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雅一午间小憩醒来, 就见一颗白橡色的脑袋正在雪见窗外摇来摇去。
对方一把脸侧过来,倒映着远方红紫色云霞的炫彩瞳眸差点晃了他的眼。
——是童磨。
他这是一觉睡到了傍晚吗?
“你怎么在这?”
童磨笑眯眯地展开手中的铁扇,色泽鲜艳的荷花仿佛要在扇面上延伸出翠绿的茎干。
“自然是无惨大人招在下过来的。”
他摇着扇子, 扇骨上折出的寒芒扫过源雅一的眼尾。
看来是来汇报工作的。
“呀呀, 真是许久不见, 甚是想念啊!源君~”
说着, 童磨就将手伸出檐廊外的残阳余晖之下, 滋啦一声焦响,骨骼上附着的血肉瞬间被无形的烈焰灼烧, 直接化为灰烬消散,接着惨白的指骨也变成了黑灰色的烟尘。
“嘶——还挺舒服的。”
白发的教主大人嘀咕了句就把手缩了回来。
转眼间,皮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 恢复原状。
源雅一:“……”
够变态的。
离远点!
童磨读不懂空气,笑嘻嘻地把脸探进来, 手一伸, 哥俩好似地搭上源雅一的肩。
“这里还真是不错啊!”
而那只有着尖尖的、紫色指甲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源雅一的肩头,还顺带看了圈屋内精致的陈设, 眼睛狡黠一弯。
“源君真是让在下羡慕不已。”
源雅一扯扯嘴角:“比如?”
“很多方面,无惨大人对你可真好。”童磨用扇端轻轻点着下巴,“我刚刚注意到你看了好几次我的眼睛, 很喜欢它们吗?”
源雅一:“……不,并没有。”
彩色的虹膜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很新奇。
“啊啦啦, 没关系的, 要是实在喜欢的话, 在下可太挖下来送给你,我本来是想奉献两颗眼珠子给无惨大人的。”
源雅一表情都僵硬了。
“谢谢,但大可不必。”
“别客气别客气。”
童磨想当热情, 做势就要把两根手指往眼窝里抠,然而一只苍白的手先从侧边探了过来,残忍扯下了他的脑袋。
腥甜的鲜血哗啦啦淌了一地,顺着缘侧上的木板淅淅沥沥地流到底下的白砂地中。
源雅一往后仰了仰头,抬手抹去脸上沾粘的几滴血。
“谁让你碰他的?”
无惨面无表情地攥着童磨那头白橡色的头发,红眸凝霜,居高临下地蔑视着童磨。
而他后面正跟着事不关己的羂索。
源雅一还奇怪羂索怎么和无惨拉近关系了。
该不会又想偷摸着写些日志吧?
“无惨大人,我只是想和源君交流交流感情,相信不久之后的未来,他也是我最为重要的同伴。”
童磨双眸弯弯,笑意未减,而他没了头的躯体摊开两只手,往后退了两步,顺从地远离源雅一。
“实在是非常抱歉,原来您不喜欢别人接近源君吗?请让我亲自砍下自己的手作为赎罪。”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无惨的脸色更冷硬了些,语气相当嫌弃。
“我要你的手有何用?!”
凶戾的恶鬼将童磨的脑袋狠狠砸进他怀里,力道之大,让童磨鬼化后硬度惊人的胸腔都往里凹了一个坑,肋骨已经断了,而他的脸正似瓷器般裂开狰狞细缝。
源雅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顿觉一阵幻痛。
无惨平常捶他的两拳真是手下留情了。
“滚进来。”
“是~”
童磨嬉笑着把脑袋给自己安好,跟在无惨后面进了源雅一的寝殿。
源雅一绕过屏风和几帐才发现侧墙上悬挂着好几套和服,而绯和珠世正跪坐在北侧的檐廊下下棋,他冲二人打了声招呼。
无惨在另一边冲他招了招手。
“过来。”
“怎么了?”
源雅一顺从地走过去,任由无惨随手拿过一套和服在他身上比划。
“又是新衣服?”
童磨好奇地在边上观察着二人的相处模式,眼里闪动别样的神采,但更多的是不解与淡然。
无惨点点头,眼尾扬起几分,眸光犀利地凝视着黑发黑眸的青年。
“怎么?你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
无惨转过头,没再理会。
“说!”
这显然是对着童磨说的。
后者看了看源雅一,笑意愈深。
这个人类还真是特殊啊!
“万世极乐教所属的区域没什么异常,不过最近有个叫盘星教的组织经常抢我信徒,让在下很是苦恼。”
站姿角落里当透明人的羂索挑挑眉,表情怪异。
“这种事你难不成还想让我去解决不成?”
无惨显然不想听这种废话。
童磨捧着脸笑了起来,开始说正事。
“无惨大人,那些猎鬼人如今掌握着一种名为呼吸法的战斗技巧,配合日轮刀使用,效果惊人,堪比拥有血鬼术的鬼,他们已经清除了武藏一带的鬼,是否需要……”
转化几个猎鬼人?
无惨神情淡淡,显然早就知道了。
源雅一:“呼吸法?”
是继国缘一所用的那种吗?
“那些废物被杀死了也只能怪自己实力差劲。”
无惨嗓音尖刻地指责。
“几百年过去了,竟然连蓝色彼岸花的踪迹都没发现,我要你们有何用?那些无用之鬼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无惨不觉得以往从不放在心上的猎鬼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再怎么样,没什么特殊能力的普通人对上持有血鬼术的鬼是没有优势的。
但那些鬼被杀完了也很麻烦。
没鬼给他当找蓝色彼岸花的苦力,还得想办法再转化一些。
这次让童磨过来,也是让这家伙给他物色几个不错的人类,这家伙明面上的身份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而他暂时不想离开人见城。
但……
他用余光睨了眼源雅一。
但不能当着这家伙的面。
无惨直觉源雅一可能会不高兴。
想到这,他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他做事还在乎别人什么心情?
可笑。
童磨兴致冲冲地提议。
“无惨大人,您可以将一部分猎鬼……”
话音戛然而止。
无惨正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目光瞪视着童磨。
他知道这家伙要说什么。
而这也是他心里所想的。
他对那个呼吸法倒是有点兴趣,可以试试将一部分拥有呼吸法的猎鬼人转化为鬼看看。
童磨闭上了嘴。
懂了。
这话不能被源彦听见。
源雅一心下了然。
“你要对猎鬼人下手吗?”
“怎么?你要阻止我吗?”
无惨捏住源雅一的脸,凑近,阴恻恻地说。
“要知道,人类对于鬼来说是食物,而鬼吃人可是天性,你难道会因为吃了一只兔子而自怨自艾吗?”
童磨转了转眼珠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源雅一没吭声,富有神性的眉眼却垂下了几分。
“你要是吃人……”
“你的血肉味道更好。”
无惨冷笑着打断,露出两颗尖锐的犬牙。
准确来说,是最好。
因为源雅一施加在他身上那个该死的诅咒,这几百年来,他只能忍着饿,寻找稀血饮用。
源雅一伸出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你什么意思?”无惨皱眉。
“给你吃。”
“……闭嘴。”
无惨恶狠狠地瞪了眼惊讶睁圆双眼的童磨。
后者识趣地退到了一边,笑颜愈发灿烂。
无惨命令道:“你现在可以滚回去了,记住你要做的事。”
“是,在下明白。”
童磨叹息着,有些不舍。
“源君和姬君改天来我家玩,我很欢迎你们哦!真是期待啊!”
绯摆摆手,“下次见,童磨。”
源雅一:“……”
不,他不会去的。
他张开双手,努力当自己是一根没有感情的衣架子,任由无惨把一件件和服往他身上套。
几番对比之后,无惨可算是松开了始终微皱的眉。
自从跟了无惨之后,他的衣服就没重样过,甚至有时一天能换好几套。
无惨到底在无限城里放了多少衣服?
趴在矮桌上、和珠世一起玩盘双六的绯余光瞄到源雅一刚换上的衣服,惊叹地“哇”了一声。
“这套是无惨大人以前穿过的。”
纯白无垢的白底和服,配孔雀蓝桔梗绣纹,特殊的染料让花瓣呈一种奇异的深蓝,边缘以金丝描边。
她还记得这是无惨在伪装一位出身神祇氏族的庶子时在春尝祭上穿的。
因为无惨的气质实在与其格格不入,她印象深刻,当时还和无惨提过一嘴——源雅一穿起来应该很好看。
不过自那之后,这套桔梗纹的漂亮和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想到被无惨单独放了起来。
现在被源雅一穿在身上,衬得他特别好看。
源雅一眸光波动,“是吗?”
无惨没吭声,也没在意绯的突然插话,只甩了个愤愤的眼神让源雅一自己体会。
早就想把这套和服拿给这家伙穿,但过去了太多年,他当初伪装的身份与现在略有差异,尺寸早就不合适。
更别说源彦的个头比他还要高上些许,肩部也稍宽一点,原先那套再拿出来穿,显得短手短脚的。
源彦如今身上的,是他一月前拿去改的,手艺比不上平安城里绣娘,但也算过得去。
绯捏着一块方棋子,嘴里含着一块饴糖,含糊道:
“无惨大人这是不好意思了。”
“绯!”
恶鬼厉声警告。
再让绯说下去,指不定得抖落出多少事。
“好的,无惨大人,我继续玩我的。”
绯吐了吐舌尖,和满眼打趣的源雅一对视一瞬,互相眨了眨眼。
“无惨大人只是看着凶,其实一点都不可怕。”
小姑娘小声地和珠世嘀嘀咕咕。
无论过去多少年,在她看来,无惨依旧是当年那个心气矜傲的贵公子,即便是一脸病容,也依旧会挺直自己的脊背。
珠世:“……”
不,她不那么觉得。
无惨挑剔地看了眼点缀在衣摆与袖口的淡金色唐草纹,两手环过源雅一的腰腹,将同样洁白的腰带绕过来系好,顺便捋平了腰间折出的几条褶皱。
“真的?”
源雅一诧异地垂眸看向无惨。
“有什么好惊讶的?”
无惨用力按了按源雅一的双肩,示意人站得直一点。
“感觉这件衣服完全不是你的风格。”
无惨也穿过白色的衣服,但那是睡觉时才会套的轻薄单衣,这么清丽圣洁的,怕不是无惨衣柜里唯一的一套。
无惨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你有什么意见?”
