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首辅大人的小太后 > 8、不治
    宣泰九年腊月廿九的夜晚,无人安歇。


    举着火把的厂卫们,点亮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通明的灯火,将宫府内外连成一片。


    光中隐隐泛着些许红,许是火光彤彤,又许是除夕前夜,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红灯笼。


    慈宁宫,怕是少有挂素色灯笼的地方。


    宣泰皇帝杨钧翊的母亲黎永惜黎太后,因两个儿子接连生病,这几日都一直在慈宁宫后殿的佛堂中,吃斋念佛。


    哪怕外间,不断传来宫人被拉走的声音,哪怕素色的灯笼面,亦染上几抹鲜红。


    黎太后也还是不为所动地跪在佛前,敲着木鱼念着盂兰盆经。


    但她身边的德嫔殷婉茹,显然便没有黎太后这股从容气态了。


    殷婉茹虽陪跪在佛前,但眼神却不住地一直往门外瞟。


    殷婉茹是杨钧翊新晋嫔妃中,得幸最多的一个,封号更是赐了个九嫔之首的德字。


    殷婉茹起先还道是自己魅力实在出众,迷倒了杨钧翊……直到前几日顺妃梁拾意得了无上恩宠,连续五日留宿乾清宫,她才缓缓回过些味。


    而后黎太后一回宫,杨钧翊立马又召了殷婉茹,并安排她于除夕夜宴伴君伺驾,当夜却没让她承幸,直接送了回去。


    饶是殷婉茹再迟钝。


    她也明白过来,自己这恩宠多半不是自己的能耐,而是太后娘娘的恩赏,故而接连几日都来陪黎太后礼佛,想继续讨得黎太后的欢心。


    然而今日先是听闻御马监得了消息,有人意图行刺太后调了西厂的人入宫,而后东厂的人,又把慈宁宫给围了。


    后来更是听说陛下被人刺杀,外面直接就又打又审了起来。


    殷婉茹还是很担心皇帝安危的。


    若他真去了,她可不得想个办法,央着太后娘娘把自己留在身边,莫要一同殉了么?


    好在黎太后瞧着对她态度的确不错。


    而且陛下膝下无子,将来潞王登基,太后娘娘也依然是太后。


    这么一想。


    殷婉茹连此前被召却未幸的怨气都少了不少,与其傍着那身子骨不太硬朗的皇帝,还是太后娘娘这棵大树更为稳当。


    不过当宫人们前来传话。


    说陛下性命无虞只是受伤,而顺妃梁氏因救驾有功更怀有龙嗣,直接被擢为皇后时,殷婉茹差点把自己牙都给咬碎了。


    但殷婉茹还是很快收敛好情绪,赶紧对着佛像拜了拜连念几句阿弥陀佛,作出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


    “太后娘娘一定是您虔诚修行,感动佛祖,这才保佑了陛下的安危。”殷婉茹逢迎一句。


    “是么?”


    然后见宫人都退了出去,又小声挑唆一句:“自然都是太后娘娘的功劳,要臣妾说,这梁氏实在不敢居功。”


    然而殷婉茹话音刚落,她的喉咙被一双手掐住了。


    黎太后虽已是太后之位,更年近四十,保养却十分得当。


    这双手竟滑嫩得,仍像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一般,但手上的劲道一点不小。


    长而尖锐的指套,更是轻轻往殷婉茹脖颈的肌肤里一扎便见了血。


    “那你又有什么功可居呢?”黎太后冷冷一句。


    殷婉茹拼命摇着头,眼中都挤出泪花来,一张一合的口型勉强能看出“没有”二字。


    黎太后的手一放一推,将殷婉茹摔在了地上:“哀家把你放到皇帝身边,就是念你家世样貌平平不会狐媚惑主。可惜什么都平平,实在太废物。连肚子都争不了气,皇帝什么时候殡天,不也都是个死字么?”


    殷婉茹恢复呼吸呛咳两声,却半点不敢耽搁翻身趴下,连连磕头:“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求太后娘娘,给臣妾指一条生路!”


    黎太后俯身在殷婉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殷婉茹面如死灰般重新站起,一步步朝佛堂外走去。


    她颤着身子一步一回头,然而黎太后却再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没一会儿。


    只听外面有人哭喊道:“别搜了,别抓了,德嫔娘娘撞剑了,快请太医来啊。”


    外间的搜查因为这意外一下停了。


    佛堂内,黎永惜终于缓缓起身,从佛像之后取出了一副卷起来的画。


    “高楼难道你当真毫不念及往日的情分,使出这般荒谬的手段,也不愿见我?”


    黎永惜的指甲一下扣在卷轴上压出折痕,但转瞬她又如同惊醒般松手,她摇着头赶忙将折痕捋平。


    “不不,我知道你不会那么残忍的。


    你说过你不喜欢这些权利之争,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将我扯进来是么?


