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晗目光越过乐暥,看向他身后,“我要凌逸。”
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一瞬。
站在阴影处的凌逸身形微晃了一下,镜片后的瞳孔缩紧,又迅速恢复平静,只有镜框边缘的反光仍在不正常轻颤。
“胡闹!”乐秉国手中的文件重重拍在案几上。
唐声晚也冷下语气,“小晗,别任性…”
又是这句。
乐晗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却没注意那个被他指名“想要”的男人,优雅叠放于腹前的白手套正陷进掌心。
那里渗出一点血色,将内衬染出针尖大小的红痕。
“是你们说,我要去青棠湾,必须得有个信得过且得力的人陪着,”乐晗靠向病床,“他难道还不算?”
唐声晚瞧了眼乐秉国,对方眉头紧皱,却似乎也无法反驳,因为这个人选的确无可挑剔。
沉默两秒,夫妻俩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大儿子。
“哥哥,”乐晗也看过去,一声哥哥唤得亲切,“我为你断了两条腿,借你的首席特助用几天,不过分吧?”
乐暥沉默。
灯光在他眼底投下邃暗,愈发冷峻。
却也因为这句话,浮上些许意味不明的“愧疚”。
多可笑。
上辈子的乐晗就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愧疚欣喜若狂,以为阴谋得逞,从此可以赖上对方。
是的,这已经是乐晗的“这辈子”。
不久前他跳楼身陨,往地狱走了一遭,再睁眼就回到这个早上。
原来前世种种,不过是小说的既定剧情。
在这本豪门狗血虐恋文学中,他的人设是:鸠占鹊巢而不自知的假少爷,觊觎兄长到不要命的疯子。
甚至不惜自导自演一出绑架戏码,献祭双腿只求主角一顾。
……标准的病娇反派。
乐晗又一次看向腿上的支架,可惜没早重生一天。
*
“…骨骼复位很成功,但神经损伤…完全恢复的几率…”
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乐晗听出来,是他的主刀医生骆松院长。
然而紧跟着响起的,是正常音量,“百分之多少?”
乐秉国特有的,将询问说得像审问的语气。
病房里现在只剩乐晗一个人,他丝毫不介意被他听到。
“…保守估计,七成…”
一阵静默后,唐声晚问,“会影响走路姿势吗?”
乐晗忽然想笑。
他太熟悉这种语调,就像在问一件瓷器是否还能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上辈子自断双腿,除了要博得乐暥那一丝同情,心底其实更隐秘的念头,就是想看看如果自己不再完美,那对完美主义者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后来他知道了。
这答案甚至无需等到身世揭晓。
当骆松说出“可能会有些微跛行”时,对面呼吸节奏那微妙的停滞,已经说明一切。
乐家的儿子怎么能是个残废呢?
好在后来证明他根本不是亲生的,他们脸上那如释重负的表情,现在想来简直像出喜剧。
[小晗,你好好养伤,过几天你哥哥去接你。]
临走前,总算还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乐晗盯着屏幕上那句简短的话,指尖在手机边缘摩挲了几下。
重活一世,他比谁都清楚接下来的剧情,这个勉强还算亲昵的“小晗”很快就会变成疏远的“那个孩子”。
说来讽刺,上辈子在被他们冷脸相待时,他竟然开始怀念那些令人窒息的日子。
精确到秒的作息时刻,表格罗列的数据衡量,以及永远悬挂在头顶的“你哥哥”标杆……
“你哥哥很优秀,你更应该不输给他。”
“我们家两个孩子,都算不错,但记住千万不能骄傲。”
“这个圈子的竞争是很残酷的,你如果不努力,会被所有人耻笑。”
“作为乐家的儿子,就该有这个觉悟。”
每句话都像镣铐,以“重视”之名将他锁住。
而很快,连这样的“重视”都将不复存在。
距离真假少爷身世大白还有半年,重生这种事,就像提前拿到试卷和参考答案。
选项a:自曝摊牌。
无脑,不符合反派美学。
选项b:卖惨,洗白反派人设?