他的确不喜欢。
太白了,不适合他。
他更喜欢纯正雅致的玄黑。
试过一次后,便扔角落里了,要不是那天的夜里忽然想到“桔梗”,这才想着要找出来给源雅一试一试。
无惨走远两步,整体打量一圈。
丝绒质感的花瓣随着光影的变化散发不同色调的幽蓝光泽,很是夺目,衬得身形高挑而纤瘦的黑发青年像枝在角落里沉静舒展茎叶的蓝桔梗。
果然很合适。
源雅一捏了捏柔软的布料,又抬起袖子,轻轻闻了闻残留在上面的淡香。
是无惨以前的味道,很好闻,无惨女相的时候身上熏的都是更偏清甜的花香,这么淡雅的香味,他已经有段时间没闻到过了。
“看着就和新的一样。”
他一点也不介意这是无惨以前的衣服。
以前他在京都的时候,也有一套从祖上流传下来的五纹付羽织袴,是历代长子结婚时穿的,与之相配的则是另一套白无垢。
定制一套那样的和服很昂贵,虽然他家有一座寺庙,但也不能随意挥霍的,他成人礼穿的和服也是他父亲曾经穿过的。
那样的衣服对他来说总有特殊意义。
无惨没好气地抬眸,瞥了他一眼。
“当然,我也只穿过一次。”
“这样啊……”
源雅一偏头看向屋内那面朦胧的铜镜,浅蹙了下眉。
无惨眼尖地发现了。
“你觉得不好看?”
“不,很好看。”
“那你不喜欢?”
“……嗯,也不是,我挺喜欢的。”
但不是和服本身。
在于送他的人。
要是桔梗能稍微调整一下位置就更好了,他喜欢对称的纹样。
无惨眯了眯眼,定定凝视源雅一。
见那张俊美的脸上的确没有厌恶之类的情绪,才勉为其难挪开视线,不去看这家伙过分灿烂的笑脸。
“我所有和服的花纹都是不对称的,要是你敢多说什么,小心你的骨头,想想童磨。”
恶鬼凶巴巴地警告着,冰凉的刀鞘贴上源雅一温热的脸颊,轻拍了两下。
源雅一侧眸,目光迅速从黑漆刀鞘上的沙金松梅纹上掠过,更惊讶了。
他在无惨身边的这些日子,好像没特意表现出自己的特殊偏好吧?
自从另一半灵魂在大祓禊上经由天照之手彻底融合后,他的强迫症没就没以前那么严重了。
无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以为他是源雅一的转世,自动默认在某些方面的癖好是一样的?
自己给自己当替身的怪异感又冒出来了。
他要是不说,无惨该不会永远也发现不了吧?
“说话?”
源雅一忍着笑,“很好看,我很喜欢。”
无惨轻哼。
绯转着眼睛,观察无惨和珠世身上整齐的装束。
“珠世晚上要和无惨大人一起出门吗?”
珠世点了点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绯柔软的发丝,温柔地笑了笑。
“明天夜里就会回来。”
她负责去采药,无惨有别的事要做,可能是觅食。
“好哦!珠世可以给我带糖吗?”
绯眯了眯眼,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珠世的手心,声调稚嫩,每一个字音都是软软的。
“可以的。”
珠世黯淡的紫眸中一点一点浮现亮光,唇边情不自禁地带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里,只有绯才是无暇的纯粹净土。
无惨到底是在哪捡的女儿?!
可恨的是,这只恶鬼的运气似乎永远都那么好。
源雅一低头注视着无惨那双给他系回笼须的手。
“你今夜一直不在?”
“我不在你很高兴?”
无惨要去解决那些废物留下的烂摊子,顺便去见识见识呼吸法。
“不,并没有,早点回来。”
无惨颔首。
绯又举起了小手。
“无惨大人,那我和源彦大人怎么办?”
无惨漠然地扫过笑颜相似的源雅一和绯,残忍道:
“待无限城里。”
别想着跑出去。
“砰——”
一扇门扉猝然出现在绯与源雅一脚下,毫无征兆敞开,转瞬间,两人的身影便被无尽空间里的万千灯火所吞噬。
“!!!”
……
“无惨怎么不事先给我们俩打声招呼?”
源雅一不等鸣女调整好无限城内的结构,便率先在空中拧转身形,伸手抓住绯的腰带。
小臂一提,轻松将绯丢到了对面的平台上。
他自己则是利落抓住和室顶部的榫卯屋角,翻身上去。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鸣女却看得心惊肉跳,按在琴弦上的拨子要弹不弹的,最后还是安排了几个平台在下面。
生怕源雅一又像上次那样作死。
这回无惨可不在,要是源雅一在这里死了,她的头都得被无惨拧下来。
绯翩翩然落地,拢了拢两边小袖,小声笑了起来。
“无惨大人肯定是故意吓唬我们的。”
源雅一深以为然。
“鸣女小姐,麻烦送我和绯去下面的神社。”
看来这两天都得在无限城里了。
神明的神社相当于自己居所,靠近会让他安心,源雅一自然喜欢。
鸣女温吞地点了下头,忙不迭拨了两下琵琶弦,生怕自己晚一步,源雅一就要当场跳楼给她看。
自从这家伙出现之后,她心累的次数明显比以往多了。
无惨以前都不怎么跟她讲话的,她只要默默掌控着整座无限城,并在无惨对其他鬼大开杀戒时,恰到好处地把逃跑的鬼送到无惨手上就可以了,比以前当琵琶女要轻松。
今时不同往日。
“鸣女姐姐好像很怕你。”绯悄咪咪说。
源雅一黑眼珠子一侧,“有吗?”
可能是上次的事给鸣女造成了一点心理阴影。
绯还想说什么。
琵琶“铮”地鸣了声,她和源雅一霎时出现在了神社前面的门廊下。
“看!”
这就是证据。
鸣女送走他们俩的速度好快。
源雅一:“……你说的对。”
……
无限城内几乎没有尽头,平常除非无惨召见,不然没别的鬼出现在这。
算上鸣女,总共也才三个活物。
偏偏对方是个不爱说话的,偶尔会弹两下琵琶,就再没发出其他动静。
绯陪着源雅一玩了大半天手鞠,见自家神主已经倦懒地半眯起了眼,就跑去上面的和室里找饴糖吃了。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源雅一只能凭感觉猜测时间过去了多久。
池面上闪动的粼粼波光晃得他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早就耷拉下来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
“扑通——”
“哗啦!!”
水花乍然溅上古朴的栈桥,晕开点点暗褐色的印子。
层层叠叠波浪自莲池中央抵挡而开,连带着飘在上面的白莲也齐齐冲向四周。
原先侧躺在栈桥边缘用手指滑动下方水波的源雅一迅速睁眼,往后撤了撤,收回被池水浸湿的木屐,神情奇怪地看向水漾未止的莲池。
一块湿透的木板从水底浮了上来,两端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给折断了。
嗯?
木板条?
怎么回事?
鸣女建房子没打好框架?
还没等他多想,急急琵琶声如海浪般自上而下、由远及近。
“雅一大人!!上面!!”
抱着手鞠的绯立刻跑了过来,紧紧捏着源雅一的袖子。
源雅一仰起头,无光的漆黑双眸闪过清亮的水光。
那些原本应该在赤红色提灯中摇曳的烛火将柔软轻薄的和纸点燃,此刻仿若星屑缓慢坠落。
而如明镜似的澄澈池水中倒映着的,则是——
崩塌的无限城!!!——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爪叭!![猫爪][猫爪][猫爪]
2.感觉不太对,刚写的,不太完善,明天白天我修一下细节,啾咪[亲亲][亲亲][亲亲]
PS:真想念有存稿的日子[爆哭][爆哭][爆哭]
3.明日预告:惨惨子与缘一狭路相逢[合十][合十][合十]
4.下个月正文应该完结了,和以前一样,大家可以说说自己想看的番外,有灵感我都会写的,下本我又想写禅院猪猪了(蠢蠢欲动.jpg[撒花][撒花][撒花]
第122章 逃窜
“你在犹豫什么?只要成为鬼, 你就能拥有无尽的寿命来锤炼自己的剑术。”
恶鬼低下声,用足以蛊惑人心的声调循循善诱,对面的剑士浑身紧绷, 似是在防范, 也像是妥协。
珠世安安静静站在屋脊另一侧, 旁观无惨忽悠人。
自昨日从人见城离开后, 无惨就一直在寻找拥有呼吸法的猎鬼人, 并试图将他们转化成为鬼。
直到眼下碰到继国岩胜。
一切好似命定。
这个可憎的家伙又拿出了这副无害的温良贵公子姿态。
当初她就是在无惨的游说下,一无所知地成了鬼。
这种以人为食的怪物, 如果她早就知道的话,绝不会让无惨的任何一滴血注入她的身体里。
而如今,她又要眼睁睁看这另一人在她面前变成嗜血的怪物, 自己却只能用力掐着手心,以疼痛平复自己的心绪。
这个人不是猎鬼人吗?
应该知道那些食人鬼作的恶。
而现在, 又被恶鬼所拥有的无限岁月所迷惑。
他到底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珠世死死盯着继国岩胜, 等待着对方的选择。
要么成为鬼,要么就去死。
继国岩胜捏紧腰间的刀柄, 平静的面容上闪过挣扎,缘一的脸不断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抛妻弃子,就是为了追求能超越缘一的剑技。
无惨看出继国缘一的心动, 叹了口气,徐徐说道:“你的弟弟——继国缘一, 可是一个如烈阳般灿烂明媚的人, 很刺眼不是吗?你就甘心这么被他压制一辈子?”
继国岩胜被触发关键词, 眼底的神采都变得不似先前平静。
“你见过缘一?”
“自然。”无惨端着温煦的笑颜,“那日在人见城里,我见你们兄弟二人并肩坐在茶屋中。”
继国岩胜心脏重重一跳。
什么意思?
这人, 当时也在?
可他当时并未注意到异常,如果无惨在那里的话,就算他发现不了,缘一也肯定能觉察出来。
怎么说以前也是继国家的家主,他也不是满脑子都是缘一已至化境的剑技,很多事无需证据,只要大胆猜测就能逼近真相。
“缘一所认识的那个朋友,是你的人?”
无惨愉悦地眯起竖瞳,看起来就像条饥饿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子。
这家伙变成鬼之后,他会尽量宽容一点,说话可比其他鬼要好听得多。
“不错。”
珠世收紧力道,指节发出叫人牙疼的咔嚓声。
无惨是故意这么说的。
若是继国岩胜没有变成鬼,而是回到鬼杀队,就会向其他人一五一十地说明今夜之事,而那些人全都知道源雅一是站在恶鬼那一方的。
就算源雅一以后真想逃离无惨身边,去寻求产屋敷家的帮助,那些猎鬼人也不会容许。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无惨当然不会吝啬。
“明月再怎么清亮,也始终比不过高悬于空的太阳,不是吗?”
