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诶?诶?被吸到哪了!


    冲绳的夏天潮涨潮退很频繁, 一天里通常有两次潮汐变化。


    昨天傍晚正好退潮。


    到深夜又涨潮。


    接着,第二次退潮便是次日清晨了。


    他们酒店附近的海滩礁石不算多,退潮以后大多数能捡到的海货都是海参、海星, 还有石灰藻和海葡萄, 大贝壳不多。因此,几个女生都想换一片海滩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贝壳。


    从没出过远门的天内理子对于这次冲绳之行特别兴奋。


    昨晚放完烟花回到酒店,她一直睡不着。抱着酒店的游览观光手册反复翻,最后找到一个叫“琉波岬”的地方。早上, 大家在酒店院子吃早餐时她就兴致勃勃提出了这个想法。


    夏油杰接过天内理子递来的手册,“哎,挺漂亮的嘛。”


    天内理子眼睛亮亮地说:“是吧是吧, 我昨天看了很久,这个地方人少,好像还没完全开发。一定能捡到很多漂亮贝壳。说不定还能抓到超级大的螃蟹!”


    七海建人也认为可行:“这附近礁石多,应该会有海螺。”


    灰原雄一脸佩服:“七海知道的好多。”


    七海建人道:“海螺就像海里的蜗牛, 必须爬在什么东西上才能生活。没有礁石是不行的。”


    家入硝子抬头问:“那海螺吃什么?”


    七海摇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天内理子追问:“那会有夜光螺吗?”


    五条悟托腮道:“夜光的东西大概都得晚上才出来吧?白天能找到吗?”


    家入硝子笑起来,“去看看嘛,反正先找找有没有手册上那种大海螺?”


    夏油杰想了想, “有肯定是有的, 不过——”他看了看天内理子瘦弱的胳膊, “那边住宿条件可能没现在的度假酒店好,滚球兽确定可以吗?”


    天内理子立刻点头, “没问题的!”


    一行人便坐车前往琉波岬。


    ……


    他们到了琉波岬附近, 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还要高、还要漂亮!


    这是一座三面环海的悬崖。


    海浪年复一年地冲刷着那些稍软的岩体,时间久了,软的部分慢慢消失, 只剩下坚硬的玄武岩,于是它变成一片突出的、又窄又高的海峡。它像一只什么动物一样坐在海中,脖子和头颅高高扬起,看起来并不欢迎人靠近。


    “诶,这么高吗?”天内理子大吃一惊,“原来观光手册上的照片是在悬崖顶上拍的啊……”她仰头看着高高的山崖,心里清楚自己肯定爬不上去,脸上也带了点失落。


    灰原雄指着一旁的海岸,“旁边也能玩吧?海浪打不到山顶,上面估计也没啥好看的。我看底下的海滩,礁石多,沙子还挺细的。”


    家入硝子接话,“不如趁现在太阳还没毒赶紧下去赶海吧,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午饭。”


    天内理子想起昨天赶海捡回来的海参和海藻,又来了劲头,“好!!!”


    大家拿上工具,沿着琉波岬的海滩开始找午饭。


    这一带的海螺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从西太平洋吹来的暖流天天带来新生命,因此,这里总是一副丰收的样子。


    五条悟和夏油杰兴冲冲跑在前面,快到礁石群时,他们本以为那些灰绿发棕的块块只是普通石头。可一靠近,他们不由得惊呆了。


    “天呐……”五条悟兴奋起来。


    这一片礁石群简直无从下脚,甚至连完整张开一个巴掌覆盖上去都做不到!


    漂亮的礁石经过地壳运动,从海床上升到海面。礁石群一直都是海螺海胆和扇贝们的家,他们找到的这片礁石似乎是被某个海螺家族给霸占满了!


    夏油杰盯着那些海螺,眼睛都舍不得眨,“这些螺比我拳头还大……”


    他俩简直目不暇接。


    光是眼前这点地方就已经装不下所有的“螺家族”了。五条悟伸着脖子,从左看到右,又从上看到下,看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啦。


    大海看了这些小不点们的馋样,哗啦啦的笑出了声。


    快去吧!远道而来的孩子们。


    人类孩子们赶紧带着工具爬上礁石滩。


    礁石滩不矮,上面住了五花八门的螺。最显眼的就是大个头的金口蝾螺了。


    金口蝾螺趴在礁石上慢慢爬,前面有一片新鲜的藻丛,颜色深,味道也浓。它加快速度往那边挪过去。


    刚靠近,它就发现自己的邻居夜光螺已经趴在藻丛中央正埋头啃吃。


    哇呀呀,金口蝾螺停住。


    这个小偷它认得,上次也是这家伙抢了先!


    这次金口蝾螺不打算让步,它顶着壳挤过去,硬生生卡在夜光螺面前。夜光螺也没挪地方,两只螺僵在藻丛边谁也不让。


    哗啦——!


    海水劈头盖脸拍下来,溅得礁石咸腥湿滑。有个浪头扑过来,夜光螺差点被掀翻。它急忙分泌黏液粘住石头。


    这时候,头顶的阳光忽然暗了一块。


    金口蝾螺感觉一阵震动。


    它抬头,看到一群巨大的两脚兽正趴在礁石边看热闹。


    “悟,你快看,这俩螺在抢吃的诶。”


    “是真的。夜光螺跟花壳螺……谁会赢啊?”


    “感觉花壳的这只吧,它个头好像大一点呢!”


    “绿壳这只还蛮活泼的嘛。”


    “哈哈。”


    声音轰隆隆地从上面落下来,金口蝾螺管不了那些怪声,只盯着眼前的藻丛。


    它趁夜光螺分神的时候占了中间的位置,嘴巴贴紧藻丛吃得飞快。夜光螺不甘心,绕到它身后啃那些它够不到的地方。


    两只螺一前一后,背对背,各自吃自己的。


    咚…咚…咚!


    大海螺们一个接一个被丢进手里的小桶。


    每次从礁石家园拿海螺之前,少年们都装模作样地敲敲门。


    笃笃笃,有螺在吗?


    有的螺壳里空无一物,说明螺已经被别的捕食者吃掉,或者是被太阳晒干了。那些偶尔动一动,或者死死吸住礁石怎么也搬不开的,就是最强壮的住民。


    有些海螺在睡觉,螺足吸得不紧,这种松松垮垮的最容易抓。只要用手掌整个包住螺壳轻轻晃一晃,它们就“叭”地一下被拿下来了。有些海螺死活不愿意离开家,螺足吸得紧紧的,哪怕使再大劲儿也拽不下来。这时候只能往上面泼点海水,让螺壳和礁石接触的地方软和一点。


    海水说:


    顽固的螺,


    你快松开你的足吧,


    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饱餐一顿!


    海螺听了海水的话,慢慢松开,呆呆地离开了礁石面。


    咚…咚…咚!


    大家的小桶很快就装满了。


    “这些螺怎么弄?”


    “啊,先放着吐吐沙子吧,淋点海水进去泡。”


    “不会死掉吗?”


    “不会的!”


    “那就这样咯,拜拜~大海螺们。”


    大家把海螺放到了民宿阳台。


    他们新换的民宿就在海滩旁边,不过离真正的琉波岬本体还稍微有十几分钟步程的距离。等他们玩水回来,中午就能用吐干净沙子的螺肉做好吃的啦!


    海边的房子被风吹了许多年,五条悟踩着木台阶下楼,嘎吱嘎吱。


    “老板,听说这里能潜水是吗?”


    “诶,小哥们,潜水啊?你们是冲着玻璃海来的吧?”


    “对啊,这水好漂亮啊,我们刚才还琢磨要不要下去看看鱼呢!”


    民宿老爷子倚着门口的躺椅扇扇子,看着五条悟他们几个在院子里转悠,呵呵一笑。


    “哈哈哈…潜水就别想咯!冲浪倒是行。”


    五条悟纳闷:“为什么啊?”


    老人摆摆手:“我们这琉波岬正对着风口,浪打得猛,不能潜水。不过冲浪就适合呢,这儿水下是沙地,岩礁也平整,就算摔下去了站起来就能继续玩。”


    “潜水不就正好能在旁边嘛?”五条悟歪头,“总不能隔那么远。”


    老人笑着摇头,“不一样。潜水得水清、浪小,还得底下有鱼有珊瑚才好玩。最怕的就是你们这种想顺便下海结果一进去都是冲浪的浪头,根本看不见啥。真要下水啊,还得绕到那头悬崖底下的小湾子。背风,浪稳,才算合格的潜水点。那地方才有卖装备的铺子,我们这可没有。”


    夏油杰有点失望:“诶……所以玻璃海只能看看?不能到下面玩小鱼?”


    老头子听乐了。


    “看看最好。真想玩潜水,就等哪天风小点去琉波岬另一头找大城先生的店,他那有全套装备。这里,你们就歇歇吧!冲浪也好、晒太阳也好,等晚上再泡个澡,舒服唷。”


    五条悟一听,叹气:“那看来今天就只能先冲浪呗。潜水以后再说。”


    “哈哈哈哈……别逞能,安全要紧。”老人摆摆手。


    夏油杰点头道谢:“谢谢您提醒。”


    五条悟举着冲浪板招呼夏油杰:“走吧,今天先去冲浪!!”


    琉波岬一带是难得一见的玻璃海,五条悟他们本想着下去潜水玩一玩,现在既然没办法所有人一起潜水玩,几个年轻人也就暂且作罢,只换了泳衣,抱上冲浪板便跑向海滩。


    “悟,帮我涂一下后背。”


    “来啦来啦~”五条悟放下饮料,乐颠颠跑过去。


    一道修长的阴影覆盖住趴着的夏油杰。


    “喏,给你。”


    五条悟挤了一大坨到手心闻闻:“哦~椰子味的,好香啊。”


    夏油杰把脑袋搁到肘弯,眼睛闭起:“等下我也帮你涂。”


    “诶?”


    五条悟刚想说自己有无下限,用不着抹防晒霜,但转念一想——


    杰要帮他涂防晒,那就是会亲自用手涂咯?


    杰给他按摩。嗷。


    这么想着,五条悟十分乐意地答应了:“好~”


    阳光慷慨洒落。


    好友在柔软的沙滩巾上舒展着身体。


    那头平时总是整洁束起的乌发此时像软蛇一般蜿蜒在肩胛凹陷处,几缕顽劣的发丝黏在微微汗湿的颈侧。五条悟看见他身体表面的细小茸毛轻轻倒伏,乖顺的,慵懒的贴在浅蜜色的肌肤上,在阳光下像一匹美丽的天鹅绒缎子。


    他亲手拨开发丝。


    接着,胃里莫名干渴起来。


    明明对方也只是普通趴着而已,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将头发拨往脖颈另一边的时候,这光滑的后颈会显出一种圣洁的楚楚可怜来?


    好狡猾。


    五条悟的手滑进那缎子里。


    缎子是活的,结实,温热发烫。手指头但凡一用力摁,就立即陷下去一个柔软的小肉窝。


    好滑…好弹。


    高大的少年忍不住在缎子上摁来摁去,他年轻气盛,摸起来没个章法,不过被他揉捏的家伙身体健朗,这点力气对对方来说不算什么,因此两人的心情都很好。


    五条悟抹得很尽职尽责,从后颈一路向下,越过腰部,直接覆盖到小腿肚。


    被一双略烫的大掌控制住后颈时,夏油杰在一瞬间突然得到一种战栗。一股酸麻的感觉从脚底板升起来,等冲上后腰,冲过后心窝子的时候就变成了一股激流,让他浑身发麻无力,想动却有点动不了。身体肌肉本能的缩紧,痉了一痉,接着又在大掌的安抚之下放松了。


    “呼…”


    夏油杰自以为很隐蔽的松了口气。


    年轻人暗笑,手上涂抹的动作没停,只是放轻了些,从揉捏变成了更接近于抚摸的滑动。骨节分明、修长到有点惊人的手指沿着小腿肚的弧线慢慢向上,捧住膝盖窝玩弄一阵,再顺着向上,重新回到宽阔的后背。


    “嗯…好痒。”夏油杰忍不住闭着眼阻止道。


    那声音太小,也太懒了。


    五条悟听得耳朵发痒,下意识俯身贴近好友。“杰说什么?”


    这下就更痒了,不光痒,还热了起来。


    “我刚刚问你抹完了没有?”


    “胳膊还没涂呢。”


    “胳膊我自己涂过了。”


    “哦。”


    “你起来一下,这样我动不了。”


    “哦哦。”


    夏油杰扭身爬起。


    “你趴上去吧,我给你涂。”


    五条悟直接平躺,双手枕着脑袋美滋滋宣布道:“就这样涂吧~”


    夏油杰哭笑不得:“喂。”


    五条悟充耳不闻。


    夏油杰眯眼,紧接着——


    “嗷!!!!”


    五条悟嚎了一声,弹起来控诉夏油杰:“你干嘛打人!!!哪有人对挚友这么坏的!”


    夏油杰自顾自抱着冲浪板走了。


    五条悟飞速拿着毛巾和防晒霜小跑追上去:“喂,老子还没涂防晒呢。”


    夏油杰故意无视:“你不是有无下限吗?”


    五条悟支支吾吾:“杰给背上涂一下就可以了~其他地方老子自己可以涂。”


    夏油杰这才搭理起坏朋友,两人推推搡搡到树荫底下又涂了一遍防晒。夏油杰拍拍他的肩背:“好咯。”


    “gogogo——”


    他们抱着冲浪板嘻嘻哈哈跑向海滩。


    两人先是比赛划水,你追我赶,速度很快。忽然,一道漂亮的浪卷过来,他们就顺势冲了上去。这样玩了几次,每次冲完浪都得游回海滩再重新划出去。两人觉得还不过瘾。


    “悟,你说,有没有办法可以不用游泳,一直站在板上冲浪啊?”夏油杰喘着气问。


    五条悟想了想,说:“要不然把大章鱼叫出来试试?”


    夏油杰一拍手,“诶,可以!干脆让大章鱼卷着冲浪板滑好了!”


    他们把章鱼咒灵叫了出来。


    这只大章鱼是之前在仙台水族馆收服的咒灵。


    “!,?”


    大章鱼挥挥触手,牵住两块冲浪板把他们带到海上。


    玩了几次后,两人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大章鱼拉得太稳啦!


    少了点自己站在冲浪板上摇晃的刺激。


    又追完一次浪,夏油杰忽然想起什么。


    “哎,把那个家伙叫出来好了!”


    紧接着,一只粉红色的蝠鲼咒灵浮上海面。


    蝠鲼不大,一个人上去刚好,两个人就有点挤了,尤其是他们俩这种高个子。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


    “抱在一起就行了嘛。”


    五条悟说。


    两人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这俩家伙就跟泰坦尼克号里的姿势一样紧紧抱在一起,脸上笑得跟傻瓜一样!他们骑着魔鬼鱼在海面飞快滑行。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白毛笨蛋在前面傻笑,软乎乎的笨朋友也从后面环住他。


    好爽啊。五条悟想。


    脸上迎着风,脚下踏着浪,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浪向上飘!神气极了!这会儿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他要变成一个洋洋得意的自大家伙啦!笨蛋心里美滋滋的。


    “哦哦哦哦哦这种感觉太爽了!”五条悟在风里大喊,“老子现在,简直是全世界无敌!!!老子天下第一!”


    夏油杰在他背后笑着咚咚咚拍他,“噗哈哈哈哈……喂,别得意忘形!”


    “苏咕噜!抱紧!!!”


    “啊!”


    “哈哈哈哈哈哈……”


    渐渐快到中午,他俩顶着太阳换各种不同的奇怪冲浪姿势玩了好几个小时。夏油杰觉得有点热了,便回沙滩去找冰饮料喝,把魔鬼鱼留给五条悟自己抱着玩。


    沙滩边。


    夏油杰坐在温热干燥的沙滩上,后背微微弓着,长长吁出一口气。


    累死了!这么晒,悟那家伙怎么还有劲儿玩啊。他吸了大大一口椰子汁,把吸管顶在牙根上咬了会儿,才慢慢松口。


    黑井美里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目光投向远处海面上扑腾的身影。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夏油先生,还有三天就要带理子小姐去天元大人那里同化了。留在这里玩……真的没关系吗?”


    夏油杰道:“没关系。姑且让她自由度过吧。”


    所以周围的人告诉她同化之后不会消失,果然是假的吧。


    短暂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只有远处嬉闹的海浪声哗啦啦的持续。夏油杰转头向黑井美里,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透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同化之后,她的意识会被取代,成为天元。再也见不到朋友,家人,还有其他重要的人了。”


    他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温柔。


    黑井明显绷紧了一下,她垂下眼睑,声音有些发涩:“理子小姐没有家人。小时候因为事故……所以,是我把她从小照顾大的。”


    夏油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重新望向大海。


    “那你就是她的家人了。”


    黑井猛地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这句话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只能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是!”


    就在这时——


    “噗嗤!噗噗噗噗!”


    几股强劲的水流精准地、毫无预兆地射中了夏油杰后脑勺精心扎起的丸子头!


    “唔!”夏油杰猝不及防被滋得一缩脖子。


    凉凉的水顺着头发往下淌,瞬间打湿了他的后颈和一小片衣领。他猛地回头。


    五!条!悟!


    这家伙不知从哪个倒霉游客手里借来的超大号水枪,正站在几步开外,咧着那张好看得欠揍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刚才显然还追着海里抱着游泳圈的天内理子一通乱滋,把小姑娘滋得哇哇大叫骂他混蛋,现在又把火力转移了。


    夏油杰:“……”


    他额角的青筋非常明显地跳动了一下。


    前一秒还在谈论沉重的未来,下一秒就被这混账用冰水浇头,巨大的反差让那点沉重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混——账——!你在到处乱滋什么啊——!!”


    话音未落,他已经拔地而起冲过去就要抢走坏蛋的玩具水枪!


    “哇~啊!刘海怪兽生气啦~~~快跑快跑!”五条悟怪叫一声,端着水枪转身就跑,两条长腿在沙滩上倒腾得飞快。夏油杰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哇啦哇啦打成一团。


    家入硝子叼着一根冰棍,慢悠悠地从沙滩小卖部晃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五条悟在沙滩上撒欢狂奔,手里举着水枪疯狂扫射,而夏油杰在后面咬牙切齿地追,丸子头都散了一半,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显然已经中了好几枪。


    硝子眯了眯眼,懒洋洋啧了一声:“……两个白痴。”


    她刚想绕道走开,五条悟眼尖发现了她,立刻调转枪口,兴奋大喊:“硝子——!接招!”


