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呓语喃喃:“我们好久没做了, 这个月你和尤恩做了十二次,我一次都没有,天天给你洗碗洗衣服, 床单都要我洗……”
“真无情啊。”
冷翠烛并非无情。
她只是嫌菟丝子太年轻气盛, 她总是吃不消。平日里穿上衣服勉强像个正人君子,上了床就仿若疯狗, 任她怎么踹怎么打都叫停不了。
他太不知餍足。
冷翠烛:“你自己去和尤恩说。”
“要不然,你们打一架吧?谁流的血更多我就选谁。”
公鸡摇摇头:“好血腥哦。”
“不如比谁给你灌得更多, 我不信他的比我多, 我每次都是溢出来的。”
“而且我每次都是提前吃了好多梨的, 还会洗得很干净, 抹上乳膏……也不全是为了你吧, 也是为了取悦自己。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没注意过。”
“反正,你要和我睡的话, 就提前找尤恩商量好,别晚上我回到家一躺床上发现左右两边各躺一个, 那样床会塌的。”
“哼哼哼,知道啦。”
陈府。
“大人,我过几日就要与尹大人走了,”她从口袋里翻出地契,递给陈浔,“这个给你, 以后你要用的时候,就不用费劲吧啦的来找我了。”
陈浔接过地契, 一把鼻涕一把泪:“多谢娘子,娘子的善心与操劳,陈浔没齿难忘!”
他伸手想抱她, 意识到什么不对后又猛地收回手:“欸嘿嘿……娘子打算何时启程呀?”
“我不知,这个要看尹大人的安排,”她垂眸,“反正就是这几日吧。”
“这几个月,多谢陈大人的关照了,陈大人的知遇之恩,妾身会一直记着的。”
“唉,娘子,以后一定要常与我通信啊。”陈浔边揩泪水,边道,“你走了,我身边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只有你才懂我。”
“怎么可能呢。”她随口敷衍,“大人姿容卓绝还年轻有为,想与您说体己话的姑娘多了去了,奴家只是侥幸与您相识罢。”
“对了大人,您家觅觅的终身大事,可有着落了?”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当然有。”
“还要多谢娘子,这些天来给觅觅介绍那么多俊俏后生,劳烦娘子了。”
“不劳烦,她幸福就好。”
几日后,她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马车是尹府派来的,这辆原本只坐她一个人,还有一只鸡和一只乌鸦,结果不知怎的,易音琬也过来与她挤。
“这什么破烂货啊,我最恶心鸡了,快拿出去。”易音琬拎起鸡笼,丢给车厢外的下人,扭头瞧见鸟笼里关着的乌鸦,生无可恋,“我最烦有喙的东西了,这个也拿出去!”
“啊额哈哈哈……”冷翠烛干笑几声作罢。
易音琬将车厢清空后,放松地坐在榻上瞧指甲。
“夫人不是应该与老爷坐一辆马车吗,怎么……”冷翠烛欲言又止。
易音琬眯细双眼:“要我把你也丢出去吗?”
她迅速合上唇。
这毕竟是尹府的马车,她无权将其占有,易音琬想坐,于理也合。
“你坐那么远干嘛?”易音琬排排身边空位,“坐过来呀,冷娘子,正好我有事要向你讨教。”
“啊,好的。”
待她坐过去,易音琬立马搂住她胳膊,笑道:“我好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老爷呀?”
“啊,”她不敢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还是委婉地给尹渊留了点面子,“也不是特别喜欢吧……”
“可是,老爷特别喜欢你呢,对你情根深种。”
她搞不懂易音琬莫名其妙帮尹渊说好话是啥意思,也懒得去弄明白,胡乱点头应和。
“啊,对,好像确实是这个样子。”
“你真这么觉得?”
冷翠烛:“什么……”
易音琬打断她:“你真觉得他对你情根深种?”
她不这么觉得。
尹渊怎么想,她不甚在乎,就算他恨自己恨得要死也无所谓,只要他明面上不苛待她。
当然,情根深种是最好不过,痴情之人最好去骗。
“应该吧。”
易音琬噗嗤一笑:“好啊,冷娘子,待会儿,我给你看个东西。”
马车在管道上走了两个时辰后终是停下来休整,易音琬迫不及待地将她拉下马车,牵着她的手在车队到处乱窜。
冷蓁蹲在路旁的老槐树下修烟杆,见易音琬与她路过,默不作声地起身往别处走。
易音琬:“站住。”
冷蓁停下脚步,转身冲二人打招呼:“娘好,夫人好。”
“啊,好。”冷翠烛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烟杆,“马车坐得还好吧?头晕不晕呀?”
冷蓁微笑回答:“不晕,我一上马车就睡着了,方才才醒。”
“老爷呢?”易音琬环顾四周,没找到人。
“喏,在湖边。”冷蓁抬手指了个方向。
易音琬赶忙拉着她往湖畔赶。
秋日正午,湖面波光粼粼,阳光如碎金洒落,湖畔芦苇静静摇曳,远处山影融在水里,淡淡的,如落纸烟云。
“你看。”易音琬指着湖边男人。
尹渊无声站在湖岸边的青草地,面无神色,暖煦的日光洒在他面颊,却平添冷寂。
“啊,怎么了?”冷翠烛抬头。
易音琬:“你再仔细看呢,看他身边那位。”
“很眼熟呢。”
冷翠烛定睛,看清尹渊身边站着的女人后,眸光微凝。
“江姑娘怎么在这里……”
“难道对你情根深种的老爷没有告诉你,”易音琬倚靠在树干,双手抱胸,“他老牛吃嫩草,纳了个比自己小十几二十岁的闺女做妾室?”
“你与他之间的感情似乎不太可靠呢,他怎么这事都瞒着你呀?嘶,莫非是准备一路瞒到洞房花烛夜,故意在那晚告诉你,让你独守空床,心如刀绞?”
尹渊要纳江觅觅为妾?真是乱了套了。陈浔到底要做什么?尹渊到底要干什么……她头好痛,要炸了。
所以,陈浔说的江觅觅要嫁人,是要嫁给尹渊做妾室?
她屏住呼吸:“夫人,此话可当真?尹渊真的要纳江姑娘为妾?”
“男人嘛,别人拱手白送的美人,哪里会有不要的道理。”易音琬边瞧指甲边笑道,“正好,江氏年轻,不出半年就能有生孕,到时候诞下个小女儿或是儿子,府里也能热闹热闹。”
“庶子嘛,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到时候,你的宝贝儿子还要给她的孩子端茶递水呢,到底是低贱的外室与外室子,即便有那让你视若珍宝的宠爱,也是上不得台面,无法计入族谱的。”
“呀,抱歉,”易音琬佯装惊异,抬手掩唇,“我说得是不是太过直白了啊?娘子,我可不是有意要去刺痛你的内心的,我习惯直言直语了,一时没控制得住,真抱歉啊。”
“……没事。”她轻阖眼皮,“夫人说得对,句句在理。”
“这种男人,没什么好去在意的,在意他的女人多了去,也不差你这一个。”
她点头附和:“嗯,确实没什么好去在意的。”
“夫人,奴家有些脚麻,可否先回去歇息?”
易音琬翘唇:“去吧。”
她转身回马车。
她实在是头昏脑胀,便躺在榻上眯觉,过会儿,外头传来人声。
“她不会见你的。”冷蓁冷声,“江觅觅,我劝你好自为之,把你那一肚子的坏水好好憋住,别喷出来恶心人。”
“咦,冷公子,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姨娘啊?怎的这般无礼。”
“无礼?呵,我还有更无礼的呢。只要你敢踏进马车,我就敢拿出来给你试试。”
冷翠烛悄然起身,掀开车帘一角,去瞅帘外景况。
怎料被眼尖的江觅觅逮个正着:“呀,娘子,我正有话想对你说呢。”
她绕过挡在面前的冷蓁,直直掀开车帘,去拉冷翠烛的手:“娘子可方便?”
“……不太方便。”冷翠烛怯怯缩回手,垂眸低语,“江姑娘请回吧。”
江觅觅直白道:“娘子,觅觅不是来拆散你与尹大人的。觅觅是来加入你们的。”
冷蓁赶忙去拽江觅觅衣领,将她往外拉:“娘,别听这女的的话!她是在骗你!想要利用你。”
“冷公子,”江觅觅挣扎开,捂住后颈,泪光涟涟,“你弄疼我了……”
冷翠烛下意识护住女孩,冲冷蓁斥道:“不要打架!”
冷蓁瞪大眼:“娘,明明就是这个女的一直在挑衅我,还挑衅你,欠揍得很。你不会把她对你的虚情假意当作真情实感了吧?”
“无论如何,都不是你动手的理由。”冷翠烛拂袖,“冷蓁,你走吧,别赖在这里。”
冷蓁咬牙切齿:“好、好,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这么护着她,可惜她才不想做你的女儿呢,她想和你抢男人!”冷蓁气急,双手插兜往路边走。
“娘子,觅觅有话想与你单独讲。”江觅觅眨巴眼,眼尾泪水欲坠未坠。
冷翠烛凝女孩办瞬,张唇:“江姑娘,进一步说话吧。”
进了马车,她拉紧车帘让江觅觅坐到榻上,扭头给江觅觅倒了杯热茶。
江觅觅握住杯子,轻抿茶水,说:“娘子,觅觅对尹大人是一见倾心。”
“当初被陈大人派到尹府办事,隔着竹林遥遥望见大人的侧颜,觅觅便下定决心,此生非大人不嫁,为了与尹大人在一起,哪怕是做妾,觅觅也愿意。”
“江姑娘,你还年轻……”冷翠烛欲言又止。
这么年轻又貌美的一个姑娘,到底是怎么看上尹渊的,更何况身边还有那么多别的俊俏后生做对比,竟然会对尹渊这个老男人一见倾心。
到底被喂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说……被狐仙上身了?
她是真的搞不明白。
“娘子,觅觅是真心喜欢尹大人。”江觅觅蹙眉,“也是真心觉得,对不住娘子……”
她冷不丁冒了句:“还好吧。”
“你真心喜欢他的话……那我祝福你们。觅觅姑娘漂亮,人也有趣,假以时日,大人会对你沦陷的。”
“啊?”江觅觅愕然抬头。
“娘子丝毫不介意?”
她摇摇头。
她只是担心江觅觅以后会对现今的决定懊悔终生,就像她后悔往日抉择那般。
毕竟尹渊的性子着实不是凡人能忍受的,两个人过日子也不会像话本里所写的那样美好,更多的是柴米油盐,苦痛挣扎。
等以后尹渊老死了,江觅觅就要去守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贞洁。
即便是真心,也会有沤烂生蛆的那日。
若是换作以前的她,江觅觅还未将话说完,她就会心痛到无以为继,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爱尹渊了。
她竟然会不爱他。
那时的自己肯定难以置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不爱他,对他弃之敝履。
她没办法去嘲讽往日的自己,也不想将她的满腔温情认作愚蠢,对比衬托出现今的她觉醒的有多么彻底。那从来就不是她的错,她只是真心错付。
所以,她不想再将真心托付给旁人,就算要托付,也不会只给一人。
分出一小块儿,捣碎灌水,喂给一个、两个、三个他们,真心虽小,也是真心。
就像尹渊曾说的那般,他对她并非无情,他对她也曾有过真心,他的真心又是多大的一块儿呢?占他的心灵几分呢?真可笑啊。
“那,以后我还能与娘子做密友吗?”
“当然可以。”她微笑着,“以后你得到大人的宠爱了,我说不定还需要你的接济呢。”
“娘子……”江觅觅红了眼眶,抽泣着抱住她,“你对我真好,就像是我的妈妈一样。”
江觅觅下马车后,她安坐在软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刚抿一口,抬眼见车帘复被掀开,怔愣住。
“泠娘。”尹渊并不上前,单手攥紧车帘,垂眸思索。
她放下茶杯:“你是有什么事?”
“……无事。”男人紧接着说,“来找你,聊聊。”
“我与老爷您有什么好聊的……”她扶额长叹,“想和您谈天说地的人多了去,不过我不愿。”
男人垂眸:“不聊也行。”
他放下车帘,走到她面前,冷颜凝她。非但不说话,面上表情也无,干杵在原地。
“……你让一下,挡到我吹风了。”
男人微抬眼皮。
“别站着了,”她无可奈何,“坐下来歇歇吧?官人。”
男人这才动身,面无表情地坐到她身边。
他挨她挨得不算紧,但也绝非疏离,与她并肩坐着,让她觉着无以自容,掩面凝羞。
她倏地别过头,双瞳瞥向窗外。
森然寒意从她一边肩头蔓延,待她觉察到,欲图扭过头,后颈蓦地一凉。
她睁圆了眼:“你……”
难以置信之际,一双手从背后伸前过来,环住她腰际,不断收紧。
她这才确认。
尹渊在嘬她的脖子。
第82章
不但去嘬, 还用齿尖去咬……磨得她肌肤发麻,浑身颤乱。
“你放开我。”
他抬头盯她半晌,往前凑了些, 衔住她耳坠, 徐徐去吻,从耳垂一直吻到耳根。
她耳骨发痒, 只感觉什么湿润的东西贴了上来,舔舐她最为敏感的耳骨, 一遍又一遍, 直至她软下阵, 无力靠在窗边。
“松开啊!” 眼瞅着衣裙被撩开, 她伸手去掰男人覆在腿间的手, 拿不开,就去抓他手背, 反被扣住手,与他掌心相抵, 五指相扣。
“你又哪根筋搭错了?”
男人垂头,枕在她肩头,默不作声。
“说话啊。”
他半晌过后开口:“我给你口。”
她怒极反笑:“……不用,不需要。”
“我怎么能让大人做那么出乖露丑的事。”
“……嗯。”
他还真的就停下手上动作,默然从后抱住她,头枕在她一边肩头, 身体并不舒展,反而极为僵硬。
连带她身体也僵硬起来, 被贴得脊背生疼。
她张唇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合上唇等男人吭声。
一直等到马夫休憩完, 赶马上路,尹渊都未置一词。
车厢内静得出奇。
终是她先破功:“大人,您回去吧,等会儿易姐姐该回来了。”
尹渊:“她不会。”
“已让她去与江氏共乘。”
她找准话柄:“那,大人总要回去陪陪江妹妹吧?她毕竟是你新纳的妾室呢,还是您的同僚送来的,可怠慢不得呀。”
“……你在生气?”
