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轿撵要到宫门口,跟着宁鸢的小丫鬟忙替她整理好发髻,又在她腰间挂上了带着异香的香囊。本就楚楚动人的模样,如今更加惹人怜爱了。


    见宁鸢眉头紧蹙,小丫鬟取了面纱,道:“公主若是害怕,便戴上面纱吧。”


    这面纱薄如蝉翼,根本遮不住真容。若隐若现,反倒更惹人遐想了。


    比起报仇,宁鸢眼下更在意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不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要报仇,也得先活下去才是。


    到了宫门口,皇宫的守卫拦下轿撵,道:“轿撵里是何人?还不掀开轿帘,让我们查验一番。”


    护送的使臣忙道:“大人,轿撵里是我们的公主。公主还未觐见,怎能先被几位瞧了去……”


    虽说轿撵里的不是真的公主,可这般,实在太欺负人了。


    “少啰嗦!”守卫根本没把异族的使臣放在眼里,“皇宫重地,若有刺客混入其中,十个脑袋也不够你丢的!”


    宁鸢捂着心口,紧张得心跳越来越快。


    她还是宁家小姐时,时常入宫去陪长公主说话。


    宫门的守卫个个都认得她,有时她忘带腰牌,也无人会拦她。


    若是掀开轿帘许他们检查,岂不是要被当场拿下。


    若不许他们检查,被当做刺客,那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宁鸢还未想出脱身的法子,守卫便用刀挑开了轿帘。


    刀尖泛着寒光,让宁鸢想起尉迟锦刺入她腹腔的那把匕首。


    骇人也让人寒心。


    宁鸢惶恐地缩了缩脖子,与她四目相对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守卫。


    真是奇了,宫门的守卫素来少有变动。怎的宁家才倒下,皇帝便迫不及待换了守卫。


    是害怕禁军里有宁家安插的人么?


    当真是可笑。


    守卫没有认出她,见轿撵里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不再盘查。


    放下轿帘,才入皇宫,宁鸢便听到那几个守卫在后头毫不避讳地议论。


    “那便是异族送来的贡品,当真是貌美。”


    “虽戴着面纱,也能看出是国色天香。也不知陛下会把她赏给哪位大人。”


    “郡主娘娘最爱美人,自宁家那个小姐死后,郡主娘娘便再未寻得合心意的。这贡品这等姿色,保不齐会被郡主娘娘要了去。”


    侍卫们议论的声音有些刺耳,宁鸢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帕子,恨意盖过了害怕的情绪。


    侍卫口中的郡主娘娘不是旁人,正是长公主的女儿,那个亲手杀死她的尉迟锦。


    从前尉迟锦总唤她“小雀儿”,那时宁鸢便觉得有些不快。


    这称谓,不像是在唤未婚的妻子,更像是在唤宠物一般。


    如今听得侍卫的话,宁鸢这才确信,在尉迟锦眼里,她自始至终不过是个乖巧好骗的玩物。


    取下头上的发簪,紧紧握在手中。


    不是为了自戕,而是想着,若真能接近尉迟锦,或许能趁她酣睡之际将她杀死,也好报了那一刀之仇。


    只是,而今她这张脸……若轻举妄动,会不会连累了宁家活着的人。


    想到娘亲与祖母对她说过的话,宁鸢忽而觉得心里头有了些力气。


    娘亲若知道她能够报仇,必不会怪她。


    不知不觉,掌心多了深深的指甲印子。


    恍惚间,轿撵已经到了皇宫大殿。


    皇帝于龙椅高坐,朝中要紧的大臣亲贵都到齐了。有的是为了不失气度,有的则是好奇异族进献的贡品会是何等姿色。


    即便知道皇帝不会将她赐给自己,但能瞧一眼也是好的。


    轿撵与殿外停下,使臣道:“公主,该下轿了。”


    宁鸢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轿子落地,她正欲下轿,才发现自己赤着足,没有鞋袜。


    脚腕上缠着的红线挂着几枚金铃铛,脚指甲也用凤仙花染了颜色。这打扮,像是从前见过哪家小姐养的猫儿。


    宁鸢望着身旁的小丫鬟,问:“我便这般赤足觐见?”


    自幼恪守礼法,穿着半透的纱衣,又赤着双足见人,若祖母与娘亲知道,定要责罚她。


    小丫鬟艰难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如此不妥。


    可她们吃了败仗,送宁鸢过来求和。宁鸢自然无法选择穿什么衣裳,更不能打扮得太过得体。


    贡品得有机会入得了大凉贵胄的眼,才不会给族人招致灾祸。


    害怕宁鸢不肯下轿,小丫鬟哭道:“公主,都已经到了大凉皇宫了,奴婢求您了。若您不愿下轿,莫说咱们得跟着陪葬,就连我们的族人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哭声吵得宁鸢头疼。


    宁鸢心道:若你知道我是谁,若你知道这张脸长得像谁,不知你还会不会求着我下轿。


    只怕这些旧相识见着她,异族的人还是没办法活命。


    横竖都是死,宁鸢倒想知道从前那些巴结宁家的人见了她,会是如何。


    探出一只脚,落地的一瞬,只觉得脚被硌得生疼。


    被千娇百宠长大的人,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薄纱掩面,宁鸢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入大殿。


    还未等她认出朝堂之上是哪些旧相识,抬眼见着龙椅之上的人,宁鸢眼中的震惊难以掩饰。


    大凉的皇帝她见过,龙椅之上的是何人?


