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掉地下三层的痕迹后，天色已经黑尽了，禾楚把匕首藏在袖子里，把枪别在腰后，正准备往外走，小孩就闹开了。
他不肯待在闵桢身边，扑腾着就要往外跑。
闵桢一巴掌按在人脑袋上，生生给人按在原地，禾墨面上呆呆的，眼眶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妈妈，妈妈……”
异端也会哭么？
禾楚有些头疼，村里那些小孩只会拿石头砸他然后被他揍回去，所以长这么大，禾楚也不怎么会正常地和小孩相处。
他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禾墨脸上沾着的血污，“你和这个叔叔回去，我明天来接你。”
“还有，”禾楚想了想，“不许叫我妈妈，叫名字或者哥哥都行。”
“禾——楚。”他重复了自己的名字两遍，期待地看着面前小孩。
禾墨茫然地张了张嘴，在禾楚期待的眼神里——
“妈妈。”
禾楚：“…………”
闵桢：“噗嗤！”
“算了。”禾楚揉揉眉心，心底有些好笑。
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什么，他身上还有些联邦币，等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早教的书卖吧。
也不知道这孩子长没长脑子，学不学得会，禾楚有些遗憾，前头禾墨裂着两半脑袋朝他跑过来的时候自己沉浸在幻觉中，没看清。
异端的恢复力极强，擦去血污后，小孩白净的面孔上只还有一条隐隐约约细线一样的伤口，从头顶蔓延到脖子，看不出里头到底有没有脑子。
“唉，”禾楚突然发现了什么，抬头看着闵桢，“他为什么长得和我有点像？”
都是黑头发，白皮肤，杏眼微凹，嘴唇薄红。
只是禾墨看上去更呆也更亲和些，不像禾楚那样总板着脸，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精神系异端化为人形时是可以自己塑造外形的，”闵桢考究地说，“b0563自然也能，至于为什么和你长得像……”
“唔……可能是真把你当他妈了？”
性别教育刻不容缓啊，禾楚头疼地看了看呆呆的小孩，不知道榕市有没有幼儿园，接不接七八岁的小孩。
只是还得看看，禾楚不担心禾墨的安全，但是他担心学校里别的孩子的安全。
算了，自己教教吧。
他下定决心，也就不耽误，揉了揉禾墨的脑袋，“乖乖跟着这个，嗯，闵叔叔，别捣乱，也不许乱用能力。”
“明天见。”
“明天见。”禾墨还没说话，闵桢按着孩子微微一笑，“刘二刀的事情我会注意的。”
……
已经半夜三点多了，执行局依旧热闹，大厅里聚集着不少完成任务回来的执行小队与后勤人员。
禾楚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路上总有人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不再是单一的厌烦，好奇、嫉妒、疑惑……复杂的情绪让整个大厅莫名的死寂起来。
大厅中央的虚拟屏幕里，侧栏是新执行员的入队情况表，禾楚的名字孤孤单单地在上面挂了一天后，终于在半个小时前有了变化。
他的名字后面多了一个类似星空的标志，角落里有着鲜红的字母a。
a级小队，由a级执行官亲自统领，拥有着最大的优选选择权、任务自主权。
而星空，代表的是榕市最富盛名的执行官，
闵桢。
“不是说这人是个废物累赘，天赋差得不行吗？”
有执行员忍不住问，满脸疑惑，“怎么会加到闵执行官队伍里！”
所有人都知道闵桢要升s级了，他必然会成立自己的小队，只要进了，a级或者说是未来的s级小队成员，每个月就是啥也不干光躺着，工资也能吃到饱。
但谁能想到，最有可能的那几个b级天赋者都没进，反倒是一个新人进了？
他干什么了？！
杂乱的视线落在禾楚身上，青年却眼都不抬，半点没在大厅里停留，直直朝着执行局对街走去。
路灯下站着个干净清秀，眉眼间总笼罩着一层郁气的少年。
普通的居民很少会在晚上出门，更别说这人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执行局对面了。
执勤的执行员用了检测仪，没发现半点异常，只得出这少年大抵是个民间天赋者，艺高人胆大，跑来执行局外面等人来了。