冷翠烛哂道:“官人也是蛮自信的。”
尹渊不但出奇自信,还虚伪至极。
不会有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纳妾,纳不纳妾,养不养外室都取决于他自身意愿,所以,他是在故作情深意切。
如今他将江觅觅纳为妾室,与当年将她收为外室其实同出一辙,只不过,那个被蒙在鼓里,被欺骗感情的人成了她。
“嗯。”
“泠娘,对不起。”
她侧目问:“为什么对不起?”
男人不语,抿唇吻过她脖际,沉吟片刻,咬了上去。
他并未使多少力气,齿尖磨蹭她皮肉,啃食出小块红痕,磨得她发痒。
不但皮痒,还心痒。
她被撩拨得有些燥热,张唇吐露出热气,双肩止不住发抖。
她捯气道:“我说了,让你放开我。”
男人松唇,凝视她脖间齿痕少顷,复褪下她外衫,抚过她平滑细腻的裸肩,低声喃喃着,猛地咬住。
她痛得倒吸凉气,肩膀被扣住颤不了,所有的怨怼迷离化作几声嘤咛,如泣如诉。
嗅着淡淡的血腥气,她竟有一瞬的快意。
好奇怪……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倏然意识到。
低头抬起手腕,腕间跃动的青筋让她如临大敌。她完全没想到,甚至快要将这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体内的蛊毒竟在此时此刻发作。
“快松开。”她赶忙去推男人,推不动,就去扯他垂落到她胸前的斑驳白发,“快松开啊……”
男人叹声,贴得更近,收敛齿尖,伸舌舔舐她肩头咬痕,一边舔一边抬眸瞧她神色,寡淡的唇沾上血,双眸流转,淡极生艳。
舔完肩头那处咬痕,他仍不收敛,从肩头吻向她脖颈,徐徐图之。
还没吻到脖际,她就受不住,整个身子垮下阵来倒在榻上,身后男人随之倾倒。
“别亲这里。”她抬手去掩他唇,缓缓合上水汽氤氲的眼眸。
“亲这里。”
她原以为这样蛊毒就能够有所缓解,没成想竟是干柴遇上烈火,欲演愈烈。
她迫不得已只能抽空去拉上窗帘,遮蔽所有亮光,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那火烹一般的情事当中。
傍晚到了锡璘县,马车停靠在路边,冷蓁过来叫她下车去酒楼吃饭。
“你不是和尹渊坐一起的吗?”见冷翠烛一个人下马车,冷蓁愣了瞬,偏头去瞥马车内光景。
“他睡过去了,”她拉住冷蓁,“走吧,别管他,他真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了你又不高兴。”
“我才不在乎,”冷蓁白眼,“是他不来,江觅觅那个贪慕虚荣的女的会问。”
“你也别怪我对她态度不好,我为什么要对她毕恭毕敬,你也是,你凭什么要那么迁就她?她就是个破坏他人家庭的狐狸精。”
“呃,照你这样说的话……我也是狐狸精,你就是狐狸崽,还比不上江姑娘上得了台面呢。”
“你不喜欢她的话,就少与她接触,别老去别人面前赛脸,你老实一点,就少一点挨打受骂。”
“喏,你眼皮上那个疤不还没好嘛,这几天别一嘴贱,惹到了江姑娘,又给你补一爪子,到时候就是姨娘教训自家小孩,天经地义喽。”
“……”冷蓁咬唇不语。
新府还未装缮完,行李也没拆箱安置好,易音琬便邀他们在附近的酒楼用晚膳。
“想吃什么就和掌柜说吧,我来付钱。”
听到易音琬这样说,冷蓁立马从掌柜手里夺过菜单子,将纸上大半的菜指了遍:“这些全要。”
掌柜:“……客官,十六个汤菜,是不是有点多了?还有这肉菜,我们后厨可能没这么多肉拿来做啊。”
“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给你送钱你还不乐意?”
“呃哈哈,乐意乐意。”
易音琬白了一眼,偏过头继续与江觅觅谈天说地。
“冷娘子。”
冷翠烛抬起头:“啊,怎么了夫人?”
易音琬看着她,莫名发笑,侧头与江觅觅对视一眼,微笑道:“麻烦你,下去把饭钱付了吧?”她解下腰间荷包,递给冷翠烛。
“可要仔细盯着,别让掌柜少算或是漏算。”
“哦,好的。”冷翠烛接过荷包,站起身。
冷蓁盯着她,见她听话地往门口走,欲言又止,到最后低头喝茶,未置一词。
待到冷翠烛付完钱回来,菜已上齐。
她坐回位子上,轻抿一口茶水,余光瞥见身边的冷蓁脸色煞白,面对一桌子佳肴,竟只是随手拣了几个绿菜叶来吃。
而对面的尹夫人与江氏则是唇角带笑,聊得不亦乐乎。
用晚膳,冷蓁单独将她拉到一边。
“那个江觅觅,好像是男人。”
“啊?”她大惊失色,“蓁蓁啊,你再怎么讨厌她,也不能这样给她造谣吧?”
冷蓁忙道: “我没有造谣!我摸到过。”
“……摸到过?”
摸哪里?是上面,还是下面?
天呐。
她清了清嗓:“眼见为实,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娘,你怎么就不信我,”冷蓁急出泪水,“她是妖精啊!”
“我信你,又能怎样?为你伸张正义吗?”她细声嘀咕,“相比于我的花拳绣腿,还是你的雷霆手段更能威慑到人吧。”
“既然你这样讨厌她,就把她杀了呗,彻底剿除后顾之忧,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嘛。”
“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这样说怎样说……”她拧眉,“事实如此,你不爱听可以捂住耳朵往前跑。没人会管你,也没人想管你,你做出什么绝顶离谱的事我都不稀奇,别说杀妖精,你去弑帝我都不稀奇。”
她转身往大堂走。
路遇易音琬和江觅觅,她停下来本想向两人打招呼,结果两人一直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抬头冲她笑,她插不进去话,愣愣站了会儿,刚想走,被叫住。
“冷娘子,”易音琬笑眯眯,“秋蚊子咬人痛不痛?”
“啊,”她觉着莫名其妙,但还是努力去思索,“应该不怎么痛吧?更多是痒。”
“这个季节,蚊子应该不常见……”
她回到马车,尹渊仍靠在窗边小憩,眉心拧作一团。
他未穿衣,只披了件大氅在身前,墨发披散。
她小心翼翼抽出男人攥着的发钗,插回发髻,理理脖间碎发,指尖触及脖间红肿。
好痛。
痛得她幡然了悟,羞赧捂脸。
太丢人了。
本来自制力不强受到尹渊的蛊惑就已经够让她懊恼,竟然还将脖间暧昧的痕迹露了出来,让别人看到。所以说,尹夫人和江姑娘方才一直在笑话她?完了,她们会怎么想她?江姑娘那么喜欢尹渊,会不会因此而失落……她就该忍住的!
今天必须找个法子,把那破蛊给处理了,免得以后再被□□上脑,做出错事。
她不想尹渊用这个弱点来控制她,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多上几次床就能够缓和的,情与欲不能混为一谈。
尹渊也是怪得很,难道觉得哄她睡一觉就没事了么?她不知该说他是天真,还是压根懒得在她身上浪费过多情感。
她五官皱成一团,下马车从马夫手里要了把匕首,回到马车,缩在角落拿匕首比划手腕。
她比划半天,犹犹豫豫不敢下到,伸手掐住腕上青筋,试图把血管里的蛊虫给逼出来,却是徒劳。
“……算了。”
她咬牙,直挺挺划下去,手腕被她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慢慢地有血流出,她用手帕去拭。
见体内蛊虫没反应,她缓气,将匕首往下滑,对准稍远离手腕的一处。
又是一刀。
“嘶……”
蛊虫依旧没反应,只有她的手、她浑身,痛到颤抖不止,如遭剜心刺骨。
这下,她长了教训,不再急着去割手,垂头认真思索起来。
指尖抚过肩头咬痕。
难道是要被别人咬一下,蛊毒才会发作?
正好,公鸡鬼鬼祟祟从帘外钻进来,见到她就喊:“宿主!”
“你进来做什么?”她瞥了眼一旁沉睡的男人。
公鸡也注意到了:“呀,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是事前还是事后啊?我有点看不懂呢。”
冷翠烛不接它的话茬:“正好,你快咬我一下。”
她朝它伸出手。
公鸡见到她腕上刀痕,大惊失色:“咯咯咯咯咯——这这这,怎么了这是?你们玩得这么开啊!”
“快点咬。”
公鸡不忍,只蜻蜓点水般啄了下她手臂,仰头等待她的褒扬。
“真是指望不上你。”她揪住公鸡后脖,将它丢了出去。
这么点时间,手腕伤痕溢出的血就已润湿她衣袖,将碧青的衣服料子染作赪紫。
她赶忙用手帕裹住伤口,去揩衣袖鲜血,揩不干净,索性拢起袖口眼不见为净。
乌鸦停靠在窗边。
“夫人。”
“啊,你来了啊。”她将染血的手藏到身后,略显慌乱。
乌鸦视线下移,顿了下。
“听她们谈论你,我担心,就来看看夫人。”
……她们?
她一直半解:“我还好,没怎么。你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了?”
乌鸦倏然朝她飞去,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瞬,化作人形,跪坐在她面前,凑上前去。
“不太清楚。”
她垂眸,由下至上扫过男人肌肤,低声细语:“看样子,已好差不多,都有精神气逗我了。”
她抬起眼帘,目光落及男人双唇,张唇还想呛他,被男人问得失神。
“要接吻吗?”
这下,她微张的唇并未合上,翕动着,喟然长叹:“为什么不呢……”
她抱着尤恩,与他吻了许久,直到舌尖发麻,啧啧水声方才止住,她轻推开男人,侧头喘息。
“你走吧。”
“晚上呢?”
她嗔道:“晚上再来找我嘛。”
他又化作乌鸦飞出马车。
冷翠烛从地上站起,掸掸裙摆,不经意扫过角落熟睡的男人。
唤了声:“尹渊。”
“……”
她松了口气,稍作休整,就下马车去瞧下人们搬行李。
她前脚走,车内男人后脚就睁开眼。
眼里没有怨,更没有恨,只是一汪了无波澜的深潭,时不时颤动几分,复回归静谧。
待女人从外回来,他又合上眼,佯装舒展。
“尹渊?”
“嗯。”
“你醒了啊……什么时候醒的?”
他瞥她一眼:“刚刚。”
第83章
尹渊还是像原先那样, 给她在尹府附近置办了一处房产,让她和冷蓁住。
刚到县就任的这几天忙得很,大大小小的事堆在一起, 尹渊无暇去管府上琐事, 更别说抽空来见她。
冷翠烛如释重负。
“西南边的那间院子给你,还有它旁边的书房也给你住。”她解下钥匙, 丢给冷蓁,“不要把那屋里整得乌烟瘴气的每隔一个月就清扫下, 也不准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
冷蓁说话丝毫不客气:“那你呢?你天天带那么多男人回来是在?”
他将钥匙系在腰间, 与荷包绑一起:“我才不会像你那样带野男人回来, 野女人也不会, 野狗野鸡野猪也不会。”
冷翠烛:“死人也不行。”
冷蓁抬头盯她, 怔愣点头。
“哦,知道了。”
“其他房间, 要不要我帮你打扫?”
“啊?”
她并未急着作答。
迁新宅的前几日都会用来打扫,去年搬的那次, 是她和冷蓁两个人合力打扫了好久才将偌大的宅院打理好,这次她吸取教训,想让菟丝子一个人打扫,毕竟他一天使不完的劲儿。
“正好,小杜也要来帮忙,你和他一起吧。”
冷蓁蹙眉:“小杜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而且, 小杜为什么出现在锡璘县,他为什么也搬到这里来了?”冷蓁顿感不妙。
难不成那个小杜真是冷翠烛的私生子?看状况, 约莫还是冷翠烛与尹渊生的……说不准尹渊早知晓小杜的存在,与冷翠烛串通好将小杜养在外面不让自己知晓,所以才会他们去哪儿小杜就跟到哪儿。
“小杜姓什么?”
冷翠烛:“小。”
“你别再诓骗我!”
冷翠烛:“杜。”
“姓杜, 叫杜杜。”
她不耐烦:“哎呀,他姓什么于你有啥关系。想知道他姓什么,你自己去问他呗,诘问我是什么意思。”
冷蓁怒不可遏,但也只是瞪她,不出声。
用完午膳,菟丝子与冷蓁在家里打扫卫生,她提着篮子到街上去闲逛。
锡璘县要比原先的县城繁华热闹些,即便是午后该午憩的时辰,街上行人仍旧络绎不绝,摊贩也精神百倍地去叫卖。
她先是去糕饼铺子给冷蓁和菟丝子这两个孩子买了两大盒糕点,又买了平日里要用到的米面粮油,还打了一壶清酒。
在街边看了会儿杂耍,正想打道回府,一扭头看见熟人。
江觅觅打扮的同平日比起来稍显素净,发髻上只插了几支素银发钗,唇色寡淡,不似原先那般簪花抹粉。
“娘子,出来采买东西呀。”江觅觅勾唇笑笑,牵起她手,“正好,我也是奉夫人之命,出府采购,一起吧?”