    “噗嗤!”一道水柱精准滋向她的脸。


    硝子面无表情偏头躲开,水柱擦着耳际打湿了一小撮头发。她缓缓咬碎嘴里的冰棍,咔嚓一声。


    五条悟,危!


    “五条,你找死吗?”


    混蛋同期完全没意识到危机,还在笑嘻嘻地挑衅:“哈哈哈!打偏了!再来一枪——”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夏油杰已经一个飞扑直接把他按倒在沙滩上。两人滚成一团,水枪脱手飞了出去,被硝子一脚踩住。


    “啊!老子的枪枪!”五条悟挣扎着伸手去够,却被夏油杰缠住肩膀。


    “什么枪枪,还在这里故意装可爱……”夏油杰喘着气瞪他,“玩够了吧?”


    五条悟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诶?杰,你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老子不是故意的捏。”


    “……”夏油杰额角青筋直跳。


    硝子弯腰捡起水枪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毫不犹豫地对准五条悟的脸——


    “滋滋滋滋滋!”


    “唔!”五条悟被滋得猝不及防,整张脸都湿透了。他呆滞一秒,随即夸张大叫:“硝子!呜…你怎么可以欺负同期?!”


    硝子淡定地又滋了他一下:“这叫报应。还有,别把我卷进你们的弱智游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油杰松开五条悟,坐倒在沙滩上,抹了把脸上的水:“活该。”


    刚说完,夏油杰也被滋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五条悟幸灾乐祸!


    然后五条悟被滋了第三下。


    两人:“……”


    五条悟委屈巴巴坐起来晃晃脑袋,甩甩头发上的水。


    女同学把水枪丢给他:“还你,别再乱滋人了。”


    五条悟接过水枪,眼珠一转,突然又露出那种坏坏的笑。


    “嘻。”


    夏油杰立刻警觉!往后一躲:“你敢!”


    “嘿咻——”五条悟作势举起水枪。


    夏油杰哇哇大叫抱住五条悟,用腿夹住他蛄蛹,五条悟嗷的一声举起双手仰躺在沙子上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苏咕噜、苏咕噜刚才的样子好笨哦。”


    唉,好朋友的反应简直可爱的不得了!


    嘻嘻,嘻嘻。


    他左瞧右瞧,觉得杰那家伙都是故意的,于是更加抱紧对方,假装要把好朋友揉进怀里,好缓解那股让他嘴角控制不住上扬的饱胀感觉。


    “喂,你们两位——”


    七海建人看着还在沙子上扭成一团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无奈大声喊道。灰原雄站在他旁边挥手跟着喊:“前辈们该吃午饭啦!”


    五条悟仰躺在沙子上,闻言抓住夏油杰伸到他肚皮上乱捏的手,懒洋洋地拖长音调:“诶——再玩一会儿嘛——”


    夏油杰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别玩了,悟。七海说得对,该回去了。”


    “就是就是!”灰原雄跑过来陪他们一起走:“我们早上抓的海螺应该吐完沙子了!可以炒来吃呢!”


    五条悟这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灰原也会做饭?”


    “会一点!不过都是些家常料理,夏油学长和娜娜米做的那种比较厉害的菜我就做不出来~”棕发学弟挠挠头,笑得灿烂,“我之前说过嘛,我家里还有个妹妹还在读书,比我小几岁。以前家里人不在的时候都是我做饭照顾妹妹。”


    “真好啊。”夏油杰忍不住道。


    七海走过来催促他们:“总之先回去再说吧。天内小姐她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不远处,天内理子正和黑井一起把沙滩巾折好,看到他们这边闹哄哄的样子,小姑娘双手叉腰喊道:“喂——!你们几个,别磨蹭啦!我肚子都饿扁了!”


    五条悟挥手:“别急嘛!我们马上就来——”


    夏油杰一把拽住他的后领:“赶紧起来。”


    五条悟被他拖得踉跄了一下,脸上倒还是笑嘻嘻的,顺手搭上夏油杰的肩膀:“杰,你刚才抱人家抱得那么紧,现在又这么冷淡,好过分哦——”


    夏油杰:“……”


    “唔、唔唔。”


    五条悟的嘴巴被捏住了。


    五条悟嘴巴扁扁的说:“苏咕噜,我们走噜。肚子饿噜。”


    夏油杰吭吭笑,放开他嘴巴。五条悟马上反制住他的手弹他嘴巴,被夏油杰躲开了。


    “我们早上一共抓了多少海螺啊?”硝子问。


    七海说:“肯定够炒好几盘了。不过民宿的调味料可能不够,待会儿得去买点。”


    “那我去买!”灰原积极举手,“我知道附近有家小超市!”


    天内理子小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也去!我想买零食!”


    黑井美里跟在她身后笑:“理子小姐,别吃太多零食哦。”


    她刚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又马上闭上嘴。


    “知道啦知道啦!”天内理子似乎没发现她的沉默,吐了吐舌头,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呢?要一起去吗?”


    五条悟伸了个懒腰:“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夏油杰点点头:“嗯,顺便看看还有什么本地的食材可以买。”


    “嗯……柠檬和菠萝?”


    “行,冲绳海边种的菠萝听说还挺甜的,我们都没来得及尝呢。”


    “那我也去吧。”


    “好耶,硝子一起~”


    家入硝子也喜欢吃菠萝,尤其是菠萝泡青柠朗姆酒。


    七海看着他们,思索片刻:“……那我和黑井小姐、伏黑先生先回民宿准备一下。”


    “好——”众人异口同声。


    五条悟突然凑到夏油杰旁边帮他把散下来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压低声音说:“杰,待会儿买个方便面好不好?”


    夏油杰诧异:“干嘛买那个?”


    “突然想吃。”


    “不买。”


    “买嘛。”


    “不买。”


    五条悟撞他:“买嘛!”


    夏油杰躲开:“我不想吃方便面。”


    “你不吃我吃嘛。”


    “那你自己买。”


    “可是钱都在你那里。”


    “所以我说不买啊。”


    “啊——为什么——杰这个独裁暴君!”


    “不买就是不买,不付款的人没有选择权哦。”


    五条悟吃瘪:“……”


    过了几秒,他又问:“不吃方便面,主食吃什么?”


    夏油杰说:“螺丁粥。”


    把个头稍小的海螺肉切成丁,再放点姜丝和胡椒碎一起煮,肯定又鲜又甜!


    五条悟吐槽:“你这家伙早上赶海的时候就想好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对啊,怎么样?”


    “也行吧~”


    “啊,到超市了。”


    他们今天抓到的海螺都是大个头,主要就是金口蝾螺和夜光螺两种。


    蝾螺是最适合刺身的海螺品种之一。


    把肉切成大约两毫米的薄片铺在冰上冰镇一下,肉会轻微收紧,口感变得更脆更弹,嚼起来像鲍鱼但比它更清爽。只需要蘸点山葵酱油,山葵的辛辣和酱油的咸能把螺肉本身的鲜甜味完全吊出来。


    这甜味主要来自肉里的甘氨酸、谷氨酸这些天然鲜味物质。高温一煮,这些鲜味物质会跑掉差不多三分之一,生吃才能尝到最完整的海味。


    但……想吃得香点,就一定要爆炒!


    锅一定得烧得滚烫冒烟,螺肉片下去快炒,放点酱油和红椒,十几二十秒就得马上出锅咯!另外,用生抽调味还有个好处——浓口酱油里面的酵母提取物能让舌头对鲜味更敏感,吃起来更鲜。


    这时候,表面有点焦香,里面仍脆弹多汁……光是想一想就香极啦。


    蝾螺很喜欢到处搬家找藻丛吃,不仅螺足肌肉发达,螺肉本身也肥大。要是炒久了,螺肉的胶原蛋白就会变得像橡皮筋一样又硬又韧。快炒才能瞬间锁住肉汁和鲜味。


    大家把金口蝾螺挑出来分成两份,一半用来爆炒,另一半用来刺身。


    夜光螺就全拿来烤了。


    七海建人翻了翻,从桶里捡出最标准、最漂亮的螺,剩下那些参差不齐的就剁成螺丁,用来煮粥。


    家入硝子她们去洗今天中午要用到的水果和香料,夏油杰和七海建人一块儿处理蝾螺肉。


    “尾巴要切掉吗?”


    “这个是肝,可以留着。”


    “生吃?”


    “不不不,稍微煮一下拿来做蝾螺肝酱。”


    “哦,好像在电视上看过,用味噌和蝾螺肝脏一起碾成细细的泥过筛,会变成一种像烂海泥一样但是非常鲜的酱。”


    “哈哈哈……就是那个!”


    “用来蘸刺身说不定非常棒呢。”


    “好可怜,自己蘸自己。”


    “噗。”


    夏油杰一边和学弟说笑,手上握住金口蝾螺,食指探进螺口轻轻一转,螺肉便顺着壳壁被剥了下来。


    肉出来时还带着一点透明的螺筋,少年用刀背敲断,接着顺手切成薄片。


    一刀、两刀、三刀……动作干净利落。


    七海建人那边的切片速度还要更快一点,这个学弟的动作颇有点给螺做手术的风格,很显然,这个性格认真的少年非常享受食材被整齐烹割,每个部位都摆得利落的过程。


    五条悟这边在做烤夜光螺用的酱料。


    “这什么东西?黄黄绿绿的。”伏黑甚尔插着兜晃过来问。


    “柚子胡椒啊。”


    “啊。”男人干巴应了一句。


    五条悟最近调酱特别有一套,他美滋滋道:“炭烤螺肉适合来点柚子胡椒加酱油,炒螺可以加点辣椒和柠檬叶。刺身蘸酱老子打算用白味噌和山葵打底,再加几滴橙汁。”


    硝子打趣道:“太会吃了,五条。你现在得了夏油的真传啊。”


    “哈哈哈。”五条悟不置可否。


    五条悟把酱汁挨个儿填进螺里去。


    咚…咚…咚!


    几排肥头大耳的夜光螺就被倒着架到了炭火上。


    夜光螺可得慢慢烤。


    螺们躺在炭火上,螺口朝上摆着,看起来像吃得太肥翻不了身。


    这样肥润的螺,烤的永远比煮的好吃!螺肉里很多香喷喷的油脂成分只有通过高温炭烤才能把它们逼出来,小火煮反而会让肉变硬。带着壳烤,壳里那点海水会变成蒸汽滋润着肉不烤干,柚子胡椒和浓口酱油勾出了海产的鲜劲儿,而炭火的烟熏味也趁机钻进肉里。


    等看到螺盖自己掉下来,就烤得差不多了。


    哗啦啦。


    海浪声中,炭火气慢慢飘过来。


    玩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第一时间毫不犹豫把筷子伸向了爆炒海螺肉!


    刚出锅的螺片烫得很。夏油杰嘶哈嘶哈,一边吹一边飞快把那脆弹的肉塞进嘴里。锅气十足的咸鲜在舌尖炸开,螺肉嚼起来很有韧劲,又嫩得出汁,他根本没空说话。


    嚼嚼嚼。


    旁边五条悟鼓着腮帮子含糊“唔!”了一声,筷子又闪电般伸出去。


    盘子里的螺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


    伏黑甚尔低头将螺片连带着配菜大口扒进嘴,刚端起杯子灌了口,再抬眼,那盘堆尖的炒螺片就只剩几片孤零零的青椒了。


    “啧。”


    这帮高中生吃饭速度有够讨厌的。


    男人筷子果断转向另一盘炒螺片,接连夹了一大丛回自己碗里狼吞虎咽。


    热乎的炒菜堪堪填饱了一点年轻家伙们的肚子,大家这才有空腾出功夫光顾盛着金口蝾螺刺身的冰盘,也有余兴闲聊起来。


    “唔!!好脆。”


    “这个比我们在东京吃到的要鲜啊。”


    “毕竟是直接从海边捡的嘛!”


    “我要试一下夏油前辈做的味噌肝酱~”


    “给,灰原。”


    “谢谢……唔!!!好鲜、好特别的味道——”


    “什么什么?我也要尝尝!”


    “大家都试一下吧。”


    “真的……”


    爽润的螺曾经在海底尽情遨游,而此刻,它们带着一身海水养育出的鲜甜上了岸,投奔众人的嘴巴。


    每一片螺肉都剖成了薄薄的蝴蝶状,好像那肉鲜得足以飞起来一样!


    咯吱…咯吱。


    冰镇过的鲜甜海螺让所有人都欲罢不能!


    爽、韧、清、鲜。


    蘸山葵橘子酱油是一种风味,而蘸肝酱又是另一种风味——那肝泥酱的鲜味简直跟浓缩了几十倍的味精一样可怕,加上淳朴的白味噌泥,赤条条的螺肉裹住这酱,越吃,越觉得牙齿到舌根都奢华馥郁起来!


    盛装刺身的盘子可是足足有斗笠大小,几息之间,这些刺身竟然也被扫荡的一干二净了。


    灰原雀跃道:“我去把烤螺装过来!”


    炭炉上架着的夜光螺正滋滋作响,螺口冒着小泡,柚子胡椒酱浸了螺汁和螺尾巴的油脂,正在滚烫的螺壳上噼啪轻跳。连壳倒插在刚吃完刺身的冰盆上,它们便短暂冷静,油汁的咕哝声也小了起来。


    伏黑甚尔眼疾手快抓起一个最大的,竹签一挑,滚烫肥厚的螺肉连着金黄油亮的膏黄就被整个拽了出来。


    “呼…呼……”


    他吹了两下,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大半!嘶、嘶呼……刚烤好的螺肉烫得男人直抽气,不过这东西太好吃了,他从没吃过这种肉,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烫,只管腮帮子用力嚼,仰起脖子使劲儿嘬壳里的汁!


    鲜浓的海味混着炭火气立刻从他那里弥漫开……


    呀!香,太香了!


    五条悟和夏油杰也各自拿了一个。白发少年学着伏黑的样子龇牙咧地咬了一大口,被烫得直跺脚,张嘴呼哈呼哈。夏油杰稍微吹了吹才咬下去。


    这一口,可把两个少年都震撼了。


    紧实的螺肉带着韧劲,后槽牙用力一挤压,丰腴的膏黄突然像滚烫的奶油在嘴里化开了,浓郁的脂香和炭烤特有的烟熏味霸道地占据了所有感官——


    比炒螺更醇厚,比刺身更热烈!


    五条悟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又埋头啃咬起来,吃得额角都冒了细汗。


    一时间,桌子周围只剩下咀嚼声、吸溜声,还有竹签刮擦螺壳内部的窸窸窣窣。


    空螺壳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


    风味迥异的鲜美浪头打过胃袋,一帮年轻人满足的瘫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喟叹。


    夏油杰伸了个懒腰。


    “嗯……呼,这种时候就想吃口清淡的压压嘴巴。”


    “我倒是想配点酒。”家入硝子道。


    “喂。”


    “知道的啦。”


    灰原凑过来问:“家入学姐,你要不要也来点粥?”


    “嗯?什么粥?”


    “螺丁粥,放了点姜丝和胡椒碎,闻着还蛮香的呢!”


    “你煮的吗?真厉害。”


    “哈哈,没有没有,”灰原挠脸笑笑,盛了碗粥给学姐递过去。“尝尝味道够不够吧?”


    “谢了,灰原。”


    早上赶海捡来的海螺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们做饭的时候甚至只奢侈地用了个头漂亮的那些,至于长相参差不齐、个头稍小些的,他们抠出肉切丁煮粥。要不怎么说这帮小年轻奢侈呢——煮粥的螺若放在城里的饭店,个头可不算小了!


    螺肉丁和大米一块慢慢熬着。


    煮着煮着,螺肉里的鲜味物质就都溶到粥水里了。


    粥水小火滚开,不会把螺肉煮老,口感还是嫩嫩的。米粒煮化产生的麦芽糖撞上螺肉的鲜味物质,协同效应会让鲜味一下子提升好几倍!姜丝去腥,白胡椒提味,关火前还撒了点清爽的芹菜末。


    一大锅粥水又被这群人喝光了。


    五条悟咂咂嘴巴,觉得喉咙得了些清甜、温润的回甘,于是他打了个小小的嗝,揉揉肚子伸了个大懒腰。


    “杰~我们一起去把这些空螺壳倒掉吧。”


    “走。正好散散步。”


    从海底爬上来的海螺贡献完自己鲜美的养分,现在又要回到海底去了。众人一齐将吃剩的壳倒进大帆布里包起来,方便两个少年拎着上山。


    “辛苦了!”


    “走咯~拜拜。”


    民宿附近的浅滩不好处理螺壳,海浪一大,它们就会被重新拍回来。夏油杰两人要走到琉波岬悬崖从上往下倒——那边的海水平静,又够深。这些空壳咕咚咕咚沉到海底,未来会慢慢随着海床的降解和运动形成新的礁石,给新生的同类提供栖居地。


    ……


    “搞定!”夏油杰抖抖帆布,仔细折起来。


    “喂喂杰,你看那个——”五条悟突然戳了戳夏油杰的肩膀,“海水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该不会是美人鱼吧~”


    “诶?哪里啊,你漫画看太多了吧。”


    夏油杰嘴上这么说,人倒是探头探脑一起趴过去了。


    好奇宝宝盯.jpg


    叮铃——


    清脆的铃声从悬崖下的海底传来,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咦咦咦??这是咒力吧……”五条悟话还没说完,海面突然被按下了抽水马桶的按钮,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哇啊啊啊!!!”


    “悟!”


    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和被丢进滚筒洗衣机的两只袜子那样瞬间被卷了进去。


    “咕噜噜!咕噜……噗!”


    “嗬!唔噗噗!”


    “苏咕噜……咕噜噜噜噜噜……”


    “噗哈!”


    “咳!咳咳咳咳咳!!!!”


    呼……呼……!


    当他俩终于被漩涡吐出来时,已经狼狈不堪地摔在了某个陌生的海岸上。五条悟的上衣不知所踪,夏油杰的发绳也不知去向。两人浑身湿透抱在一起。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窸窣赶来!——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饭饭来咯!宝宝们快吃。好喜欢写大家一起赶海喔~[哈哈大笑]


    第82章 怎么会是你们俩?