    宁愿给我那短命儿子塞个新宠来挡刀……但高楼为了同你共白首我什么都会做得。”


    黎永惜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幅画,画中皑皑白雪的山崖上立着一座通天孤塔,黎永惜把脸轻轻贴了上去。


    白居岳,字高楼。


    不过如今天下敢对他称字之人,怕也只有这位当朝太后了。


    ——


    整整三日,梁拾意几乎没有离开过乾清宫的暖塌。


    乾清宫的地龙始终没有开,偶尔还会开窗通风。


    故而很多时候,梁拾意都得瑟缩在被中取暖。


    每当梁拾意鼓起勇气,想走动分毫时……外面会有举刀的锦衣卫,而里间的文院使也总是把门锁死,并且永远对她说着同一句话:


    “皇后娘娘请安心养胎。”。


    所有的一切,透着浓厚的古怪。


    往好处想。


    梁拾意求救的那个男人,或许是一位有通天之能的萨满,辽东人相信萨满能将人与天上的神灵链接,传递人的愿望,获取神灵之能。


    梁拾因手臂上的一刀子,昏过去再醒来,事情便按照男人的话实现了。


    杨钧翊没有死,她怀孕了还被册为皇后,这绝非是常理可以解释。


    萨满举行仪式总是各有各的方法,各有各的古怪。


    若真能达成所想,哪怕让梁拾意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暖塌上,发不出声音,她也觉得甘愿。


    但往坏处想。


    梁拾意没见过真能通天的萨满,阿娘死前医师们束手无策,也请了萨满跳大神,可阿娘还是死了。


    于是这一日。


    梁拾意说什么也不肯再喝安胎药,她一下跪下,指了指里屋,然后双手合十朝文院使拜。


    “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实在折煞微臣了呀。”文院使俯下身子想将她扶起来,但梁拾意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她虽发不出声音,就努力用嘴一张一合地作出口型:“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陛下一眼吧。”


    “哎,”最后只听文院使长叹一声,“娘娘不看不听不知道,才是这宫中的求生之道。”


    文院使盯着梁拾意,再瞧半响又言:“娘娘看着还是像微臣孙女一样的年纪啊,希望白阁老真能将你们护好。”


    白阁老……


    这是梁拾意又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白居岳,但未待来得及细想文院使的话。


    外面一声通传:“内阁首辅白大人到。”


    “该来了。”


    文院使低声喃喃,露出一个笑。


    这几日,文院使也时常对梁拾意露出安抚性的笑容,却没有一个像现在这般充满着一种释然。


    文院使笑得仿佛完成了某种大事,连面上的褶皱都展开了不少。


    他转过身打开了里屋的门,迈了进去,却没再关上。


    梁拾意见状,赶忙起身跟了进去。


    一进屋寒意陡然比外面更重,梁拾意不禁把衣服的领口又搂了搂,绕过屏风,视线急忙寻找着杨钧翊的身影。


    杨钧翊胸口的匕首,俨然已被拔了出来。


    周身也不再有血迹,安静得躺在床上盖着寝被,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他那日,也就是这样一副毫无血色睡着的样子。


    梁拾意的脚步慢了下来,忽然有些不敢再靠近。


    这时她听到文院使说:“请娘娘帮臣将这些,转交给白阁老吧。”


    梁拾意有些呆呆地转向文员使,发觉自己睡的暖塌上的小茶几原来被挪进这儿来了。


    文院使从小茶几上拿起了一沓纸,塞到梁拾意手里。


    她轻轻一瞥似乎是药方?


    梁拾意有些想问,为什么文院使不自己交给白居岳?


    她已经听到,外面有人推门而进的声音了。


    “文院使,陛下跟皇后娘娘状况如何?”果然是那个不急不缓极平稳的声调。


    文院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皇后娘娘凤体安康,龙嗣安康。然微臣有负所托,陛下伤重难治已经殡天了!”


    ……殡天?


    梁拾意冲到杨钧翊身前,浑身抖得厉害,还是把双指放到了他的鼻前,毫无呼吸。


    她轻轻撩开被子发觉除开那张脸,杨钧翊裸露出来的肌肤部分,已然布满青斑。


    杨钧翊死了,甚至已经死了很久。


    “啪嗒、啪嗒”梁拾意的眼泪,骤然坠落。


    “……”她无声地哭泣,嗓子徒劳地发出抽吸音。


    而在这时文院使又说道:“微臣罪该万死,愿追随陛下而去。”


    接着“嘭”的一下,重重撞在龙床角上。


    他的头登时血流如柱,然后身子整个无力地滑倒。


    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过来,探了探文院使的鼻息拱手道:“大人已经咽气了。”


    “文院使忠良可鉴,好好安葬抚恤其家人。陛下殡天传吧。”


    锦衣卫得令向外喊道:“陛下殡天!”


    随后一声声“陛下殡天”与此起彼伏的啼哭哀号,响彻了整个紫禁城。


    梁拾意周身不受控制的瘫软,朝下跌去,一只手却从腰间一环架住了她。


    那股横在腰间的力道极为强横,似乎没有他的容许,梁拾意是绝摔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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