太累,演了二十年戏,不想演了。
选项c:暗中操作阻止身世曝光?一劳永逸解决真少爷?
风险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叩叩,病房门被敲响。
“进。”
缓缓推开的门后,来人身姿挺拔,弯身行礼时镜链垂落,仅仅极轻微地晃了晃,就归于静止。
“少爷。”
“工作交接完了?”
“是的,乐总吩咐,交接部分事务即可。”
“凌逸——”乐晗拖长音调,“把你‘借’我,他是不是特别不高兴?”
这个“他”自然是乐暥,本书主角攻,冷漠禁欲霸道总裁。
而凌逸,就是总裁标配工具人助理。
永远不会有逾矩的行为,像现在,不该置喙的就绝不多言,立在门边保持最恰当的静默。
直到乐晗敲了敲手指,“过来。”
他才终于动了。
步伐停在床前半米处,视线微垂,角度标准,如同刚才的敲门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乐晗目光在这道刻意的距离上扫过,悠悠抬眼,“被派给我,委屈吗?”
凌逸右颊浮现一个浅浅的梨涡,眼神沉静温和,“服从少爷和乐总安排。”
“少爷和乐总…所以我排前面?”
停顿了半秒。
“是。”
“你犹豫了。”
“少爷排在前面。”
乐晗笑起来,“那我现在就要出院。”
半小时后,他看着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
这就是凌逸,既不会站在乐家的制高点上指手画脚,也不会打着替他好的名义越俎代庖。
让他做什么,无论合不合适、应不应该,都只照做。
要月亮,就绝不会摘星星糊弄。
*
日暮时分,加长黑色商务后排,乐晗坐在舒适的仿生轮椅上,悠闲嗓音通过对讲机传至前方驾驶舱,“先去双子星。”
司机犹豫,“可乐总吩咐…”
“按少爷说的做。”副驾的凌逸这时道。
他语调温冽,并不如何威严,却让旁边人神情一凛,“好的,凌特助。”
这辆车经过改装,分离了前后空间。
乐晗托着腮,从单向玻璃看向凌逸板正的肩线,翘了下唇。
车队在十字路口集体转向,重新汇入车流。
暮光中,两座银色巨塔刺破天际,像两柄利剑,哪怕相隔再远也会率先闯进眼帘。
著名地标,乐氏集团双子星大厦。
二十分钟后,专属车道旁,服务生们列队整齐,迎接中央缓慢停下的黑色主车。
后座鹰翼车门自动展开,轮椅安全扣解锁,随升降台缓落至平地。
领班刚要上前,一只手已经稳稳握住推柄,新换的白手套干净无瑕,每一丝褶皱都精心摆布。
凌逸俯身为乐晗整理膝毯,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两座楼中央,水晶穹顶将夕阳扭曲成漩涡,乐晗以手遮挡光线,朝摩天大楼顶层望去。
双子星的设计灵感来源于极光水母群,会随视角转换变化颜色形态,仿佛虹霓入水万千华彩,浮光掠影美不胜收。
可乐晗只觉得眼晕。
哪儿借的胆子,敢从那里跳下来?
虽然无法共情一天前的自己,但乐晗却知道上辈子他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了结。
双子星落成时,乐暥带着八岁的他第一次登顶,指着云层说,“从足够高的地方坠落,人会在落地前失去意识,不会感到痛苦。”
骗子。
那种疼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身体几乎被飓风撕碎,难以想象之后替他收尸的人,该留下怎样的心理阴影……
轮椅突然轻轻一晃。
像是停泊在死水中的小舟,被看不见的暗流推了一把。
“…少爷,别再做傻事了。”
后方的影子从上笼罩过来,乐晗猛然回神,“傻事?”
他做过最傻的两件事,一是断腿,二是跳楼。
前者在旁人眼中是“舍己救兄”,后者根本还没发生。
凌逸为什么会用“再”?