    “好慢啊……”


    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 目光频频投向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倒个垃圾需要这么久吗?”


    大家都刚吃饱,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点困倦。


    七海建人在脑海中搜刮对那两位前辈一贯的认知:“五条学长和夏油学长的话, 大概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跑去玩了吧。”


    硝子立刻摇头:“不至于。他们再没谱也知道现在有任务在身,不会这么乱来。”


    一旁的天内理子反应慢了半拍,才意识到硝子口中的任务指的就是护卫自己。她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 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黑井美里作为理子的女仆,担忧更深一层:“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人偷袭?”


    她下意识向理子靠近了些。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交换了一个眼神,灰原雄立刻接口道:“黑井小姐, 请放心!那两位学长实力超强的,不可能有人能同时偷袭他们两个人还悄无声息。肯定是被什么别的事情耽误了,比如……呃,比如迷路了?”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有点勉强。


    “总之, 再等等吧。”七海下了结论安抚众人。


    然而, 困意和等待的焦虑交织。天内理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各位,不好意思…我有点困了,想休息一下。”


    听到任务对象这么说,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便顺势起身:“那我们先回自己房间了。家入学姐, 黑井小姐, 这里就麻烦你们了。”


    家入硝子和黑井美里点头留下,陪着理子。


    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则像一尊沉默的门神那样抱着手臂斜靠在房间通往阳台的推拉门边, 目光投向外面, 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天内理子对这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气息危险的男人一直带着点本能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伏黑先生……你不回去休息吗?”


    伏黑甚尔闻声,缓缓转过头, 视线落在理子身上。


    这小鬼直觉倒是挺敏锐。


    他嘴弯了弯,露出一个谈不上友善的笑容:“以防万一有人过来杀你。”


    天内理子被这毫不掩饰的话语噎得呼吸一窒,脸微微涨红,却不敢再说什么。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到房间角落的小冰箱旁,拉开冰箱门假装专注地挑选饮料,借此掩饰自己的无措和那点被点破的恐惧。


    拉环“呲”的一声轻响。


    天内理子小口啜饮。


    冰凉的果汁滑过喉咙,不过,完全无法浇灭心头的躁动。就在这沉默有些难熬的时候,伏黑甚尔却突然主动开口了。


    “喂,小鬼头。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事情?”理子有些紧绷。


    “让你自愿去送死的那个事情。”伏黑甚尔毫无波澜地说道。


    “才不是!”黑井美里立刻像护崽的母鸡般挡在理子身前,愤怒拔高声音,“不准对理子小姐说这么失礼的话!这是融合,是崇高的使命!”


    “……”


    天内理子握着饮料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想起之前在机场和那两个聒噪的男高中生争吵时,自己还能气势十足地反驳,信誓旦旦告诉大家“同化是使命、是骄傲”之类的话。可现在,面对伏黑甚尔那双直勾勾赤条条的眼睛,那些准备好的慷慨陈词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怎么也提不起劲头。小姑娘内心深处涌上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


    她垂下眼帘,含糊道:“……你们都想错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反驳伏黑,不如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


    出乎意料地,伏黑甚尔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继续嘲讽或追问。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轻笑。


    “是吗。”


    然后,在硝子、黑井和天内理子惊愕的注视下,这个高大的男人甚至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极其随意地单手撑着阳台栏杆轻巧向外一翻——


    高大的身影一闪而没,瞬间就消失在阳台下方。


    “啊?!”


    “伏黑先生?!”


    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同时发出惊呼,冲到阳台边向下望去。


    沙地空荡荡,远处是碧蓝海面。


    哪里还有伏黑甚尔的影子。


    家入硝子眉头稍蹙,也快步走到阳台边看看那人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一脸错愕的天内主仆。


    从东京高专偷跑出来遇见这家伙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


    另一边的海岛。


    “呕咳咳咳——”五条悟下意识呸呸呸了几口并不存在的海水,呜噜噜甩了甩头,“杰!你还好吗?”


    “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呛了一下而已,不要紧。”夏油杰咳嗽着从浅滩爬起来,裤腿和袖子都灌满了海水沉甸甸往下坠。他拧了拧衣角,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把我们吸下去的那个悬崖了……哇哦。”


    “哇哦,哇哦。”


    五条悟眯起眼睛看向前方,“杰,来了一群穿得超复古的人。”


    十几个穿着琉球传统服饰的人正朝他们走来。


    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深色和服外披着绣有海浪纹样的羽织,眼神锐利,气质宽和。


    “五条君,夏油君。”对方准确无误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诶——”五条悟拖长音调,歪着头打量她,“这位怪阿姨认识我们?”


    夏油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悟,礼貌点。”再转向这位女士,“您好,请问这里是?我们刚才还在琉波岬的山上。另外,冒昧问一下您的身份是……?”


    “我是比嘉琴子。这里是浜比嘉岛。”比嘉琴子示意身后的人递来干毛巾。


    听到来人的身份,夏油杰稍稍吃了一惊,“啊!你是……日本超有名的灵媒!!”


    他中学时期有一个爱好就是搜集各种灵异事件和资料,比嘉琴子的大名他可是闻名已久,只不过,从来没有杂志拍到过这位灵媒的正脸。


    “并不是日本灵媒,我是琉球神女。”比嘉琴子不置可否,冲着两个年轻小孩笑了一下。


    “啊。”夏油杰挠挠脸。


    他又问:“比嘉前辈,请问这里还能回到琉波岬吗?”


    “唔,距离琉波岬大约二十公里。”


    “二十公里?!”夏油杰瞪大眼睛,“我们被海水冲了这么远?”


    比嘉琴子微微颔首:“说来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是我就任琉神盟总神女的仪式,本想召唤海底的砗磲占卜族群未来,没想到把你们卷来了。”她顿了顿,“可能是你们的咒力太显眼了。”


    五条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老子就说那阵漩涡不对劲嘛!”


    夏油杰问:“那个……比嘉前辈,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名字的?”


    比嘉琴子嘴角微微上扬:“在国外的时候和九十九由基见过几面,她说日本咒术界出了两个了不得的问题儿童哟。”


    “诶——?!”


    “哈哈哈哈哈……”女人大笑。


    夏油杰想起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糟了,硝子他们还在民宿!”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居然没放只咒灵警戒太松懈了。”


    “安啦安啦~”五条悟摆手安慰他,“有硝子和七海灰原他们几个在,能出什么事?”


    “万一有诅咒师——”


    “两位。”比嘉琴子打断他们的对话,“先换身衣服吧,湿着容易感冒。”她示意身后的年轻女子,“玉城,带他们去换浴衣。”


    比嘉身后的一群人本就在好奇地打量他们,闻言马上招呼起来:“请跟我来!”


    换好干燥的浴衣后,两人被带到一间临海茶室。


    五条悟盘腿坐下,毫不客气地拿牙签插了一块桌上的菠萝:“所以(嚼嚼)你们是那个什么(嚼嚼嚼)盟来着?”


    “琉神盟。”比嘉琴子给他们倒茶,“我们是独立于日本咒术界的组织。”


    “咦?完全没听说过。”


    “你们要是听说过,我恐怕还要奇怪呢。”


    “为什么这么说……”


    女人放下茶壶:“日本似乎是不承认我们的,我们这边有意遮掩,他们也不愿多让我们曝光。”


    “怪不得~”五条悟来了兴趣,“我们之前只在北海道接触过阿依努的独立咒术联盟。”


    “阿伊努……”比嘉琴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们已经见过胡奇了?”


    夏油杰有些惊讶:“您认识胡奇前辈?”


    比嘉琴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怀念笑意:“认识,算是老朋友了。不过我和她很久没见了。”


    “诶——”五条悟用胳膊肘捅了捅夏油杰。夏油杰也感到意外,方才的警惕也因为这层意外渊源而放松了些:“真是没想到。”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比嘉琴子把茶杯推到两人面前。


    夏油杰接过茶杯,礼貌道谢。“比嘉前辈,能借用一下电话吗?我们得联系同伴。”


    “我派人去联系吧。”比嘉琴子抿了口茶,“你们住在哪家民宿?”


    “海风庄。真是太感谢了!”


    夏油杰松了口气。


    等联系上硝子他们,一定要好好道歉才行。不过……能碰巧遇到琉神盟这样的组织,或许也不算坏事?他没来由想起北海道阿什部岛的故友们。


    ……


    海边民宿。


    “叮铃铃——”


    那台八百年都不响一次的老式座机电话突兀地叫唤起来了。


    “莫西莫西?”


    房主老头子慢悠悠接起来。


    “哦呀,哦哦,浜比嘉岛?……嗨,知道知道,就在那边嘛。哦呀…在比嘉大人那里呀……行,行,这就送他们过去。”


    他挂了电话,冲着一屋子焦急等待的年轻人挥了挥手:“找到啦!你们那两个冒失鬼朋友在浜比嘉岛呢!收拾收拾,老头子我带你们过去唷!”


    一行人匆匆上船。


    突突突……


    碧蓝的海面上破开一道白浪。


    海风吹得人头发乱飞,黑井美里紧张扶着一脸新奇趴在船舷边的天内理子。伏黑甚尔抱臂坐在船尾闭目养神。


    那两个家伙怎么会跑那么远啊。


    望着越来越近的小岛轮廓,家入硝子支着脸,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角稍微放松了些。


    突突突突……突。


    船靠上浜比嘉岛一处简易的小码头。老爷子熄了马达,指指前方一条掩映在绿意中的小路:“喏!顺着这条路往上走就能看到村子了。”


    灰原雄好奇问道:“老爷爷,您不一起上去吗?”


    老爷子摆摆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一个质朴的笑:“前面就是我这种普通老头子过不去的地方啦。你们年轻人自己走吧。”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熟练地解开缆绳。


    发动机再次突突响起,小船利落地掉了个头朝着来的方向驶去。


    “普通人……过不去的地方?”


    七海建人盯着老爷子远去的背影发愣。


    “什么意思啊?”灰原挠挠头,一脸困惑。


    硝子带头招招手:“先走吧!”


    “来了!”


    沿着岸边小路没走多远,众人便穿过一道结界,之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古朴、整洁又充满特色的村落从海岸边的矮山上长了出来。


    石砌的矮墙,深色的木结构房屋,屋顶铺着厚厚的红瓦,屋檐下挂着一些风铃和草绳编织的装饰。村落布局依山就势,错落有致,透着与世隔绝的宁静。


    “啊!学长们在那里!夏油学长——五条学长——!”眼尖的灰原指着前方一块空地上站着的几个人影喊道。


    正是倒垃圾把人给搞丢了的家伙!


    那两人看着倒玩得开心,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深色浴衣,身边站着几位陌生成年人。


    “硝子!七海!灰原!”五条悟远远地就挥手大喊。


    “哟,保镖大叔,滚球兽,黑井,你们也来啦!”


    “真是的,你们怎么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嘿嘿,果咩果咩~”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夏油杰看到同伴们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啊,没事就好。”七海建人点点头,目光扫过五条悟和夏油杰身上的陌生服饰,以及他们身后那些气息明显不同于普通人的琉神盟成员。


    “哇,夏油学长,五条学长,你们这身衣服……”灰原雄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请问这里是?”家入硝子直接看向比嘉琴子,开门见山。


    比嘉琴子上前微微颔首:“欢迎来到琉神盟的村子。我是这里的总神女比嘉琴子。”


    “琉神盟?”家入硝子重复了一遍这个没听过的名字。


    五条悟主动介绍:“是独立的咒术组织哦!硝子,就和我们之前跟你说过的阿伊努咒术联盟很像!”


    家入硝子回忆一番:“啊。就是你们去潜水抓螃蟹的那个地方。”


    五条悟猛点头!


    一旁的头簪女人闻言笑道:“我们这边也有螃蟹呢,要不要留下来玩几天?”


    比嘉琴子目光扫过高专一行人,最后落在五条悟和夏油杰身上。“是,大家都是咒术师,既然有这层渊源,相逢即是有缘。几位不如在这里多留几日?”


    七海建人看向五条悟和夏油杰,意思是你们决定。


    不出意外,五条悟说:“好啊!”


    夏油杰看同伴们没意见,便稍鞠一躬:“那就打扰了,比嘉前辈。”


    “不必客气。”


    比嘉琴子侧头吩咐道:“美弦,你安排悠和莉乃去收拾收拾会堂吧,今晚要待客。”


    头簪女人,也就是琉神盟的御岳祭祀仲宗根美弦略讶异:“琴子大人,会堂不是还有……”


    比嘉摇摇头:“明晚再弄吧,反正已经被打断了。”


    仲宗根便不再多问:“是。”


    另一神女笑着上前:“大家一路辛苦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吧!”


    七海等人忙鞠躬回礼:“啊!麻烦您了!”


    日头渐西。


    一行人重新安顿下来。


    浜比嘉岛的风景比他们坐船过来的琉波岬还要更加漂亮,而且岛上所见几乎全都是有咒力的村民,大伙儿难免新奇,一换好浴衣就迫不及待出来到处逛了。


    “哇,那边的海水好蓝!!”


    “好像能看到海底的珊瑚礁呢。”


    “贝壳种类也比本岛多。”家入硝子弯腰捡起一个螺旋纹路的贝壳。


    “啊,快看那边!树林怎么长在水里?”


    夏油杰顺着五条悟指的方向望去:“咦?真的诶,树根都泡在海水里。”


    “好神奇……树根像蜘蛛网一样盘在水面上。”灰原雄踮起脚尖张望。


    “涨潮的时候难道不会被淹没吗?”


    “哦哦哦那边的水鸟好多——”


    “真的耶!”


    伏黑甚尔:“……”


    好吵啊,高中生吵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红树林哟。”


    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仲宗根美弦挽着袖子,手上拎着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农具从他们旁边路过。


    “前辈。”


    “仲宗根前辈。”


    中年女人停下脚步:“哈哈哈……你们有力气没?过来搭把手,一起搅搅酒缸!”


    本就对这个咒术村子好奇的年轻人们闻言眼睛一亮。灰原积极响应:“有!要帮忙吗?在哪里?”


    “去酿酒房,都跟我走吧!”


    “是!!!”


    “哈哈哈哈,真有精神啊!”


    “诶…酿酒房啊。”


    家入硝子对于社交活动一向是无可无不可,但听见酿酒,她不免兴致高涨几分。


    “黑井,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人群末尾的天内理子也有些跃跃欲试,拉着黑井美里的手小声问,黑井自是无不应允。


    众人嘻嘻哈哈到了地方。


    酿酒房很大。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谷物发酵的湿润气息,几口巨大的陶制酒缸沉稳地立在地上,缸口盖着草编的盖子。


    “美弦姐。”


    “美弦大人来啦!”


    “哎。”女人一一应过。


    一位酿酒师傅擦擦汗笑了:“哈哈哈哈……美弦姐还把客人带来帮忙啦?”


    “是么!让小孩子来玩一玩。”


    “哈哈哈哈哈哈……”


    “可别把客人们给累坏喽!”


    仲宗根美弦也笑骂回去:“去,你别晕到酒缸里先。”


    “哈哈哈哈!”


    仲宗根转头,拍拍其中一口缸的缸壁对几位少年少女解释道:“喏,就这个。今天轮到帮新垣大姐翻搅这十几缸了。这可是力气活,年轻小孩们正合适!”


    新垣大姐是这座酿酒坊的老师傅,大家今天要在她的指挥下翻酒醪。


    “搅酒缸?怎么做啊?”


    五条悟好奇凑近,缸里是稍微发灰、略显粘稠的乳色液体,上面漂浮着一些米粒。


    “简单!”


    女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但很结实的牙齿。


    “跟着我一边唱,一边搅动木耙就行了!要从最底下开始翻哦!”


    “是!”


    壮实的酿酒大姐深吸一口气,震出一声低沉有力的起调:


    “嘿——呀——!”


    这声吼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旁的琉神盟村民立刻精神一振,齐声应和:


    “咿呀——飒飒!


    转起来吧!转起来吧!”


    女人和男人们清亮的歌声像层层海浪一般涌了上来。学生们也为之一振!


    夏油杰他们赶紧跟上动作:


    “咿呀——飒飒!


    转起来吧!转起来吧!”


    仲宗根率先用手掌抵住陶缸外壁开始逆时针推动,学生们立刻会意,也学着将手掌贴上缸壁,用力推动。


    咿呀……巨大的陶缸沉闷的摩擦起来,缸内粘稠的酒醪开始缓缓滑动。


    “咿呀——飒飒!


    转起来吧,转起来吧!


    黑麴菌在瓮底睡,


    翻呀翻呀,米浪涌上——


    汗水滴进酒瓮里,


    咸的苦的,都变甜咯——”


    众人一边用力推着沉重的酒缸旋转,一边跟着唱和。老师傅的调子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祈愿般的穿透力。


    “神域之风,吹向酒缸!”


    “用力啊!飒——咿呀!”


    众人齐声响应,气息也跟着一振。


    两名琉神盟的护卫拿起长长的木耙,看准时机,“噗嗤”插入旋转的酒醪中,用力搅动!掀起!


    乳白色的米浪翻滚,散发出更浓郁的发酵香气。


    五条悟看得手痒也想拿耙子试试,被旁边的村民笑着拦住,示意他继续推缸。


    老师傅问:


    “飒咦哟——酒缸可沉重?”


    夏油杰手臂承接了一波又一波的沉重,但看着大家齐心协力,尤其是身边五条悟那副兴致高昂大声唱歌的可爱样子,不由得也朗声跟着众人唱答:


    “虽重如石,心却轻盈!


    三年陈酿,等不及啦……”


    几口大缸在咒术师们远超常人的力气下被彻底翻搅了一遍,缸底的米和酒曲都得到了充分混合。看着酒醪重新均匀地沉淀、酝酿,老师傅们都十分满意的笑起来。仲宗根美弦走到缸边,郑重地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抓出一把雪白的海盐均匀地撒在缸口边缘。


    “咚!”


    一声闷响,沉重的陶盖严丝合缝扣上。


    劳动的潮水褪去了,酿酒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陶缸深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咕嘟声,那是生命在黑暗中悄悄发酵的呼吸。


    “辛苦啦!”


    大姐笑容满面地拍拍手。


    “大家出了大力气,太感谢啦!我们岛上的泡盛酒是独一份的味道,只有我们这儿的海风和山泉水才养得出这种酿酒用的黑麴菌。”她指了指旁边陈放了一段时间的小酒缸,“喏,这缸是熟成了几年的,今晚就开了它大家一起尝尝!慰劳慰劳!”