继国岩胜拧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的无惨。
恶鬼冰冷的手压住日轮刀柄,将出鞘半寸的刀刃按了回去。
继国岩胜心生警惕。
“可这个世界上,缘一也不一定是最厉害的,我见过……”
无惨下意识说:“谁?”
谁敢截他的胡?
继国岩胜古怪地看了眼无惨。
——是源雅一。
那个只是站在那就让人觉得空间骤然明亮的人。
和缘一一样。
那天他最注意到的其实不是长相惹眼的源雅一,而是位气质娴静的幸子夫人,直到缘一和源雅一说话,他才看到那人。
至今他都记得当时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仿佛有片迷蒙雾霭乍然拨开,从头黑到尾的源雅一如一滴水墨在空气中扩散显形。
一切犹如神迹。
就算没有用通透世界去看源雅一的内里,他也知道对方不是俗人。
他习武多年,对方有没有本事,看站姿就知道。
有些人,只是存在就足够灼目。
就像缘一。
源雅一看过来时,他还以为摆在莲台上的慈悲佛像垂下了眼,自己那些藏在心中的阴翳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底下无处遁形。
而也在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犹豫了。
明明成为鬼就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精进剑技。
他应该毫不犹豫答应才是。
可为什么……
他笑不出来呢?
可如果他成为鬼,就会做无惨的属下,绝对会和源雅一碰上。
对方又和缘一关系要好,要是让源雅一在无惨身边看到变成鬼的自己,那人会怎么和缘一说他这个兄长?
“我……”
无惨沉下来,讥讽道:“你难不成还要考虑几天?”
继国岩胜沉默片刻,竟然真的缓慢点了下脑袋。
“可以吗?”
“……”
无惨顿时火冒三丈。
这家伙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继国岩胜该死。
珠世忽然叫了一声。
“无惨大人。”
恶鬼陡然回神,敛好戾气。
觉察杀意的继国岩胜已经抽出了日轮刀。
无惨摊开惨白的双手,状若无事地笑了笑。
“想考虑?可以。”
左右也不过是近两天的事。
他看得出来,继国岩胜无比嫉妒并憎恨着继国缘一,听说对方还是鬼杀队里第二强的剑士,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过看这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想必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优柔寡断的家伙。
继国岩胜松了口气,十分有礼貌地对着无惨鞠了鞠躬,以表歉意。
从小到大,一直想要超越比自己更优秀的缘一,成为一名强大的剑士。
每当他觉得小有所成时,缘一的出现有给他一记重击。
但他始终觉得只要凭借自己努力,迟早有一天能追赶上缘一,却又忽然得知开启斑纹的剑士活不了多久,他一直在寻找延续生命的方法,可数日下来,一无所获。
今日遇上无惨纯粹是巧合。
不可否认,他心动了。
成为鬼就能拥有无尽的生命来钻研剑术。
可也就在某个瞬间,他想起了缘一平和的目光与每一声清晰沉稳的“兄长大人”。
还有……源雅一那对仿佛已经将他秘密全然看透的黑眼睛。
后者的存在让他心生忌惮。
继国岩胜突然退却了。
无惨冷冷睨了眼犹豫不决的继国岩胜,刺激道:“你跟你的胞弟一点都不一样。”
继国岩胜握紧拳头。
“珠世。”
无惨的身影融入夜色中。
珠世回头看了眼继国岩胜,只觉得这人真是疯了,有的选还想成为鬼。
“是。”
无惨踏上一条偏僻小径。
“鸣女。”
回应他的是一声琵琶音。
“盯紧他。”
“铮——”
琵琶音消失,一颗眼珠子从黑夜深处爬了出来,动作敏捷地掠过枯败的竹叶。
“继国岩胜算什么东西?他以为他是谁?竟敢在我面前挑挑拣拣,他那个弟弟看着比他强多了。”
四周无人,无惨压抑的脾气彻底爆发,当即开始低声咒骂。
懦弱的家伙!
忍无可忍之下,黑色的枳棘迅疾扬出,将周围一片竹林尽数削下。
珠世习以为常地低下头,装作听不见。
还有几株药草要在黎明之前采摘,无惨应该记得吧?
她迈着小步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无惨后面从小径绕到一条铺设卵石的宽敞参道上。
两边矗立笔挺的青竹,夜风吹拂间,竹叶沙沙作响。
等会儿千万不要有人正面迎上无惨。
不然绝对活不了。
可偏偏心里想着什么就越来什么。
黯淡月色下,参道远处蓦然出现一团烈焰。
珠世缓慢睁圆了眼。
不,那人只是穿了件鲜红的羽织,远远看去,仿若烈火燃烧,很是扎眼。
令她惊讶的是对方和继国岩胜几乎如出一辙的外貌和焰火灼烧似的深红束发。
继国岩胜?
不对,这人脖子上没有红色的斑纹。
“继国岩胜?”
无惨还惊诧继国岩胜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仔细观察却发现不是之前那个。
“不,你是继国缘一。”
当时匆匆借鸣女的视角看了眼继国缘一,印象深刻。
这家伙和源彦的关系太好了。
后者每次提起这位朋友,本该淡漠的眉眼都变得富有艳艳神采。
缘一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暴戾气息的男人,从对方口中听到继国岩胜的名字,让他心脏一紧。
“你见过兄长?”
恶鬼仍然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那他的兄长怎么样了?
是不是……是不是……
珠世:“……”
不愧是兄弟,连说话的方式都这么像。
恶鬼张开手,恶意满满地咧开嘴。
“他跪在我面前,请求我把他变成鬼。”
缘一:“谎言!”
恶鬼是在玩弄人心,绝不能上当。
兄长大人怎么可能……
“呵。”
无惨正在气头上,听不得半点否定,当即扬起狞笑,振臂袭了出去。
同一时间,缘一自原地消失,而原本立在他身后的数十根绿竹瞬间被无形的利刃砍断。
他没有回头,集中精力,应对无惨愈发凛冽的攻势。
珠世抓着自己衣襟,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发生在面前的一切。
她第一次看见有人能避开无惨的攻击。
招招凛冽,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但凡失误一次都会没命。
她跟随着那些闪烁的黑影转着视线,根本看不清二者的动作,只能听到木屐踩在卵石上发出的“哒哒”脆响。
那些几乎剜骨的杀意促使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无惨居然……没有占据上风?!
珠世紧张地抽着气,惊喜与期待如破土的嫩牙般勃发。
缘一颜色鲜艳的羽织与高高束起的长发相互辉映,红得灼人眼球。
而深红的双眼平和而宁静,却没了往日里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
他稳住自己的呼吸,烫人的血液在体内流淌,而后背的汗水早已浸透衣料,掀起一片沁凉,也让他的思维更为清明。
剑士扬刀的起势,宛若在舞一段玄妙的神乐舞。
一圈完美的赤焰圆环点亮无星夜空。
无惨双手刺出尖牙,反手冲继国缘一的命脉抡去。
刀刃划过空气,轨迹变化莫测。
灼热的气流顺势附于赫刀之上,又在下一刻猝然燃起海潮般澎湃猛烈的火焰,如虹贯日,也似蜿蜒流淌的熔岩长河卷上恶鬼的躯体。
刹那间,灼骨阳炎撕裂血肉,暗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如急急夜雨淅淅沥沥地砸在地上,周围一圈的竹林同时被烈焰所焚烧,俨然成了一片焦灼炼狱。
炽热火光之中,手持赫刀的青年如同火神临世,斩尽污浊,神圣不可侵犯。
无惨怔愣地用手扶住自己要坠不坠的头颅,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茫茫然去看自己身下。
双腿自膝盖以下已经没了。
而他的手……不,只剩下了手臂。
“你……嗬嗬……”
混合着内脏肉粒的血液大口大口从嘴里吐出,心脏和大脑受到重创,刀刃划过的位置疼痛万分。
“你竟敢这么做!”
“你怎么敢……咳咳咳……”
无惨无措地用手捂住胸口的血口子,死死咬着臼齿,又惊又怒。
为什么没有再生?
不不不!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缘一淡然敛好刀势,笔直站在单膝跪地的恶鬼面前。
日轮刀上的赫色还未退下,只是靠近就让人顿觉肃杀之气。
无惨:“!!!”
会死会死会死!
他会死!!
逃!!!
数百年前未曾降临的死亡此刻近在咫尺。
无惨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不能死。
他要成为不老不死的完美生物。
怎么能被这个……这个人类杀死在这里?
他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源雅一!
源雅一!!
源雅一!!!
极度恐惧促使恶鬼尖声大吼大叫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喊了什么,也管不了那么多。
身体遭受严重破坏,力量尽失,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隔着眼前不断浮漫出水雾,以最凶恶可怖的姿态瞪视着眼前的剑士。
缘一:“你怎么会……”
无惨能勉强看清缘一翕动双唇,正准备说什么,但现在,对方眸底充满不解和困惑。
他此刻已然没心情分析对方古怪的表情,逃命的念头占据上风。
充斥着血丝的双眼恶狠狠怒是缘一,像是要牢牢把他的模样记在脑海里。
下一瞬,无惨的躯体爆裂成数千块向远方逃窜。
不好。
继国缘一立即提刀,回眸看了眼站在原地好似一个树桩的珠世,心中衡量好后,迅捷追了出去。
珠世怔怔然跪坐在凹凸不平的卵石路上,望着一簇燃在自己眼前的火光。
无惨……要死了?
……
无限城剧烈震荡,上空竟碎成了无数尘埃大小的光点缓慢消弭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源雅一捞上绯,瞬闪至鸣女身旁。
绯双手捂嘴,惊呼了声。
“发生什么了?”
平常坐姿端庄的鸣女此时狼狈地倒在地上,怀里仍然抱着琵琶。
但她原来拨弹琴弦的素手有气无力,额头上浮着虚汗,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楚。
源雅一甚至听到鸣女疼得咬断了自己的时臼齿。
“鸣女姐姐。”
绯立刻跑过去,将稍微缓过来点的鸣女扶坐起来。
鸣女原先遮住额头的黑色长发滑落两边,露出硕大的独眼。
源雅一淡定自若,一点也不惊讶。
“嗬嗬……”
鸣女狰狞着脸,痛苦抽气。
源雅一单膝蹲下,面不改色地伸出指尖,轻点了两下鸣女的额头。
——术式顺转·见合。
好在他成为神明之后,自己术式还能用,给鸣女吊口气还是没问题的。
鸣女体内暴动的力量瞬息之间平复,逐渐崩毁的无限城也减缓了毁灭的速度。
某种程度上来说,鸣女也算是和无惨有血缘关系,对方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鸣女呼吸均匀后,源雅一马上询问。
“怎么回事?无惨出什么事了?”