乐晗转头,却因坐姿限制,只看到对方一丝不苟的衬衫前襟,金属领夹折射的光斑刺得他眯起眼。
凌逸适时俯身,宽阔肩线挡住大半夕阳。
“您说过,盯着高楼看太久的人,多半存了跳下去的念头。”
暮色在他们之间流淌。
因为角度,男人的气息不可避免拂过上方,为这片深橘色的阴影增添了一抹清冽。
乐晗在脑子里回忆,“我说过吗?”
他不记得。
不仅这件事不记得,关于凌逸与他的关系,也是潦草几句就可概括:童年玩伴,少年离别,再见面已是主角阵营的利刃。
小说用“竹马成陌路”的桥段,只为印证反派最后众叛亲离的惨状。
再往前推,凌逸是乐家管家凌清荣的儿子,长乐晗两岁。
因为这层背景,记忆里还有些零碎画面。
比如小时候乐晗打碎古董花瓶,凌逸会瞒着旁人把碎片扫干净。
再比如青春期他逃课被逮,凌逸带着写好的作业及时出现在教务处门口。
而乐晗记得这些,完全因为往事最后,总会浮现乐暥的身影,或来训斥,或来解围。
他记得那人每个蹙眉的角度,却想不起凌逸当时站在哪个角落。
这很合理,毕竟在书中他不过是个反派,凌逸甚至还不如他,都没有完整的人物小传,只是个工具人,永远站在乐暥身后三步。
乐晗垂眸,那句“我又不傻”卡在喉咙里。
不仅眼前的腿是最有力的反证,更讽刺的,他还确实跳过。
哪怕多回溯一秒,乐晗都难以相信那样的大傻子会是自己。
可悲可恨又愚不可及,所以他死了。
说到底乐暥又算什么?
亲情、身份,更是都以血缘前提。
乐晗深知自己没什么可怨怼,毕竟代替别人享受二十年富足优渥,吃那点苦头也不算什么。
但既然假的真不了,不如他现在主动淡出,将来各自安好。
至于亲生父母……
乐晗望向远处,生他又弃他,恩怨两清,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更不必再有任何牵扯。
反派累了,只想退休养老,但在躺平前得先找个能坐着赚钱的门道。
毕竟他可不要半年后净身出户,还靠人施舍一顿饭钱。
所以他选d,脱离剧情,反客为主。
重活一世能做的事太多,现在第一步,就是跟位于漩涡中心的乐家“物理隔离”。
*
引擎声渐熄,车辆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这里地处园区边缘,环境清幽。
沿途树梢低矮,明显新修剪过,高度足够让一个坐轮椅的人看清方向,不至于像走迷宫。
穿过花园就是门廊,扫洒阿姨、厨师、园丁都已就位,各处布置井井有条。
客厅茶几上,放有摆盘精巧的茶歇,飘散着刚出炉的香味。
“小少爷好。”
“凌特助好。”
问候声整齐划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微笑,不多殷勤,也不少恭敬。
从说要来青棠湾到现在,不过半天,这栋别墅闲置多年,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一切生活所需?
乐晗视线转向凌逸,后者正微微颔首回应旁人问候,神色一如既往柔和。
书房内,定制主机摆放在桌面,外接设备的位置完美符合乐晗习惯。
他眼底流露出意味深长,完全能想象乐暥在没人时脸上的表情。
这哪里是借调助理?