    劳动过后,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身汗水和淡淡的酒醪气息。琉神盟的人热情招呼大家去村里的浴场洗了个清爽的澡。等他们换上干净的浴衣出来时,村落中央的露天会堂已经燃起篝火,架起了大锅。


    食物的香气飘散开来。


    “来来来,别闲着!”


    那位酿酒房的大姐又出现了,这次她端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是和好面团。


    “有力气的再来帮把手,揉面!”


    这次不用招呼,刚体验过集体劳动乐趣的年轻人们都围了过来。


    家入硝子看了看靠在稍远处依旧没什么参与感的伏黑甚尔,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揪下一大块面团塞进对方手里:


    “保镖先生,别光看着,干活。”


    保镖:“……啊?”


    伏黑甚尔看着手里黏糊糊的面团,慢吞吞没什么章法地捏了起来。


    噼啪。噼啪。


    柴火如浪般裹着食物的香气层层扑打上来!


    “喂,白头发的小孩!”一位扎着头巾的阿姨突然踩着梯子从屋檐取下一块油光发亮的咸猪肉,冲着正围在一起聊天的三人喊道,“快来拿着,叫你同学们都过来尝尝这个!”


    五条悟立刻来了精神:“哇!这是什么?”


    “三天前用海盐腌的咸猪肉,现在正好能吃了唷。”阿姨麻利地把肉放进木盆里冲洗,“把盐水洗掉再煮一煮切片,配泡盛酒最香了!”


    “要帮忙吗?”


    “来来来!”


    阿姨笑着把洗好的肉块丢进大锅。夏油杰接过柴火蹲在灶台前帮忙调整火候。


    “这肉看起来好肥哦~”五条悟蹲在锅边探头探脑。


    “肥的才香!”


    阿姨用长筷子翻动着肉块。


    “等下有阿古猪炖的五花肉吃,那可是古代从中华传来的做法,以前只有琉球王室才吃得上呢。”


    “中华东坡肉?”


    “对对,传到我们这儿就变成用泡盛酒和黑糖炖了。”


    阿姨掀开另一个锅盖。


    浓郁的甜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喏,这就是。”


    五条悟用力闻:“哦哦哦哦哦!!”


    “先干活。”家入硝子把一筐晾好的麦面塞给他,“把这个搬到餐桌去。”


    “是~是~”


    会堂能同时容纳一百多人共餐。


    每张桌子上都摆着大锅泡盛酒黑糖炖肉、蒸鸭蛋、紫背天葵菜、大筐的细扁琉球麦面和用本地紫薯做的琉球炸糖糕。


    香气盈满。


    众人落座不久,某人已经在周围成年咒术师的盛情邀请下塞了满嘴,说话含糊不清:“哦哦哦~好好吃,杰!硝子!快尝~”


    “多吃点,放开了吃唷!”


    阿古猪众人此前已经吃过一回爆炒的,知道那肉的魔力,因此,对于今晚的宴席他们也怀抱极大期待。


    海岛的好猪种,回了东京便吃不到了。


    它最大的好处在肥肉上。普通猪的肥膘,吃在嘴里像块油,多少有点腻,嚼半天。阿古猪的肥肉不一样,它的油性子特别软和,温度稍高一点,大概二十五度左右就化了——这比咱们的体温还低呢。所以炖透了之后,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那肥肉的部分看着颤巍巍的。


    送进嘴里。


    舌头轻轻一压。


    噗!


    它真就一下化开了!


    五条悟几人彻彻底底被这前所未有的炖肉给惊艳到了!这肉炖得都不像肉了,简直是一股温润的油脂香雾爆在嘴里,它化得彻底,一点也不留油腻感,反倒是滋润着旁边的瘦肉。


    瘦肉呢,有了这化开的肥油浸润着,炖得火候又足,就变得非常软嫩,一丝丝塞牙的柴感都没有。


    这就是阿古猪天生的本事,普通猪很难比得上。


    炖这肉,离不开两样宝贝——


    泡盛酒和黑糖。


    泡盛酒,正是学生们下午开开心心翻搅过一轮的米烧酒。


    这种酒度数高,性子清烈,炖肉时放它进去能很好地去掉猪肉的腥臊味,尤其是肥肉里那股子不太好的油脂气。


    呲啦!


    米烧酒一下锅,热气蒸腾,酒精带着那些腥味分子一溜烟儿跑掉了。


    锅里余下的是醇厚的米香,这香气慢慢渗进肉里,融进汤中。待酒气散尽,肉的本味便干干净净地透出来,还衬着一缕悠长的米香——只有醇厚与甘甜,丝毫不显冲劲。


    黑糖是冲绳的土产糖。


    整片亚洲,除了中华地区、印度、吕宋岛、爪哇岛这些地方以外,冲绳岛也有种植甘蔗。深褐近黑的冲绳黑糖便是用本地甘蔗汁直接熬出来的。


    这样的糖不经过滤,带着一股子焦糖香和蜜香,不像城市常见的工业白砂糖那么死甜。


    炖肉时,先用这黑糖加点水小火慢慢熬糖色,熬到糖液变成漂亮的深红色,冒着小泡,就要把处理好的肉块倒进去快炒!


    呲啦!


    肉一下锅,裹上这热糖液就立刻发生奇妙变化——


    糖和肉表面的氨基酸碰到一块儿,在热力下产生了大量的香气分子。


    阿古猪五花一下变得红亮诱人,同时爆发出那种特别浓郁、带点焦糖和坚果香气的肉味……冲绳黑糖特有的矿物质和蜜味儿也给这肉香添了深度。


    猪肉裹了糖汁,就要马上加浓口酱油和泡盛酒进去。


    咕嘟咕嘟……


    温度保持在九十度左右慢慢煨着,这样炖肉的纤维不会猛地收缩变硬,而且炖之前在猪皮上扎的那些小孔就起作用了——不仅味道能进去,更重要的是皮下的胶原蛋白能慢慢、充分地转化成明胶。


    这皮脂熬化出来的明胶一部分融进汤里,让汤汁变得浓稠挂勺;另一部分留在皮上,炖出来的猪皮就特别软糯,黏糊糊的,胶质感十足。


    小火慢炖一个多钟头,肥肉的油润彻底化进汤里、渗进瘦肉里,瘦肉也炖得酥软了。


    “好软烂!!”家入硝子惊叹。


    这时候的肉块再用筷子一夹,颤颤巍巍差点化在筷子上!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众人敞开了吃,两口肉,一口面,再一大口肉,几杯泡盛酒畅快下肚。


    “哈啊——!好爽。”


    “怎么样?我们岛上的酒十分不错吧?”


    今天下午一起推酒缸的几位大人笑呵呵坐过来和他们一块儿聊天。


    家入硝子又是一口肉配一口酒,汲汲嘴,半晌才慢慢应道:“哎……是,太好吃了。”


    “哈哈哈哈哈!”一旁担任御岳守的大叔笑着插话:“呀,好喝吧?我们这儿可没什么不到年纪不能喝酒的说法哟!我家九岁的小孩子都能在大家酿酒的时候帮忙尝尝每一缸的味道。”


    另一个大姐笑道:“啊,你们家那姑娘舌头确实灵!”


    “是吧?肯定是遗传她外婆的。”


    “那你们家的铺子未来还是要交给她打理吧?”


    “是哟!想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


    家入硝子好奇问道:“那……您和爱人都是咒术师的话,你们家小孩应该也有咒术师天赋吧?她将来不去做咒术师吗?”


    对方摆摆手:“哎呀,哪有什么世世代代当咒术师的道理?咒术只是一种能力而已。一个人有什么能力是她自己的事,如果把这当成唯一的命运,那就没意思了。”


    家入硝子微微一怔。


    “是吗?”她轻声说,“听起来真不错。”


    对方点头:“是啊。我们本想让她继承家里的铺子,但她自己没这志向。玖留美是个有想法的小鬼头,去我们铺子买酒的外地客人都爱找她聊天,说她人小鬼大讲话好玩得很。”


    “呀——你们都不知道!”他模仿孩子的语气:“有一天玖留美突然跑来跟我说:‘我将来要去读大学,学海洋保育!’我和她妈上网一搜——这不就是养鱼养虾吗?”


    众人哄笑。


    “呀……贤信家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呀!”


    “哈哈哈哈哈!喂阿信,那可是名校啊!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


    以喜欢为志向啊。


    真好。


    硝子跟着笑笑,又喝了一小口。


    琉神盟的人与对酒很有品位的家入硝子聊得非常开心。杯壁叮当之间,五条悟和夏油杰也坐过去想加入他们的聊天。


    五条悟说:“我们也想尝尝!”


    豹豹拿起酒杯就要往嘴边送,夏油杰赶紧拦下来,家入硝子也把酒杯拿开。


    五条悟不满道:“为什么你们都喝,就不让我喝?”


    夏油杰无奈:“你这个连甜米酒都会醉的家伙,还敢喝30多度的泡盛酒?”


    五条悟摆手:“没关系的啦!老子已经掌握反转术式了,酒精代谢很快的。”


    家入硝子有点惊讶:“诶?”


    夏油杰吐槽:“啊,这么说,硝子平时喝酒不醉的秘密就是这个吧?”


    家入硝子笑两声:“哈哈,被你发现了。”


    “还真的能这样啊?!”夏油杰惊,“可恶……你们两个已经掌握反转术式的家伙,怎么感觉我被孤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杰也快点学会啦~”


    “你可要加油哦。”


    于是,夏油杰愤愤不平自己干了一小杯。


    呼哈——!


    冰镇过的泡盛酒入口不会马上发涩,而是带着微微发酸的柔和醇香从喉咙一路流淌到胃里,像一匹丝绸那样绵软地荡开,最后泛起十分清爽的鲜烈。


    好神奇的味道……


    夏油杰瞪大眼睛,恍恍惚惚。


    泡盛酒的味道在黑发少年的肚子里飘啊飘啊,让他的声音也轻飘飘,眼皮倒是慢慢变沉了。


    ……


    五条悟抗着他回到住处。


    豹豹哼哧哼哧地帮着迷迷糊糊的好朋友洗了澡,擦了身子,又换好睡衣。


    “好咯!睡觉啦。杰今天还说老子会喝醉呢,自己突然那样一杯下去就睡着了。”


    真是个笨蛋。


    “唔…”


    笨蛋不满抗议。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大门敞开,凉快的海风吹进屋。


    呼…呼…


    夏油杰清醒了一点,舒服翻了个身。


    五条悟偷笑。


    噔噔噔,五条悟竖起两根手指,在床单上歪歪扭扭走到夏油杰手边,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


    “有人在吗?”


    五条悟的小人探头探脑。


    夏油杰轻笑一声,也竖起手指戳回去:“你找谁啊?”


    “我找夏油杰~”


    “那你进来吧。”


    夏油杰将手掌反过来,五条悟的手指立刻滑入他的指缝。两个少年牵住手。


    “呐,杰。老子最近啊……觉得超开心的。”


    “是吗,我最近也过得很开心。”


    “杰为什么开心啊?”


    夏油杰开始思考。


    狐狐沉思.jpg


    今晚的泡盛酒太甜了,好像给他的大脑裹了层温热的糖浆,夏油杰现在运转得慢吞吞的,需要仔细思考才能把词汇串起来:


    “大家一起放了烟花,”他慢悠悠地数着,指尖在五条悟的掌心下微微动了动,“唔……我们还冲了浪,捡到了很好吃的海螺,今天还亲自做了酒和乌冬面……嗯,”他顿了顿,“还喝了酒,点心很好吃。”


    “点心很好吃啊……”五条悟逗他,“有多好吃?”


    “就是很好吃,甜甜的,软软的。”


    “那我学了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要。”


    “为什么?”


    “唔…不想悟那么辛苦。”


    夏油杰努力组织语言,最终含糊的咕哝出一句让五条悟心脏发麻的话。


    “……我才不辛苦,杰这个笨蛋。”


    “你才笨蛋。”


    五条悟手臂一伸,直接将夏油杰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把下巴搁在夏油杰的颈窝附近。“我是笨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人的臂弯小声震震。


    “笑什么?”朋友问,“你笑什么?”


    五条悟自己也忍不住弯起嘴角,侧过头,嘴唇几乎要蹭到夏油杰的耳廓上。夏油杰的笑声渐渐平息,变成带着喘息的低笑,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在五条悟怀里躺得更舒服些,任由对方的手臂横在自己胸前。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可不会说这种话。”


    “废话,”五条悟哼了一声,搂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以前又没人陪我当笨蛋。”


    夏油杰挠他下巴:“干嘛,说你是笨蛋你还觉得很有意思吗?”


    五条悟坦然又满足:“对啊,笨蛋也是有意义的嘛。”


    “什么意义?说来给我听听看。”


    五条悟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才开口。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轻快——


    “能自由自在的当一个快乐的笨蛋也是种幸福啊。”


    “诶?”夏油杰听得有些迷糊。


    酒精让思维变得迟缓,这过于直白的幸福感宣言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这就幸福了?”


    “有意义就很幸福啊。杰,我现在觉得每一天都很有意义。不是作为最强的什么伟大意义,也不是那些烂橘子喜欢扯的咒术界的未来那种意义。是「我」的意义。”


    五条悟的每一天都很畅快,很自由。


    “呐,杰。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就像是被这双眼睛框住了一样。世界在我眼前是透明的,但……也就只是透明而已。”


    虽然意识微醺,可是夏油杰听到了一丝让他有点心疼和难过的疏离感。


    于是他悄悄握紧好友的手。


    “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都好开心哦。”五条悟停了一下,又再补充道:“嗯~也不光是开心吧。有时间也会生气!有时候伤心,有时候迷茫。但总体而言,我觉得好幸福。”


    唉。


    一些枷锁被永远抛向了海底,一些海风轻盈地升了上来。于是,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叹息的温柔。


    “意义这种东西原来是有重量的。”


    ——那些宏大的口号、别人赋予的使命,我在这些东西里找不到意义。


    但是。


    我们一起度过的笨拙又畅快的时光,却好像到处都是意义。它们拉着我沉甸甸坠到了一颗心上。


    夏油杰安静听着。


    他的心脏像被温水包裹着,又沉又暖。


    “遇到我之后这么开心啊?”


    “嗯,比以前所有天数加起来的一百倍还要开心。”


    夏油杰慢吞吞地笑了。笑得傻傻的。


    五条悟看着挚友笑得扁扁的嘴巴,自己也跟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可能忘,你可是差点用术式轰掉大半层楼。”


    “那是因为你躲得太快了!第一次见面你就指着我骂我性格真糟糕。”


    “现在想想说得真对。”


    “找打啊你。”五条悟作势要捏他,但最终落到夏油杰身上,也只是轻轻用指头小人踩了踩他的手臂。


    “……所以,反正。杰,老子想说,现在这样挺好的。”他低下头蹭蹭夏油杰。


    “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吧。”


    夏油杰没看他,只是重新闭上眼,带着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理所当然说道:“不然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五条悟低低地笑了起来。


    “明天去哪玩?”他问,“划船吗,还是一起去学琉球果子?”


    “随你。”


    “那就都去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是啊,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们曾去到日本的最北端,现在,我和你又到了日本的最南端,我们实现了去年的辽阔愿望。五条悟想。


    我们就这样走下去吧——


    我们要轻快地跑向未来,我们要去世界的最北端和最南端,我们要去世界的各个角落,我们要做世界上最最快乐、最最幸福的朋友。


    一双结实健康的手臂滑下,松松环在夏油杰腰侧。


    掌心温热。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


    五条悟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


    黑暗中。


    少年望着近在咫尺的轮廓,觉得六眼应该进化成八眼才对——他怎么也看不够。


    “好神奇啊。”


    五条悟突然说。


    夏油杰困意上来了,含糊应了一声:“什么东西?”


    “我们能相遇真是太神奇了。”


    然后,五条悟便看见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睛像一只迟钝的蜻蜓那样扇了扇,把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呼进自己的耳朵里。


    “一期…一会。”


    他说。


    五条悟的心口溜进来了一只软软的小猫,老天,小猫真是个无敌的大战士呀!它就那样傻乎乎、毛茸茸、轻飘飘……十分温柔的攥了一下,五条悟整个人就开始酸麻到想要落泪了。


    他闭上眼,将脸颊更贴近夏油杰的后颈深深啜饮着对方皮肤下温热的生命力,也低声回应了这个近乎永恒的咒言:


    “嗯,一期一会。”


    我们的相遇是一期一会。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相遇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


    作者有话说:[猫头]嘿嘿……豹豹狐狐……宝宝们。


    大家快到评论区和咪玩~[奶茶][猫爪]想要多多的评论!


    第83章 哭泣的话会舍不得走


    清晨。


    夏油杰的房门被咚咚敲响。


    “喂——两位大少爷, 该起了!村口集合了!”


    房间一阵窸窣。


    五条悟把脑袋往枕头里埋得更深,含糊不清嘟囔道:“……再五分钟……”


    “硝子说集合了,快起来吧, 今天还要一起去划船呢。”


    夏油杰的声音清醒得多。


    他坐起身, 揉了揉头发,顺手推了推旁边那团被子。


    “知道啦知道啦……”五条悟磨磨蹭蹭掀开被子。


    他顶着一头乱翘的蒲公英坐起来,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看看已经在往身上套衣服的夏油杰, 忽然伸手一捞,直接把人拽进怀里。


    “杰——好困——”


    好友在自己肩膀上蹭了又蹭,声音也黏糊糊的。夏油杰被他突如其来的熊抱勒得差点没喘上气, 无奈拍了拍他的背:“……悟,真的该起来了。”


    “不想动。”五条悟甚至得寸进尺地把下巴搁在他头顶,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再抱会儿——”


    “再抱下去硝子就要踹门了。”


    夏油杰嘴上这么说, 却也没真的用力挣开。


    哎, 真是拿悟没办法!他想。


    于是这个过于溺爱朋友的家伙就那么由着对方挂在自己身上,直到五条悟终于心满意足松开手,打着哈欠爬下床。


    两人快速洗漱完毕。


    他俩赶到村口时, 其他人基本都到了。比嘉琴子和几个琉神盟的年轻人也在, 岛袋嘉美带着几个村妇, 抱着一大摞看起来像是用粗糙麻草编织成的斗篷走过来。


    “早,比嘉前辈。”


    “早。”


    “夏油学长早!五条学长早!”