无限城怎么会无缘无故开始崩塌?
是无惨吧?!
这些鬼依附于无惨的血液,看鸣女这状况,无惨估计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无惨大人怎么了?”
绯两只小手不停颤抖,眼眶通红,几乎要泣出血来。
“我……无惨大人他……我不知道,但无惨大人……”
鸣女眼底浮出深深的恐惧,漫长的疼痛灼烧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虚弱地阐述自己的感受。
“很痛!是烈焰焚烧的感觉,无惨大人他在害怕。”
是直面死亡的惊恐。
无惨大人难道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颤抖的越发厉害。
好可怕好可怕……
源雅一迅速拢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
“现在外面是白天?”
别告诉他,无惨傻乎乎地跑到太阳底下暴晒。
“不,是黑夜,黎明之前。”
鸣女确信。
“?”
有那么一个瞬间,源雅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圈日轮似的刀技……
源雅一:“现在送我去无惨身边。”
无惨应该还活着,走无限城,距离最短,速度最快。
他还不想过去捡一捧灰回来。
“不行,无限城如今只通往人见城,与其他地域断开了连接。”
鸣女快抱不住琵琶了。
如果不是源雅一,现在无限城已经毁了,她自己能不能活着还不一定,正因为无惨活着,她才得以存活。
无惨要是死了……
不,不可能的。
无惨大人那么强大的存在,怎么会……
“来不及了是吗?”绯两手紧扣鸣女双肩。
源雅一:“……”
竟然没蓝条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人倒霉起来那是真的喝口水都塞牙缝。
“那就送我去人见城!快点!”
鸣女手中的玉拨子不知道被她扔到了哪里,如今只能五指拨弦。
几个手指头早就皮开肉绽。
然而本应该立刻恢复原状的伤口此刻鲜血淋漓,甚至愈发严重。
而她显然没那么多功夫管那么多。
“铮铮”两声,源雅一身前闪现一扇平平无奇的门扉,后面是无尽幽深的黑暗,像是恶兽的深渊巨口。
“绯!”
绯直觉扔下那颗陪了自己许久的手鞠,双腿虚软,踉跄了两步,忙不迭握住源雅一一根修长的手指,跟着他一起没入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绯心急不已。
“雅一大人知道无惨大人在哪吗?”
无惨肯定不在人见城附近,而仅凭他们俩,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无惨,说不定无惨压根等不了那么久。
“……不知道。”
源雅一张开五指,感受着无惨身上属于自己的诅咒。
不行,太远了。
绯仰头,借着微弱的月色望着源雅一凝重的表情。
他们怎么办?
无惨怎么办?
源雅一安慰着心焦的绯。
“别急。”
绯都要开始啃手指了。
这怎么能不急?
昨天出门不还好好的吗?
源雅一捻过一片树叶,吹了一声嘹亮的哨音。
“帮我找个人,你们见过的,麻烦了。”
山林窸窸窣窣,接着就是一阵扑棱棱的动静,山雀和夜枭扇着翅膀四散出去。
绯:“!”
差点忘了,源雅一的本体是一只长尾山雀,天生就与这些鸟雀亲近。
源雅一弯腰捞起绯,让小姑娘坐在自己的手臂之上,往前迈了一步,两人转眼之间出现在几十米之外的商道上。
一只浅灰的夜莺滑在夜空中叽叽啾啾地冲着源雅一鸣叫。
源雅一跟着鸟鸣,时不时调整方向,转过脚步,瞬息间,人见城已不见了踪影。
绯趴在自家神主的肩头,望着那些迅速倒退的树影,一颗心脏怦怦狂跳。
“无惨大人会……死吗?”
绯怯怯地说。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谁对她好,那谁就是最重要的。
无惨对她很好。
每次带她出去,虽然凶巴巴的,也没有父亲大人那么温柔,但不会打她,不会用黄泉之语教导她,也不会冲她大发脾气,总是会给她买很多东西,无限城也是她的家。
绯不想无惨死掉。
她不想没家。
死亡意味着成为他们这样没有存在感的夹缝居民。
她想要他们一家人好好的。
源雅一沉默了会儿,抬手揉了揉绯的后脑勺。
“不会。”
他无惨这次是踢到铁板,翻车了吧?
料想到了有这么一天,但这也来得太快了点。
见源雅一平静自然,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就是呼吸频率更短促了些。
绯安心地点点头。
快速移动之下,脸庞两侧吹过狂风。
绯抬手想要拨开那些劈头盖脸打在她脸上的碎发,免得扫到嘴里,没想到刚把自己的头发别到脑后,黑色的长发又在下一刻扑了她满脸。
嗯?
长发?
她下意识抓了一把在手里。
鸦羽似的黑发比四周的夜色还要浓稠,只是短短几息之间,竟已经长到了源雅一的腰际。
对于某些神明或妖怪来说,头发的长短与自身实力息息相关。
源雅一这是……
力量暴动了吗?
不等绯细细探究,一只巨大的鹰隼领着她和源雅一来到了一片苍葱竹林。
源雅一可没工夫在林子里兜圈子,当机立断踩着竹竿跃上竹尖,迅捷掠过郁郁葱葱的竹海。
他们俩很快就注意到竹林里有片焦黑的土地,像是被烈焰焚烧而过,地上还亮着火星子,呛人的烟雾和血肉灼烧的气味顺着夜风冲进鼻子,令人作呕。
绯眼尖地瞄到发髻凌乱的珠世正双手抓着身前的衣襟,跪坐在地上,神情期待又激动,似是想悲恸哀嚎,又好像要扯出一个笑容。
“是珠世,雅一大人。”
“你先和珠世待一会儿,我去找无惨,可以吗?”
“好!”
绯没有异议。
源雅一要是有需要,可以直接喊她的名。
她的速度跟不上源雅一,继续跟着,反而会耽误源雅一寻找无惨。
等源雅一把自己放下离开之后,她才绕过几根长竹,跑去找珠世。
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些刀砍的痕迹异常明显,地上全是血。
源雅一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无惨的身影。
最后数百米之外、一片覆盖着狰狞竹茎的小坡上,他发现了一块……蠕动的肉?
准确来说,是小半张活着的……脸,上面那只染血的猩红眼睛正无措地乱转。
“!”
源雅一木屐下踩,沉甸甸的力道压弯了竹竿,翩然落下。
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他的动作很是轻缓。
源雅一紧紧盯着那块仿若惊弓之鸟的血肉,呼吸近乎停滞。
这是……无惨?
月光黯淡,竹影摇曳。
“无惨?”
瑟瑟作响的竹叶轻而易举地盖过了这声轻飘的呢喃。
躺在枯败竹叶上的肉团不停颤抖收缩,努力往更为隐蔽安全的阴影处躲藏。
而那颗沾满污垢却依旧透彻漂亮的“红玻璃珠”骤然紧缩,惊慌不定地胡乱转动。
见四周岑寂,才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仅一眼,盛满水光的梅红色眼珠在最初的呆愣之后,浮现出极度的惊恐与愤怒——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爪叭[猫爪][猫爪][猫爪]
2.来晚了,不好意思[爆哭][爆哭][爆哭]
3.惨惨子本章达成多项成就[合十][合十][合十]
4.原著里岩胜变鬼和无惨被砍应该是前后脚的事,无惨被缘一砍了之后,很久都不敢出门,直到缘一被杀死。
第123章 祈愿
那人一如初见时那般, 仿若皎皎明亮的月神翩然从高天原上落下,漫不经心地垂下了眉眼,悲悯的视线定定放在了他残破的躯体上。
甚至说不上完整的身躯。
他只剩下一块只有脑袋大小的肉, 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源雅一?
不不不, 这怎么可能?!
无惨瞳孔震颤, 透亮的“红玻璃珠”倒映出纯白的剪影,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
正快速增生组织的肉块当即停止继续往更幽深的阴影处蠕动。
支离破碎的梅红色竖瞳却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害怕自己从那双熟悉的雀形眼睛里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这是源雅一无疑。
货真价实。
不!!!
不应该是这样!
这家伙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最狼狈的时候现身?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找到源雅一之后, 要用尽手段折磨这个骗子,可为什么要让源雅一见到现在的他。
恍惚间, 一切仍然如同当年,还是那头柔顺轻飘的黑色长发和毫无光质的漆黑眼睛。
数百年过去,源雅一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呵, 也对。
岁月从不在他们这种非人存在的身上投照过阴影。
他顺着那对黑眸一寸一寸向下看。
视线划过对方的鼻尖、下颔、纯白的衣襟,以及腰带之下逼近纯黑的花纹。
不。
那些其实是……拥有丝绒质感的幽蓝桔梗绣纹, 只是对方站的位置光线幽暗, 看不怎么出来。
意料之中。
无惨眸光发冷,用尽全身力气蜷缩起自己的碎肉。
但问题是……
他怎么能……
怎么能以这副丑陋的姿态见到这家伙?
相见之后, 应该用自己尖锐的牙齿用力咬进对方的侧颈、用锋利的指甲残忍地划破对方的皮肉才对。
别看他别看他别看他!!
此时此刻,无惨无比想要抠挖下源雅一的黑眼睛,直接将其扔得远远的。
源雅一怎么能看见这样的他呢?
破碎不堪, 丑陋无比。
甚至连那颗好看的梅红色眼珠子比往常暗淡。
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他本该是身着华服,将这个数百年前骗了他的可恶家伙狠狠踩在脚底下, 居高临下地蔑视对方, 用最难听恶毒的语言攻讦。
可如今的场景却来了个对调。
无惨第一次领会到所谓命运是何等的可笑。
太荒谬了。
源雅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家伙为什么要出现在这?!
无惨思维紊乱。
他不断在心底尖声大叫, 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黑发黑眸的神明身上挪开。
可他的眼睛就是不听使唤,只会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慈悲相,直到眼眶酸涩, 也没有移开分毫。
不公平。
这不公平!!
凭什么源雅一永远是这么端庄雅致?
而他每次见到源雅一都是如此狼狈。
这家伙似乎从没有跌落下神坛。
明明……明明只是诞生于人类负面情绪的咒灵。
源雅一!
无惨恨不得把这个名字扔嘴里嚼碎。
似乎看出了恶鬼的心中所想,源雅一长叹了一声。
“既然不想让我出现在这里的话,刚刚又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呢?我听到了,无惨,你喊得很大声。”
无惨就是这样矛盾的家伙啊!