分明是被挖走整个后勤系统。
电脑开启,mechalliance论坛的登录界面弹出提示:【检测到历史账号已被永久销毁,是否新建或切换其他账号?】
两串游蛇代码窜入后台,进度条飞速推进。
【权限破解,数据恢复完成。】
乐晗扫视未读邮件上999+的数字,打开最新预览。
[版权收购邀约:高价买断您展示区置顶的全套建模。]
[那组机娘的关节传动结构卖吗?价格你开。]
[机甲工业对您的作品《苍银之翼》系列表示极大兴趣……]
苍银之翼。
指尖滑过触控板,模型在三维图阵中迅速重现,万千金属翎羽犹如星辰光瀑,这台机甲正在张开翅膀……
*
那些庞大的、颤动的黑影。
乐晗看出是翅膀。
一只冰凉的手小心翼翼穿过他指缝,十指相扣的瞬间,他听见很轻的吸气声,仿佛对方才是紧张的那个。
然后那些翅膀收拢成茧,将他们包裹在内。
数不清的发丝缠绕而来,宛如穿针引线,缓慢缝合他破碎的身体。
眼睛被一只手覆住,那手掌冷得像冰,触碰的方式却极温柔,仿佛无数细小雪粒在睫毛融化……
右眼下方似乎刺痛了一下。
“该觉醒了…”
下巴被抬起,冰寒气流渡入唇齿。
乐晗一激灵,原本绵软的手臂不知从哪生出力气。
哗……
对方被他推开,羽翼舒展的瞬间,那张脸在黑暗中显现。
心猛地一跳。
视线重新聚焦,透过屏幕反光,乐晗看见门外托着水杯的剪影。
喉咙莫名有些发干,他定了定神,“凌逸,我渴了。”
“少爷稍等,需要再给您换一杯。”
回应过后是渐远的脚步,显然他不出声,凌逸就只会一直在外等候。
关掉电脑,乐晗疲惫地按揉鼻根。
刚才的幻觉,是重生前最后一段记忆。
那应该是地狱吧,他险些被恶鬼吞噬,那道影子救了他,而影子背后,似乎有不止一对翅膀。
可惜只差一点,就能看清那张脸了……
玻璃杯被凌逸轻搁在桌角,杯底与桌面接触时,用指腹稍垫,没发出声响。
乐晗看着水面上浮的白雾,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少爷想休息了吗?”
凌逸手指搭上拉绳,光带被百叶窗切割成条状,将夜色关在外面。
乐晗蹭了蹭眼皮,缩起鼻子,“先洗澡。”
消毒水味和血腥气混在身上,实在难闻。
被揉搓过的眼尾泛起淡淡的红,这个皱眉撇嘴的小表情太过鲜活,让凌逸一时晃了神。
他喉结不明显下咽,镜片后的眸光微暗。
“需要…请护理师么?”
低声这样问着,手指却已然绷紧。
上辈子这时候乐晗还在住院,而现在他当然不可能再去找骆松,要请就只能请外面的。
“算了,”他摆摆手。
指骨在阴影里无声舒展,长睫轻颤,遮住凌逸微垂的眼,格外谦卑恭顺。
“是,少爷…失礼了。”
白手套被缓慢剥离,露出虎口,指节,最后是修剪整齐的指甲。
*
几根修长手指穿梭发间,指腹按压头皮,挡水姿势堪称专业,掌心微弓,在额前筑起一道堤坝。
温热水流漫过头顶,乐晗躺在按摩床上,半睡半醒。
直到吹风机的声音停止,才发现凌逸不知什么时候摘下眼镜。
一条深灰绸带蒙在眼上,脑后系成规整的蝴蝶结,看起来莫名乖巧。
而他手边的洗发水瓶已经摆正,瓶身标签统一朝向,和浴室柜里其它用品对称陈列。
“少爷?”凌逸听到乐晗带笑的气音。
“没什么,你继续。”
“…是,如果有任何不适,请告诉我。”
后颈处缓缓探入一只手。
刚碰触时大约为让他适应,还停了一下。
指尖略凉,指腹有摩擦感,掌骨宽阔,顺颈椎走向完全包裹住裸露的肌肤,而后施力将他轻轻抬离枕靠。
直到乐晗重新闭上眼,凌逸才敢让那口屏住的气息溢出唇齿。
就在几秒前,肌肤相触的刹那,他的世界被抽离了声音,呼吸停滞,脉搏轰鸣,连时间都变得粘稠不堪。
他必须等待。
等待自己驯服每一根神经的震颤,才敢让掌心重新落下。
松解衣扣,拨开衣料,探入线条流畅的肩颈,滑至纤薄柔韧的腰线。
尾椎往下衔接一段弧度,没入灰白格纹的松紧带里……
是警戒线,泾渭分明。
却已足够令他血液逆流,心脏停跳。
耳边水声时有时无,乐晗疑惑地睁开眼。
雾气在镜面氤氲,映出那道侧影,镜中人的姿态似乎与刚才不同,他下意识皱眉,“凌逸?”