    “早啊灰原。”


    “早上好!”


    “早, 滚球兽。”


    “喂……”


    “来来, 孩子们,把这个披上。”岛袋奶奶笑容慈祥,把斗篷一件件分给大家。“去红树林啊, 带着这个好。挡点风雨,累了还能铺船上和地上躺躺。”


    斗篷边缘参差不齐,长度快拖地了。五条悟拿到手便拎起来抖了抖。


    “哇哦,好原生态!不过奶奶,这尺寸好像有点自由发挥啊?”


    “哇……草编的披风!”


    “确实有点大。”


    夏油杰的斗篷也明显过长,他提起下摆翻来覆去看。


    “哈哈,这是大家在冬天统一编的嘛,哪能个个都合身?喏,觉得长了就自己动手剪剪,利索点。”


    年轻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五条悟拿着大剪刀比划两下,只是象征性地修了修毛刺,两边下摆故意剪得比较长,像鸟翅膀一样。


    夏油杰一转头就看到五条悟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么。


    “悟,我好了……嗯?你在干嘛?”


    五条悟笑嘻嘻披上斗篷,猛地张开双臂扑棱几下。


    “噗!!!”夏油杰一下笑出声。


    五条大鸟沿着村道朝着船坞的方向小跑起来,“呼——呼——”,他脑袋上毛茸茸的蒲公英好像也要开心地飞起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喂!等等!”


    “五条学长——!夏油学长!等等我们!”


    “搞什么啊这两个笨蛋……”


    一行人扑棱棱涌到村子码头。


    早上的海水闪得细碎,岸边停泊十几条窄窄的小船。码头尽头立着个小小的高脚木屋,那就是船坞了。


    岛袋奶奶指着那些小船,声音洪亮:“孩子们,今天我们就坐这种独木舟过去!别小看它,坐起来又快又稳唷!等下我就教教你们怎么划……”


    “哦——!”


    学生们发出期待的声音。


    “独木舟啊……”夏油杰看着那些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独木舟。他转头问五条悟:“悟,犽加大叔送我们的那条小船上次用完是你保管的吧?”


    “嗯?哦!当然在!”


    哗啦一声水响。


    一条比码头系着的船只更显古朴的大独木舟凭空出现,稳稳落在码头边激起一片水花。船身是用一整根巨大的原木挖凿而成。


    “嚯!”岛袋奶奶发出一声惊叹。


    老人立刻凑上前围着这条突然出现的船仔细查看。


    布满皱纹的手小心翼翼抚着光滑的船身,沿着船舷一路摸到船尾,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声。


    “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啊!”她抬起头,看向五条悟和夏油杰,眼神里充满了赞赏和一丝怀念,“这种一整根木头挖出来的船,我们叫它‘丸木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哎、哎,做得真地道,这弧度,这厚度……了不起!”


    她轻轻拍了拍船帮,感叹道:“我们以前也做这种整木的。不过啊……后来这岛上能找到足够老、足够大的好木头渐渐少了。没办法,大家就用琉球松的厚木板来拼,照样能造出好船,只是这整木……”她又拍了拍夏油杰他们那条船的船身,“就越来越稀罕喽。”


    “这样啊。”


    “你们这船还能避水吧?哎,真好唷,真好。”


    “是的,这是阿伊努咒术联盟的朋友送给我们的,说木头是神木林的树,造船手艺也是代代相传的。”


    “难怪!”岛袋奶奶恍然大悟,脸上笑意更深。“那是真正的老手艺人!哎、哎,这份情谊重啊!你们可得好好爱惜它。”


    “那是当然!”五条悟用力点头。


    岛袋奶奶直起腰,拍拍手:“好了好了,那你们就用这条宝贝船吧!其他人,来认领我们的小船,准备出发啦!”


    “是——!”


    码头的船群解开缆绳、船桨入水,一行人朝着红树林的方向进发。


    出了海,再划几里路便是河口,这里是淡水和咸水汇聚的地方。大家将船头一调,船队缓缓驶入红树林的水道,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红树林的根从水中站起,它们弓着背,交错成一道道潮湿的拱。


    扑棱棱——


    一只白鸟忽地从枝头一跃而起劈开空气,扑棱棱,它清脆地撞碎寂静,将叶隙间漏下的阳光撞散成细碎的光斑,洒落在少年们和老人们的头上、身上。


    “好大好宽的水道……这些树竟然在水里也能活啊。”


    “这都是什么树啊?”


    “是海茄苳。”


    “好拗口的名字。”


    “哈哈哈!是呢,有的地方也叫它作海榄雌,它是滩涂地的母亲。”


    “这些树活了很久吗?”


    “嗯。这片红树林啊,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守护着我们的村子。它的根能抓住泥土,挡住海浪。再大的风暴来了,它都能保护大家……”


    黑发少年坐在船尾慢慢拨桨。太美了,满目琳琅,像是另一个世界。他很喜欢这个地方。


    小船慢悠悠地漂。


    五条悟半躺在船中央,懒洋洋的,一只手搭在船舷上,另一只手时不时拨一拨水面探出的气根。


    “那这些树根为什么会长成这样?”他好奇问道。


    岛袋奶奶笑着解释:“那是它们的呼吸根。海水咸么,普通的树活不了,可红树林不一样,它们能过滤盐分,还能靠这些根呼吸。”


    “好厉害……”


    “理子小姐,别太靠外面。”


    “没事啦!没事啦!”


    “放心,我们几个都在后面看着呢,翻不了!”


    五条悟大笑着,干脆把整条胳膊都浸进水里,搅动几下,忽然眼睛一亮,“哦!有鱼!”


    隔壁船的天内理子立刻探头:“哪里哪里?”


    “骗你的——”五条悟坏笑着收回手。


    “喂!!!”


    滚球兽避不及,被甩了一头水珠。


    “噗。”


    “喂喂!你这人怎么也不管管——”天内理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应该说“你家朋友”还是“你家同学”。憋了一整,气得伸手拨水报复回去,然后马上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


    “啊!啊!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别玩了悟,等一下滚球兽要进化成丧尸暴龙兽了。”


    “不可能啦,滚球兽那么弱,就算爆发起来也只是黑化滚球兽而已。”


    “嗯。说得也有道理。”


    “喂——”


    岛袋奶奶看着他们闹腾,笑呵呵地继续讲:“以前啊,我们还会在红树林里抓螃蟹、采海螺,养活了不少人。现在虽然不用靠这个吃饭了,但大家还是习惯来这里……”


    夏油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盘绕的树根。


    接着他忽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在海茄苳的根系缝隙间一闪而过。


    少年眯起眼睛,还没看清,好朋友已经凑了过来:


    “看什么呢?”


    “好像有东西游过去了。”


    “鱼?”


    “不知道,可能吧。”


    “哦,那是弹涂鱼!”岛袋奶奶看了一眼,笑着解答,“这些小家伙可了不得,能在没有水的环境下存活上十几个小时呢。这就是我们咸水林才有的宝贝。”


    “弹涂鱼?”天内理子伸长脖子使劲看,“样子看着也就灰扑扑的嘛,没什么特别的。”


    “哈哈哈,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它们真正的本事!等到傍晚潮水退了,你们就知道了!它们会变得特别活跃。”


    夏油杰眼睛一亮,划桨的动作都慢了几分:“奶奶,我们是傍晚要在这边赶海吗?”


    “对呀。”岛袋奶奶点头,“退潮后,这片滩涂就是它们的乐园,也是我们的‘菜园子’。”


    五条悟趴在船边,盯着那几条慢悠悠的弹涂鱼有点怀疑:“哎,这里看上去好像除了那种小鱼小虾也没什么东西呀。”


    他指指清澈见底的水下。


    的确,除了树根和偶尔快速闪过的小鱼影子,这片树林水道显得格外空旷。


    “这里的居民可不光是在水里的呀。”老人神秘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茂密的树冠和交错的根系。


    夏油杰立刻抬头张望头顶的枝叶。


    “那树上会有吗?可是树上只有鸟诶。”


    岛袋奶奶笑而不语,继续划桨。


    小船队在一片海茄苳和秋茄苳特别茂密的河口边缘停了下来。


    大家纷纷把船缆绳系在粗壮的树根上,踩着盘根错节、覆着湿滑草皮的“地面”,找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


    空气里弥漫着咸湿的水汽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都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仲宗根美弦招呼。


    众人纷纷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食物,吃饱喝足,有几人在树根间散步,也有的拿出米饭喂鱼,大家三三两两散开活动。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小船系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海茄苳树下,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两人没上岸,就并肩坐在船里,背靠着船帮,看着眼前这片宁静的水域。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来,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随着水波摇曳生姿。


    “真安静啊。”夏油杰轻声说。


    少年将头发往耳后一挽,随手从船边捞起几根细长的水草。


    五条悟也学着他的样子揪了几根水草在手里摆弄。


    “噗,悟,你这做的什么?”


    “蚂蚱啊?不像吗?”


    “像被踩了一脚的蚂蚱。”


    “什么啊。”


    “喏,这个给你。”


    夏油杰编了两个草编小猪,他把自己手里比较圆、编得比较漂亮得那一只递了过去。


    五条悟立刻乐了。


    白发少年举着草编小猪,晃一晃,用夸张的语调对着夏油杰手上那个说:“哎呀~小猪猪,你好可爱啊!你从哪里来呀~~~?”


    夏油杰也乐了,也配合地举起自己的草编小猪,压低声音:“我从森林里来,找我的好朋友玩~~~”


    “朋友?我就是你朋友啊!”


    五条悟的小猪凑近夏油杰的小猪,用草编鼻子顶了顶对方的鼻子。


    “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天天看水,抓小鱼吃!”


    “好啊~好啊。”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几位。”


    比嘉琴子划着船靠近。


    女人对岸边和船上的几个高专学生说道:“我们几个要去林子更深处的神宫处理点杂务,外人不能进。你们就在这附近自己玩会儿,别跑太远啊。”


    “知道啦!”小孩们应道。


    说完,就和仲宗根以及岛袋等琉神盟的人划着小船,很快消失在盘根错节的红树林水道深处。


    四周一下子变得更安静了。


    水波轻拍船身,轻拍树根,再轻拍耳朵。


    偶有鸟鸣。


    “哈啊……”五条悟在船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困了,吃饱了就想睡。”


    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天内理子靠在黑井美里肩头似乎已经睡着了。伏黑甚尔躺在稍远的船上一动不动。


    家入硝子坐在稍高的树根上,安静地望着水面出神。


    大家都在滩涂母亲的怀抱里睡着啦。


    ……


    人们从树影里醒来,揉开睡意。


    这一觉睡醒,海水不知何时瘦了下去。风里浮着咸腥,泥土也开始呼吸了。


    “来咯,出发咯!”


    天光昏黄。


    老人们吆喝一声,船便贴着潮水滑向滩涂。


    咕咕,咕——


    远处海鸟三三两两地掠过。


    近处的泥滩正慢慢苏醒。


    碎贝壳从黑泥里探出尖角,蟹洞口堆着新鲜的小泥球,浅水洼里,有银色的鱼苗在惊慌打转。


    哗啦……潮水退得越来越急。


    整片滩涂摊开自己。


    灰褐色的泥地上,螺壳东一个西一个地趴着。浓郁的海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空气沉甸甸的。


    “孩子们,看仔细喽!”


    岛袋奶奶赤着脚站在刚退潮的湿润滩涂边缘,裤腿高高挽起,精神矍铄地指点着:“这水洼边,还有海茄苳树根附近的泥洞洞口最容易捡到好东西!”


    “哇!螃蟹!”


    “杰、杰!泥巴里面居然有螃蟹啊——”


    “早上那些弹涂鱼在跳诶。”


    “好了,脱鞋!挽裤腿!小心点下去,别乱踩,底下可能有贝壳硌脚!”


    奶奶一声令下,年轻人们纷纷脱掉鞋袜,赤脚踏入湿软冰凉的泥地里。


    噗叽~!


    脚丫子陷入泥巴。


    人群立刻叽里哇啦分散开。


    “杰,是螃蟹洞,这里有一个大的!”


    “等等悟!小心……”夏油杰的提醒还没说完。


    “嗷——”


    “啊!怎么了,没事吧悟?”


    “没事,差点夹到老子!还好还好。”


    “哈哈哈哈哈……”


    “别急。”岛袋奶奶笑着走过来,用一根细树枝在洞口轻轻拨弄了几下,然后迅速而准确地从侧面伸手进去,稳稳捏住一只挥舞着钳子的螃蟹后背提了出来。


    夏油杰两人震惊:“诶——?!”


    老奶奶,超厉害的!!!


    大家有样学样,有人翻石头,有人试探着掏洞,滩涂上充满了“这里这里!”“又跑了!”“抓到了!”的喊叫和偶尔被夹到的痛呼与笑声。


    “水洼有小鱼,还有虾。这个怎么捞?弹得好快。”家入硝子弓着背观察一棵树根附近的小水洼,手上蠢蠢欲动。


    “用这个网兜!”琉神盟的年轻人递过来几个小网。


    “这种小鱼可以吃,我们叫它「岛味」。”


    岛袋奶奶小心地把一条太小的小鱼放回水里:“这种小的,是幼苗,要放回去。”


    “明白!”


    五条悟认真地把自己网里几条太小的挑出来放生。


    “奶奶!这边灌木丛底下有蛋!”一人兴奋地喊。


    大家围过去,果然在干燥些的灌木根部发现一窝青白色的海鸭蛋。


    “哎哟,好东西!”


    岛袋奶奶带头用手小心扒开周围的干草和泥土。


    “我能摸摸吗?”天内理子小声问。


    “轻点。”奶奶点头。


    理子小心翼翼碰了碰蛋壳:“温温的!”


    好神奇……


    这是活着的东西啊。


    活着…活着…


    小姑娘的手离开鸭蛋,心头有点恍惚。


    岛袋奶奶只取了其中几颗,叮嘱大家:“记住,不能全拿走唷,要留些给鸭妈妈。”


    大家异口同声:“知道啦!”


    赶海抓得差不多了,大家便嘻嘻哈哈排着队在岸边一个清澈的小水潭里冲洗脚上和手上的泥巴。


    冰凉的水流冲过脚趾,舒服得让人叹息。


    “哈哈,看看你的泥脚丫!”


    “你脸上还有泥印子呢!”


    “娜娜米,我抓了五只螃蟹!你呢?”


    “我抓了三只。”


    “我看见夏油学长他们……”


    夕阳把天空和水面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大家带着各自的战利品——用小桶或网兜装着的螃蟹、小鱼、虾、还有珍贵的海鸭蛋回到停船的地方。


    “走喽!回去加餐!”


    岛袋奶奶大手一挥。


    众人跳上小船,船桨划破橘红色的水面,朝着村子的方向驶去。


    快乐顺着水流入了暮色渐浓的河道。


    小船靠岸,大家提着沉甸甸的收获上岸。众人各自回住处洗漱冲去一天疲惫。等小孩子们换好轻便的浴衣跑来村子会堂中央凑热闹时,赶海得来的鱼虾蟹贝早就被大人们全盛了出来,哗啦啦,壮观的一摊。


    “你们都冲了澡,别过来啦!我们这些老家伙处理就行,等等炒的时候你们过来帮忙端!”


    “哦!知道了,岛袋奶奶。”


    “奶奶、比嘉前辈,我们还是来帮忙吧。”


    “都说了你们玩去!”


    “诶……”


    “喂,来来来。喏。拿着玩去吧!”仲宗根看几人探头探脑的样子,随手拿了一筐瓜果打发他们去削皮。


    比嘉琴子正在清洗几只肥硕的红树林蟹。看着那橙红的蟹壳,她像是想到了一些非常开心的事情,表情柔和下来,与身旁的族人们聊起来:“祖母以前最喜欢把这些蟹稍微煎一下,再和新鲜的贻贝一起丢进锅里煮,做一锅热腾腾的海鲜锅,香得不得了。”


    岛袋奶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是啊,澄江那家伙,就喜欢那一口热乎的,汤底还要加好多岛豆腐进去炖……说起来,真是好久没吃到那个味道了。”


    老人一下子声音洪亮起来——


    “决定了!今晚就做红树林海鲜锅吧!用我们刚抓的这些虾蟹贝,再配上昆布高汤和厚墩墩的岛豆腐!”


    “好主意。”


    比嘉琴子应下,又指了指旁边一筐个头较小的鱼虾:“那这些小鱼小虾,挂上面糊炸个拼盘。”


    “行!莉乃,凉拌菜就交给你了!”岛袋奶奶朝孙女喊道。


    “没问题!”岛袋莉乃爽快答应。


    厨房里飘着浓郁的海鲜香气。


    大人们将红树林蟹的蟹壳扒开,放到炉子上烤。


    “祖母教过我们煮蟹汤时要先燎一下壳,这样汤底会更香,她最喜欢这个味道了。”


    七海建人手里削着木瓜,也开口和几位阿姨们聊起来:“说起来,我外婆也教过我类似的技巧。不过是西班牙海鲜汤,里面要放藏红花和番茄。”


    “哎呀,那肯定很特别!”岛袋奶奶眼睛一亮,“澄江她就爱学这些新奇做法,有次还非要试试奶油配海葡萄呢!”


    众人哄笑。


    “小悟啊,帮奶奶把那蟹钳子拿过来吧!”


    “哦!”


    红树林海鲜锅里,有两位风格迥异的蟹将军。


    第一位蟹将军,是威震红树林的大青蟹!