“呃我……”
她原本想告诉江觅觅,自己买完了正打算回家,怎样江觅觅开口。
“娘子,陈大人还让我捎东西给您。”
“……那,走吧。”
待与江觅觅逛完一个时辰的街,她才得到陈浔的信。
信有两封。第一封信上说,他很想念她,问她这几天过得好不好,这几日骤冷,让她多加衣衫,莫染上风寒。
第二封信藏在第一封信中,她用火烛将信纸烤了番,藏在信纸背后的密语显现出来。
陈浔说,盐场已投入生产,她要是想去看,就给他回信,他能带她去瞧。
冷翠烛对此没什么兴致但,说起盐场,她倒想起姒青临时之前给她说的一番话。
姒青说,他在那地方的某处藏了遗嘱,嘱托她一定要去找。
江觅觅好奇得很,开口问她:“娘子,大人说什么了呀”
“没什么。”她回道。
“娘子与大人关系很好么?”
冷翠烛沉吟半晌:“寻常好友。”
“江姑娘,过几日……该是你的纳妾礼了吧?”
依照旧俗,大户人家娶妻纳妾都要有仪式,娶妻自是三聘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而纳妾,则需由一顶青衣轿装着妾室,从角门进府,进府后,妾室还需向正妻磕头、敬茶。
她对此这么了解,是因为年少时做过挡妾室的美梦。
只可惜,她高看了自己,更高看了尹渊。
即使是她于尹渊早无感情的如今,她也不能去否认,自己不艳羡江觅觅丝毫。
如果自己家世好一点、性情好一点,还与从前一样年轻美好……她会不会有更好的命运?她深知,是会的。
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那样就不必沦落风尘,能过上虽平淡清贫但幸福的日子。
如果下辈子可以,她一定要孤身一人,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是啊。”江觅觅喟然,“差不多,就是这两天吧。”
“冷娘子,觅觅与你讲实话,”她拉紧冷翠烛双手,“我很紧张,不但紧张,还害怕。”
“害怕被发现……”
冷翠烛关切问:“怎么了?”
江觅觅低声抽泣:“我已不是完璧之身,害怕圆房的当晚被尹大人发现这事,把我逐出府去。”
“这个啊。”
她摇摇头:“没事的,尹渊他……其实不怎么在乎这个,而且,他不一定就会发现这事,别过分担心了。”
“可、可是,”江觅觅转转眼珠子,忙道,“妾、妾身……”
“妾身已有身孕。”
“你说什么?”
江觅觅一本正经:“妾身怀了陈大人的孩子。”
“这孩子月份还小,万一因为圆房而流掉……”
冷翠烛试图理解:“你是打算将孩子生下来吗?”
“不打算。但是……”江觅觅坦白,“我就是不想与尹大人圆房。”
“妾身对他是纯净无暇的爱慕之情,不想让这份感情沾染上□□。”
“这样啊。”
冷翠烛点头:“你若是真的不想,避免法子也简单,找大夫开个证明你身体亏损不宜行房的方子就行。”
“就拿这个糊弄大人?”
冷翠烛讪讪:“别的法子我也想不出来呀……”她在找理由这方面就没成功过。尹渊跟个狗皮膏药似,任她怎么找借口都没用,他压根不去听,最多将他想听的那些话给听进去。
“你要是有另外的办法,需要我帮忙,我一定配合。”
冷翠烛没想到需要她帮忙的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两天后的夜里,她正待在屋里翻账单,外头忽吵嚷起来。
她放下账单,推开门:“尹、尹渊?”
尹渊瞥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往屋里走,身后几个护卫将冷蓁制止住。
“把你那堆臭鱼烂虾拿回去!我们不要你的东西!”
冷翠烛忙问冷蓁:“什么东西啊?”
冷蓁不理她,她又去瞧一旁护卫。
“娘子,是一箱鹿茸,还有几只鹦鹉。”
“要,”她点点头,“怎么不要。”
“麻烦几位大哥,帮我抬到后院仓库吧,辛苦了。”
“娘,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你打包饭菜的时候怎么想不起这句话?”她朝冷蓁挥手,“天色不晚了,回去休息吧,别明早起来吃早膳又打瞌睡。”
她扭头回屋。
尹渊端坐在房中软榻,她一进屋就抬头盯她,直到她走到榻边,开口问。
“官人这么晚来这做什么?”
盯了这么久,他偏偏这个时候移开眼:“……想见你。”
她倏地想起:“今日不是江氏进府的日子吗?”
“嗯。”男人答道,“人不见了。”
“不见了?”
“嗯。”
“江姑娘没藏我这里。”
“嗯。”
“我知道。”
“我是想见你。”
她说不过他:“……那你现在见到了,快回去吧。”
冷翠烛不理睬尹渊,回书桌前翻看账单。
那账单记录的就是这几天采买物品所花的钱,林林总总有三页,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七遍,确认无误后收进匣子。
正欲起身,一只手伸过来,当她面拿起桌上信封。
“你怎么想拿就拿?”她蹙眉嗔怪,去抢男人手中信封。
尹渊身子一侧躲开,拆开信封,面无表情地扫一眼,而后如临大敌般捏住信纸。
冷翠烛这才瞧见那封信,就是前几日陈浔写给她的那封。
尹渊看的是没密语的那一面。
“……什么意思?”
“我与陈大人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写信问候我也不行吗?”
她紧接着说:“快点把信还给我。”
“寻常问候,为何如此紧张?”
她死鸭子嘴硬::“我哪里紧张了?我没在紧张。”
她反咬一口:“反倒是你,一直紧张兮兮。”
“……”男人捏紧信纸,将其上笔迹扫了一遍又一遍。
她就杵着,惶惶注视信纸背面若隐若现的密语。
盐场的事,若是被尹渊知晓可不得了,万一一气之下将她抓进牢里,将陈浔搞垮,将盐场给一锅端……这么大的事业,说不准会因为她的疏忽毁于一旦!
“别看了……”
男人抬眸,瞟了一眼后又继续扫信纸,手背绷紧,青筋暴起。
她握住男人的手:“别看了嘛。”
另一只手,缓缓探向胸口,悄然挑开:“看这个。”
“……冷翠烛。”男人叫住她。
“又怎么了嘛。”
“他为什么会想念你?你与他做过什么?能让他想念你?”
“你又在算计些什么?”
“我算计?”她面上笑颜陡然消散,“我还能有你会算计?”
“这么怕我算计你,是心虚吗?”她挑眉,笑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算计你,我宁愿与你老死不相往来,都不想再招惹你。”
“陈大人年轻,又事业有成,我算计他,也是情理之中嘛。不像你……”
“够了!”
男人倏然拂袖,长袖扇过她面颊。
她抚过面上红痕,嗤笑道:“我说的一点都没错。”
“大人,你老了,你不会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那么多比你年轻英俊的优秀子弟,你每一个都要去忌恨吗?”
“你不能因为这个把我甩了。”男人眉心拧作一团,“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不依赖我,指望那些贱人给你幸福与欢愉吗?还是指望你自己,用你那是非不分的心在尘世这个染缸里挣扎?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你但凡做过一次正确的选择,我都不会像如今这么排斥。”
“是啊,我没做对过一次,我每次都选了最难走、最曲折的路!”她咬唇喝道。
原先她可不觉得与尹渊在一起是个错误的选择。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一次次妥协退让、一次次茹苦含辛过后么?
男人陡然失神。
“把信还给我!”她边吼,边去抢男人手头信纸。
信没抢到,被一把拉进怀里抱住。
“放开……”她唇刚张开,就被堵住。
男人扣紧她后脑抱住她让她走不掉,她就去抓他脖颈,将他唇瓣咬破泌出鲜血。
而信纸,被揉皱、撕碎,翩然坠地。
第84章
秋雨连绵, 院中芭蕉被雨滴砸得颓靡寥落,砖石上附着的苔藓由雨水冲刷得更为鲜绿,碧透月辉与斑驳的雨交织、相融。
冷翠烛下床, 拾起地上破碎的信, 叠好塞进抽屉。
她走到窗前穿衣挽发,男人正好从后贴过来抱住她, 撩起她鬓边发丝。
她偏过头:“你该回去了。”
“再来一次。”
“我要睡了……”
“那我就留在这里过夜。”说着,男人往床畔走, 掀开床帘躺回去。
她站在窗边, 有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垂眸将发挽了一遍又一遍。
“你给我送鹿茸做什么?”
男人淡淡:“治虚寒。”
“正好有人送我鹿茸, 就带过来给你了。”
尹渊把他受贿的证据放她这里?
她暗骂了几声:“看样子, 这地方的官员还蛮欢迎你的。”
“不过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相互勾结。卖官鬻爵,利欲熏心。”
别人给他送东西他还要背地里骂人家?
“哦, 你真清正廉洁。”她随口敷衍道,转身到书桌前翻书,“易姐姐教了我几个射箭的招法,我要温习完再睡。”
“……嗯。”
“你没事做,就先睡吧,我很忙的。”
“嗯。”男人拢拢衣领。
她坐在书桌前看了半个时辰的图画书,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她去床边瞟一眼, 见男人熟睡,出屋去浴室沐浴。
搬过来这些天,她还是头一回用浴室。
这个浴室平时就她一个人用, 浴盆浴巾都是崭新才买的,冷蓁在自己院子里的浴室洗,尤恩飞来飞去很少洗,菟丝子拿水涮一下就行。
她往盆里添好水,褪尽衣衫,正欲跨进去,门外有人边敲门边问。
“娘子?冷娘子?您在这里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回答说:“啊,我在,您是哪位?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
门外女人抽泣几声:“娘子,我是觅觅呀……”
“娘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冒雨来找您。您可一定要帮帮我!”
“啊,觅觅姑娘,”她弯腰捡衣服,边穿边道,“你别急,我马上出来!”
“娘子,我可以进来吗?外面的雨好大,我浑身都湿透了……”
她微愣,思索了阵:“可以,你进来吧。”
到最后她还是没泡上澡。她见江觅觅浑身湿透可怜得很,就将那盆水让给江觅觅,还找来自己新裁制的睡裙给江觅觅穿。
趁江觅觅泡澡她进去添水的时候,她将江觅觅的身子看了大半,就是女人的身体,不像冷蓁说的那样,长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物件。
“我是从尹府逃出来的,实在是走投无路,就只能来娘子这儿了。”江觅觅垂头丧气。
“那就在我这儿住一晚再做打算吧?”冷翠烛给江觅觅倒了杯热茶,柔声说,“妹妹,你不必过分忧心,说不准,尹老爷会原谅你呢。”
“但愿如此吧,”江觅觅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如果尹大人因为逃跑这事厌弃我,我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毕竟是我违约在先。”
“要是陈大人知道我把好好的坦途弄成如今的田地,一定会置气不再理睬我的……所以娘子,求求您,不要将我来你这儿这事告诉他们。”她拉住冷翠烛胳膊,细声哀求。
冷翠烛点点头:“放心,我不会的。”
“江娘子,时辰也不早了,去休息吧,我在西厢房给你铺好了床。”
江觅觅:“我想和娘子一起睡。”
“啊哈哈哈……那好吧。”她拉着江觅觅往西厢房走。
走到半道,江觅觅陡然停住:“怎么是去西厢房,不去娘子住的房间?娘子睡的正房,应该要比厢房更宽敞些吧?床也更大……两个人睡,才施展得开。”
“啊哈哈哈……是比厢房大些。”
可,尹渊还在正房躺着啊,若是让他们两个对上面,那还得了。
就算没事,她的床睡两个人确实绰绰有余,睡三个就不一定了呀。
“但是,我在屋里育了鸡,那只鸡不仅吵,还喜欢到处乱拉,我怕你受不了。”
“西厢房也是一样的呀,那床我们挤挤能睡下。”
江觅觅见状,微笑着点头:“好啊。”
半夜她确认江觅觅睡着无误后起床穿好衣袍,边打哈欠边回正屋。
也不知尹渊醒没醒。
没来找她麻烦,应该就是没醒吧?
到了正屋门口,她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三步一停。
床上没人。
整个里屋压根没有人影。
她坐到书桌前,倒了杯菊花茶来喝,环顾寂寥无声黢黑不见底的屋子,沉吟许久,还是没抗住瞌睡,迷迷糊糊上床休憩了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慰,甚至是折磨。
她似被什么东西桎梏住,浑身动弹不得,被迫平躺在床,承受狂风骤雨般的摧残与侵蚀。
虽说堪比折磨,但她竟渐渐地,从中品味出些许畸曲的快慰,那种快感从脊髓蔓延至全身,将她吞噬还不够,还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扒开,去灌注,直至将其完完全全地灌满。
终于,她承受不住,被迫扭动坠痛的身躯,睁开眼。
“……尹渊,你做什么?”
身上男人倏地捂住她双目。
任她如何去质问,去谩骂,他皆一言不发。
“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她深吸一口气,“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像个正人君子吗?”
男人终是开口:“趁人之危,当然不是。”
“你不喜欢正人君子的话,我可以不是。”
她懒得去听:“你先下来,我想翻身。”
“不行。”
“那把手松开,别捂我眼睛了,好痒。”
“嗯。”
男人松手过后,顺其自然地抱住她,将她搂进怀里。
她实在太困,无暇顾及身边人的企图,索性让他抱,枕着他肩膀睡过去。
“抱歉。今夜又与你吵架……让你怄气,以后,我不会再去干涉你与别人的交往……,只要是正当关系就行。”
“男人良莠不齐,最好不要和男人有太多往来,非要的话,我也不会去拦你,只是提醒你一句。”说完,尹渊叹了口气。
其实当初上请从县上调离,就是因为他害怕冷翠烛脱离他的控制,与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这其中就包括陈浔,他担心陈浔将她带坏。再加上那时县里的舆论对她、对尹家已然不利,再带下去,恐要出乱子。
“你要是能听话一点……”话说到一半,男人顿住,“睡吧。”
冷翠烛都做了好几个梦了,结果被男人抚背的动作吓醒,讪讪答:“嗯……好。”
废话真多。
之后的几天,江觅觅不冒雨来找她借宿了,倒是尹渊总以各种由头带人闯家里来,虽说每次都会带各种奇珍异宝来,还会帮她让下人把冷蓁惩治一顿,但她依旧觉得烦,只是不表露出来,每次都对他笑脸相迎,背地往他水里下迷药。
没办法,同同房比起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她谋算着,月末偷偷溜出城几日,去盐场看看。她已给陈浔寄了信,与他相约在城门外,届时他会派车来接她。卢妙莲也会来,专程来帮她打掩护。
“我过几天,要去找原先的闺中密友,需在她家住几日。”
“闺中密友?”