“抱歉,少爷。”凌逸嗓音低缓,绸带像是有些松垮,他自然地将它系得更紧,边缘几乎勒进皮肤,“水温太高,怕弄伤您。”
他将双手浸在热水盆中,指节没入雾气。
乐晗目光落在他手上。
凌逸总是戴着手套——不,准确地说,是很多年没在他面前摘下手套了。
乐晗隐约觉得,自己曾经很熟悉这双手,尚未成熟长开前的模样。
也许是孩童时期,被他牵着疯跑时交握的掌心,发烧时贴在他额头微凉的手背,又或者……是练拳受伤后,和冰袋一起包裹他红肿伤处的颤抖指节。
更也许,是青春懵懂时,覆于潮热嘴唇上,灼烫交织的纹路。
嵌入雪白皮肉里,泛红濡湿的指尖。
甚至隐秘时刻,舔尝禁忌苹果的那条毒蛇信子。
但这些,全部都只存在于凌逸一个人的珍藏里。
此刻的乐晗不会知道,他只是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人在自己身上的触碰,就像接受阳光或空气那样,理所当然。
而今天,是成年后的乐晗第一次真正注视凌逸的手。
和刚才感觉的一样,好看,且富于力量感,只是眼下关节泛白,整个手背红得异常。
那盆水显然太热了。
凌逸叠好毛巾,正要覆上乐晗肩膀,对方却变换姿势,一只手向他探来。
攥着毛巾的力度蓦地收紧,却被几根手指轻巧拨开。
乐晗捏住他指尖,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被烫伤。
忽然,他动作一顿。
“这是…?”
凌逸左手无名指内侧,印着一排细小的齿痕,疤痕凹陷,在热水浸泡下尤为惹眼。
呼吸乱了。
尤其当感觉,乐晗指腹正在摩挲那些痕迹。
“小时候…被猫咬的。”凌逸竭力让声音平稳,水面却突然荡开一圈涟漪,是他膝盖撞上了水盆边缘。
“看着不深,怎么到现在还没消?”乐晗不记得与乐暥无关的事,他确认道,“你是疤痕体质?”
凌逸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乐晗指尖仍流连在那处皮肤上,仿佛对这个小东西颇感兴趣。
“……”
呼吸彻底失控。
凌逸知道,只要乐晗此刻抬眼,就一定会发现他的异样。
他突然半支起身,鼻尖几乎贴上乐晗睫毛,温热气息拂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您这里有洋甘菊的苦味。”
还有独属于乐晗的气息,让他极度疯狂又极致安宁。
很矛盾。
但凌逸终于感觉自己好起来了,在安抚的细嗅中找回些许理智。
没被握住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乐晗太阳穴,“好像是我准备的眼药水…蒸汽太热,您眼睛还有不舒服吗?”
手掌隔着一层空气贴上,掌心刚碰到睫毛,掌根就扫到唇珠。
少爷的脸还是这么小。
但他的手已经长得很大了,足够将他完全捧在掌心。
这个举动让乐晗下意识闭了眼,错过凌逸脖颈上清晰滚动的喉结。
宛如飞快比量过后,凌逸手指从左侧太阳穴移向右侧。
“下次,我来帮您按摩。”
乐晗的确习惯在看电脑前滴眼药水,凌逸不仅清楚这点,甚至能分辨出气味,足以见得首席特助细致入微。
可偏偏——
“这么细致的人,也会把自己烫着。”
微凉的风掠过指尖。
是乐晗在对着他手指轻轻吹气。
啪嗒。
一滴水珠从凌逸绷紧的下颌滑落,坠入盆中。
“少爷…我没关系,您…不必这样。”
脉搏疯狂跳动,在乐晗指间如同困兽。
像是想抓住那几根手指,又害怕力道失控,会弄疼对方。
乐晗挑眉,故意捏了捏凌逸指节,“怎么?首席特助就可以不怕烫了?”