禾楚直直地朝着那人走去，见人还穿着薄薄的短袖，顺手把风衣披了上去。
“怎么出来了？”
木榕眨眨眼睛，有些珍惜地拢了拢外套，“我听说昨晚出事了，死了好多人。”
“哥哥，我害怕。”
害怕还跑出来？
而且，就凭木榕上万的灵能值，谁能伤得了他？
等等！
所以是来接他下班的？
禾楚一时间有些茫然，他当年一个小孩孤零零地到镇上去读小学都没人接送，现在长大了，竟然有人来接他下班了。
很奇妙的感觉。
“谢谢……”憋了半天，一直到家门口的时候，禾楚才憋出来一句谢谢，“这个给你。”
“咦？”
木榕推开门，闻言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暖色灯光下，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礼品袋落在他眼睛前。
是一个终端，执行局特供版，售价不菲。
今早出门的时候，禾楚注意到少年的视线长长地落在他手腕上。所以，他一到执行局，就找赵丽君买了一个。
和他手上是一套的，银色的手表样式，简约大方。
“谢谢……”木榕梦游一样接下那个终端，他不会戴，禾楚握着人手，小心地终端佩戴在那纤细的手腕上。
终端卡在那，禾楚满意地看了看，觉得室友完全可以去兼职手模了。
“很适合你。”他大方地夸赞。
木榕却好像丢了魂一样，他眉眼间总笼罩着一层郁气，让那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也显得雾蒙蒙地起来。
说话的时候声音较小，显得柔和，也有些怯弱。
往日里围在禾楚身边叽叽喳喳时还不觉得，一但安静下来，这种游历于世外的孤独感就越发明显。
“原来真是你送的……”少年神色复杂，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终端。
“什么？”禾楚没听清，见他看得认真也没有打扰，转身进了厨房做饭。
“家具都换了……”禾楚切着萝卜，在心底和弟弟说，“是我早上装摔吓到他了吗？”
尖锐的桌角全部变得平整，藤编的桌椅上搭着毛绒绒的毯子，温暖，安全，好像新手父母为婴儿做的保护措施。
“如果能一直生活在榕市，住在这也不错。”
禾楚忍不住改变念头，他本来打算多接任务攒攒钱，不说买下房子，也可以独租的。
但现在看，和木榕做室友也挺好的，有人会来接他下班，有人会留灯等他，早餐有人分享，一个果子可以两个人吃……
是课本里家的感觉。
“呵！”
弟弟的声音尖锐，几乎像是讥讽，“哥哥！我早说你该改改你那情感泛滥的毛病了！”
“你是三岁小孩吗？非得要人陪着才能睡着？还是什么傻白甜，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打动了？！”
“你知道木榕的身份吗？他是天赋者，你还记得你的特质描述？爱恨交加，现在是爱，什么时候是恨呢？！”
“s级，他心有不轨你怎么跑？”
“…………”禾楚沉默了。
“你之前不是还支持我利用这个特质吗？”他忍不住赌气一样问。
“利用？利用要动真感情吗？”弟弟反问他，“哥哥，你从来没给别人准备过礼物。”
“包括我。”
“…………”禾楚更沉默了。
“算了，我懒得说你，”弟弟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现在，转头！”
禾楚一愣，握着刀转身。
厨房餐厅的光影交界处，木榕静静地站在那，绿色的眼睛在暗处几乎成了墨色深潭。
他就那么站着，不知道看了多久，而禾楚毫无察觉。
禾楚后背发寒。
“这就是s级，”弟弟冷笑，“哥哥，你觉察得到他的动作吗？”
禾楚的眼里不自觉带上一抹戒备，木榕似乎不能够理解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恐怖，对上禾楚戒的眼神时，他甚至有些茫然。
木榕：“怎么了吗？”
“没什么，”禾楚收回视线，接着切胡萝卜，手起刀落，橙红色的萝卜快滚到碗里。
“对了，嗯……我能不能带一个孩子进来，就住在我房间里，不会打扰你的。”
他眼睫飞快眨动，有些不好意思，“或者你知道附近哪里还有房子出租吗？”
“孩子？”木榕歪了歪头，手指摩挲着那块终端，语气不明，“哥哥，你结婚了吗？”
“没有啊，”禾楚一愣，“捡来的，有点用，算养子吧。”
木榕松了口气，飞快点头，指了指角落里的几个房间，“可以的，哥哥，你选一个吧。”
“不要出去住。”
