别说倒卖致幻药剂了,连试探一下执微,众人都不敢。


    地肤拿一箱这玩意儿回来,还是因为奥维隆剩了一批余货,奥维隆决策层希望按着执微的想法处理。


    但又不敢直接来问,毕竟奥维隆在执微这里没有“自己人”。


    奥维隆不得不拜托地肤来做这件事。


    执微唔了一声,靠近药剂。她现在都有ptsd了,遇见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都第一时间往污染上面想。


    但她捏起了一瓶药剂,拧开盖子,试着感知了一下,但发现这并不是污染。


    致幻药剂……在执微陷入思索的时候,她突然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暗袋。


    她随身携带的圣光,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执微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圣光在灵感之神之前回到诗野的时候,发出了明亮的光,此刻只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仅仅只有一点,但到底是发光了。


    检测附近有没有神明存在的圣光,突然发亮,意味着附近有神明?但执微只打开了这管致幻药剂,她的纪蓝号维持着警戒,附近没有任何异常。


    安德烈急忙联络贪狼,贪狼作为护卫官,也再次重复了没有异常。


    他断掉通讯,不可置信:“不可能……这是,这是?”


    执微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圣光检测的恐怕不是神明,是神力。”


    执微推测道:“所以,圣光在沙洲的时候,遇见枯树皮一样的续命进化神欧文,依旧发亮。”


    “所以,此刻它也映出光晕。”执微盯着手中的水晶瓶。


    她从喉头挤出喑哑的声音,语调上扬地重复着:“这致幻药剂里……居然有神力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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