    它体型魁梧,一身硬甲,肉又厚又扎实,驯服这位林中霸主可得先费点功夫。


    蟹身斩块。


    蟹钳敲出裂纹。


    先下热锅煎出焦边,再用明火燎一下蟹壳。这两步看着麻烦,却是锁住精华的关键——


    煎,是给蟹肉穿了件紧身衣,把丰腴的汁水牢牢锁住,后面久炖也不怕肉质变柴鲜味流失;燎,则逼出了蟹壳深处的焦香,火舌慢慢舔舐出甲壳素,沉入锅底,化作汤蕴。


    这么一番锤炼后,大青蟹才能气定神闲投入汤水的怀抱。


    另一位主角招潮蟹可得耐住性子晚点登场。


    如果说大青蟹是红树林的一方霸主,那么招潮蟹就是滩涂小鲜肉。它壳薄如纸,肉嫩似水豆腐,要是早早下锅,没两下就化在了汤里。鲜味是贡献了,可那弹嫩的口感也就无影无踪。


    所以得等汤底滚沸出浓白,大青蟹的豪迈鲜香已经彻底融入每一滴汤汁,再把这家伙丢进去。


    只需滚上两三分钟,迅速捞起,那薄壳包裹的嫩肉依旧饱满弹牙,一口下去,感觉能尝到滩涂上刚退潮的湿润与清甜,和大青蟹的浑厚完全是两种风情。


    岛袋奶奶敲碎了一块儿棕榈糖丢进锅里,一股焦糖香缓缓化开,这块糖真大呀!可闻着却并不甜腻。五条悟他们几个拿着斩好的蟹块过来帮忙,吸吸鼻子,还以为走进了一片暖洋洋的甘蔗林。


    真香呀!柔柔的甜。


    上一任总神女比嘉澄江是一位很喜欢研究料理的老人。她做的海鲜锅不东不西,不能独属于任何一个地方的菜肴。


    海鲜汤的底味是白味噌和棕榈糖。


    这两样东西在锅里见面,就知道甜和咸不是对立的。棕榈糖的甜在底下推,白味噌的咸在上头压;棕榈糖勾出了味噌更深一层的鲜,白味噌的发酵则带来了温柔的底蕴——豆香醇和,咸甜交织,稳稳托住整个汤的基调。


    “哎呀、哎呀。小悟拿出来的白味噌可真是好东西。”


    “这是我老家的厨师做的。”


    “呀,真不错。”


    “很柔和的发酵味道唷,真有水平。”


    “人家小悟可厉害嚒。”


    “真不错~”夏油杰揶揄道。


    他轻轻撞了一下被几个老奶奶夸得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的好友,好友红着耳朵撞回去。


    岛袋奶奶招呼黑发少年:“小杰,过来试试味道。”


    这下轮到五条悟揶揄道:“快去吧,小~杰~”


    夏油杰打了他一下,赶紧过去:“来啦!岛袋奶奶。”


    锅盖一揭,热气滚上脸颊。


    咸、鲜、野。


    红树林滩涂地被蒸腾的热气掀开一角。


    这股味道可跟江河湖鲜全然不同,海里的居民都被盐霜淬炼过,天生就带着一股猛劲。


    第一口汤喝下去,厚重感立刻包裹了舌尖。咸鲜回甘,浓郁饱满。夏油杰感觉自己的嘴巴一下子就被占领了!


    蟹、虾、贝。


    澎湃的鲜味从舌尖一路攻城略地,直冲鼻腔!


    红树林贻贝可是是锅里的鲜味炸弹。下锅时它们还紧紧闭着壳,一遇热,它们就啵地弹开,里面滚烫鲜美的汁液也迫不及待涌进汤里,注入一股清冽的甜和微妙的矿物咸。


    这时,早已煎烤到位的大青蟹在慢炖中慷慨释放出蟹黄的浓郁和肌肉纤维间的鲜醇,再与贻贝的汁水、虾的甜润相互渗透、缠绕。


    汤底便在这鲜的狂欢中沉淀出令人惊叹的层次感,每一勺汤都是浓缩的海洋精华,咸、甜、鲜、焦香交融,不分彼此。


    “是不是差不多了?”奶奶问。


    夏油杰点头:“嗯!可以放香料了。”


    当锅中的鲜味已臻饱满,点睛之笔便是香草。


    香茅、青柠叶、南姜,这解腻三剑客适时跃入汤中。香茅挥洒出柠檬般的清新,青柠叶释放着柑橘调的幽香,南姜则带来一丝微辛的暖意。它们一加入,原本浓郁厚重的汤头被点亮了,油腻感被巧妙化解,喝起来顿时多了份通透与明亮。


    尤其最后挤入几滴青柠汁——


    滋啦!


    整锅汤的味道瞬间灵动起来,厚重的鲜甜里跳出清爽的酸,再也不显沉闷。


    比嘉琴子将供物摆在长桌前端的小祭台上,琉神盟的几位老人点亮灯笼。


    火光渐次亮起。


    每个人的脸庞都成了暖暖的太阳。


    “呴咿撒——”比嘉琴子坐到祭台主位,轻轻拨动三线琴。


    “生命奔涌如潮水,


    涨落终有时。”


    众人应和:“咿呀撒撒~”


    叮铃铃……


    岛袋嘉美手中的碰铃响起。


    “啊……”


    一阵悠长叹息。


    叮铃铃……


    “出生时,归去时,


    都像潮汐有定时。”


    “咿呀—嘿呀!”


    叮铃铃……


    “潮水知道重逢日吗?


    它退去时带走了你的名字。


    海鸥记得你离开的方向吗?


    我托它捎去新摘的扶桑花。”


    比嘉手里的三线琴接着转了个调。


    “妈妈啊,星星落进海里,


    说每个离去的人都会变成一粒沙。


    等潮水拥抱海岸,


    我们终能在浪花里重逢。”


    “嗒咿撒!嗒咿撒!嗒咿撒!”


    ……


    五条悟凑到夏油杰耳边:“听得懂吗?”


    “一点点。”夏油杰低声回答,“好像在唱潮水什么的。”


    冲绳本地的方言杂糅了琉球语、中华闽南语、和少量马来语,日本本土生长的孩子是听不懂的。


    “哦——”五条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跟着拍起手来。


    琴声渐渐欢快起来。


    “来呀!孩子!”


    岛袋奶奶拉着她认为话很少性格很内向的家入硝子站起来跳舞,硝子看起来有点无措,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模仿着当地人的舞步。


    五条悟跃跃欲试:“杰,我们也去!”


    “等等,我还不懂怎么跳——”


    “管他呢!”五条悟已经拽着他冲进了人群。


    比嘉琴子看着闹成一团的年轻人,低低笑了。


    她擦了擦眼角,举起酒杯:“为了琉神盟的未来!”


    “为了琉神盟的未来!”


    众人齐声应和,杯盏相碰。


    琴声、歌声、笑声混在一起,时而热烈时而沉静,如潮起潮落的浪。大家吃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去跳一会儿,然后歇一会儿,又接着吃。


    经过歌舞的浸润,众人桌上的红树林海鲜锅已经泡胀到了最好吃的时刻!


    虾蟹已经被扫荡干净了,压轴的是几块岛豆腐。


    这豆腐孔洞粗大,天生一副吸汤好手的模样。投入浓汤,让它贪婪地吮吸,把整锅的精华都吸饱吸足。夹出来时沉甸甸、热腾腾。


    夏油杰毫不客气咬了一大口!


    “!!!”


    先是滚烫咸鲜的汤汁在口中爆开,接着,是豆香的本味和一丝温柔的甘甜缓缓浮现。它像一位温和的收尾者稳稳接住前面所有的浓烈滋味,吃到最后,嘴巴被一种奇异的温暖抚慰了。


    五条悟的筷子倒是在跟香酥弹涂鱼奋斗。


    嚼嚼。


    嚼嚼嚼!


    少年吃得头也不抬。


    油炸滩涂鱼,精髓全在香和酥上。


    岛袋奶奶说,让小鱼酥脆的秘诀全在火候和步骤。头一回下锅,油温得温和。让小鱼先裹上一层带气泡的薄甲壳,这叫定形——身子收束得利利索索,肉里的水分也跑了。


    等鱼皮微微绷紧,立刻捞起,让它歇口气。接着,油锅烧得滚烫,再把小鱼请回去。


    嗤啦!


    鱼鳞片片立起,连骨头都酥透了!嚼着像块咸香的小饼干。


    再就是香。


    小鱼儿们从滩涂泥地蹦进油锅,滚了两番,呲呲啦啦烫得直叫唤,又赶紧弹进腌梅子汁里。


    咕嘟……咕嘟……


    几位奶奶用来泡酥炸鱼的梅子汁是老梅干熬出来的,酸味清亮,甜味含蓄,透着股发酵的醇香。


    热鱼冷不丁碰上这酸甜的梅汁,根本无法抵抗!


    咕嘟咕嘟,炸酥的鱼儿们赶紧张开无数张鳞片小嘴把梅子汁喝了个透。


    怪不得五条悟吃上瘾了呢!炸鱼再香,吃多了总有点腻。但梅子的酸味一来,嘴巴就好像吹过了一阵美滋滋的小凉风,什么油腻都全消啦。


    大概是看小伙子长得高壮吧,岛袋奶奶给他们这一桌放的炸物都比旁的人份量大——别人是炸物拼盘,他俩是炸物拼盆!


    嚼嚼。


    除了香酥鱼、葱虾饼和炸蛤蜊,最吸睛的还要数炸蟹钳。


    炸蟹钳可是非同寻常的美味了!


    红树林蟹的巨钳是滩涂上的硬通货,若在退潮时见过它,便知这大钳子不是摆设——它得跟邻居打架争地盘,得钳断盘根错节的树根筑巢,还得为护着身后一窝小蟹张牙舞爪。这般日日操练的钳子,自然生得格外雄壮。


    壳硬如甲,肉厚似锤。


    寻常螃蟹的钳肉纤细如丝,红树林蟹的钳子里头却敦敦实实塞满了一疙瘩活肉,饱含着滩涂风浪里练出的劲道。


    奶奶用刀背拍松蟹钳的厚甲,裹浆。


    滋啦啦——


    蟹钳换上了一身金灿灿、蓬松酥脆的轻甲。


    咔嚓!


    咬一口那炸得金黄的轻甲,酥!脆!


    外层的面衣蓬松得几乎能在嘴里跳舞,带着难以言喻的谷物微香。紧接着,牙齿便触到了壳里的肉。那肉因先前的温油浸透和高温快炸熟得刚刚好,外层因接触高温,略略收紧,带着点焦香的韧劲儿;里头却是饱满弹牙,汁水丰盈。


    一丝丝一缕缕,清晰分明。


    嚼起来甚至有几分类似上等鸡胸肉的紧实感,却远比鸡肉鲜甜百倍——那是红树林咸淡水交界处孕育出的野性甘美。


    太好吃啦!太好吃啦!


    一黑一白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动来动去,一会儿抬头咕咚咕咚大口喝汤,一会儿低头擦嘴,几息之间便稀里呼噜扫荡掉大半盆炸海鲜。


    “唔……”饭吃到一半,夏油杰咽下嘴里的食物捏着筷子开口:“说起来,比嘉前辈,今晚是什么祭祀吗?这么热闹。”


    比嘉琴子说:“是祖母的葬礼。”


    “……葬礼?”夏油杰愣住了。


    “葬礼?!”五条悟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这居然是葬礼?”


    不止是他,东京来的少年们全都愣住了。


    “等等,葬礼不是应该……”


    夏油杰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


    欢笑的村民、明亮的灯笼、丰盛的宴席……


    中年女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悲伤肃穆,那是你们本州岛的方式。在我们这里,要笑着送走故去的人。如果哭哭啼啼的,逝者会舍不得离开而变成徘徊人间的孤魂哦。”


    原来向这个世界告别也能这么快乐吗?


    天内理子不太确定地想到。


    家入硝子突然轻笑一声:“我小时候倒是在乡下看过类似的。亲戚的葬礼上大家喝酒唱歌,还有人讲逝者生前的糗事。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想想还挺好的。”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这样啊。”


    五条悟歪头看他:“杰,你表情好沉重。”


    “……只是想起我爷爷。”夏油杰语气平静,“他经营一家甜品铺子,我小时候偶尔会去帮忙。他走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学长应该很可惜吧……”灰原忍不住遗憾。


    “嗯。”夏油杰垂下眼,“所以这种仪式真好。如果爷爷也能这样开心地离开就好了。”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突然——


    “……那,能不能也为我办一场葬礼?”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黑井美里睁大眼睛:“理、理子小姐?!”


    明明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奶奶已经走了,但是她却好像仍旧生活在大家的回忆中一样。


    这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奶奶。天内理子想。


    夏油杰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话,她已经记不清了,从刚才起她满脑子只有葬礼的事情。


    小姑娘攥紧了衣角,看起来有些不安,但态度很坚定:“请让我和大家一起举办一次。如果到了某一天我的意识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至少……至少……。”


    家入硝子哑然。


    五条悟摸下巴:“哇哦,超前体验啊。”


    夏油杰点头:“不如说是相当惊人的想法。”


    黑井美里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天内理子的手:“如果这是理子小姐的愿望……我会全力支持!”


    比嘉琴子静静注视天内理子片刻,缓缓点头。


    “好。”


    天内理子忐忑:“真的可以吗?”


    “当然。”比嘉琴子让这个小姑娘放松,“不过,葬礼不是随便办的。要准备花材、供品,还有适合的服装。最重要的是……参加的人要准备好送别的心情和话语。”


    家入硝子撑着下巴看向天内理子:“理子酱,你要不要自己写一封悼词?”


    “悼词?”天内理子一愣。


    “对啊,既然是自己的葬礼,总得给自己说点什么吧?”硝子温柔地问她,“比如……不是作为星浆体,而是作为天内理子的一生,你过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嘿嘿,饭饭来咯……


    想要很多很多评论!请大家和我玩~和我玩……


    第84章 如同爱侣一般的朋友


    学生们又在海岛上度过一天。


    这是大家来冲绳的第五天, 也是天内理子即将启程回东京与天元大人同化前的最后一天。


    “哈啊~”五条悟伸了个懒腰。“杰,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


    “植物园。”夏油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天内理子,“比嘉前辈昨天说葬礼上用的花可以自己选, 我们陪滚子去远郊的植物园逛逛看。”


    “硝子怎么不一起?”


    “硝子她们和琉神盟的人一起去帮滚球兽挑衣服了。”


    “诶~好可惜。”


    “就算拉上硝子她也会嫌路太远还要晒太阳的啦。”


    “也是。”


    夏油杰等人刚下船, 正走在通往植物园的小路上。阳光穿透棕榈叶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


    飒飒。


    海风拂过少年乌黑的发丝。


    冲绳是典型的海洋性气候,夏季盛行西南季风,而到了冬天,则会换成干燥的东北季风。季风和水汽带来了许多热烈的种子, 岛上阳光丰沛,让植物园里挤满了城市里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


    植物园的游客稀稀拉拉,工作日的好处就是不用人挤人。


    啊, 好多瓜子啊。


    他们刚进大门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大片向日葵田。这些向日葵在海边活得非常滋润,正笑盈盈邀他们一起过来玩。


    “杰!!快看这个——”


    “诶……”


    “这玩意儿结的籽就是我们平时吃的瓜子吧?”


    “好密啊,话说摘完瓜子花盘是不是就要扔掉了?感觉好浪费,花盘能吃吗?”


    “应该不可以吧?”


    “你说向日葵要怎么播种呢?用瓜子种?”


    “唔……应该和植物大战僵尸里面差不多吧?就‘突突突突突’那样生产阳光。”


    五条悟很突然的学起了游戏里向日葵摇来摇去的样子:“突突突突突突突——!!!!”


    “哈哈哈哈哈……”夏油杰笑, 随即配合地蹲下来再慢慢起身, “我长出来啦!”


    “再种一颗苏咕噜。”


    “长出来啦。”


    “再一颗。”


    “长出来啦。”


    “……”


    “呐,滚子妹妹,你觉得向日葵怎么样?放在葬礼上应该很阳光吧?”


    滚球兽还没回答, 五条悟就先替人家开了口:“绝对合适啦, 就挑这个咯~那么有精神!”


    天内理子默默后退半步:“……还是再看看别的吧。”


    “切~”


    他们就这样在植物园里逛了大半圈。


    几人边走边玩, 某些幼稚家伙时不时就要对某种植物发表奇怪评论,天内理子看着他们打打闹闹, 虽然觉得这两个人实在不靠谱, 但心情莫名轻松不少。


    只是,走遍了半个园区,她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花。


    一行人在植物园里漫无目的走着, 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径。


    一个穿着工装裤的老爷爷正拿着长长的绿色水管慢悠悠地给一片低矮的花丛浇水。


    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小小的,亮亮的。


    老爷爷听见脚步声,关小水阀,望去。


    “哎呀……年轻人。找什么花呢?这片儿可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家伙。”


    老人的声音带着点冲绳本地口音,夏油杰和五条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不过他俩还没来得及开口,天内理子倒是主动搭话了。


    “您好,我们想挑一束花。”


    “哦?喜欢什么花?”老爷爷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眯眯地问。


    滚球兽深吸了一口气。


    “是……用在我自己葬礼上的花。”


    水管啪嗒掉在地上,呲呲啦啦,水流立刻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老爷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小姑娘?你…你没事吧?是生病了吗?还是……”


    天内理子摇摇头。


    小姑娘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没成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可能要和大家告别了。”


    老爷爷沉默。


    他慢慢弯腰捡起水管,关掉水龙头,很小很轻地叹了口气。再次看向理子时,老人原本的同情与不解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温和的平静。


    “这样啊。那,小姑娘,你最喜欢什么样的花呢?爷爷帮你找找。”


    天内理子一下子被问住了。她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最喜欢什么花?


    仔细想想,她才发现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轨迹清晰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


    她没有特别的爱好,没有出过远门,连运动也只是在学校和大家一起打手球。因为星浆体的身份,身边的人从小就对她千叮万嘱不能玩任何有受伤风险的活动,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从幼儿园开始读的就是与外界隔绝的女校……


    玫瑰很好,百合也不错,但对一个终究要同化的星浆体来说,这些小事并不重要。她的世界里只有应该和不应该,很少被问及喜欢或不喜欢。


    “……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那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找找看吗?”


    “诶?”


    “来,都跟我来吧。”


    天内理子下意识看向身后几位。


    夏油杰温和地对她笑了笑:“走吧。我们陪你一起去。”


    植物园的管理员爷爷带着他们往南走,众人穿过几条小径,紧跟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花丛毫无预兆地撞进视野!


    花儿们挤在一起,开得不管不顾,热烈得简直要把空气都吞吃掉。


    “啊!这些花是……”


    “是绣球呢。”老爷爷笑眯眯地回答,话里有点自豪,“这一片都是。”


    天内理子完全被这片花海迷住了。那些饱满的花球一团挨着一团,粉的、蓝的、紫的、白的,一起在阳光下涌动。她从未见过如此肆意绽放的生命力,心口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怎么样?很漂亮吧?”老爷爷留意到小姑娘专注的神情,温和问道。


    “嗯!!!”