“我会付双倍房租的，”解决一件大事，禾楚心底一松，暗暗盘算。
他得多接点任务挣钱了，好在执行小队的任务解决了，禾楚可以进任务大厅接任务了。
傻叉执行局，竟然不许新人执行员以单人身份接任务。
莫名其妙。
……
到榕市的第一个月，禾楚不仅有了体制内工作，还一举跨过结婚生子的步骤，以十九岁的高龄养了个小孩。
第二天，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接人。
闵桢住在执行局分配的别墅里，禾楚敲两下门，男人穿着黑色的睡袍打开了门，系带很低，胸口明晃晃露出大片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皮肤，恍若男模。
禾楚：“…………”
“嘎嘎嘎。”弟弟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模仿鸭子叫。
禾楚觉得弟弟真的是越来越刻薄了，但是闵桢也挺莫名其妙的。
“妈妈！”
禾墨正蹲在墙角，鼻尖一动嗅到禾楚的气息，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过来。
也不知道闵桢做了什么，禾楚发现他变得更自然了。
至少皮肤不再是那般死寂的青白，现在的禾墨看上去就像是有些营养不良的小孩，眉清目秀，还挺讨人喜欢的。
而且，禾楚把终端取下往他手上一戴，过了一会，跳出两个数值。
［异变度：0］
［灵能值：0］
两个0，禾墨从a级异端变成普通人了。
“这是个掩饰类的灵能物品，”没错过禾楚照面时莫名其妙的眼神，闵桢心情有些不好。
他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禾墨手腕上系着的黑环带，“你可以把他带到局里去了，只要这个环不掉，a级以下没人能看出他的身份有问题。”
“至于刘二刀，”闵桢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去外地执行任务去了。”
怪不得这几天没对禾楚出手。
另一名a级常驻在外，榕市执行局里就只有很快会走的伯岁寒有威胁了，禾楚松了口气。
等伯岁寒走了，上班的时候就可以把小孩带着去。
他要借助禾墨的精神污染来提升精神抗性，自然是接触得越多越好。
闵桢穿上执行官的制服，从地下车库开上一辆线条感极强的黑色汽车。
禾楚抱着禾墨坐在后面，一路指挥着人到了金泰佳园，停在小区外。
禾墨不情不愿地被他送到木榕手上。
“哥哥再见，上班顺利哦。”木榕好奇地看了看小孩，牵着人进了屋，“我会照顾好他的。”
“好，”禾楚点点头，“他自己会照顾自己，你不用太操心。”
“等我回来做饭。”
“好。”木榕弯弯眼角，站在楼梯口和禾楚说拜拜，一直到不见人影，才转身回屋。
禾墨站在玄关处不敢动作，无神的眼睛颤抖地看着他。
“我见过你，”木榕居高临下地看着人，慢慢地笑了，“扰乱时间长河的东西。”
禾墨的瞳孔缩成一个点，在他视野里，棕发少年的身形迅速变幻，直至扭曲成了不可言说之物。
是祂。
……
禾楚坐着闵桢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到了执行局。
一路上，他认认真真地翻着一本电子书。
“什么东西看得那么认真？”闵桢踩了脚刹车，稳稳地在停下，探头去看。
《禁区管理委员会下属执行局关于执行小队的处理办法》
《执行局总局十大执行官评选详细条目》
闵桢：“…………”
“放心，”禾楚认真地点了点头，视线一直落在书页上，“距离十大执行官预备役申请还有一个月，我保证把这书倒背如流。”
总局想要什么样的队长，他就给闵桢塑造出什么样的形象。
绝不辜负这人所托。
闵桢：“…………”
他好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下车吧。
禾楚最后瞅了一眼那大段大段的文字，将第四十八条例记在心里，抬腿下车。
“禾哥。”
电梯处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余平安站在那，面色苍白，遥遥地看着他。
“你有空吗。”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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