“就是原先在青楼结交的好友,她现在也从良了,自己一个人做些小本买卖。”
她余光去瞟男人神情。
“嗯。”尹渊颔首,“要多少钱,让管家拨给你。”
她赶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钱,我就是通知你一声。”
“……好。”
她觉着,尹渊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怪,又说不上来是怪在哪里,反正他鲜少流露出那种温驯的笑容。
“要下人吗?”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冷蓁还麻烦你照顾。”
尹渊面上笑意散去,板着脸垂睫道:“江氏无事,正好,让她照顾。”
“啊……”
让江觅觅照顾冷蓁?他们两个年纪就没差多少啊!更何况,二人之间势同水火,不斗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啊!
“好。”
月末卢妙莲当着尹渊的面将她从尹府接走,拉着她上了出城的马车。
几个月不见,卢妙莲光彩依旧,仍拉着她叨叨叨说个不停。
“我最近收了个干儿子,和你儿子差不多大呢,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冷翠烛淡淡:“……你儿子是,做什么的?”
“他卖身赚买官钱,”卢妙莲挑眉,“还不错,但的确没有你儿子干净。”
“差不太多。”她原本想告诉卢妙莲她儿子也是卖身的,暗暗笑了下,终究还是没说。
“你收干儿子,李良贾知道吗?”
“知道呀。那孩子若是真当上官能为我们所用,也是件好事嘛。”
“噢……”她似懂非懂,忽地想到,“听说陈大人的官位也是买的?”
“一路买上来的,不过不是卖身赚的钱,听说是……用的他已故妻子的嫁妆。”
冷翠烛喃喃:“怎么没听说过,他还有个亡妻?”
“那个小妹妹过门不到三天就死了,那时陈浔忙着在外考试,回来连他妻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因两个人没有夫妻之实,且这事传出去影响仕途,就一直对外宣称没结过婚。那个妹子好像叫姜什么……忘记了。”
冷翠烛蹙眉:“好无情啊……”
卢妙莲见状:“姐姐,感觉你变得好多愁善感。难不成,你真以为这世上有十全十美的男人?”
闻言,她垂眸,抚过手腕上的伤疤,若有所思。
是啊,怎会有十全十美的。
即便是让她铭记这么久的姒青,带给她的也是痛大于喜,还让她落下了可能会纠缠一声的病疾。
既然如此,她就更应该找到那遗嘱,好好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将他留给她最后的价值榨干。
不然等着她做的那些错事败露吗。
赶路到一半路过茶摊,卢妙莲拉着她下车去茶摊喝水休息。
“对了妙莲,我给你带了鹿茸。”她说,“我没吃过那个,听说那个对身子好,你和我一起服来试试吧?”
卢妙莲点头:“好啊,我带了厨子,正好,让他们用茶摊的刀处理了去。”
过会儿,小厮们端上几杯鹿茸血酒,她与卢妙莲一人尝了一杯就喝不下,边商议好送隔壁的车队几杯。
卢妙莲去送,她就坐在一边瞧着。
“大哥,这是几杯鹿茸血酒,鲜榨的,我和我的姐妹喝不完,又怕好东西被糟蹋,就给您们送过来了。”卢妙莲探头去看车厢内光景,“我瞧您们这马车低调奢华,就知里面定是坐了个有涵养、学识渊博的老爷。”
马夫盯着面前几杯鹿茸血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啊、这……”
直至车内人轻咳了声,他才放下心,接过托盘对卢妙莲言谢。
待卢妙莲走后,马夫懦懦将酒送进马车。
“她身边只有女人?”
“回老爷,是这样的,娘子身边只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人。”
“服侍的下人呢?也全是女人?”
“这……倒不是,身边只跟了一两个丫鬟,其余全是男子。”
“那些男子,可年轻,容貌如何?”
马夫见被步步紧逼,开始拍马屁:“呃,当然比不上老爷您啊!”
闻言,男人眉心沟壑更重几分,垂眸盯着桌上摆着的鹿茸血酒,酒面浑浊,冒出的热气蒸腾而上,如活蛇般盘绕在空。
尹渊掀开窗帘,默不作声谛视不远处,茶摊边端坐着喝茶的女人。
女人微醺过后有些倦困,斜靠在椅背,清润柔媚的面庞染上绯色,肩上薄如蝉翼的雪色披帛滑至小臂,傀俄若醉玉颓山。
……真的只是与姐妹出游?
第85章
说实话, 盐场并不如冷翠烛想象中的那般有趣,非但不有趣,环境也是极为恶劣, 到处都弥漫着尘土。
因开采的是崖盐, 且未经官府批准,大部分作业与休憩的地方都藏在经修缮过的溶洞之中, 不见天光。
“原先姒公子的这块地是空置下来的,最多准许附近的农民在这儿种些小菜, 或是来这儿放牛。”陈浔一边带着冷翠烛与卢妙莲往里走, 一边解释说, “我们现在走过的这些溶洞啊, 山洞啊, 都是在原先的基础上扩修了的,旨在容纳更多盐民, 和那些未经加工的粗盐。”
“娘子们放心,下官就是带你们来这里逛逛, 到晚上,我们去外面扎的幄帐睡。”
冷翠烛仰头望着洞中横梁:“怎么感觉……这地方不太安全啊。”
陈浔挥挥手:“嗨,娘子,盐民们赚的都是卖命钱,若是采盐这活路足够安全,没有一点风险, 那每个人都跑来干了,盐使不缺卖命的人, 哪会有现在这么高的工钱呀。”
卢妙莲东瞧瞧西看看:“陈大人,你这,盐民睡觉的地处咋能和堆盐的地方挨一块儿啊, 万一盐民平时大小手憋不住,就在盐堆里解了怎么办?万一盐民生了病,到处乱拉乱吐,把盐给污染怎么办?这个损失,还要我们补吗?”
“陈大人,虽说我们干的不是正经营生,但你也不能真不拿自己当个东西呀,这,不得以官府规章制度要求自己,要求自己的手下人?”
“哎呀,”陈浔无以辩驳,“马上改!明早我就让管事的改!”
“两位娘子,再往里走,粉尘就更大了,莫呛到娘子们,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陈浔带着她们往洞口走,冷翠烛扭头最后看了眼烟尘弥漫的山洞,思绪翩飞。
待用完晚膳,陈浔领着她在草地信步,她犹疑片刻后开口。
“大人,这地方的土木是全都重建了吗?有没有留下一两个……从前姒青公子的?”
陈浔负手,点头称:“有啊,当然有。”
“从前姒青公子命人修的小屋,就没拆,还供居住。”
“那小屋住了人?”
陈浔笑笑:“娘子,我带你去。”
待到了地方,她才知那小屋压根没住人,是住了几十只猫。
陈浔一边说他不爱来这地方,一边往猫碗里添食。
“这些猫全是侯爷在外面抓的,阉割绝育好之后全送到这里养。”陈浔说,“我的小狸就是从这里挑的,侯爷的三姑妈说可以随便挑。”
“……三姑妈?”
“是啊,还有二舅七叔大姨母,侯爷过世后,他手下的那些花鸟鱼虫就交给他亲戚管了。”
庭院里密密麻麻的狸猫在黑夜里闪着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盯得她犯怵。
“那个,大人,可以进屋去吗?”
陈浔依依不舍地放下猫:“可以,当然可以。”
“不过我们是临时起意来这儿,我就没带房屋钥匙。劳烦娘子在这里等等,让我回去拿钥匙,待会儿就回来。”
“好……”
陈浔一走,她更畏怕。
脚边大大小小的猫太过亲人,直往她身上跳,更有甚者还扒在她背上,抓得她肩膀疼。
被猫抓还好,更令她崩溃的是四周窸窸窣窣的风声,如私语一般。
她望着院外黑洞洞的竹林,总觉着里面藏了人。
如果藏的是猫就好了。
可那双眼睛那么冰冷,如一潭冻死的淤水,还居于高处。
那么高,比她高了好多,怎么可能是猫。
即便周身狸猫叫个不停,她也无法去忽略竹林当中的那双眼,与若即若离的叹声。
像是质问,又像是哀叹。
陈浔拿完钥匙回来,她才松了口气,赶忙让他带他进屋去。
“等一下啊娘子,这个钥匙好久没用了,我研究一下怎么用哈!”
她环顾四周,已然是草木皆兵:“快点啊。”说着,抬手打了陈浔胳膊下。
“好的好的!马上马上!”
他一急就出乱子,废半天才将那扇旧木门给打开。
冷翠烛赶忙钻进去,陈浔也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不忘从内将门给锁上。
屋内空荡荡的,没多少家具,就只有一张床和一把破椅子。
冷翠烛坐在床头,垂眸抚心口。
陈浔见状,转身坐到破椅子上,他一坐上去椅子就吱吱呀呀响个不停,四个椅腿看上去摇摇欲裂。
他扶住扶手,强装镇定:“娘子,那我们就在这屋里休息会儿,等会儿就回去吧。这屋里黑黢黢不点蜡烛,怪阴森的。”
她忙着找遗嘱,随意点头:“嗯,好。”
“大人,你要是累到了,就闭眼歇歇吧,我想多在这屋里逛会儿。”她站起身,给陈浔腾出床位,“大人到床上来吧。”
语毕,紧闭的窗槦响动了下。
两人一同循声看去。
“是风太大了吧。”陈浔喃喃,“这荒郊野岭的,也不可能有人路过啊……”
他赶忙坐到床上去,缩在床上双手抱膝,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冷翠烛在屋里找了半天,就连开窍的地板都掀开来看了,仍没找到什么有嫌疑的匣子,更别说遗嘱。
“娘子,”陈浔叫住她,“我们速战速决,好吗?”
她抬起头:“好,我尽量。”
她蹲地上找东西找得满头大汗,陈浔躺床上呼呼大睡。
冷翠烛耗费好几刻钟,非但没在这个破屋里找到遗嘱,还摸了满手灰,狼狈的很。
她顶着一手灰,拉住陈浔胳膊将他摇醒:“大人,起来了。”
陈浔睡眼惺忪:“噢,好……可以走了是吧?”
他迷迷怔怔走到门口去开门,试了一下就猛然顿住。
冷翠烛探头:“怎么了?”
“门怎么锁上了……”
“不是刚刚你自己锁了嘛。”
“不是,”陈浔慌愕摇头,“从外上锁了,打不开。”
“啊?”
她快步走到窗边,去推窗户,窗户也推不动,扭头与陈浔干瞪眼:“大人,这,该怎么办呀……”
陈浔并未直接回答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对啊,该怎么办呢。”
他手一拍:“不如,我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
门开了。
“娘子快跑!”陈浔拉着她就往外头跑。
两人像被什么妖怪追似,跑得不停歇,直到跑到空旷之处才勉强停下来喘口气。
陈浔解下腰间水壶,拧开瓶塞递给她,扶腰道:“那个屋子定是闹鬼了!我们若真是在那地方过夜,保不准半夜就被鬼怪吃了去!”
她喝水喝得急,连呛几口水:“咳、咳……多亏有大人在。”
但其实,比起鬼,她更觉得那一系列异常是人为。
一个……如影随形的人。
她不希望是那个人。
无论如何,反正她是再也不会在夜晚出没了,烛光一熄就什么都看不见,做恶劣之事成了轻而易举,实在太可怖。
翌日,她早起与卢妙莲又去盐场观摩,只不过这次是去瞧盐民治盐,顺便,找找她心心念念的遗嘱。
她们本想请陈浔带路,无奈管事告诉她们陈浔不在,他天不亮就出去办事了,要酉时才回来,她们就只能自己先在周边逛逛。
“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还好吧?”卢妙莲问她。
“呃,”她勉强扯出笑来,“还好、还好……”
“我下午就要走了,”卢妙莲叹声,抚过她肩头,“要回去办筵席,还要把宾客名单给弄清楚。你自己在这里先玩几天再回去吧,玩够了再回去!”
“下次你要来,就提前给我写信通知我,我还来接你。”她补了句,“我们不来这儿也行的,也不一定非要来这儿啊,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别的地方……只要你愿意。”
冷翠烛抬头:“怎么……这么突然?”
她原本还想着趁这个机会与卢妙莲好好叙叙旧,毕竟两人相识二十多年,她们都不舍得让这份友情淡漠,都在小心翼翼维护这份友情,特别是小莲,她能够感受到,小莲很依赖她,就像原先一样。
好友总不能相伴一生,大多是一个坎筛掉一波人,而成家立业就是一个坎,原先她背着小莲嫁给尹渊,她与小莲就没跨过这个坎,婚后两人就断了关系没在有联络。半老徐娘的年纪再次遇见,本就来之不易,自是要珍惜这份机缘。
对如今的冷翠烛来说,姐妹远比夫君重要,男人会剥削她的形骸,会因她低劣的品性与身世轻视她,姐妹不会,姐妹与她共患难过,即便发达了也不瞧不起她,还不忘扶持她。
卢妙莲摆手:“早就安排好的事,只不过没舍得告诉你,见你那么开心……”
“下次再见就行!又不是死了再也见不到。”
下午她送卢妙莲走后,陈浔也回来了,虽说她早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但还是强撑笑颜与陈浔共用晚膳。
用完膳,他带她去溶洞里瞧治盐。
一路上陈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口若悬河,她跟在后头默默听着,偶尔回应几声。
“对了娘子,尹大人近来可好?”