想要这,同时还想把另一样牢牢抓在手里,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黑眸的神明微微俯下上半身,长发几乎要触及无惨的眼睫。
他轻轻捧起那块血红的肉块,一点一点抚开沾在上面的尘土和破碎的枯叶,用洁白干净的袖口擦拭无惨眼睑上几乎凝结成块的深色血污。
“真可怜啊!无惨,你漂亮的眼睛都脏了。”
无惨不受控制地蠕动着自己仅剩的□□。
如果他还能呼吸的话,情绪起伏如此之大,早就喘不上来气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不可怜!
用不着这家伙来怜悯他!
给他滚!!
无惨竖瞳尖如细针,扫过来的每一眼都格外扎人。
别看他,别看他,都说了别看他!
为什么要用这种悲悯的眼神看他?!
如今的他可不是当年那个咳嗽两声就会把内脏肉粒都咳出来的病弱贵公子。
他是鬼之始祖,是永恒不灭的高等存在,一点也不可怜。
别用这种眼神看他。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改变一样。
源雅一自顾自地说着:“我听到了,无惨,我听到了你的祈愿。”
平安时代曾经做过的承诺。
他说过的,只要无惨在心里虔诚地叫他,他会听见的。
无惨在叫他。
每一声都振聋发聩。
无惨怔然凝望着源雅一俊美的容颜,眼周骤然一酸。
什么?
他能看到源雅一的唇瓣在翕动。
对方正要说什么。
不!
别说!
别说出来!
闭嘴啊!混蛋!!
他不允许!!
源雅一抚摸着恶鬼眼角被灼伤的皮肤,将嵌入血肉组织之中的肮脏沙土一点一点拨出来。
无惨似乎听见源雅一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说:
“我就是源彦,无惨。”
无惨已经读懂口型了。
“!”
他忽然不动弹了。
这块活着的“肉”似乎在这一刻忽然死去了,安静得不可思议。
连那颗好看的眼睛也不再转动,只是呆呆愣愣地盯着源雅一看,想要从上面看出谎言残留下的蛛丝马迹。
极致的平静过后,是癫狂的愤怒。
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说出来?!
无惨用尖锐的嗓音大声地在心底谴责起源雅一。
源彦就是源雅一,从没有什么转世之说,一切都只是他出了偏差的推测。
所以呢?
意义又是什么?
如今跟他说这件事,是想嘲笑他吗?
源雅一是在嘲笑他——即便过去了数百年,他也依旧会被这张带着淡漠神性的脸所迷惑吗?
突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睛里淌了出来,烫得他的伤口酸疼无比。
他怎么了?
源雅一这个骗子竟然给他下毒?!
他想杀了他。
不然他的伤口为什么会这么疼?
一定是紫藤花汁!
“我没有给你下毒,你只是哭了,无惨。”
源雅一就跟有读心术一样,直言道出无惨的心中所想。
无惨已经看不清源雅一的脸了,他想要张开嘴说说话,但他……他现在根本发不出声。
他的声带完全被摧毁了,早就变成齑粉消散了。
忽然。
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贴在了他依然沾粘黏腻血污的眼睑上。
不!
这家伙在做什么?
无惨突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开始不正常地雀跃。
他内心尖叫得愈发厉害,在外则具体表现为快要抖成筛糠的□□。
离他远点!
别这样看他,别这样看他。
无惨第无数次在心里这么说。
那些往昔本该被彻底遗忘的记忆不受控制地闪现在他的思维中,大大咧咧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也就在这个瞬间,他想起以前的源雅一会在他喝完那些苦得内脏都绞紧的汤药后,轻轻用两只捏住一小块黑糖,速度极快地塞进他的嘴里。
那些苦药还没开始回味,便被甜腻到喉咙都说不出来的甜味给压了下去。
而从始至终,那对渊水般黑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专注而认真。
他这才猛然发现。
源雅一当时的眼神其实不是在可怜他。
只是那家伙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看万事万物,眉眼上总会轻盈流转着淡淡的怜悯。
而总让他生气的是……
是源雅一那时看他的目光,与瞥向路边的草木毫无区别,安静而疏离,让人捉摸不透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对于源雅一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随时都能抛弃。
那么,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他在当时所以为的,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
不知道。
他不知道!
因为与源雅一日日在神社里相处的他,其实根本不敢直视源雅一的眼睛,在源雅一看他的时候,他也会下意识地侧一侧视线。
那双黑眸实在太过幽邃,像是死亡降临前的无尽黑暗。
所以,缠绵病榻的他连与对方对视一眼都得做好莫大的心里准备。
他总觉得源雅一会看透他阴暗残忍的那一面,然后毫不犹豫地扔掉他,留他一个人躺在那苟延残喘。
若是发生那种事,又怎么让他接受得了?
是源雅一朝他伸出的手,就该负责到底,不是吗?
可是,他那么小心翼翼地藏好另一面,尽可能展露出那副人人都喜欢的温雅贵公子形象,结果某天有人告诉他,源雅一并非他所以为的神明,而是另一种与圣洁的神截然相反的存在。
以负面情绪为养料的咒灵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觉察他每一丝坏脾气的显露,甚至早已猜出了他打的那些心思。
他当然愤怒。
源雅一是怎么敢骗他的?!
从没有人敢这么做过。
他那时,可是把自己的所有都押注在了源雅一身上。
那他以前做的那些事,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无惨的视野愈发朦胧,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波纹,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的虚影。
他努力瞪大自己仅存的那只眼睛,试图看清源雅一如今又是怎样的神情、怎样的眼神,当初凝望他的目光,是否和如今一致?
然后,他看见了。
——是怜惜。
藏于前尘往事中的身影,与眼前这个身着白底和服的黑眸青年逐渐重合。
其实从未变过。
他在源雅一的眼里,从来不是路边随手就能掐断的一株花花草草。
几乎是瞬间,无惨意识到了这点。
他顿觉脸上传来一阵比方才还要厉害的酥麻刺疼。
像是有一千根银针往他的血管里扎。
真是……不公平啊!
无惨倏然喟叹。
数百年过去,他和以前几乎完全不同,而源雅一几乎毫无变化。
时间竟也能如此慈蔼。
源雅一腿弯一折,改为单膝跪在无惨身前。
说“身前”都算是体面的了,眼前的这个,只是无惨身上的一块碎肉,好在包含了一小半张脸,至少眼睛还在。
“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呢?”
真的很想努力地活下去。
都碎成这样了,竟然还想着活下去。
顽强的生命力。
源雅一不禁在心里感叹。
无惨想大喊怒斥源雅一,可失去了声带的他连泣音都没办法发出。
别碰他。
骗子,为什么来找他!
为什么要在现在出现?
乖乖待在无限城里不好吗?!
冰冷的泪水止不住地从无惨眼角流淌出来,融入血肉和肮脏的地面中。
源雅一的指尖沾着无惨黏稠的血液和早已冰凉的眼泪,小心谨慎地将那些枯枝败叶捯饬干净。
在杂物彻底清理后,纤维蛋白网封锁破裂的血管,肉芽组织快使增生,刀砍的截断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很快,梅红色眼睛周围的皮肤重新变得白皙无瑕。
可其他器官并没有重新长出来,外围一圈的伤口仍然在淌血,红肉仿佛会呼吸,正在缓慢翕动。
好在无惨这小半张脸比方才大了一点。
“很疼吗?”
源雅一轻轻吹了吹。
轻柔的触感通过那些皮肤和翻开的红肉以最快的速度让五感敏锐的恶鬼感知到。
无惨:“……”
这家伙在说什么废话。
无惨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血淋淋的半颗脑袋正被一双手稳稳捧住,对方手心的温度在沁凉的月夜中源源不断地传到了他身上。
他死死凝视着那对黑眼睛。
源雅一面色如常,甚至淡定得不可思议。
“我这不是来了嘛!别哭了。”他低声说着。
无惨几乎要目眦欲裂,不能说话,但他恨不得用眼神将源雅一戳成刺猬。
他没哭!
源雅一在胡说八道。
这家伙是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的?
不知道他恨不得咬了他的肉,喝干他的血吗?
新鲜的血和肉。
他很需要这些,只有摄入大量的食物,才能恢复为原来的样子。
可问题是,眼下他上哪去弄来?
不,不行。
他等不了那么久。
没有别人了。
只能靠源雅一。
他也只有源雅一了。
一瞬间被剥夺了所有能力,只剩下这块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肉,无惨崩溃地在心底嘶吼着。
救他!
源雅一必须救他!
快点。
快点长出躯干啊!
他要躲回无限城。
鸣女呢?!
“鬼之始祖!无惨!无惨!啊——继国缘一,啊——发现鬼之始祖!”
漆黑的鎹鸦站立竹尖,放声鸣叫。
源雅一抬头看去。
感知到危险的无惨拼命紧缩。
跑!
快跑!
他绝对不能再留在这里!
那个猎鬼人一定……一定追过来了。
该死的臭鸟。
该死的乌鸦。
带他走啊!!
源雅一到底在发什么愣??
被烈焰灼烧的痛感化为钉入骨髓的恐惧凝成一张细密的网,密不透风地将他全然笼罩在内。
夜风萧索,漾动的竹海齐齐向着同一个方向倾倒,失去云层遮掩的清亮月光穿透错开的叶影,投照而下。
一片鲜红的衣角犹如一只蹁跹的血漪蛱蝶蓦然飘入眼尾的余光之中。
源雅一侧眸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炽热的赫刀。
刃面环绕的暗红星火好似要点燃沉静幽暗的夜空。
来者灼灼如烈日。
——是继国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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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隔壁预收《禅院猪猪想要长命百岁》,是关于直哉死去活来的故事[撒花][撒花]
第124章 相向
落下凡尘的神明双手捧着恶鬼瑟瑟发抖的肉块, 亲昵地用纯白无垢的衣袖细心拭去上面肮脏的尘土。
而那些盛开在洁白着物上的连枝桔梗也因月影的浮动而呈现一种幽静的黑色,它们顺着布料的纹理缠绕而上,像是要将高高在上的神明拖入荼蘼深渊之中。
继国缘一绕过竹林, 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握紧了手中的赫刀, 气息平稳。
即便见到故友与他要斩杀的恶鬼之间明显存在不正当关系, 也是满脸平静, 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继国缘一并不意外, 先前他的刀砍过无惨的躯体时,惊恐到极致的恶鬼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一个名字。
——源雅一。
连续不断, 叫了好几声,尖利的嗓音震耳欲聋,到最后甚至变了音调。
正因为这个名字, 他拿刀的手都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该惊讶的,当时就已经惊讶过了。
他并不知道无惨还认识源雅一, 并且还相当熟悉的样子。
人在陷入绝境时, 总会下意识叫出那个最令自己心安的称呼,大多数人是父母。
恶鬼叫得凄厉又哀伤, 在他的视野中,对方的心脏跳得都快要爆炸了,而其肺部更是因为气竭而紧缩, 很难让人不关注。
——无惨全心全意地信任着那个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名字。
继国缘一看似木讷,看待万物总是一副恬淡安和的模样, 其实很多事看得比常人要更为通透些。
他对着沾染上脏污的黑眸神明点了点头, 淡定道:
“雅一。”
在看到继国缘一的那一刻, 无惨彻底崩溃了。
快跑啊!