    龙椅之上的人不过十七八的模样,稚气未脱。


    难道宁家才倒,皇帝便禅位了?


    可新帝继位是大事,这才几日,怎的就……


    更何况,宁鸢不记得高座上的是哪位皇子公主。


    论长相,更像是五皇子。


    可五皇子不过才十二岁,又是最不受重视的皇子……


    难道说,从她死去,到借尸还魂张开双眼,已经过了四五年之久?


    若说过了四五年,朝堂动荡倒是有的。


    不等宁鸢理清楚,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戏谑道:“既是贡品,何必遮遮掩掩。还不把面纱取下,让我们瞧个清楚。若能入得了哪位大人的眼,也好将你带回府中才是。”


    是尉迟锦的声音。


    那个从前说话温声细语,端庄得体的人,终于暴露出本来的面目。


    似史书中仗势欺人的权贵那般,半点都没有对下位者的怜悯。


    对上尉迟锦的目光,宁鸢又忍不住恐惧。


    害怕被杀,也害怕杀人。


    从前的尉迟锦到底有多恨她,才要亲手杀了她?


    朝堂上的人齐刷刷地望着宁鸢,都等着看宁鸢取下面纱。


    唯有站在最前列,一个一身玄色朝服之人,始终背对着宁鸢,没有回头的意思,似乎半点都不好奇异族送来的贡品会是何等的天姿国色。


    使臣惶恐跪下,伏在地上,道:“陛下,我等蛮荒之地,绮兰公主不懂大凉礼数,还望陛下见谅。”


    说罢,使臣一脸哀求地望着宁鸢。


    直到此刻,宁鸢才知这具身体的名字。


    绮兰,与她从前的小字倒是相像。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并未开口,而是看了眼站在朝臣之首、身着玄色朝服之人。


    那神态,似在询问。


    宁鸢屏住呼吸,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死死捏着手里的簪子,暗暗观察。


    朝中如此情形,皇帝庸懦,开口还要看臣子的脸色。


    莫不是长公主一脉弄权,挟持天子?


    若真是如此,祖母与娘亲岂不危险。


    见那一身玄服之人点了点头,皇帝才道:“既是和亲,不妨揭开面纱,让诸位大臣一观。”


    使臣见宁鸢不动,干脆对跟在后头的两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丫鬟忙一左一右抓住宁鸢的胳膊,不顾宁鸢的挣扎,强行扯下了她的面纱。


    露出真容,一张脸被气得通红。


    见了她的容颜,朝中半数大臣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原本还抱着欣赏玩物心态的尉迟锦险些没有站稳,她嘴唇颤抖,喃喃道:“怎么会是她……”


    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未婚妻子,怎么会再度出现在这里。


    宁鸢没死?


    不,这不可能。


    朝中人见着这张脸,有羞愧,也有的起了杀意。


    当然,还有的见色起意。


    从前觊觎宁家的掌上明珠不得,而今宁家早已是大厦倾颓。即便眼前人是宁鸢,又能如何?


    不,那不是宁鸢。


    宁家出事,宁鸢不过十八岁。眼前这个贡品,瞧着年纪更小些。


    已过了将近五个春秋,即便宁鸢为人所救,也不可能容貌之上没有分毫变化。


    更何况,多少人见着宁鸢被司空雪厚葬,眼前人绝不是宁鸢。


    想到这,不少心虚之人额间的冷汗终于消退了。


    尉迟锦显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很快镇定下来,细细观察这个贡品。


    身姿更加婀娜,纱衣下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仿佛稍一用力便能留下印子。


    从前宁鸢哭的时候,尉迟锦便觉得这模样动人。而今这个贡品被这一身异族打扮衬得格外娇媚,是从前那个循规蹈矩的宁鸢比不得的。


    当年为了顾全大局,尉迟锦不得不杀死宁鸢。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她如何能不动心。


    如今能得一个一模一样的贡品养在府里,也算是一桩美事。


    尉迟锦回过身,望着龙椅之上的皇帝,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瞧这个贡品很合眼缘,不如将她赐给臣。”


    尉迟锦此话一处,不少人都失落叹息。


    长公主的爱女看上了这贡品,还有谁敢与她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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