她半晌才回:“还行吧……就和原先一样啊,你要向他问好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话。”
“不、不用娘子带!”陈浔摆摆手,仰起头,“谁会在乎一个毫无用处之人啊,本官是担心觅觅。”
她边笑边点点头,了然于心:“大人放心,江姑娘过得也还不错,与府里人相处都很融洽,呃,除了尹大人,还有冷蓁。”
陈浔笑眯眯:“那就好。”
“觅觅从小就喜欢和女孩玩,不乐意与男的相处,那些男人也瞧不起她,或许是因为自卑吧。毕竟觅觅那么优秀,那些男人除了二两肉能吹耀就没有其他的可取之处了,其实那几块肉也不可取,属于是妄自尊大了。”
“嗯……”
她垂眸沉思,不慎踩到地上石子,趔趄着往地上摔,得亏被陈浔扶住胳膊才没摔个脸着地。
“这路不好走,娘子小心些。”
“多谢大人……”冷翠烛抿抿唇,错愣抬头,与眼前男人对视。
拐角石块滚落了几颗。
两人一齐去盯。
陈浔:“应该是老鼠吧?”
“嗯,应该是。”她点头附和。
“娘子拉着我的手臂走吧,这样就不会摔了。”
“好。”
两人紧贴着往另一边洞穴走。
躲在拐角的护卫见状,忙踮脚去跟,被尹渊叫住。
“不必去了。”尹渊冷哼一声,揉搓指尖盐块,“板上钉钉的事,就不用再去确认了。”
“好。那……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办?”
尹渊正声:“任这样粗制滥造的盐粒流入市场,就是为虎作伥。”
他并非是公报私仇,也不是意气用事,私自产盐本就是不被允许之事,更何况是在朝为官者,他没有利用这个把柄举劾陈浔,已是仁至义尽。
第86章
“大人, 这个溶洞是原先就有的吗?”她伸手抚摸头顶的乳石,感叹道,“真稀奇。”
“是啊, 老早就有了。”陈浔颔首, “姒公子原来还在这□□里炼过丹,那丹炉和鼎还没丢, 一直留着呢。”
她眸光顿亮:“可以带我去看看他炼丹的地方吗?”
炼丹室在洞穴最深处,陈浔带着她, 步行过后又坐了半个时辰的小舟, 几经辗转才到。
炼丹室上了锁, 陈浔在自己包里的一堆钥匙里挑半天才找到钥匙, 开门与冷翠烛进去。
室内久无人至, 各种生满泥沙尘土,她未做准备, 迎面一大股灰扑过来,逼得她掩唇咳嗽个不停。
“咳、咳……”她走到炉鼎前, “大人,这东西可以打开吗?我想看看里面。”
“应该可以。”陈浔凑过来琢磨少顷,动手掀炉子。
“好了,打开了,娘子看吧!”他长舒口气,拍净手上尘土, 走到一边蹲着歇息。
冷翠烛踮脚去瞧炉内景况,见炉子里全是些香灰和骨头, 她就捡起地上的枯树枝去刨,还真从里面刨出个铁匣子来。
她抬头见陈浔蹲在一边打瞌睡,赶忙悄咪咪把匣子从炉子里捞出来, 三两下就将其撬开。
匣子里除了几个手镯玉佩外,就是几沓纸,她随手抽出一张看了眼,只是房契。
她仍不死心,将那几沓纸全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翻,没等到她翻完陈浔就猛然从梦中惊醒,她只得把剩下没翻完的全塞进宽大袖袍。
“大人,”她扇扇风,佯装镇定,“这地方真闷,我们走吧。”
“哦,好。”陈浔边起身边翻口袋,“欸,我钥匙呢?”
“呃……”他扣扣脖子,“娘子,我钥匙好像不见了。”
“那怎么办?”她已然习惯,“大人把门给撞开?”
“啊?”陈浔连连摆手,“不了吧。”
“嬷嬷每天都会来这边擦地板,现在时间不早了,估计她等会儿就会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下吧?等嬷嬷过来给我们开门。”
“不来怎么办?”
“不来再考虑把门撞开嘛,门也很可怜的,被人撞很痛的。”
“……行吧。”她暗忖陈浔是不是被闷出毛病了,不然怎么开始打胡乱说。
两人肩并肩在地上蹲了会儿,嗅到外头的糊味。
陈浔:“估计是盐民干完活,回来做饭了吧。”
冷翠烛有点不想理:“嗯。”
“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叫唤……”
陈浔解释说:“唱山歌嘛,扯着嗓子吼,听起来像在叫唤。”
她瞥他一眼,不动声色。
又过了会儿,外头的尖叫声已然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两人才意识到不对。
陈浔:“是着火了吧?”
她盯着他。
陈浔:“对吧?是着火了吧?”
她终是开口:“不然呢。”
陈浔迅速起身拍门:“救命啊!救命啊!屋里有人!救命啊!”
她也跑过去:“大人,别喊了,快把门撞开啊!我们一起撞!”
她拉着陈浔撞门,怎料两人前前后后试了不下十几次,门都纹丝不动。到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不停拍门,边拍门边呼救。
“救命啊!”
“救命……”她无力瘫在地上。
陈浔赶忙将她拉起:“娘子,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
几缕黑烟透过门缝飘进室内,冷翠烛不慎吸入,连呛好几下,整张脸憋得通红泛青。
“大人……”
“你撑住,我再去撞!”
陈浔又去撞,这次倒是把门撞开了,不过是外面的盐块挤开的,门一开,盐块堆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内倾倒,眨眼间就将门口堵住。
陈浔头疼欲裂:“哪里来的这么多盐疙瘩啊!”
头晕脑胀间,冷翠烛睁开眼:“大人,咳、咳,我……”她正想开口,被眼前一幕吓得合拢嘴。
陈浔用手刨盐堆刨不动,就伸手到□□,从里面掏出一个长约七寸的棍子,那形状唬人得很,唬得冷翠烛不忍直视。
她何故遭此一劫啊……
陈浔在一边不停用棍子刨盐,她就生无可恋地躺地上,烟尘不但熏得她睁不开眼,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额间被火烤得直冒汗。
只一会儿,她就体力不支晕过去,没等到陈浔用棍子将她救出来那一刻。
她平日里很少做梦,可这次,她却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只能称其为漫长,其余的种种感受,她皆没有。
在梦里,她是个尚未长出乳牙的襁褓婴儿,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碧绿草地,头顶是瓦蓝的天。
她一直躺,一直躺,从白天躺到黑夜,又从黑夜躺到白日,她不知她为何会在那里,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终有一日,她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伴着她哭声的,依旧只有她自己。
于是,她又妥协了,无可奈何地止住哭声,盯着瓦蓝的天。
她好饿。
她的肠、她的胃咕噜咕噜地叫喊,毫无顾虑地揪住她的每一寸肌肤,妄图从中舔舐出聊以饱腹的食物,可惜她没有,她饿得瘦骨嶙峋。
冷翠烛并不是婴儿,她只不过是在婴儿的身体里,所以她很轻易地就联想到——这孩子的父母呢?
为什么她终日躺在宽广的草地,无人照顾她?
她多想从地上爬起,去觅食,去喝口泉水,可她是一个婴儿,她动不了。
她只能等。
等死。
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
巧的是,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停在了她身边。
乌鸦用漆黑如墨的眼珠子盯她许久,而后为她衔来了果子。
发现她没牙嚼不动后,它又丢下果子飞走,不知从何处弄到了牛乳,盛在树叶之中。
乌鸦喂的并不熟练,它的尖喙总会不慎啄伤她,每啄一次,她就摆动四肢,哇哇大哭起来。
乌鸦说不出话,只能手忙脚乱地去安慰她,反而弄巧成拙。
之后,她长大了些,不用再裹在襁褓之中,她会走路了,从草坡走到槲寄生树下,只需要她的一百步。
那只坚持不懈喂养她的乌鸦也长大了,长得好高,她伸手去抱他时,只能够抱到他的腰,抬头甚至看不到他的脸。
他总会温柔地去抚她的头,依旧什么话都不说。
直到她到了该学说话的年纪,他才开口,一字一句地教她学语。
他教给她她的名字,教她认眼、鼻、唇、胳膊、大腿……教会她许多,唯独不提她与他之间的关系。
我应该称呼您为,父亲,对吗?
她终是没等得及,开口去问他。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他答。
她那时是想的,那时当然想,可是十几年过后,她不想了,她后悔一开始要这么称呼他,一叫就是十几年。
父亲总是纵容她,她想要什么都行。
父亲也总是宽恕她,即便她对他犯了许多错。
那种无底线的包涵,让她浸在蜜罐之中,欲望逐渐膨胀。
从草坡走到槲寄生树下,只需要她的一百步,还有她的一百次祷告,一次又一次地求神饶恕。
一百次之后,她牵着父亲的手,在槲寄生树下吻了他。
这一次,她伸手探向了他无比滚烫的胸膛,把玩他满头青丝。
她明知那是错的,是不可为之事,可……难道他能够保证,他没有假借家人的名义引诱她、对她有不轨的心思?
无论怎样,她都是睡到了,还很融洽。就像是,他空寂的躯体专门等着她,为她而塑一般,她与他足够熟悉,她与他无比亲密,所以,他们自是天造地设。
更何况,她需要他。
在那种压抑的环境当中,充斥着审讯、服从,她从未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接纳过,那些人自命不凡,视她为低贱,妄图扼住她脖颈,让她永不得翻身——不可能。
她需要父亲教她,教她……如何展露出独特的一面。
就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一行,亲口传授给她。
在教学之前,她需要父亲的身体,去填满她身体上的渴望。
在此之后,她要受万人敬仰。
一定要。
即便是他,也要匍匐在她的裙下。
冷翠烛迷迷糊糊从梦里醒来,脸颊上还黏着盐粒。
映入眼帘的是暖煦的火光,以及篝火旁熠熠生辉的背影。
她低低唤了声:“尤恩……”
男人转过身,臂上搭着几块布料:“夫人醒了。”
尤恩拉着她坐起,她环顾黑幽幽的四周,一头雾水:“我这是在哪里?”
话毕,她心里就有了答案:“还在溶洞里。”
“嗯,”尤恩点头,“火灭了。”
她立马想到:“陈大人呢?”
“我进来找夫人时,夫人身边并没有旁人。只有一个这个。”尤恩拾起地上木棍,递给她。
她视线扫过那根木阳/具,脑中立马回忆起那绝顶离谱又分外令人发笑的记忆,并未接过那根木棍。
“没见过这个,估计是别人逃难时不小心落下的吧。”她转移话头,“那我们还在洞里的话……怎么没人来救我们啊?”
“好像没逃走的全被烧死了,逃走了的,也不敢回来了吧。”尤恩解释说。
“我原本是想带夫人出去,可惜原路完全堵死了,也没找到别的出口。”
“估计等会儿就有人来救夫人了。”
“等等,”她拉住男人,“你是要走?”
“不走。”男人微笑着摇头,“陪你。”
男人拿下臂上衣物,递给她:“这个烘干净了,夫人可以重新换上。”
她接过衣物,瞧了眼,是她的褙子和肚兜,被烘烤得暖乎乎的。
“嗯,麻烦你了。”她与尤恩又不是多正当的关系,上床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帮忙烘烤贴身衣物这种事,相较之下就没什么好害羞的了。
她穿好衣物后,男人变成乌鸦钻进了她的衣裙之中,静静陪着她。
虽说她方才晕过去了许久,但脑袋依旧昏胀得很,上下眼皮还不停打架。她实在撑不住,打了个哈欠,靠在墙边睡过去。
这次没做梦,睡到一半就被弄醒,眼皮也是被强行撑开的。
“冷翠烛,醒醒。”
尹渊面无表情地拨她眼皮,见拨不动,就去拔他睫毛,丝毫不手下留情,没一会儿就拔下她好几根纤长睫羽,痛得她直流泪水,上下眼皮打颤。
“唔……”
“醒醒。”男人见她反应不大,又伸手去扇她面颊,被她躲开。
“尹渊?”冷翠烛终于清醒,“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绑我做什么……”
“你说呢。”男人打断她。
“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还要我一字一句地复述?”
他转身从护卫抱着的匣子里拿出一根木棍,丢到她面前。
冷翠烛一看到那东西就眼前一黑。
“啊这这这这……这东西不是我的啊!”
“我有说是你的么?”
第87章
冷翠烛一看到那东西就眼前一黑。
“啊这这这这……这东西不是我的啊!冤枉啊!”
“我有说是你的么?”
“你倒是和盘托出了。”
她低垂着头, 手腕被麻绳捆得紧,每挣扎一次勒出的红痕就加深几分。
她是真的不明白尹渊又在发什么疯,怎么就出现在这里, 还把她绑了去。
……难道他一直在跟踪她?
那, 又是什么时候生了绑她的打算的?
为什么要绑她?为什么要质问她?她回想半天都想不起自己这几日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莫名其妙抽风干嘛!”她仰头冲他吼,“什么托出, 我托出什么了?这东西是我的又怎么样?你还要因为这个审判我?”
“你对这种东西不是最熟悉吗?装什么正人君子!”
尹渊怔愣至极,正想开口, 又猛然转过身咳嗽不停, 朝身边的几个护卫拂袖。
“出去。”
冷翠烛目视几个护卫离去, 顿感不妙, 心中更为焦急。
“尹渊, 你放开我!你给我松绑,我好生与你解释。”
“不需要听。”男人呛道, “你说的话毫无公信,只会唬人。软磨硬泡这招用过很多次, 就别再拿出来用了。”
“我会亲自去查,不需要你的辩解。”
她猛然意识到。
难道尹渊气的无关情感,是气她与陈浔私下勾结,私办盐场?原来如此,她就说,一个有所地位的官员, 脑子里怎么可能每天都想男女之间那些事呢。
这下,她可马虎不得, 毕竟是会杀头的大罪。
“官人,我错了。”她垂眸落泪,嗫嚅道, “你不愿相信我也好,我是没什么值得信赖的,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就是烂人一个,我下贱、孟浪,我……可我是真的爱你。”
“你爱我,”男人淡淡,“但是不影响你和别的男人暧昧。”
“不然呢。”
尹渊愕然扭头。
她整张脸平静、安定,没有多余神色。
“还要给你守牌坊吗?”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你对我厌恶至极也没事,反正我爱你。”她说,“所以,我不会主动做出伤害你的事的,除非你自己在有些事上想不通,你因为那样而怄气,也不能怪我。”
男人拧眉:“你又撒谎骗我。”
“没骗你,”她摇摇头,“是骗我自己。”
“明知不可为,却还要去做……我真的知错了。”她长叹一声,“官人,瞒着你来这里,我也是被逼无奈。”
闻言,男人挑眉:“是谁在幕后指使你?”