他来了他来了。
这个叫继国缘一的猎鬼人。
可恶!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无惨的脑子里全是“死死死”。
这次他是真的会死。
他至少把自己分成了上千块逃跑,可继国缘一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灭了一千四百多块,他能感受到那些肉块已经与自己断开了联系, 而如今在源雅一手上的,是仅存的了。
死亡近在咫尺。
无惨眼眶里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很快就在源雅一的手心里盛满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他在心里尖叫得更厉害了些。
源雅一到底在做什么?
继国缘一来了,为什么不带着他逃跑?
无惨蜷缩起自己的肉块,无比想要往源雅一的怀里藏,让继国缘一看不到自己,可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毫无意义。
快走啊!
带他离开这里!
这家伙不是说要陪着他一起到老的吗?
不是说好要保护他的吗?
难不成想要食言不成?
源雅一该不会要把他交给继国缘一吧?
不——
源雅一是他的,合该站着他这边。
快带他回无限城。
恶鬼用力瞪着那只满是水光的绯红眼睛,似愤怒又好似在哀求。
他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明明只要找到蓝色彼岸花就能成为真正的完美生物。
无惨大恸。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无限城与他的连结似有若无。
作为鬼之始祖,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手底下的鬼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鸣女的状态估计好不到哪里去,他暂时回不了无限城。
不应该是这样。
他应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才对。
绝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源雅一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吗?
源雅一必须救他。
他要离开继国缘一。
源雅一安抚性地抚摸了两下无惨颤动的眼皮子。
“别怕。”
那只浸满泪光的“玻璃珠”可怜极了。
平常在家里高高仰着脑袋耀武扬威的卷毛黑猫出去一趟就遭到了重创,自尊心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等主人找来的时候,只会用谴责地眼神看着他——你怎么才来。
可那只眼睛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
怎么也止不住泪水。
养得太娇气,在外面被教训了一顿后已经受不了了。
源雅一猜,无惨或许要抑郁好长一段时间了。
无惨的泪珠滚得更厉害了。
怎么可能不怕?
源雅一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都是源雅一的错。
明明,明明他是有机会逃跑的。
可现在来不及了。
完全来不及了。
救他啊!
不是说听到了他的祈愿吗?
那快点实现啊!
“缘一,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见缘一态度未变,看到他捧着一块肉也面不改色,源雅一熟稔地寒暄了两句,手上则是顺着无惨的意思,把这块颤颤巍巍的软肉往他怀中揣了揣。
其实在看到那片被焚烧的竹林,他就猜到无惨百分百遇上了继国缘一,在找到无惨前,他隐约能听到远处的林子里有刀刃破空的声音。
当时缘一就在那吧?
能找到无惨并非是运气,而是靠他与无惨身上相连的“缘”,结缘包含很多方面,信徒自然也算。
无惨为他立了神龛、建了神社,在无形之中,他已然成了无惨供奉的神明。
再者,以他们俩这不清不白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在也是很正常的。
“有段时间未见了,诗前两天还和我说起雅一来着。”
继国缘一单刀直入。
“雅一,他是我要斩杀的恶鬼。”
他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无惨的肉块,但如今在这里碰上了其中一块,本应该直接挥刀的,可对面站着的是他的朋友。
他讨厌刀身击打人体的感觉,也不喜欢和好友刀剑相向。
对方曾救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和他的妻儿身上戴的是源雅一亲手编的护身佑福的绳结。
源雅一还给他们一家举行袚禊仪式赐福。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向源雅一拔刀。
那样不好。
缘一牢牢记得每个对他好的人。
他的刀应该冲着对方怀里的恶鬼去的。
源雅一认真道:“嗯,我知道的。”
无惨抖得更厉害了。
一把无形的闸刀此刻正摇摇欲坠地悬在他的脖颈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砍断他的脖子,让他一瞬间灰飞烟灭。
源雅一源雅一源雅一……
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在心里念叨源雅一的名字。
救他啊!
必须救他!
无惨很害怕源雅一会把他交给继国缘一。
他还记得自己在数百年前往源雅一的心窝子里捅了一刀,对方当时的惊愕,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源雅一该不会现在报复回来吧?
可那不是源雅一该受的吗?
是他欺骗他在先的。
是源雅一的错。
源雅一不能……不能现在让他偿还。
无惨控制不知地发散思维,脑子里不停闪现源雅一把自己递给继国缘一的画面,原先缓慢生长的肉块也变慢了,才堪堪长出半片脸颊。
眼泪掉得又凶又急,哭得极其狼狈难看。
他都快死了,哪还在乎这些,只要能活下来,做什么都可以。
不——
他不想死。
源雅一应该和他统一战线。
可无惨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等待审判的降临。
似乎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结局,那只残存的梅红色瞳眸死气沉沉地散开了瞳孔,薄皮的眼睑早已兜不住泪水,红肿一片。
继国缘一静静等着源雅一再次开口。
源雅一抿平唇线,看了眼歪着脑袋看他的鎹鸦,诚恳道:“我很抱歉破坏了缘一你正在执行的任务,你回去之后肯定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无惨红眸圆睁,此刻如听仙乐。
所以,源雅一的意思是……是……
“所以,缘一,对我们拔刀吧!”
无惨顿时瘫软下来,也不再颤抖,恐惧如潮水般逐渐消退。
——源雅一要与继国缘一闹掰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兴奋了起来。
闹掰了才好!
源雅一是他的,本就不该分给其他人目光。
那些人凭什么?
是他先遇到的源雅一,先来后到的道理,难道有那么晦涩难懂吗?
狂喜与意外交叠在红眸中上演,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轻而易举感知到无惨此刻心情的源雅一:“……”
无惨还真是……变脸大师。
可很快,心思敏感的无惨又心忧了起来。
接下来应该是武士间的较量,源雅一的输赢关乎到他的生死。
继国缘一说到底也是人类,总不可能比非人的源雅一要厉害吧?
可他自己不也是非人的存在吗?
连他,继国缘一都能轻而易举地斩灭,那种足以焚灭灵魂的炽热火焰,他再也不想体会一次了。
继国缘一已经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那源雅一……
源雅一比起咒灵,现在似乎更像人类?
这家伙甚至连把刀都没有,难不成要用地上的树枝去挑战日轮刀吗?
无惨又开始害怕起来了。
万一源雅一没赢怎么办?
源雅一会不会死?
届时他又怎么办?
可既然源雅一这么说了,就一定会无事带他离开的吧?
这家伙是个骗子,以前骗他是神明,现今又让他误以为源彦是源雅一的转世,但好像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
除了说要陪他——长命百岁的那次。
继国缘一欲言又止,显然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他怔怔然地说:“雅一,你没有刀。”
“我其实是带了的。”
源雅一从羽织下抽出一把古朴素雅的木质刀鞘,比胁差稍短一些。
无惨侧眸去看,只觉得十分眼熟。
“十分抱歉,我今天得带走他,给你造成了麻烦。”
源雅一继续道。
“所以最好有个见证人,不然缘一你回到鬼杀队之后肯定会被其他人诘问的。”
继国缘一有自己的坚持,完全正确。
但他今天要带走无惨,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
缘一是自己的朋友,源雅一不喜欢给朋友多添麻烦事。
继国缘一还是个老实人,很好说话,说不定还会被欺负。
更别提继国缘一还在鬼杀队任职,万一因为这茬,让继国缘一丢了工作就不好了,自然要考虑得周到些。
有个见证人最好,要是鬼杀队的人更好。
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去找个活人?
事后他得尽快去一趟鬼杀队的总部,去见一见产屋敷家如今的当主。
或许到时候还需要叫上夜斗一起?
无惨用力眨了一下红眸,心情阴沉沉的。
说不定这是源雅一最后一次帮他。
源雅一在生气,他看出来了。
“或者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住几天,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解释。”
无惨转了转眼珠子,满眼的拒绝。
不,不行!
他跟继国缘一待在一块都窒息。
继国缘一默默听了许久,轻轻地笑了一下。
即便对方与万人憎恶的恶鬼站在一起,他依然认定源雅一是个好人。
“雅一,可以问问原因吗?”
不难看出无惨和源雅一之间所纠缠的羁绊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源雅一笑了笑。
“无惨是个超级麻烦、又相当让人苦恼的家伙,性格恶劣,脾气差劲,小心眼,爱钻牛角尖,以前身体不好,还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生气……”
提起恶鬼的缺点,夸张点说,他能掰着手指头数一天。
无惨听得火冒三丈。
他知道这家伙说的是实话,甚至都算是非常委婉的形容了,但听了依旧让他恼怒。
在私底下说说他还不至于那么愤怒,偏偏是当着外人的面,对方还是差点将他斩于刀下的猎鬼人。
无惨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做过很多坏事,他还是个怕死的胆小鬼,说他两句就会恶狠狠地瞪我。”
无惨闻言当即闭上了眼,装死。
坦然对上缘一深红的双眸,源雅一幽幽叹气。
“但没办法啊!我先答应了他的。”
只要无惨发自内心地向他祈愿,那他无论在哪都会给予回应,并出现在他身边。
当时的源雅一可预见不了如今,也不知道自己随意做出的选择,会在之后带出诸多牵扯。
一旦正式立下了承诺,就必须遵守,没有后悔的余地。
无论是咒术师还是咒灵,亦或是眼下已然是神明的他,都不会打破这一“束缚”。
是他先做出的保证。
无论过去多久,人总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的。
无惨也一样。
继国缘一:“他是雅一的家人吗?”
无惨再次瞪大眼。
源雅一沉吟了一会儿,在心里给他和无惨的关系下定义,“我们俩的关系很复杂,但要我认真说的话,我想是的。”
无惨的瞳孔都在震颤。
继国缘一:“我知道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之后能见一面产屋敷家的家主,嗯……往后数日都是晴天,秋分那天的正午怎么样?”
无惨盯着源雅一。
为什么要见产屋敷家的人?
源雅一想做什么?
源雅一指尖划过无惨眼尾薄薄的皮肤。
做什么?
当然带无惨去负责啊!
继国缘一神情肃穆,握紧被自己体温熨热的刀柄。
“我明白了,回去之后,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主公大人的。”
“麻烦缘一你了。”
鎹鸦扑棱棱飞下来,与此同时,边上密集的竹林中传来了木屐踩踏落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继国缘一见到来人很是惊讶。
“兄长大人怎么也在这?”