绸带覆盖下的视线不自觉抬起,朝向乐晗的脸。
“再厉害,不也会被猫咬…”
那两片唇仍在张合,沾染了湿气,在暖光下泛着湿润的醴色。
含进嘴里,一定很软……
尽管黑暗本就笼罩视野,凌逸还是觉得,自己太可耻了。
“我只是…不习惯。”
乐晗笑起来,又故意多捏了捏,“那现在习惯了吗?”
“…嗯,习惯了。”
语气很低,似是忍耐,又似无奈。
手指回应般,将乐晗的手也轻轻包裹了一下。
西装领口深处那枚停摆多年的怀表,开始重新走动。
紧贴心跳,灼热得像是要烙进血肉。
舌尖被咬破,蔓延的血气不再冰冷压抑,它新鲜,且滚烫。
…都会习惯的。
反复煎熬的呼吸冷却下来,变得极沉,也极慢。
凌逸握着毛巾轻轻擦拭,顺脊背反复几次,从后面再移到前面。
乐晗皮肤白,被捂住的地方很快泛起潮红,毛巾每次离开,绒毛在水汽蒸发后舒展,又染上一层莹润的暖粉。
毛巾就没放松过,可每次落下去,都足够轻柔。
为避免碰触,有些细节都只用边缘带过。
乐晗仿佛是睡着了,但当擦拭来到胸前时,他突然低咳一声,按住凌逸手腕。
“这里就不用了。”
“…是。”
凌逸嗓音混在潮湿的雾里含糊不清,毛巾驯顺地去往别处。
虽然腿伤原因只能擦洗上半身,但那些令人不适的味道终于冲散大半,乐晗舒服地拢上睡衣。
后颈头发被毛巾沾湿,凌逸正拿吹风机低档轻轻带过。
手指代替梳子,一下一下仔细梳理,掌缘隔在领口,不让那些暖风偷钻进去。
或许是离得太近,乐晗觉得他即便蒙着眼,目光也仿若有形,缓落在自己身上,暖融融的。
除去袖口多了些被水洇湿的痕迹,凌逸到现在,仪容依旧无懈可击。
区别于乐暥那种极富攻击力、让人腿软心跳的长相,凌逸五官真的堪称柔和。
精英范儿的西装穿在身上也是斯文妥帖的,庄重大方又不会喧宾夺主,当他和乐暥站在一起,人们大概都很难注意到。
乐晗更是,毕竟病娇反派眼里几时装得下别人?
但装不下,并不意味着不够夺目。
乐晗视线从凌逸的脸,落向他胸前口袋里的眼镜。
一缕银线垂在外面,灯下晃出碎光。
凌逸已经重新戴上手套,一手扶住乐晗肩膀,一手从他膝下穿过。
被抱起来时,镜架冰凉的金属触感蹭过脸,乐晗指尖勾住那条绸巾。
“都洗完了,还戴着干什……”
稍带点力,布条离开了凌逸的眼睛。
这睫毛是真长,也很密,唯一缺点是不太翘。
但正因此,视线下垂时像有许多婆娑倒影落进去,将独特的深酒红色眼瞳染上墨黑,潋滟幽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而没有了遮光物,凌逸的右眼似乎不太舒服,眼皮有些打战。
似乎身体正与本能的不适对抗,整个眼眶肉眼可见涌上一圈红,边缘开始充血。
乐晗心里一跳。
糟糕,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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