她毫不迟疑:“是姒青公子。”
“官人,你也是知道的,他给我下了蛊,以此来要挟我,让我卷入这场密谋。”
她抿唇,泫然欲泣:“当初瞒着你出城找他,就是被迫。我知道自己也有错,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
如她预料之中的那般,男人蹲下身去抚她面颊泪痕,愣神过后便是额蹙心痛。
“你……”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就始终将此事藏在心里。”她眨巴眼,“对不起,我知错了。”
“至于那根棍子,我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他们那些人都很病态,总是有千方百计去折磨人,我都被吓习惯了。”
尹渊凝着她,沉吟不语。
“我做了错事,甘愿领受惩罚。”她抽泣道,“我还愿意配合调查……”
腕间麻绳蓦地被割开。
“站起来。”
“腿麻了……”
男人伸手将她从地上抱起,她顺势倒到他身上,攥住他衣袖,闷声啜泣。
“都怪我……”她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泪水濡湿衣襟,“误入歧途,还让你疑心、气恼。”
“我真蠢,被他们利用还不自知。”
“所以你与他的种种亲密,只是虚与委蛇?”
她仰头,泪水从眼尾滑落,雾气弥漫的双眸眸光闪烁,努着嘴,低声嘤咛:“嗯……”
“他们联手威胁我,我也不明白他们威逼利诱我这个妇道人家做什么……他们只是告诉我,如果我不妥协的话,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针对你,让你仕途不顺。”她擦干眼泪,怎料刚擦净新的热泪就又从眶中溢出,“特别是姒侯爷,他有权有势,拿捏别人的性命易如反掌。为了你,为了蓁蓁,也为了我,我不敢不从。”
姒青已死,任她怎么胡编乱造尹渊都是死无对证。再说,如若姒青泉下有灵,知道死后还能为她所用,也会高兴吧?不高兴也没关系,反正他已成了一具说不出话的尸体。
尹渊:“……为了冷蓁?”
她不懂尹渊单独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含混道:“嗯,为了我们的家。”
他盯她不作声。
少顷,护卫像得到什么命令般,自然地从外进来,拉住她。
她大惊失色,连忙去挣脱。
尹渊叫住她:“泠娘,你累了,先出去休息片刻。”
什么意思?
她又触碰到他的逆鳞了?
冷翠烛始终搞不明白尹渊为何这么敏感,稍有不慎就摆脸色,跟谁欠他似。
“可是……”
男人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出去。”
“哦,好。”她闭眸,暗暗翻了个白眼,被几个护卫拉着往屋外走。
出了屋,她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原先姒青养猫的小屋,院子里的猫全被关到了笼子里,护卫们正一只一只抓出来往车上运。
她有点着急,抓住一个空闲的护卫问:“这是要把这些小家伙运哪里去?”
护卫拱手道:“回娘子,这些狸猫都是没纳猫契未经官府允准的私猫,全部都要驱虫、洗净后,送到各地的寺庙去,由僧人喂养。”
“哦……这样啊。”她暗忖真是树倒猢狲散,姒青一出事,连手底下的猫也跟着遭殃。
一扭头又见几个小丫鬟蹲在一边烧东西:“这是在烧什么?”
“回娘子,就是一些废纸。”
她瞧着火堆里烧毁的纸张,依稀可见上面写满的墨迹,回想起自己藏起来的那沓纸,去掏袖子。
“怎么……”她陡然僵住。
没掏到。
那沓纸不翼而飞。
那,遗嘱呢?万一遗嘱真藏在那堆契纸里面,她该怎么办?
也没其他地方有可能藏了……
她仍不死心,杵在原地又是翻袖口又是理衣襟,晕头转向找半天,连个纸片子都翻不出来。
“怎么办……”她咬紧唇,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一股恶寒从她的脊背往全身蔓延,倒逼浑身冷起来,止不住发抖、绷紧。
她缓缓扭过头,朝身后那处看去。
男人站在窗边,见她扭头,稍作犹疑后移开双目。
他和往常一样,脸上没有笑,空洞的双眸直愣愣定着,似在沉思。
即便他就站在窗边,即便阳光正好,灿烂的光洒在他面颊,却依旧照不透他双眸,在他眼中倒映不出丝毫色彩。
尹渊抬眸瞥她:“进来。”
她视若无睹:“我想回去了……”
他并未接着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开窗边,往屋里别处走,让她透过窗户看不到他。
稍后,护卫从屋内出来,递给她一个木匣:“娘子,这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大人叫你收好,别到处乱扔。”
“啊?”她打开木匣,里面放了沓纸,她瞧了瞧上面写的那些字,正是她丢的那堆契纸。
她仔细掂了掂:“怎么……变厚了些?”
护卫解释说:“估计是泡水后变涨了吧。”
“嗯,”她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替我谢过大人。”
她笑颜如花:“也谢谢你了。”
护卫微笑着回屋。
“她说什么?”
“娘子说,谢谢大人。”
尹渊神色稍有缓和:“还有么?”
护卫扭扭捏捏,害羞道:“嘿,娘子还谢了我。”
“……”
“出去。”
他漠然坐下,面无表情地去瞥窗外光景,眉眼间虽疲惫,但仍强撑着去盯,连眼都不眨。
冷翠烛在外面和丫鬟们有说有笑,还弯腰帮丫鬟烧东西,不施脂粉的面庞被火光烤得绯红。
尹渊见此,更为阴悒。
直至盯到双眼干涩,睑缘泛红,他才阖眸,敛息长叹。而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页叠得工整的纸,将其展开。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就乱了呼吸,拧眉合上纸,紧攥在手里。
良久,他复垂眸展开纸。
又是只看了一眼就合上。
冷翠烛从外头进来,他愣了瞬,将手中纸页藏好。
“进来做什么?”
她摇头,坐到他腿上,在他颊侧亲了下:“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原谅我的过错。”
“……相信你?”
“嗯,两个人之间,信任是最重要不过的了。”
“你愿意相信我,以后我也会信任你的。”
男人倏然轻笑。
“你进来找我,就是对我说这些的吗?”
“嗯嗯。”她点点头,“还有,希望你多休息些,平时不要太累,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话音刚落,男人冷不丁:“出去。”
冷翠烛稍有觉察:“官人……你怎么了?”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不想听你与我讲这些。”他冷声说,“这些话,你用烂了吧?对每个人都同出一辙。”
她有点搞不明白尹渊是在夸她,还是只是在陈述事实,说她对每个人都同出一辙,总不能是在骂她吧?
她抿抿唇:“谢谢你这样说。”
男人毫无征兆地起身,她坐在他身上,差点摔个脸着地。
她扶住扶手,眼睁睁见尹渊走到门边,三两下就解开门锁,看样子很是娴熟。
“出去。”
她起身就走,门也懒得带上。
尹渊怔怔站在门口,垂眸盯破烂皲裂的门框,沉默许久过后探头去瞧门外,可惜没瞧到挂念之人,倒是被丫鬟们注意到,齐刷刷回盯他。
“老爷您……”
他迅速合上门。
那张叠得工整的纸,又被他拿出、展平,攥在手中。
“冷蓁……”他垂下眼帘,自嘲般笑笑。
冷翠烛一出门就找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掏出袖子里的纸,一张一张认真翻阅。可惜,直到她将那沓纸翻完,都没找到她想要的遗嘱。
这下她着了急,来回踱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里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地方会有?”她念叨。一般来说,遗嘱就是张纸,与别的纸没什么分别,至多是会更厚一点,用料讲究些。
若那东西藏在山洞之中,昨日山洞起了大火,遗嘱岂不是已被烧成灰烬?
她如坠冰窟。
她张罗这么久,还差点因此而殒命,到头来全是白忙活?好像也不是,她把姒青和陈浔背刺了一通,将自己摘了干净。
“也不知陈大人现在在何处,怎么样了……”
“不会已经……”她捂住唇。
“陈浔没死。”
她扭过头。
尹渊站在小窗边盯她。
第88章
“蓁蓁弟弟——”
冷蓁正坐在尹府的凉亭之中, 听见这声轻唤赶忙收拾桌上医书慌不择路地逃去,奈何运势不佳,被赶来的女人挡住去路。
江觅觅细腻的面颊敷了层薄粉, 更衬得她肌肤通透红润, 笑靥如花。
她佯蹙着眉,问冷蓁:“你跑什么呀?见我过来, 你很反感?”
冷蓁被接连几日的骚扰折磨得没精力,懒得与她争辩, 咬牙道:“给我滚开。”
“火气那么大干嘛。”江觅觅非但不气馁, 还硬拉着他在亭中坐下, “过几日你父亲母亲回来了, 我可就不能常来找你, 对你这么亲密了。”
冷蓁死死瞪她,咬牙切齿:“你这个贱妇, 竟然还知道自己做的事上不得台面。”
“你做的那些事,就很上得了台面吗?”江觅觅挑眉, “我都看见你从夫人的房里出来了,还是大晚上。”
“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做些什么呢?”她单手撑脸,笑道,“她可是你的长辈啊, 比你母亲都要大几岁。真是恬不知耻。”
江觅觅笑着,眼波深邃无痕:“夫人那个岁数你都喜欢, 怎么不考虑考虑我呢?我可比夫人要年轻得多。”
冷蓁气笑了:“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哪里,我还比你大了一两岁呢。”
她话锋一转:“你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吧?所以喜欢老女人。”
冷蓁抄起桌上水杯就往她脸上泼,非但没泼中, 还弄湿了医书。
他边用袖子拭桌上水渍,边冷嘲热讽:“不是说有人都像你那样,整天脑子里只有谈情说爱,看到一男一女在一块儿就控制不住地乱想。你要是真觉得寂寞,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男人,都是比你年纪小的,当然,年纪大的我也有,喜欢耄耋老人我都能给你找来。”
江觅觅嗤道:“我才没兴趣。”
“你说你没在和夫人谈情说爱,”她捂住唇,“莫不是……在密谋些什么吧?”
她目光落及他手上医书:“我好像猜到你有什么企图了。”
冷蓁蹙眉。
“江觅觅,我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你若是控制不住嘴到处乱说,我一定会把你弄死。”
“杀人可是违法的。”江觅觅努努嘴,“违法的事,你也敢做啊?”
冷蓁张唇正想骂,忽陡然意识到什么,挑眉道:“杀人放火当然不敢,放狠话怎么不敢?”
“呵呵,”她直言问道,“你是想做家主,对么?”
冷蓁蓦然起身:“我要走了。”
江觅觅去拉他,与他纠缠到水榭边:“哎,别走呀。是不是嘛?你想取代老爷,做一家之主。”
“老爷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虽说你是个外室子,但说不准,这尹府以后还真能是你的呢,”她抚摸起小腹,缓缓道,“如果我肚子里这孩子是个女孩的话。”
冷蓁:“……你怀孕了?”
“是啊,这孩子生出来,老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即便老爷不喜欢这孩子,但他毕竟是庶出啊,明面上的情分不能丢。”
“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或者说是妹妹了。”她凑到他耳畔,“说不准还会是你的女儿。”
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愕然瞪大眼:“怎么可能?你别唬我了!”
他想跑,却被江觅觅牢牢抓住手臂跑不掉,他奋力推开她,怎料慌乱之中将江觅觅推落水中,霎时间水花四溅。
江觅觅在水里扑腾着不停呼救,他拔腿就跑,猝然被叫住。
“冷蓁!”
冷翠烛跑到水榭边抓住他不让他跑,让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卫下水去救江觅觅。
她怫然不悦得很,抬手本想扇他,见他一脸窝囊样去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去揪他脸肉,边揪边骂:“你多大了?能不能有点担当?把别人推下水不想着去救,拔腿就跑,要不要点脸?还是说又打算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当你妈和当一只替罪羊有什么区别?”
她跟尹渊从盐场回来,甚至都没来得及坐下歇息,就看见冷蓁欺凌江觅觅,这换谁不生气?
冷蓁捂住脸,碍口不语,就狠狠瞪她,不但瞪她还瞪周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刚被救上岸的江觅觅。
“咳、咳……”江觅觅垂头咳水,声音颤抖,“冷蓁公子,妾身不知如何激怒你了,让你这么气急败坏,对妾身下死手……”
“你!”冷蓁指着江觅觅,却说不出话。
冷翠烛把他的手打掉:“觅觅姑娘怎么惹到你了,说了什么惹到你了,你说啊!”
“她、她……”冷蓁自知那些事不能说出来,更别说拿来当作他不是无故推人的证据,只能自认倒霉,“行,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吊儿郎当个什么劲?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娘子。”江觅觅拉住她衣裙,细声劝道,“娘子,算了吧,冷公子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是有心欺辱、责骂我的。是觅觅做的不够好,惹冷蓁公子厌恶……觅觅以后一定少出屋晃悠。”
“娘子莫为了妾身这副蒲柳之躯动怒,怄出病来就不好了……”
“觅觅。”冷翠烛心疼到难以言表。
明明觅觅未做错丝毫,凭什么受这种屈辱?她不明白。有错的分明是施暴者,为什么总挑受害者的刺?还说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一味地退让只会让施暴之人更心安理得,更有恃无恐,届时,就连存在都成了一种错。
该去责备的不是受害者的一言一行、不是她们露出了多少会令人浮想联翩的肌肤,真正有问题的是凝视之人、身处上位之人、运用权力之人,他们带来的物化与压迫,是潜移默化的,让人受规训而不自知。
冷翠烛扭头对几个护卫说:“把冷蓁公子关到柴房。”
冷蓁瞪大眼:“凭什么关我!”