他和兄长今夜负责不同的区域,两地虽隔得不是很远,但兄长从来不会干涉他的任务,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继国岩胜在看清对峙的双方,原本严肃的表情微微一僵。
“……路过。”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这边闹出的动静。
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巧,就打算过来看看。
结果那只被缘一逮住的鬼,果然是无惨。
缘一的鎹鸦叫得实在是太大声了。
缘一的鎹鸦很是着急,作为山林的生灵,动物有些时候比人类要敏锐得多,它很担心自己负责的剑士。
他的鎹鸦也在催促他赶过去。
这简直是命运般的相遇。
连鬼之始祖也不是缘一的对手吗?
也对,那可是继国缘一,能做出什么成就都不足为奇。
难道还有什么是继国缘一做不到的吗?
现在有人跟他说,继国缘一接下来要去单挑神明他都不意外,甚至还会认为继国缘一会赢。
这可是继国缘一!
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存在。
“你是要和……”继国岩胜顿了顿,迅速分析现状,他看向源雅一,换了个委婉的词,“源君比试剑技吗?”
缘一轻微地点头。
“兄长大人能来真的太好了。”
继国岩胜:“……”
又要见到那如日轮般华美的剑技了吗?
“雅一大人。”
稚嫩的小孩音在幽深的林子中响起,众人的视线随之看去。
“绯你怎么过来了?”源雅一下意识遮了遮无惨,免得恶鬼眼下的姿态把小孩给吓到。
“雅一大人和无惨大人很久都没有来找我们。”
绯有些生气地鼓起了脸颊。
她牵着珠世的手,缓步走了出来,在见到无惨如今的样貌时,吃了一惊。
“无惨大人?!”
此时,无惨残破的肉块正在缓慢长回原来的脸。
他抬起眼皮,眼珠子往眼尾转,愤怒之色挂上眼梢。
绯早就知道源彦本就是那个源雅一,居然不告诉他。
珠世见到现在的无惨,很是遗憾。
她看了源雅一一眼。
想来是对方及时赶到,不然无惨已经消散在那位剑士的刀刃之下了。
见绯担忧又惶恐,源雅一安慰道:“没事,他还活着。”
但这状态,离死也不远了。
还被这么多人看到,无惨还是挺在乎自己的颜面的。
“那么……”他看向绯和珠世。
终于长出嘴的无惨可算能说话了,他几乎只用一眼就看出来源雅一的心思。
“不!绝对不行!”
那声音,别提有多凄厉了。
源雅一垂眸:“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要把我交给珠世对不对?”
源雅一:“……你是会读心吗?”
无惨恨不得把自己完全缩进源雅一的怀里,在场任何人他都信不过。
“珠世她只会站在边上看我的笑话,你怎么可以把我交给她?”
一想到他起先被继国缘一砍,珠世居然不帮他,就恨得牙痒痒。
珠世别过头撇撇嘴,藏好自己的嫌弃。
她还不乐意呢!
源雅一:“……”
那也不能给绯啊!
对小姑娘来说,一块肉多惊悚。
给继国岩胜?
那更不可能了。
“也不能把我直接放在地上,那么脏,你怎么能把我扔在那?”
无惨说着说着,嗓音又变得沙哑哽咽了起来,眼眶又是一阵酸疼。
他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你得把我带在身边才行!”
现在随随便便来个猎鬼人都能把他杀死,万一继国岩胜想对他动手呢?
源雅一到时候说不定还来不及救他。
绝对不能离开了源雅一。
在这里,他只有源雅一了。
他不能丢下他不管。
源雅一很是惊讶,“你确定?”
不是还很害怕缘一的样子吗?
他等会儿和缘一交手,必定会拉近距离。
无惨看上去心理阴影很严重,缘一一出现,无惨害怕得要命。
如果他还是咒灵的话,光是无惨一个人今天所散发的惊恐都能养饱他好几天了。
“说不定会死的。”
无惨红眸多出好几条裂纹似的血丝,情绪崩溃之下,大叫出心中所想。
“你陪我不就行了吗?!反正你总会跟我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撒花][撒花]
无惨:心情大起大落[裂开]
PS:无惨真·破碎感拉满了[捂脸笑哭]
众所周知,无惨不是正常人,千万别把他当正常人来对待,他的喜爱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更倾向对所有物/人的占有,是他的,他会牢牢捏在手里,连死也要对方陪着。
无惨很享受雅一作为源彦时全身心依附于他的样子,他掌控着源彦的一切,包括衣服都要他先过目,同时又恼怒这些全是雅一的伪装,气恼自己永远也把控不住对方。
他的控制欲对于雅一来说毫无威胁,而想要把雅一这只鸟抓在手心里的念头经过长久的酿造,早就衍生成了一种偏执而扭曲的爱/欲。
现实中遇到一定要快跑,雅一是有实力能镇压住无惨,看似是无惨在管控源彦的一切,实际上始终是雅一占据主导地位,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喜欢“永恒不变”的无惨很抓狂,雅一是他目前所遇到的唯一一个“变化”,他沉醉于这种博弈,有时候又恨不得掀棋盘,他也无比期待雅一最后困囚在他身边的愿景。
第125章 剑技
源雅一说会死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的。
这家伙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有可能会死, 还有很大概率在源雅一之前死掉。
冲动退却之后,陡然意识到这点的无惨惊恐万分。
焰火着身的赫刀裹挟着炽热而烫人的气流迎面袭来,带着破竹般的恐怖气势, 所经之处掀起一股被火焰所灼烧的焦糊味, 连空气都仿佛被某种力量无尽压缩。
火焰卷着黑压压的夜空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不!!
无惨竖瞳紧缩, 仅剩的肉/体不停颤动。
他想要放声尖叫, 想要拼命后退逃跑。
但他不能。
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甚至因为过度恐惧, 他连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瞪大眼睛, 死死盯着迅速逼近的赫发青年,泪水都快被烤干了,整个眼眶干涩一片。
后面是源雅一的胸膛, 而前面则是袭来的滚滚热浪,他的一缕头发丝只是被撩到了一点, 就瞬间化为灰烬随风消散, 连皮肤上都隐约有撕裂般的痛感。
那种肉/体被灼烧发出的滋啦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耳边是利刃相撞的铮鸣,迸溅出的火花似是要烫伤他的眼睛, 而继国缘一的日轮刀都快和他贴着脸擦过去了。
那种灼人的温度,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死亡近在咫尺。
继国缘一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无惨恨不得将这个像太阳一样能威胁到他生命安全的继国缘一生吞活剥,可他不敢。
只是想起对方的花札耳坠, 就忍不住想要逃跑,这几乎都快刻进了他的本能里。
要是他现在长出了心脏, 怕不是早就狂跳到爆炸了。
他后悔了, 他后悔了!!
源雅一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他不要和源雅一待在一块了。
太近了。
离继国缘一远点啊!
不行不行……他要死了。
源雅一到底行不行啊?!
日轮刀……日轮刀要砍上来了!
源雅一快躲啊!!
快,趁机把刀捅过去,源雅一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
这可是偷袭的好时机, 只要赢了不就可以了吗?
无惨咬牙切齿,更是恨不得自己拿把刀,趁着继国缘一应对源雅一扎出去。
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害怕。
源雅一是有自己的术式的吧?
为什么不用?!
他不理解。
战斗中用什么小手段都是合情合理的。
这关乎到他之后能不能活。
源雅一到底认没认真?
该死的,源雅一能不能把他抱得紧一些?
他都感觉自己快被丢出去了。
无惨抱怨源雅一连搂块肉都搂不住,瞳孔随着迫近的危险紧缩又缓慢扩散,心情大起大落。
旋即他又开始痛恨自己□□的恢复能力,要是像先前还是一小块可以用双手捧住的肉的话,源雅一完全可以把他塞在衣襟里,紧贴着心脏前面的位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待在源雅一的手弯里,眼睁睁看着继国缘一的赫刀刀尖即将挑到他的皮肉。
被碰到一点他就死定了。
他会死,他真的会死。
可他不想死。
即将成为完美生物的他,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他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向上扬起的刀尖后,无惨用力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顺着睫毛滑了下来,有些还渗进了眼尾,刺痛感愈发明显。
原来是他的冷汗。
情绪剧烈波动之下,他的眼眶此刻辣疼辣疼的,肯定又红了一圈。
源雅一快把他扔下,他要绯抱着他的脑袋。
然而还没等他张口,一道凌冽的劲风从侧面卷来,无惨下意识转过眼珠子,滚烫的焰火已然逼近。
好在一只稳妥的手迅速将他带离。
“源雅一……”
无惨无意识地叫出了源雅一的名字,很是尖刻又可怜。
“怎么了?”
他似乎听见源雅一这么问了一次,耳边的风声太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
无惨选择沉默,但惶恐几乎要从梅红的竖瞳里溢出来了。
“别害怕啊!不是你自己选择了跟着我吗?怎么还抖成这样?”
源雅一颇为无奈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次更为清晰了些。
听出对方嗓音里隐含的浅浅笑意,无惨目眦欲裂,几乎要暴走,但最后也只是色厉内荏道:“……不许笑!”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源雅一自己来试试看。
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源雅一应该立刻给继国缘一下个诅咒,而不是在这里和对方切磋剑技。
恶鬼发出沉闷的哼声,什么也做不了的他只能无能狂怒,最多用红眼睛瞪一眼源雅一,偏偏他又不敢和现在的源雅一大发脾气。
要是这家伙生气了,不管他怎么办?
要是源雅一把他拱手递给继国缘一怎么办?
那他绝对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他可不指望自己手底下那些鬼,珠世当时就站在他的旁边,还不是什么都没做。
叫鸣女,鸣女也听不见。
童磨压根都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吧?
其他鬼就更不用说了,说不定还死了一大片。
一个个到了关键时刻根本靠不住,连替他当伤害都做不到,更别提为他奉献出所有了。
差点在伊邪那美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的无惨此刻处在一种极度的愤怒和恐惧之间,没有一点安全感,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随便来些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吓得跳起来。
只有源雅一助他脱困。
只有源雅一可以做到。
无惨不停念叨着源雅一的名字,将对方看做自己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为了活着,无惨向来能伸能屈,当即咽下了这口恶气。
总而言之,以后再和源雅一算账。
以后肯定会有机会的,应该……
源雅一的剑技比继国缘一厉害吗?
也是活了几百年的家伙了,没点本事怎么能行?