    天内理子用力点了点头,说不出话,只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来,这边。”老爷爷没有停留太久,示意大家跟着他走向旁边一个透明的温室。


    与外面那种爆炸般的绚烂不同,温室里的光线柔和许多,入眼是一片清新甚至有些稚嫩的青白色。那不是盛开的花朵,而是一丛丛低矮植株上刚刚抽出不久的花苞和嫩叶。


    “这里也是绣球吗?”


    那些青白色的圆球状花苞尚未展开,颜色单一,完全没有外面同类那种张扬的姿态。夏油杰有些迟疑地问。


    “是啊,这些也是绣球。”老爷爷走到一丛嫩青色的花苞前。


    “诶,长得也太不一样了吧?花瓣形状都不对。”


    老爷爷没有立刻回答黑发少年的疑问,而是转过身,将目光落在天内理子身上。他说道:“小姑娘,我觉得这些花或许是最适合你的。”


    “适合滚球兽?”夏油杰有点惊讶。


    “适合……我??”滚球兽本人也愣住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管理员道:“嗯,你知道绣球花最特别的地方在哪里吗?”


    众人摇头。


    老爷爷指了指温室里的青白色花苞,又指了指外面色彩斑斓的花海:“它们在最初还是花苞的时候,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是干干净净没有颜色的。就像一张白纸或者一捧清水。这时候的它们都长一个样,分不出谁是谁。”


    “然后呢?”少女忍不住追问。


    “然后啊,就要看它们被种在什么样的地方了。有的被种在土带点酸味的地方,开出来可能就是漂亮的蓝色,像无尽夏能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有的被种在土带点碱味的地方,开出来就是温柔的粉红,比如很受欢迎的纱织小姐……”


    “浇多少水,晒多久的太阳,土壤是酸是碱……正是这些环境一点点塑造了它们的样子呢。”老爷爷耐心说道。


    环境塑造个性?


    夏油杰静静地听着,目光从那些嫩青色的花缓缓移向身边的天内理子。


    园丁爷爷说,小花要在时间里慢慢摸索才能找到自己最终的样子,开出独一无二的颜色。同样的花种有上百种个性呢。


    原来如此。


    这些花是需要活得足够长才能找到自己个性的存在啊。


    说起来,滚球兽不就是这样的设定吗?


    我们应该也是吧?我和悟,我们两个都是需要特定环境才能茁壮成长的家伙。夏油杰想。一棵树的旁边应该要有另一棵树。


    老爷爷问天内理子:“如何?挑一种你喜欢的品种吧?”


    “是!”


    “呵呵呵……来吧,我们可以到外面去挑。”


    一行人重新踏入绣球园。


    “牌子上是花的名字吗?”夏油杰问。


    老园丁答:“是,每一种绣球都有自己不同的花语和寓意呢。”


    花语?


    五条悟瞄了一眼。


    花花草草自己才不懂寓意吧。它们想开就开,想谢就谢,要说真有什么语言,大概也只有宇宙射线能听懂吧?明明就是人类自己发明出来自我感动的东西。小猫撇了撇嘴,对这种浪漫主义说辞本能地不感冒。


    不过有人倒是非常有兴趣。


    唔,既然那家伙喜欢……


    “老爷爷,我们也想要一盆,可以卖给我们一盆吗?”


    若他们也能挑一盆,那就放到高专宿舍的阳台养!把周围的杂物挪开让它能经常照到太阳。等开了花,叫硝子她们几个一起来看,大家围着花吃点心。吃什么点心好呢……?干脆就喜久福好啦!五条悟美滋滋地想着。


    “卖什么呀!这些苗苗你们一人挑一盆,我送你们!”


    园丁爷爷乐呵呵找出几个合适的小花盆:“来,别客气,自己挑喜欢的品种。选好了告诉我,我帮你们装好。”


    说完,他便去照料天内理子那边了。


    夏油杰二人又折回小径。


    蓝色绣球开得实在太醒目了,黑发少年蹲下,捏起名牌仔细一看。


    “悟。”夏油杰喃喃唤他。


    “什么?”五条悟凑过来蹲下一起看。


    夏油杰没有立刻回答。


    “你看。”


    五条悟的目光顺着朋友的手指落到木牌下方那行花语上。


    「我们的夏天没有尽头,夏天结束会再有夏天。纵使短暂分开,终会再次相聚。」


    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黑发少年的后心,再窜到白发少年的后颈。


    夏天结束会再有夏天。


    短暂却无比鲜活的夏天、以及关于未来所有夏天的期许都在这短短两行字里找到了奇妙的回响。两颗心冥冥之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有一道巨大的声音在跟他们说:就是这个,这正是属于你们彼此的花。


    于是,他们找老爷爷要了一盆还是小花苗的无尽夏。


    “老爷爷,我们就要它了。”


    “哎呀,不错呢。无尽夏的新枝老枝都能开花,花球又大,关键是花期特别长,在暖和的地方能从夏天一直开到九月份呢!”


    “嗯!我们会好好养的。”


    “哈哈,行,给你们挑两株壮实的小苗!好好养,这花只要给够水和阳光,能陪你们很久。”


    他们决定共同将这盆花好好养大。


    另一边,天内理子选了一盆粉色的花手鞠。这盆绣球已经开得十分旺盛了,想必今天晚上就能漂漂亮亮的在葬礼上出现。


    “这是什么品种?”五条悟他们问。


    “花手鞠。”天内理子说,“它的花语是珍贵的情谊。”


    “很适合你呢,滚子妹妹。”


    夏油杰这一回笑得非常温柔,让天内理子看了都不想和他计较外号的事情了。


    孩子们抱着刚领到的绣球花高高兴兴地与管理员爷爷告别。


    四人走出植物园。这地方很难打到出租车,他们正准备沿着电线杆走碰碰运气,却正巧看到一个出租单车的棚子。


    “诶!大家,不如我们骑自行车去码头吧?反正时间还早。滚子,你和黑井小姐会骑单车吗?”


    天内理子兴奋:“好啊,我没问题!”


    夏油杰:“那我去租了。”


    “嗯嗯!”


    租车摊前坐着个皮肤黝黑的阿姨。夏油杰走过去礼貌问道:“您好,请问自行车是必须在这里还,还是别的地方也可以?”


    阿姨爽朗一笑:“都行!码头那边有我老公的店,在那还也行!沿着海边骑三十分钟就到。”


    “怎么样?悟,我们骑车到码头再直接坐船。”


    “好~”


    “那我们租两辆。”


    “来,小伙子,跟我去拿车吧。”


    众人推着单车出来。


    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共乘一辆,两人小心地把花手鞠放在车筐里。


    夏油杰自然地走向另一辆单车:“我来骑,悟你坐后面。”


    “诶——”猫猫嘟囔:“上次也是你骑。”


    五条悟抱着花盆坐上了后座。


    夏油杰无奈:“你难道对自己的骑车速度心里没数吗?我们会把花给颠散的。”


    “没事啦!有无下限。”


    “那么下次吧。下次你骑车载我。”


    “哦。”


    “坐好咯。”


    一行人出发。


    海滨公路沿着海岸线延伸,远郊的绿从两侧掠过。


    “杰~~往左边点~老子要看海。”


    “这样够吗?”


    “再左一点~”


    “这样?”


    “嗯。”


    “哈哈!好痒,嗯,别乱动。”


    “杰肚子热热的。”


    “都叫你往上抱一点啦。”


    “不~要。”


    夏油杰闷笑,稍稍偏了偏车头,突然加速蹬了几下。五条悟猝不及防地往后仰,赶紧抓住夏油杰的腰:“哇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载着少年们和他们的花在斑驳的树影间穿行。


    五条悟双手松松环着夏油杰的腰,终于安静下来。车筐里的绣球花笑得颤巍巍的。


    哎,两个人的快乐比双倍还要多得多!那些快乐潺潺的流到天空、流进海里,在全世界打了个转,然后被盛进了少年们的酒窝。


    单车从坡顶滑下去。


    笑声流进了风里。


    一阵草木清香悄悄钻进少年们背后,哗!红的绿的花衬衫立刻鼓胀得像两面小帆,夏油杰握紧车把,心里忍不住想象他们骑在一艘小船上,船兜着他们在风里航行。


    海滨的风可真暖。他想。


    风柔柔地将好友的体温包裹上来了,那家伙大咧咧张开双臂,随时会飞起来一样。夏油杰忍不住笑着喊:“喂,别松手啊!等下万一把你掉下去了我可不会折回来捡你哦!”


    “怕什么——”五条悟的声音被风吹碎,拖得老长。


    哗啦啦……


    他们刚开始骑的时候,郁郁葱葱的大树们就在他们头顶上呆着,大树们十分喜欢这些陌生的小客人,它们轮流探头出去看。


    瞧瞧吧!


    快来瞧瞧吧,


    这些小家伙们多么开心呀!


    飒——飒——


    大树笑得抖了抖枝叶,叫上太阳一起来看。


    树群挤的太密了,太阳躲在后头左瞧右移也看不见个完全,只能让自己的光从树冠间的小缝隙钻下来偷看。太阳经过大树们头发的过滤,再洒下来时,已经变成了柔柔的纱。那些光斑像小精灵一样在少年们的脸上跳来跳去,喜爱的抚摸着他们的脸颊。


    慢慢的,那些大树们散开了。


    众人越骑越放松。


    绿荫不断后退,少年们晒得眼睛眯成缝,骑到了无尽的夏天里。


    坡道蜿蜒向下,路旁偶尔闪过零星的行人。有戴草帽的老太太挎着竹篮在路上走,也有穿骑行服的中年男人和他们擦肩而过,还有个穿校服的小学生蹲在路边专心致志地摸一只打哈欠的野猫。


    嘬嘬嘬嘬嘬——


    五条悟冲那只猫打招呼,对方一溜烟钻进了灌木丛。


    风混着咸味,越来越浓。


    当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弯时,冲绳海滨的码头突然撞进了视野——


    几艘漆成白色的渡轮懒洋洋地泊着,桅杆上的旗子哗啦哗啦作响。岸边有个穿花衬衫的大叔正修理渔网,见他们冲下来,也是见怪不怪的抬头咧嘴一笑:“唷!年轻人,小心别栽进海里!”


    两人听了一齐笑开。


    “悟,我们到啦!”


    不远处,天内和黑井的车也慢悠悠滑了下来。


    他们骑到码头之后果然顺利找到了那个租车铺阿姨说的店。两辆单车跟着他们走的时候还是冷冷清清的,现在,单车们已经变成了开开心心的热闹样子回到家中。


    一行人抱着花辗转坐船回到浜比嘉岛。


    他们下船时,村子里的葬礼准备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姐姐小跑过来。


    “理子小妹妹,你最爱吃什么食物?我们好准备晚餐。”


    “我都行!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食物。”


    五条悟嘴里嚼着刚才夏油杰喂给他的软果脯,突然从后面探出头来,“那有没有和滚球兽属性很相似的食物?”


    大姐姐困惑:“滚、滚球兽?”


    夏油杰掏出手机:“姐姐,他说的是这个。”


    屏幕上跳出一张粉红色圆滚滚的数码宝贝照片。


    “哎呀!”姐姐凑近一看,忍不住捂住嘴,“好可爱呀!”


    紧接着夏油杰翻出下一张图片,那是滚球兽进化成丧尸暴龙兽的样子。他坏心眼地说道:“这是滚球兽长大的样子。”


    天内理子怒!


    五条悟哈哈大笑。


    夏油杰一本正经地问琉神盟的大姐姐:“所以,有没有和这东西长得很像,最好也没什么个性的食物?”


    大姐姐想了一下,一拍手,跟他们说:“好像确实有一种呢!”


    “诶??”天内理子瞪大眼睛。


    “鱼糕呀!”


    滚球兽迷惑:“为什么是鱼糕……”


    “你看,”姐姐比划着,“白色的圆柱形,软软的,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哈……”五条悟已经笑到蹲在地上。


    夏油杰也忍不住笑出声,顺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开玩笑的。理子妹妹想吃什么都可以。”


    天内理子气鼓鼓:“……我想吃鱼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琉神盟村子里的人平时打鱼糕的地方就在海岸边不远处,大家把捞上来的渔获挑拣一番,择了几种白身鱼放进竹篓,叫了两个护卫队的人搬进去了。


    仲宗根美弦喊道:


    “夏油君,五条君!你们刚才是说想看看怎么打鱼糕吧?去拿清水洗干净手,我和岛袋奶奶差不多要开始处理鱼咯!”


    “哎!知道啦!”


    夏油杰他俩赶紧去洗手,生怕凑不上热闹。


    少年们帮着仲宗根大姐切分鱼肉。


    做鱼糕,最要紧的就是鱼要新鲜。


    刚捞上来的白身鱼肉质紧实、蛋白质完好、水分充足,做出来的鱼糕又弹又嫩。鱼要是不新鲜了,那股鲜灵劲儿就没了,而且处理鱼肉时必须要先泡水去掉血污再把多余的水分吸干,否则血水里的氧化酶会带来腥味,还会让鱼肉变色变味!水分太多的话打出来的鱼糜就会太稀,蒸熟后容易出水,口感又粉又柴。鱼肉干爽了,才能更好地吸收空气和调料的味道。


    见到竹篓里有好几种长相不同的鱼,夏油杰好奇问道:“岛袋奶奶,这些都是要拿来做鱼糕的吗?”


    他还以为只能用一种鱼呢。


    岛袋奶奶点头解释:“是呀,哎呀…这可不是随便凑合,这些鱼肉各有各的用处呢。”


    正宗的鱼糕,一口咬下去先是弹牙,然后就是软嫩细腻,像是碰到一团鲜味凝聚成的脂肪一样。这样的层次感单用一种鱼可做不出来。


    冲绳地区做鱼糕都喜欢把鲣鱼、马鲛和鲷鱼混着用。


    鲷鱼是白身鱼里的上品,肉又细又白,味道清甜,像春天的溪水一样纯净,给鱼糕打底最合适。马鲛鱼肉里带着甘甜的油脂,像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让鱼糕吃起来滑嫩不柴又弹牙,而且自带海水的咸味。鲣鱼味道最浓,鲣鱼肌肉中的肌苷酸是天然的增鲜剂,能让鱼糕的鲜味更醇厚。


    这三种鱼混在一起,口感和味道就大不一样了。鲷鱼细腻,马鲛油润,鲣鱼有嚼劲,经过反复捶打,到了嘴里就融为一体。


    咚…咚!


    木舂像只不知疲倦的鸟儿,来回在鱼糜上走走停停。


    捶打到一半,岛袋奶奶又往里头撒了一小把盐。


    盐能让鱼肉脱水,更重要的是能溶解鱼肉里的盐溶性蛋白质——肌球蛋白和肌动蛋白。蛋白质们经过反复捶打慢慢伸展缠绕织成一张紧密的网,这就是所谓的「上劲」。


    这张蛋白网能锁住鱼肉的水分和搅打时带进去的空气。蒸的时候空气受热膨胀,在鱼糕里形成均匀细密的小孔,让鱼糕又轻又弹。搅打还能让鱼肉细胞破裂,释放出更多鲜味物质,特别是肌苷酸和谷氨酸相遇时,鲜味会成倍增加,比单独使用时强得多。


    咚…咚!


    把鱼肉捣成泥可真不容易,侥是像夏油杰和五条悟这样体力很好的少年,一直维持同样频率的高强度动作也会疲惫,这会儿他俩也出了汗,觉得胳膊有些累了。


    岛袋奶奶笑他们:“哎哟,换我来吧,让开让开,这东西有技巧的。”


    咚…咚!


    木槌敲击鱼糜的声音此起彼伏。


    “手腕要放松,像这样……”岛袋奶奶握住天内理子的小手,带着她轻轻抬起木槌,“不用太用力,让木槌的重量自然落下。”


    天内理子专注模仿,额前的刘海被汗水微微打湿:“是这样吗?”


    “对对,理子学得真快。”奶奶慈祥地笑着,转头看向另一边,“哎呀,小悟,你这样会把鱼肉砸烂的!”


    五条悟正高高举起木槌,闻言不解:“诶——?力气大还不好嘛?”


    “要想打出细腻的鱼糕,可不能使蛮力呀。来,这样……”


    咚…咚!


    刚开始鱼肉又散又粘,越打越黏稠,捶打最后竟然能扯出丝来。鱼糜们抱成团,怎么摔打都散不开!


    到这个时候,鱼糕就有了筋骨。


    大家打算用这些新鲜的鱼糕做两种最常见的吃法:炭烤鱼糕片和冷吃鱼糕刺身。


    今晚的食材由新鲜海鱼糜反复捶打成型,质地紧实如膏。寻常吃法不过是切了片蒸煮,但上了炭火,那鱼糕里的便立刻活泛起来!


    炭要选备长炭,烧得通红却不冒明火,只幽幽吐着热力。


    鱼糕切成半指厚,铺在铁网上。


    岛袋奶奶和仲宗根前辈都去做冷鱼糕了,嘱咐夏油杰几人帮忙看着鱼糕翻面。哎!让嘴馋的男高中生来负责这种事真是个折磨啊。他们耐心看着那雪白的鱼糕片慢慢镀上一层金黄。


    这时候,鱼糜里的蛋白质与炭火相遇,很快便飘出一股像烤鱿鱼的香气。


    鲜甜被炭火逼得愈发浓郁,鱼糕的边缘微微翘起,看起来像是被热气吹皱的湖面,呲呲……一阵热风把所有的鲜味都吹进大家脑瓜子里去啦!


    五条悟使劲吸了吸鼻子。


    呜,好香。


    夏油杰也咽了咽口水。


    呜,擅长料理也有一个坏处——他总是能在饭菜没做好之前就能按经验凭空想像到这些食物有多好吃!少年叹了口气,赶紧去找水喝。


    七海他们帮忙烤的又是另一番风味了。


    今晚做的鱼糕份量大,分了一部份做原味炭烤,另一部份拿来刷黑糖酱油烤。黑糖酱油正是玉城奶奶和岛袋奶奶用岛上特产的黑蔗糖与酱油慢熬而成的,香、甜,稠得挂勺。


    鱼糕烤到半途,就趁着翻面之前赶紧薄薄地刷上一层!