“好,”她没解释,点点头,“那把冷蓁公子丢到水里浸上一两个时辰,泡胀了再捞上来。”
冷蓁慌了神:“别别别!我去柴房,我去!”
他灰溜溜,被护卫拽着往柴房走。
“觅觅妹妹,你还好吧?”
冷翠烛连忙去扶江觅觅,指尖刚触及江觅觅胳膊,江觅觅痛苦地捂住,满面惊恐。
“娘子,我……”
冷翠烛与她对视一眼,陡然意识到。
“快,帮忙把江姨娘扶回屋。”
果真如冷翠烛料想的那般,回屋后江觅觅屏退下人,说自己腹部有点不对劲,怕是泡水的那一小会儿,刺激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我去给你找医师!”
“欸!”江觅觅拉住她,眼含泪水,“娘子,不必了……”
“不属于我的东西,再怎么追求都没用。”她边拭泪,边嗫嚅道,“就像老爷不喜欢我一样……”
“在这个府里,也只有娘子真诚待我了。”
“觅觅姑娘……”冷翠烛完全能够理解江觅觅的苦楚,自己心心念念地要嫁给所爱之人,真与他在一起了又发觉那个男人不爱自己,不但人生地不熟还不小心怀上了前东家的孩子,在府上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心疼归心疼,但她还是要开口问一句:“其实你没怀孕吧?”
她又不是没怀过孩子,江觅觅撒谎说有孕,其实她早就看出来是假的了,但一直没说,毕竟与她又没多大关系,没必要去干涉。
“欸。”
江觅觅止住哭声:“娘子……真是火眼金睛。”
“妾身不是有意去骗娘子的,告诉娘子的那阵,我真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大夫也是那么说,后来才发现只是胀气。”
“妾身骗娘子,也只不过是想博得娘子的怜爱罢了……”江觅觅去拉冷翠烛的手,被冷翠烛躲开。
“妹妹,你才泡了水,现下先好生休息吧,我让他们多给你灌几个汤婆子。等晚上老爷办完公回来,我会将今天冷蓁欺负你的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讲你的,一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江觅觅言行之间总是不大真诚,冷翠烛有点不敢与她深交。
再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想博得她的关注的人,为什么要博得她的怜爱?她既没钱又无势,她宁肯相信江觅觅是在诓骗她,想让她放低警惕心。
为了同尹渊讲江觅觅的事,她白天就一直待在尹府,期间遇上易音琬打完马球从外面回来,两个人招呼了两句,易音琬问她怎么不见冷蓁踪迹,她如实相告,易音琬嗤笑了阵,之后的脸色有些难看。
夜里她独自待在小轩用晚膳,瞥见尹渊从对面的长廊路过,身后跟了几个面生之人,看穿着打扮,应是几个小官。
几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她望定尹渊,少顷,男人注意到她目光,抬眸与她对视。
他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行若无事。
她遥遥看着尹渊掩映在黑夜之中的背影,略感意外。
不过也正常,当然是公务更重要些。她垂头剥虾,想着过会儿再去找他,与他讲。
她用完膳后去后厨帮嬷嬷们洗了会儿碗,想着是时候了,收拾好心绪往书房走。
到了书房门口,护卫将他拦住:“大人在与人商议要事。”
她有点惊讶,以为这个时辰,他应该休息了:“这样啊……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呀?”
“大人在与人商议要事。”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就是想见他一面,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闲。”
“大人在与人商议要事。”
护卫从始至终只说同一句话,她颇为无奈,明白尹渊是不想见她,便转身往府门口去。
这几天尹渊对她比原先要冷漠许多,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还在怀疑她与陈浔一行人的关系?琢磨着到底要不要依法惩治她?最好别是因为这个。
她路过假山,想着前不久在假山后遇到了只瘦骨嶙峋的灰兔,就辗转去后厨,拿了篮萝卜青菜,到假山后喂兔。
刚出假山,她就瞥见那个站在潭边的背影。
“尹渊?”
男人明显愣住,半晌过后,缓缓回眸去瞥,似是想看她走没走。
怎料被她抓了个正着:“你压根不在书房?”
她凑到他跟前,问个不停:“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自己在商议什么要事?你的要事就是站着发神吗?”
第89章
尹渊:“……对。”
白日受冷蓁的气就够了, 晚上还要被尹渊给耍一通,问他他还理直气壮得很。
她咬牙将火气全咽肚子里,原本都准备走了, 被尹渊叫住。
“骗你怎么了。”
她拧眉瞪他, 等着男人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尹渊目视前方,又过了良久, 见她不走,转眸瞥她。
“我的选择是为了大家的安宁, 为了你还有颜面站在这里, 这样肆意妄为……颠倒黑白地质问我。”
冷翠烛完全听不懂尹渊在说什么, 毕竟他说这种无厘头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她就权当他又在没事找事。他找事, 她当然也要找事。
“那我不质问你了行吧,大善人。”她挑眉, 将手上菜篮扣他头上。
“……”
尹渊顶着满头绿菜垂眸,未置一词。
翌日, 她来尹府给被关在柴房的冷蓁送衣物,正好遇上易音琬闲得无聊,同江觅觅坐着喝茶听曲,两人的注意皆不在乐曲和茶上,易音琬说一句,江觅觅就附和一句, 瞧见冷翠烛,就把她叫了过来。
“今天天气还不错嘛, ”易音琬问她,“小烛妹妹,你会不会打骨牌?我们来打骨牌呗。”
“啊, ”她有点愣神,“会一点,不太熟……”
江觅觅提醒道:“可是夫人,只有三个人,还缺一个呢。”
“是啊,缺一个。”她不太想与易音琬搓骨牌,她还打算给冷蓁送完衣物就回去喂鸡呢。
而且她也没多少钱去和她们打,输一两银她都心疼得要死。她不像易音琬和江觅觅那么有钱或者说是大方,她舍不得钱,也吝啬得很。
“好像,打不成了呢。”
易音琬摆摆手:“没事,柴房还有一个,让他过来跟我们打。”
“冷娘子,真没事,你怕输钱呢,输了给我们弹琵琶赏乐就成,你儿子输了,我们自有办法对付他。”
“……行吧。”
她原本还想以冷蓁不会打骨牌为由头拒绝,结果冷蓁一上桌就帮忙洗牌,搓牌搓得极为娴熟,完全不像是不会。
她看除了她外的其余人皆兴致勃勃,不好意思去扫兴,只能硬着头皮打。
“妾身听闻,最近死了个县主呢。”江觅觅开口说。
冷翠烛握牌的手一僵,转眸与冷蓁对上视线。
“哦?”易音琬漫不经心去问,“哪个啊?叫什么名字?”
“妾身给忘了,”江觅觅思索了阵,“听说是……哪个侯爷的未婚妻。那位侯爷前不久也遇害了,两个人死的地方还挺近,女的被分尸,尸首异处,男的被火给烧成焦炭,脸都看不清了。唉,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哩。”
“所以呢?就这样?”易音琬白眼,“没结婚还能说是苦命鸳鸯?就因为两个人有感情纠葛么,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有些人能同时和好几个男的做苦命鸳鸯?比如说青楼里卖身的……”她蓦地捂唇,斜眼偷笑。
“冷娘子,不要误会哈,我说话不爱过脑。我不是讨厌你,我要是真讨厌一个人,早就一巴掌扇上去了,再不济都会指着鼻子骂几句。”
“我就是容易被人下套呢,特别那种心机深沉的,爱挑拨离间的,我完全不是那种人的对手,稍不注意就被带沟里。”
冷翠烛忙着琢磨牌,没怎么琢磨易音琬的话,陪笑道:“没事……”
江觅觅合上唇,捏着牌迟迟不打,少顷抬眼:“娘子,你要什么牌,我打给你。”
“啊……”她受宠若惊,“七筒,谢谢觅觅姑娘。”
几局下来,她倒没输多少,就一次,其余都不赢不亏,倒是江觅觅一直输,没一会儿就将手边银钱给输完了。
“哎呀,妾身今天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呢,一直输。”江觅觅捂唇笑道,“还有就是夫人的牌术太厉害了,妾身被夫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易音琬冷哼一声,掂了掂手头碎银:“江觅觅,你还有钱打吗?”
“还有呢。”江觅觅起身,“妾身去房里拿,夫人和娘子稍等。”
人还没走易音琬就开口催:“搞快点回来。”
趁江觅觅回屋拿钱牌局稍些,冷翠烛腼腆开口:“夫人,我该回去了……”
“回去干嘛?”易音琬不耐烦,“哦,喂鸡是吧?”
“冷蓁,去,把你娘的鸡给提过来,她要喂鸡。”
冷蓁瘪唇,不情不愿地起身:“哦。”
“欸不是……”
她想叫住冷蓁,忽地被易音琬拉住手臂死死按住,起不了身。
“冷娘子,正好,趁他们都走了,我们聊聊吧。”易音琬开口,“你可知,近来老爷在忙些什么?”
冷翠烛自然不知。
她压根不想给尹渊过多关注。
见她默不作声,易音琬直言:“他在调查你。”
“……调查我?”难道尹渊还在怀疑她与陈浔的事?
“夫人可不可以告诉我,老爷他为什么要调查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可他偏要去挑你的错,”易音琬噤声,“如此,即便你没错,也会被诬构成有错。”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个好消息。”
冷翠烛愣神,等着易音琬的下言。
“尹渊打算把冷蓁过继到我的膝下,对外宣称他是我年轻时诞下的嫡子,这些年一直养在庄子上。”
“啊?那我呢?”冷翠烛不明白。
“你?”易音琬回眸,咧唇笑道,“以后他就该叫你姨娘了。”
“为什么?”她蹙眉,明知自己与易音琬地位悬殊,不该去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问,“凭什么?这不公平……”
“这,你要去问他,我只不过是依照他的意愿行事。”易音琬摊手,“冷蓁不是个好种,整天闯祸犯错,我还不想要这个竖子呢。祸害从你的身边走了,不用再被他折磨,你还不高兴?”
“冷蓁是很讨人嫌,可是……”
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冷蓁生下来,含辛茹苦地养育他十几年,受了多少委屈与挫折,到头来,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她无法接受。
凭什么从她肚子里生出的孩子,她却不能永远将他留在身边,凭什么尹渊这个毫无作为之人,能决定她的孩子的去留?他还真拿自己当生父了啊。
就算是生父也无权干涉。
“我不高兴……”
“不高兴就哭呗,或者大胆些,去找他问问。”易音琬扶额,“你敢么?”
她咬唇,不敢吭声。
江觅觅拿完钱回来,刚想开口,见气氛不对劲紧急将话咽回去,笑眯眯坐着理骨牌。
待到冷蓁提着鸡回来,才又开始打牌。
菟丝子好几天没见到冷翠烛,想她想得紧,一吃饱喝足就跑到她腿边蹭来蹭去,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实在是闹人。
吵得易音琬摔牌:“这畜生有完没完!叫叫叫叫个屁啊叫!”
她朝身旁小丫鬟使眼色,丫鬟立马蹲下身抓鸡。
公鸡也并非等闲之辈,觉察到危险接近,迅速扑腾翅膀,钻到桌下去。
“夫人,它可能是刚吃完饭,一身力气没处使,不是故意要吵夫人的。”
冷翠烛赶忙伸腿踹桌下公鸡一脚,以此作为威慑。这招还真有用,公鸡被她踹服,哀嚎几声后就痛到没力气吵。
“哎哎哎!虽然我喜欢被你打,但也不能真的就把我往死里踹啊!我是真的会死欸!”
她佯装听不见,专心打牌。
过会儿,脚下公鸡又冒了句:“咦,这不对吧?”
“宿主,我好像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欸。你儿子和你老公的小老婆好像在偷情,这不对吧?他们为啥偷摸把腿伸一起啊,腿上痒吗。”
“啊?”她猝然叫了声。
“你也吃多了一声气力没处使吗?”易音琬厉声问她。
“不是的,夫人……”她羞赧垂头,余光去瞥左右二人。
江觅觅笑眯眯的,觉察到她的目光后抬头冲她微笑。
冷蓁则是专心致志地盯牌,神情严肃。
他们不是斗得不可开交的关系吗?怎么就……若是换作以前,她定然高兴,可现在,江觅觅成了冷蓁的姨娘啊!怎么可以做出如此有违伦理之事。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驱使她的身体,叫她假装弯下腰捡牌,亲自去看看江觅觅和冷蓁两人是否真如菟丝子所说那般,可她犹犹疑疑,终是不敢去面对。
就像不愿去面对尹渊。
她是懦弱,从前长久地活在编织的美梦当中,梦境一旦有破碎的趋势,她就如临大敌,慌促到无以自容,不想着该如何去面对,倒去小心翼翼地缝合裂隙。
那样的日子,她过得太久,以至于如今仍藕断丝连,难以割舍。甚至有时还会莫名追忆,似是被蛊虫啃食尽大脑。
毕竟,总是剜心割肉的话,总有一天会从那绝顶的痛苦当中品味出欢愉的,即便那时已是副艳森森只余肉碎的骨架,躺在水盈盈的血泊之中,也会满足地咧开唇。
她总梦见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在梦里她很享受,但大多数清醒的时刻,她都明白,那是噩梦,她绝不想变成那样。
她与几人打到傍晚,小厮来传信说尹渊下值回来,易音琬匆匆结束牌局,撇下他们三人就溜。
冷翠烛带公鸡出府,临走前问冷蓁要不要一起回去,冷蓁借口说要上街买药材,让她先走,他晚会儿再归家。
她心情糟糕透顶,懒得去管冷蓁,便带着公鸡先行。
刚到家门口,她就嗅到后厨的菜香气,狐疑之际,公鸡馋得受不了,从鸡笼里飞出来,边咯咯叫唤边往后厨跑。
“什么这么香?什么这么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香好香——”
“欸,菟丝子……”她连忙去追。
追到后厨门口,她愣了下,愁眉不展的面庞有了笑颜。
“这是什么菜呀?好香呢。”她凑到男人跟前,盯着桌上那碟小菜,“尤恩,辛苦你了。”
尤恩笑着摇头。他装扮简单又居家,却温柔俊秀得很,长发同平日那般编成侧麻花辫,搭在一边肩头。
“能为夫人做这些,我很高兴。”
公鸡蹲在一边,晃晃脑袋:“呵呵,这不就是法式焗蜗牛吗,有什么稀奇的,这里是中国,死洋鬼子拿个外国菜糊弄谁呢,以为自己是五星级大厨吗。”
“宿主,他做鼻涕虫给你吃!他居心不良,想毒害你啊!”