他当然希望源雅一能赢得漂漂亮亮。
但事实证明,源雅一在剑技这方面可能还真不是继国缘一的对手。
源雅一透过赫刀挥出的环状火焰,冷静对上继国缘一沉稳如常的双眼,暗沉沉的黑眸仿若一汪无波池水。
朴素无华的妖刀轻盈挥出,径直切开这套几乎可以说是攻防一体的火焰屏障。
序曲悄然奏响。
第二式紧随而至,腾腾燃烧的火焰仿若日轮坠地。
无惨颤抖得更厉害了。
就是这招。
不久之前,继国缘一就是仅凭这一招,将他砍得四分五裂,而那些被刀刃划过的伤口,完全不能再生。
可眼下,这噩梦的一幕离自己如此之近。
恶鬼在此感到深深的后怕。
源雅一翩然侧身,整个人如同一只轻盈的山雀般灵活避过,手中妖刀随即横贯出去。
无惨眼睛一亮。
对,就是这样!
继国缘一同样反应迅速,提刀挡下源雅一袭来的刀背。
无惨眼睛一暗。
就差一点点,太可惜了。
源雅一为什么不用刀锋?
恶鬼恨铁不成钢。
通透世界虽说能让继国缘一看清源雅一体内的血液流向和施力时紧绷的肌肉,但对于对方接下来要做的动作,也会出现失误的时候。
源雅一体内还流窜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
它们均匀地蛰伏在四肢百骸,充盈而澎湃,连细小的经络都完全覆盖,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通透世界的判断。
不过也只是蛰伏,源雅一似乎并没有调动这份力量。
只是很单纯地较量。
继国缘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表情更为肃穆。
源雅一这么认真和他切磋剑技,他不能让对方失望。
源雅一找准空隙,反手阴握刀柄。
刀身在手中旋过一圈,抹身过去,天青色冷芒在冷白的月色下稍纵即逝。
继国缘一当即侧过后背,回旋刀身。
源雅一挑眉。
“嗯?”
继国缘一的气息居然消失了,可人明明还在他的身边,除非肉眼去看,不然完全感知不到继国缘一的踪迹。
仅凭人类之躯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束发剑士的一举一动都仿若在跳一支翩然的神乐舞,在深红长发扬起之时,灼灼离火压缩于刀背上。
二人错身而过,无惨随之转换视野。
“铮——”
刀锋相撞,交叠,震颤出猩红的火星子。
漫天的灿烂火光仿若陨落的星屑尽数倒映在梅红的双眸中,几乎完全盖过了原本的色彩。
无惨本不需要呼吸也能存活,但他如今却觉得张开嘴都艰难万分。
他无暇欣赏日呼的优雅姿态,只关注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的剑技下活下来。
不行了,无惨要窒息了。
太近了。
继国缘一的日轮刀几乎迫近到了他的眼睑上。
他看见源雅一带着自己迅速向后掠出半顷竹林,避免被继国缘一那如同熔岩长河般的赤红刀势所扫到。
一时之间竹海震荡,目之所及之处,竹枝扑簌簌截断掉落,很快他的视野中就出现了一片空旷场地。
——继国缘一是个相当恐怖的家伙,让人妒恨的存在。
不止是无惨,此时,继国岩胜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真不愧是神之子,他不禁低声感慨着。
从没有人称呼过继国缘一这个名号,但继国岩胜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弟弟作为神明眷顾之人看待。
不然怎么解释对方于武道上的天赋?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也可以抵达那样的究极之境,超越缘一。
可他来得及吗?
他真的还有时间吗?
继国岩胜与继国缘一如出一辙的深红眼眸倒映出人类最强剑士所带来的盛大绚烂,用力捏紧了拳头。
与缘一相比……
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源雅一身上,眉心微蹙。
温吞而文雅地说:“没想到他居然能撑这么久,看着看不像是武士。”
他先前从源雅一的站姿看,就知道源雅一练过,可对方那副散漫的态度又不像是一名经过千百次锤炼的武者,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边上的绯显然听到了这句话,误以为继国岩胜在以貌取人,气鼓鼓地瞪着眼。
“继国先生不也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吗?雅一大人可是很厉害的。”
继国岩胜手搭在刀柄上,站姿笔直,板着张严肃脸,一副大家长的姿态。
“小孩子不要随意插话。”
绯气得踩了踩脚下的枯叶。
“雅一大人会赢的。”
继国岩胜低低地瞥了她一眼,言简意赅。
“是缘一。”
怎么可能有人比得上神之子,普通剑技和日之呼吸根本没法比,虽然以他的经验看,源雅一的确是个很难缠又棘手的对手。
一招一式很具欺骗性。
看似绵软无力的一挥,却蕴含着重如千斤的力道,刀刃还没迎上去,迸发的锐气能在瞬间削下大片竹节。
有时又显得气势汹汹,实际上却没用什么劲,就看着吓人,还没碰到缘一的日轮刀就会转换攻击的架势。
但假把戏里也会带着真招式。
真真假假,迷惑性极强,让人分辨不清。
古怪的刀法,就和源雅一那张脸具备欺骗性的容貌一样。
继国岩胜原先还奇怪源雅一出招迅疾如影,是怎么能在最后关键时刻突然转变刀锋朝向的,看了几个回合下来,发现源雅一卸力用劲独有技巧。
绯还是小孩子心性,她像只小兽一样张开手。
“肯定是雅一大人。”
继国岩胜坚持己见。
“缘一。”
绯瘪着嘴抓着珠世柔软的衣袖。
“珠世!”
珠世面对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抱着绯,轻声安抚。
“绯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私心来讲,她希望缘一赢。
绯温恬地笑了笑,似是受到了鼓舞,她捧着自己的双颊,弯起眼睛。
“我会去帮雅一大人,雅一大人需要更好的武器,只要雅一大人一会儿叫我。”
她不明白源雅一为什么不用她,而是选择那把朴素的妖刀,明明她更厉害不是吗?
可以作为薙刀,也能分解出一把太刀。
继国岩胜因为这句看似前后不搭的话多看了绯几眼。
这是什么意思?
源雅一一个人还要带两个拖油瓶不成?
在他皱眉思索时,耳尖地捕捉到了从竹林另一边传来的奔跑声,来者迅速逼近,说话声几乎是在下一秒传来的。
“啊……就是这边,我闻到了那家伙的味道,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犬夜叉!礼貌一点啊!源君帮了我们很多。”
少年和少女?
继国岩胜握紧刀柄,日轮刀出鞘些许,双眸微眯盯向另一边黑暗,突然,犬耳少年背着黑发的女孩儿从中窜出,两者头上还飘着几片竹叶。
妖怪?
“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源彦!”
戈薇正想说什么,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立刻从犬夜叉的后背上跳下来。
“绯?”
绯疑惑地歪了歪头。
“戈薇?还有犬夜叉,你们怎么在这?”
继国岩胜没有放下握刀的手。
红衣的犬耳少年伸长脖子。
“自然是闻到了源彦那家伙的味道特意赶过来的,他对面的那个人类很厉害嘛!剑技还真是华丽,就好像……”
继国岩胜:“太阳。”
只要一展露出来,月光便会黯然失色。
“对。”
犬夜叉捶捶手。
“上次源彦没怎么出手,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手,真是看不出来,怎么一会儿大开大合,一会儿又有些循规蹈矩的?像是同时融入了两种风格。”
这也是源雅一带给继国岩胜的感受,他猜,源雅一曾经应该师从两人。
“看来你连父亲的刀法都认不出来,冥加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
清冷孤傲的低沉男声自上方响起。
众人抬头,身披绒尾的白发青年站在竹尖之上,腰间别着两把刀,左边的袖子却空空荡荡。
河童模样的小妖怪抱着一根人头杖从竹林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杀生丸少爷,您等等邪见啊!”
犬夜叉立刻握住铁碎牙的刀柄。
“杀生丸,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源彦难道和老爹认识吗?”
戈薇思索的目光在兄弟俩身上徘徊。
邪见喘着气,生气地上蹿下跳。
“犬夜叉,你怎么跟杀生丸少爷说话的?”
犬夜叉冲他做了个鬼脸。
杀生丸金瞳一落,淡淡瞥了眼自己愚蠢的弟弟,冷哼了声,没再开口,显然不想解释太多。
这时,从犬夜叉的衣领里跳出一只打着哈欠的老跳蚤,瞪着眼睛看了圈四周,见到杀生丸还大惊小怪地惊呼了一阵。
几只妖怪嘴上交锋的功夫,那边的切磋步入尾声。
源雅一和继国缘一点到为止,而他们的刀背几乎同时贴近了对方的左腰,险险悬空,离心脏近咫尺。
而被源雅一圈在左臂弯里的无惨冷汗狂掉,他甚至能感受到继国缘一赫刀上的温度,只要猛地往上一挑,他就会当场裂成两半。
两只鎹鸦大声地“啊啊”叫了起来,很是遗憾。
“平手,平手——”
预想到源雅一接下来要做的事,无惨全身上下都在抗拒。
不许!
源雅一不许带着他对继国缘一鞠躬!
可恶,与之切磋的人只有源雅一,没有他。
但显然,恶鬼内心的反抗没有表现出来。
他不敢。
源雅一率先收刀入鞘,右手贴在侧腿上,唇边带笑,礼节性地地朝着对面的继国缘一稍稍躬了躬上半身。
额头上晶莹的汗珠随之滴落在下方的竹叶上。
无惨彻底心死,红眸空空。
随便吧……
“承让。”
源雅一很久没出手了,在人见城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顶多去周边清理清理猖狂的恶妖,能这么活动一下,只感觉自己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继国缘一的剑技可以说是举世无双,无论是平安时代还是现代,他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其实是继国缘一赢了。
日之呼吸应该还有几式没有用出来吧?
难道是因为杀伤力太大?
不管怎么样,继国缘一惊才艳艳,他很佩服。
缘一同样鞠躬回礼。
“我其实……”
“你要是说出那种谦虚的话,我会以为你是在蓄意挑衅的。”似是猜到对方想说什么,源雅一笑着开玩笑道。
继国缘一再自谦下去,跟满分学神不以为意地对你说“成绩也就那回事,不重要。”——是一个感觉。
相当让人郁闷啊!
作为继国缘一的哥哥,继国岩胜的压力一定很大。
源雅一不经意地瞥了眼神情复杂的继国岩胜。
继国缘一一愣。
无惨等到继国缘一的日轮刀回到黑鞘里,才重重松了口气,面对那双平和的深红双眼,他顿觉凉飕飕的,瘆得慌。
“我们快走吧!快点,快点!”
他要回无限城。
现在立刻马上!
源雅一快带他离开啊!
他不想和继国缘一共处一片区域,更不想和对方面对面——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
1.惨惨子达成成就——二度面对面欣赏日之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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