“啊?鼻涕虫?真的是鼻涕虫吗……”她瞧着,那碟菜确实有点像虫。
但毕竟是尤恩的一番心意,况且这菜摆盘精美,闻起来也不错,并不是一无是处。
她安慰尤恩:“没关系的,我很喜欢这碟菜,又好闻又好看,但是……我还是不吃了吧?我回来之前吃过饭的,吃不下了。”
没等尤恩回她,地上公鸡就受不了开口:“可以说点坏话吗,你让我感到好陌生哦宿主,换我喂你吃鼻涕虫,你早把我鼻血都打出来了吧?”
冷翠烛:“……闭嘴。”
“哦。”公鸡不吵也不闹,点头往屋外走。
“菟丝子好像有点伤心。”尤恩伸手环住她腰际,“你要去看么?”
“不去。”她答得坚决,“有什么好去的,他肯定是在假装伤心,实则跑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唉,如果他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
“夫人把我想得太好,我怕自己有朝一日会令夫人失望,”男人长叹,“就像从前那样。”
“我不够好。不过是当着夫人的面,就装作温顺,可我害怕伪装会有曝露的那天。”
“那就更应该好好装呀,”她指尖挑起男人额前一缕碎发,“你那样做,不就是为了能让我顺心些吗?”
“现在,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所以我们就一直这样吧?不要有所改变。”她眸中笑意盈盈,“当然,你也不必事事都顺从我,那样反倒成我的错了。”
她抚过男人舒展肩头,触及发梢,指尖拨弄纤白发带,呢喃着,徐徐将其扯下,任其掠过手背,翩然落地。
男人的长发披散开,她揉搓着发丝,垂头埋进去。
“从始至终,分明是你在引诱我,我没有错……”
男人轻抚她脊背,软语温言:“是啊,是我之罪过。”
虽说尤恩总会念叨后悔往日做出的决定,但事实是,他从未后悔过,他只不过是在假意赎罪。
夜里,冷翠烛正打算睡觉,被叩门声吵到,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了个男人,她认得这个人,是尹渊身边的丑护卫。
“大哥,怎么了?”
“娘、娘子,”护卫气喘吁吁,“冷公子骑马,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去,好像……摔死了。”
第90章
护卫说, 冷蓁夜里离府,非要骑马去郊外逛,易音琬担心出事, 就派几个下人远远看着, 怎料冷蓁骑着马,在山林之中窜得飞快, 下人赶忙去追,待找到冷蓁, 只见他连人带马从悬崖边滚了下去。
“府上已派人去山下找冷公子了, ”护卫倒吸凉气, “但恐怕, 是凶多吉少。”
“那山崖不但陡, 还好,人摔下去, 不摔得个头首异处已是万幸。”
冷翠烛蹙眉,并没有多悲伤, 沉声问道:“这事,老爷知道了么?”
“知道了,”护卫点头,“家主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也没什么指示, 听完下人传话就回屋就寝了。”
“……他这反应,倒也正常。”
冷翠烛颔首:“大哥, 谢谢您,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去府上找老爷说说这事的。”
“那孩子若真的不幸殒命, 起码也要把尸首找回来好生安葬,唉。”
冷蓁遇难,她心灵很复杂,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自是会担忧、心疼,但同时,她觉得他是罪有应得,落得如今的下场,只能怪他自己做了太多坏事,遭到报应。
第二日清晨,她早早就拾掇好,提了篮纸钱往尹府走,想着说不准能用上。
到地方正好是辰时一刻,尹渊刚才官府点卯回来,马车还停在府门口,人就不知去了哪里。
“欸,他不在里面吗?”她探头,指着车内空荡。
马夫摇摇脑袋:“娘子,老爷不在,刚进去了的。”
“噢,谢谢您。”她提篮往里走,前脚才迈进门槛,后脚就被人拉住胳膊往回拽。
她一个趔趄,手中竹篮甩在地上,白花花的纸钱洒出来。
“尹渊?你做什么?你不是在里面吗?”
男人噤口不言,垂睫扫了眼地上纸钱。
“冷蓁的死,我很抱歉,但你也没必要这么悲伤。”
冷翠烛弯腰捡纸钱,闻言有些错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尹渊瞥她一眼,迅速收回视线:“下人今早在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
“他真摔死了?”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作何感想,“尸体呢……我想看一眼。”
“在棺材里,已让人埋了。”尹渊抬眼凝她,眸色幽深,“看不了。”
“泠娘,我们的孩子没了。”
“嗯……”她应付道。
男人仍凝视着她,眼都不眨一下:“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这么些年,疏忽了他,还有你。”
“没事的,”她说,“其实,我早就不在乎从前了。”
男人默然:“……他死了,你会离开我吗?你现在了无牵挂了。”
她觉着尹渊今日似乎有些怪,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只感觉他比平日要温柔,说话也更动听些。
可再温柔体贴,又有什么用呢?冷蓁一死,她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而他那些关切的话语,又填不满她。
“不会。”她安慰说,“官人,我不会离开你的。”
身契还在这个男人手上,她想离开也离开不了。所以不是她会不会离开,是能不能,如今看来,她压根不能,估计没跑几里路就被官府抓回去了。如果尹渊是个寻常富商倒好办,可惜他在朝为官,势力辐射全县乃至整个州,将她抓回来易如反掌。
“你的注意不在这上面,”男人靠近她,抚过她肩上凸骨,“除了这个,你还在想什么……还有什么能比我们孩子的死更重要、更值得让你忧心的吗?”
可是,他的神情、他的双眸,远比她更空愕,悲凉啊。
他们究竟是怎么了?绝不心有灵犀,却失神到同出一辙。
“我……”
冷翠烛在想,冷蓁一死,他的身世是不是就能永远地埋葬在棺椁之中了?尹渊也不能够将他从她身边夺去,他永远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血……
为什么,会这么巧呢?他为什么死得这么巧,让她情不自禁地,暗然发笑。
“没有,”她抿唇,梨涡浅浅,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她嗅着男人身上似有似无的檀香,闷声抱住他,倚靠在他胸膛,听他迟缓却又鲜明的心跳。
她很欣喜。
虽然自己唯一的骨肉、唯一的亲人死了,但同时也少了一个能束缚她的人。
自然会欣喜。
冷蓁过世的太突然,她、尹渊,还有几个与冷蓁相识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接受不了,不愿相信他的死讯。
易音琬:“怎么可能?哪个脑子没毛病的人会大晚上跑郊外去骑马?还骑到了悬崖边去,这不明摆着是遭人陷害!”
“更何况,我看了那匹死马和它身上的马器,崭新的,一点痕迹都无,即便是不悬崖勒马,使用时总会留有痕迹吧?”她冷哼一声,“再说,我可不记得这孩子会驭马。”
“唉,夫人……”马夫支支吾吾,“夫人说的,的确不无道理,老夫也是这样想。”
江觅觅将厅内众人扫视一通,掩唇道:“妾身也觉得,此事应该严查,恐是谋杀。”而后,未加多言。
易音琬挑眉:“罢了,孩子生母怎样想?”
冷翠烛坐着愣神,并未怎么听厅中人争论,被易音琬打了个措手不及:“啊……我、我没想过。”
“那,老爷呢?”
尹渊沉吟:“此事就这样了了,往后不许再提。”
“妾身觉着,”江觅觅附和说,“还是听大人的吧,大人明察秋毫,自是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去处理这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就不要妄加干涉了。”
“冷娘子,您觉得呢?”
冷翠烛对此无甚感想,查也行,不查也可以。毕竟冷蓁已死,再怎么去究竟也无从改变他离去的事实,一切都该向前看。
“我就想,给冷蓁好好办场葬仪,莫要像现在这么敷衍……随便找的地方就将他埋了。”
易音琬懒洋洋:“冷蓁是外室子,不在郊外随便找块地埋,难道还要和尹家人埋在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冷翠烛一时语塞。
“嗯,”尹渊答允,“那便让他们将棺椁给挖出来,补办葬仪,之后再将冷蓁埋入尹氏墓园,改姓为尹,列入尹家祠堂。”
易音琬蓦地爆发出一声大笑。
“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就是没忍住,”她抱歉连连,低声骂了句,“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那这几日我就准备着吧,冷娘子你若闲得没事做,可以过来帮我操办丧礼,或者给我多包点钱吧,最近手头蛮紧的,毕竟要管一大家子人呢。”
她迷迷怔怔,点头应下:“好的……”
之后几日,她与易音琬一同忙着筹备葬仪分身乏术,不但顾不上家里的两个男人,就连偶尔遇上尹渊也只是与他问候几句。
冷蓁的棺椁暂时安置在城西的空房,只待丧礼当日出殡,由师傅抬着在城内走一圈后,出城送到墓园下葬。冷翠烛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不好多去干涉流程。
夜里她跟着丫鬟们将灵堂布置好,她想着明天一早又要过来,干脆就歇在这里不回去,省得大晚上走夜路怕得慌。
她待在这里,和熟悉的死人待在一起,会比较心安。
“这是在烧什么啊?”她走到丫鬟跟前,蹲下身去瞧地上烧得正烈的火盆,火光映照在她褐色眼眸之中。
“回娘子,是松针,尹大人要求我们烧的,”丫鬟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捧墨绿墨绿的松针,扑在火盆,“说是悼念逝者,为逝者祈福。”
丫鬟细声嘀咕:“说起这松针,还是取的大人院子里最喜欢的一棵华山松的呢,那树都被我们给薅秃了。”
那松针烧起来不似旁的那般焦苦,气味清新,略带清苦,味道弥散在冷清的灵堂之中,平添柔和。
她倒没想到尹渊会愿意干这事,她还以为尹渊迫不及待地要将冷蓁给送走,不过也对,死者为大嘛。
“我帮你烧吧。”冷翠烛说,照丫鬟说的那样从口袋里抓了把松针,有样学样地扑在火盆里。
她没掌握好力度,用的力气过大,一扑松针将盆里头的灰给扬出来,正中她面庞。
“咳、咳……”
“哎呀娘子,你没事吧?是不是把灰吸到鼻子里呛到了?”丫鬟关切道。
“嗯,咳……”她咳嗽个不停,慌促起身,“我咳、我……我先缓一缓。”
没帮到丫鬟什么忙,反而把自己整成咳嗽连连的模样,她窘得很,敛声抑制咳嗽,却是适得其反,憋得双肩颤抖,眼里蓄满泪,雾蒙蒙的看不清。
灵堂内只听得见松针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她细弱的咳声。
良久,她才从那生不如死的咳呛当中抽离,靠在桌边喘息,抬眸望向火盆边。
“咦……”
那烧火的小丫鬟跑哪里去了?
她左看看右看看,人影都没瞧见一个,偌大的灵堂中只有她一人,风吹得梁上素帷飘摇,如一群白鸽子呼呼拍着翅膀子。
后颈倏地一凉。
她一愣,那只手就完全覆了上来,抚过她后颈肌肤,指尖触及脖上最为纤弱的几根筋条,无声碾过。
她吸了吸气:“……你怎么来了?”
“刚下值,想到你在灵堂布置,担心你,就来了。”尹渊收回手,愔愔问,“我吓着你了?”
她被问得讶然,磕磕巴巴:“呃……是有一点。”
“你每次走过来,都没有脚步声,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对不起。”男人将她的话全数接纳,顶着那张岑寂倨傲的脸,说,“以后,我会好好去改正的。”
冷翠烛:“啊?”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早没了信誉,你宁肯去信陌生人,都不愿信我。”
“可……我是真的很想去改正,你不也看得到我的变化吗?一次又一次地去纵容你,收敛自己的脾气,所以泠娘,你能否给我一次机会?”
尹渊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换了个人似,变这么乖?乖到她不敢相信自己没在做梦。
“我给你机会做什么呀……你要做出改变,是你自己的课题,和我又没有关系……”
男人打断她:“怎么没关系?”
“我每一次,都是为了你而做出改变,你凭什么说没关系?”他眸中真挚全无,垮下笑颜,阴恻恻、直勾勾盯她。
单盯不够,还要愈凑愈近,将她逼到墙角,见她满目惊愕。
“我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的孩子一死,你就了无牵挂,迫不及待地与我撇清关系,对么?”
“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她赶忙去推男人,才推几下,就被他抓住手腕。
“你从前不是恨我吗?你凭什么又不恨我了?”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藏怒宿怨,“你不是想杀我,总咒我死吗?现在又装什么少情寡欲?”
他凑到她耳畔,厉声问:“你怎么不杀了我?这里只有我们二人,还夜深人静,在这里杀我,没有人会发现。只有杀了我,你才是真正的了无牵挂,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你,你的阴私,也会同我、同冷蓁下葬,你就能搬到一个新地方,没有人了解你的往事。”
“比起你对我毫不在意,我更希望你对我恨之入骨……”
男人话未说尽,她就将手挣脱开,抬手扇他巴掌。
一下不够,就两下、三下……直至男人不再愣神,撤步远离她。
尹渊冻白的脸上多了好几个鲜红掌印,不但脸颊,眼尾、鼻梁、眉心也全是,甚至还有几道被指甲刮伤的血痕。
她站在原地转手腕,眉心微蹙。
“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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