    滋滋……糖分遇热,立刻在鱼糕表面结出一层晶亮的釉色。这层糖釉既锁住了鱼糕的水分,又在炭火炙烤下生出焦糖的馥郁。


    香味一下子霸道起来,到处弥漫!


    “好了好了,快端上桌吧——”


    “来啦!!”


    “好嘞,我们来帮忙!”


    “夏油前辈拿这盘……”


    “灰原你……”


    香喷喷的各种鱼糕料理一上桌,学生们就迫不及待将筷子伸过去!


    “呼…呼…”


    五条悟同时夹起三片薄薄的烤鱼糕,鼓起腮帮子吹。


    不必说,这家伙第一时间选的当然是甜酱油风味的烤鱼糕,他顾不上那鱼糕才刚下烤网还在滋滋作响,简单用力吹了几下,就嘶呼嘶呼塞进嘴巴了。


    嚼嚼嚼。


    “!!!”


    甫一入口,先是黑糖的醇甜裹着酱油的咸鲜,接着才是鱼糕本身的清甜,层层叠叠,像海浪一波接一波涌上舌尖。“唔……”白发少年对这味道爱不释手,嘶呼嘶呼又是连吃几筷子。这么十几块鱼糕下去,嘴唇上就沾了一圈薄薄的黏稠糖香,肚子满足了,舌头还忍不住要舔一舔。


    夏油杰各吃了几种味道的鱼片,刚才一直叫唤的胃总算安生下来,才端着被酱汁弄得乱七八糟的碗去夹冷吃鱼糕刺身。


    冷吃鱼糕片,就是要吃原汁原味的鲜。


    刚做好的鱼糕晾凉之后质地会变得更加紧实,吃起来像某种鲜美的咸点心。这种「鱼糕刺身」一定要蘸浜比嘉岛特制的调味酱油才行。


    这种风味酱油被叫做浜岛汁,仲宗根前辈说,她们会用泡盛酒粕与酱油调和,再浸入些岛辣椒和青柠皮去腌泡一段时间才拿出来吃。


    浜岛汁咸中带酸,又有一丝酒香。鱼糕片蘸了这酱油,鲜味立刻被吊了起来!凉凉的鱼糕弹性十足,鱼肉和牙齿对抗,那大口用力嚼的感觉可太满足啦!酱油的滋味顺着纹理渗进去,既不会掩盖鱼的本味,又添了几分活泼的酸辣。


    夏油杰太喜欢这种鱼糕啦!!


    他吃了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夏日里吃这个,简直就像是把海风也嚼进了肚子里。


    “说起来,以前中学门口也有卖这种的,只不过味道比起我们自己做的差远了。”


    “诶?夏油前辈学校门口也有吗?”灰原雄立刻来了精神,“我们学校对面那家关东煮做的鱼板简直像嚼面粉!”


    七海建人深有感触:“啊,我中学旁边那家也是。”


    夏油杰笑:“看来是通病。”


    灰原雄猛点头:“对对对!但是当时竟然也不觉得很难吃!”


    “哈哈哈哈……大概是因为学生那点零花钱能买到的零食就没几样吧。”


    “夏油前辈你们放学也会去买吗?”


    “偶尔。”夏油杰又夹了块烤鱼糕嚼嚼,回忆道,“零花钱省下来总会忍不住在校门口的书店或者小卖部买点零食垫肚子的。”


    七海建人接话:“然后回家就吃不下晚饭。”


    “啊!原来娜娜米也这样!我妈每次都要念叨我又在外面乱吃东西!”


    “我母亲也是。她会板着脸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家里的饭才是正经饭菜,哈哈哈。”


    “结果第二天,零花钱攒够了还是会去买!”


    “……”


    哇哦,全都是没听过的经历啊。


    五条悟安静喝饮料.jpg


    夏油杰余光瞄到五条悟有点蒙蒙的,话锋一转:“说起来,悟在来高专之前是怎么过的?”


    “嗯?”五条悟松开被咬扁的吸管,“老子?在五条家啊。你不是都知道的嘛。”


    “可是提前办成人礼的事你还没仔细跟我讲过呢。”夏油杰状似随意地追问。


    虽然之前确实听夜蛾老师简单提起过这件事情,不过那时候开学才刚认识,夏油杰并没有那么好奇,也就没细问。而这次说起这件事,夏油杰觉得自己对五条悟的好奇心已经比当时要多得多——或者说,他本能的想去了解掌握五条悟的一切信息。


    “就是走个形式啦。五条家的老橘子非要在老子来高专前把家主继承人的身份钉死。”


    “早和晚有什么区别吗?”


    “怕六眼跑了吧。”五条悟嗤笑一声,“毕竟几百年才出一个,如果不赶紧套牢的话五条家就别谈复起的希望了。虽然老子根本不打算多管闲事。”


    夏油杰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所以……悟的成人礼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好讲的,无聊透顶。”五条悟撇撇嘴。


    比起刚才七海和灰原他们几个分享的中学生活,自己在五条家的时候真是太无聊了。


    “说嘛,我想知道。”


    “就是……”五条悟吃几口鱼糕,再简单讲了些有的没的,最后说道:“还好老子决定来高专了。”


    夏油杰被他突如其来的宣布弄得有些好笑,故意问:“怎么了?悟很害怕遇不到我吗?”


    “老子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五条悟靠回椅背,语气笃定。


    夏油杰:“诶?”


    “我们不管早晚都会遇上的。”五条悟说。


    不管是什么时间,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我们都一定会相遇的。因为冥冥之中他就是很确定、很笃定。这种笃定的样子让夏油杰的心脏被一只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喉咙发烫发软。


    “……”


    夏油杰竖起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小人蹬蹬蹬朝好朋友走过去。


    五条悟偷笑。


    手指小人走到他手掌旁边了,但坏坏的五条悟假装不知情。


    夏油杰的小人左戳戳、右戳戳。


    嗯?悟怎么不和他玩。


    就在这时,五条悟突然把手掌迅速一盖,抓住了夏油杰的手指。夏油杰哧哧笑,一边试图抽手指一边打他。五条悟故意装痛瘪嘴,然后夏油杰又很没原则的拍拍他手背。


    五条悟又美滋滋了。两根手指勾到一起。


    ……


    众人载歌载舞。


    饭过几巡。


    “那个,大家。”


    今晚的葬礼主角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


    “其实……我…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大家。”


    夏油杰心里有了一点点预感。


    只见滚球兽深吸一口气,说道:


    “从出生起,就不断有人叮嘱我‘你是特殊的,和大家不同’。所以我对特殊早已习以为常。成长至今,我都尽量避开危险只为这一天而活。爸爸妈妈去世时候的事情我都已经没有记忆了,不会感到悲伤,也不会感到寂寞。所以,我一直觉得就算同化了,和大家分别也应该没关系,不管再怎么痛苦,终有一天悲伤和寂寞都会消失。但是——” 理子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还是想再和大家在一起,想再和大家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看各种各样的事物,我果然……”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


    “——想活下去。”


    黑井美里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洒在桌布上。


    “小姐?”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大家……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同化了。我,我想…”


    黑井美里一下子泪流满面。


    “终于想通了?理子酱。”家入硝子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笑了。


    五条悟一乐:“哈!这才像话嘛!早该这么说了。”


    “太好了,滚子,”夏油杰温声道。


    他发自内心为这名勇于对抗命运的少女感到高兴。


    灰原雄也哇地跳起来:“太好了!那等回东京我们可以一起去玩……”


    琉神盟的御岳守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最年长的那位突然笑出声:“恭喜你,理子小妹妹。其实我们也早就准备好庆祝用的甜点了。”


    她变魔术般端出一盘红芋塔:“要吃吗?”


    啪嗒。


    天内理子的眼泪掉在了桌子上。黑井美里一把抱住她,肩膀微微发抖:“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哦哦~是油炸的红芋塔!”


    夏油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悟,那是准备给滚子的啦,让人家女生先吃。”


    “这不是看滚球兽还一脸鼻涕么,哇,好邋遢哦”五条悟故意很大声地说道,一边伸手去拿,“我们先帮她尝尝咯~”


    “喂!我哪有流鼻涕!”


    天内理子破涕为笑,餐桌上顿时漾开一片笑声。


    就在这时。


    “噗嗤。”


    金属刺穿皮肉的声音腥冷极了。


    “你他妈——!!!”——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饭饭炒好咯,请宝宝们吃。


    第85章 悟,好久不见。


    刀光直取星浆体的心脏。


    “——躲开!”夏油杰下意识扑过去, 还是慢了半步。


    伏黑甚尔的动作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所有人都像被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五条悟的六眼捕捉到了那条轨迹,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横挡在天内理子身前。


    噗嗤!


    冰冷的触感瞬间贯穿掌心。


    伏黑甚尔手中那把长相怪异的匕首精准刺穿五条悟的手掌, 刀尖险险停在离天内理子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鲜血顺着刀槽滴落。


    “悟!!!!”怒意几乎是在眨眼间烧上来。


    “你他妈——!”少年朝凶手扑过去抡拳直打,但伏黑甚尔的身体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开夏油杰的重拳,反手一记迅猛的肘击狠狠撞在他肋下!“唔!”剧痛让夏油杰闷哼一声, 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咳咳……!”


    黑发少年呼吸一窒,胸腔火辣辣地疼。不过好在他根本不需要起身, 意念已先一步驱动咒灵。


    “杀了他。”


    巨大化的菅原公凭空出现,数条闪电瞬间缠上伏黑甚尔的身体!高压电流噼啪作响,将他牢牢锁住,纵使是天与暴君, 也顶不住在这种强度的可怕电击下剧烈痉挛。


    伏黑甚尔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膝盖不由自主弯下去,整个人被牢牢钉在原地不受控制地抽搐。


    竟然…竟然被这家伙……


    夏油杰简直气极!


    就在这时,五条悟的声音插了进来:“杰, 等等。”


    他站在原地, 被贯穿的手掌伤口处有一道红色的光芒正快速流窜。反转术式此时正高效运转, 肌肉纤维肉眼可见地蠕动、再生。


    鲜血止住了。


    夏油杰回头:“悟!他差点杀了理子!还伤了你!”


    “我知道!”五条悟目光死死锁定住伏黑甚尔,声音沉下来, “可无下限被突破了。得先搞清楚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必须搞清楚这个致命的漏洞, 否则后患无穷。


    这句话让夏油杰顿了顿。无下限正面被穿透,这不是可以轻易忽略的事。虽然愤怒仍在胸口翻腾,他还是让咒灵的触手松了几分, 但并没有完全撤去。电弧依旧噼里啪啦在伏黑甚尔身上游走。他又唤出花御给这个恶狠狠的男人种了一堆孢子。


    夏油杰压着火气:“行。查清楚了再处理他。”


    伏黑甚尔躺在地上,喘息间笑了两声,像是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看着五条悟掌心快速愈合的伤口,又看看夏油杰冰冷刺骨的眼神,喉咙里突然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沙哑的笑声。


    “呵,这把刀可是花了老子大价钱,看来还是值得的嘛,咳咳咳!!呃…死小鬼……”


    男人的脖子被花御勒了一下。


    五条悟低头看他一眼,弯腰捡起天逆鉾。


    “哦?就这玩意?”


    冰冷的刀身还残留着他自己的血迹。


    五条悟在这种场合升起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好奇。他脑子挤干净了所谓的任务,甚至也没看伏黑甚尔一眼,指尖凝聚着无下限术式的无形屏障,然后,就这么对着天逆鉾的尖端轻轻按了下去。


    锋利的刀刃轻易刺破了理论上绝对无法触及的领域,在五条悟指腹留下了一个细小的血口。


    “悟!!”夏油杰的声音猛地拔高。


    他几步上前,把刀从他手里夺开,一把抓住五条悟的手腕急切拉到眼前查看。“你是笨蛋吗!还用自己试?!”


    五条悟任由他抓着,吐吐舌头:“没事啦。有反转术式呢!”


    “那也会痛啊!”


    “唔~下次不会了。”


    “手给我看看。”


    这家伙语气一派轻松,甚至带着点满不在乎。夏油杰被他吓得不行,直到确认伤口真的消失了,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同样,他看向那把天逆鉾的眼神更加警惕了。


    “这东西太危险了。”夏油杰沉声道,目光转向五条悟,“不能让它流落在外。”


    “嗯。”五条悟点点头。


    刚兴奋起来的臭小猫显然也明白事情严重性。


    “放进狱门疆吧?除了我们两个谁都别想动它。”


    “行。”五条悟应得干脆。


    这个决定让瘫在地上的伏黑甚尔发出一声带着嘲弄的嗤笑。


    凶手虚弱挑衅:“你还真放心啊……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能用它碰到你?”


    他这话一出,现场空气凝滞了一瞬。


    旁的人在那一瞬间确实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是啊,狱门疆由五条悟和夏油杰共同保管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夏油杰成了唯一能用这把刀威胁到五条悟的人?可这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秒,没人接话,也没有人真心那样想。


    家入硝子顺手打断这种微妙的沉默:“收起来也好,省得你们哪天又给它改造成什么怪玩意儿。”


    二人好友的随口调侃让气氛缓和了些。


    对啊,以这两个人的脑回路和实力,危险品到了他们手里结局还真不好说!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个无害的玩具了。


    夏油杰语气也跟着缓下来,心疼地伸手握住五条悟:“悟,回头我们找机会把它做成好玩的东西吧。”


    五条悟原本对这把能伤到自己的刀确实没什么特殊想法,只觉得是个需要妥善处理的麻烦。可听夏油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放心,五条悟心里不免微微一动。


    世界上终于有一样东西能伤到自己,而他在意的却是这件事本身。


    杰对他被伤害这件事的耿耿于怀。


    他回握了一下,嘴角弯起来:“好啊。”


    呵。


    伏黑甚尔瘫在冰冷的地上,一丝丝出着气,眼底闪过不甘。


    剧痛和失血让男人意识模模糊糊,但他那个思考起来一向不怎么好使的脑袋此时却异常清晰,而且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打转:妈的,最终还是栽在这两个小鬼手里了。


    真够讽刺的。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不过只尝到满嘴血腥味。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自己这种货色吧?


    ……


    天逆鉾缴获,天内理子也被其余人护在身后,危机初步解除。


    不过夏油杰心里却翻着另一种更深沉的不解。而且这种疑惑超越了少年的年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少年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伏黑甚尔,眉头紧锁。


    为什么?


    明明上次这家伙已经有了点改变的迹象,甚至开始主动送小惠和津美纪上学,陪他们一起看电视……明明已经有机会走上更好的生活,跟家人安稳地在一起,离开那些泥潭,他为什么还是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还要为了盘星教余党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跑来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他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伏黑甚尔自己也说不出。只低低笑了一声——他就是个荒诞的烂人,不需要什么理由。


    五条悟居高临下看着伏黑甚尔,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他开口,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纯粹是确认流程:“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伏黑甚尔费力抬起眼皮:“啊……遗言…?”


    半晌,他说:“我儿子伏黑惠就卖给你们了。那小子算半个禅院家的种,大概值点钱。”


    那个很讨厌的禅院家啊。


    印象里是听津美纪提起过伏黑入赘的事情,不过……原来他以前姓禅院?家入硝子冷不丁想起早前去京都找庵歌姬玩时打过照面的那个超级没礼貌的金毛封建蠢货。叫什么来着?禅院蜘蛛?直猪?


    原来这家伙还有这样的身世。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巨大的矛盾感瞬间攫住了黑发少年。


    惠和津美纪。


    少年脑海中瞬间闪过伏黑家的小孩看着伏黑甚尔时那种带着点孺慕和害怕的复杂眼神,又想到他们和菜菜子、美美子在一起玩时的快乐画面。


    原本积蓄的杀意在想到家中几位小朋友的刹那,就被戳漏了大半。


    这人可真该死啊……惠和津美纪或许也盼着能和家人好好生活,但是,但是——


    夏油杰一口气在心里堵着。


    他气这个男人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因为盘星教余党对理子出手,可一想到他是惠的父亲,又有种说不清的复杂。


    这个人渣,伤了悟,还差点杀了理子妹妹!可是,如果他和悟今天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杀掉伏黑甚尔,惠呢?津美纪呢?回家之后他们该怎么面对那两个孩子?


    夏油杰郁闷起来。


    我……能坦然对两个孩子撒谎吗?


    我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面对他们吗?


    矛盾感与愤怒撞得少年胸口发闷。


    他死死盯着伏黑甚尔那张写满烂人二字的脸气道:“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和大家一起好好生活,为什么要这么做?!”


    石头沉入深潭。


    夏油杰的问题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一种深沉的颓丧弥漫开来。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因为承受不了吧。”


    家入硝子说。


    她不知何时倚到了旁边的墙壁上,低头扫过地上的伏黑甚尔。五条悟和夏油杰同时转头看向她,其余人也面露不解。


    “受不了?”五条悟歪头。“受不了什么?工作不够轻松吗?还是钱给少了?”


    夏油杰显然也在等一个更清晰的解释。


    伏黑甚尔背叛了他们提供的安稳工作,背叛了可能的家庭生活,这行为本身就充满矛盾。


    “说起来,大概……”


    家入硝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是前一阵子才开始自学心理学,万万没想到第一位供她分析的家伙就是这种棘手病例。


    “是受不了好的生活本身。”


    夏油杰纳闷了:“啊……?”


    “这家伙有很强的自我毁灭倾向。根源嘛,大概就是出生在禅院家但毫无咒力这个原罪吧。”


    那个从上到下都是烂橘子的禅院家啊。五条悟想到。在现代社会还仍旧秉持“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这种落后理念的一帮蠢人。毫无咒力的人出生在禅院家,大概只有一个命运——被禅院术师们当垃圾、耗材踩在脚底下。


    伏黑甚尔身体绷紧。


    “从心理学角度讲,这就是典型的创伤重复。禅院家长期的否定和羞辱让他从骨子里深信自己不配得到幸福。这种习得性无助和成长中不断的重复自我验证成了他的核心看法。所以,”她顿了顿,“当幸福真的靠近——”


    比如有了正经工作,有了点家庭的样子时……他身体里的警报器就响了。


    伏黑甚尔本能地要去破坏它!


    越是接近幸福,就越要亲手毁掉。


    因为……痛苦。


    痛苦才是他熟悉的生存模式。


    “所以当好事发生时,他会本能制造些状况来验证这一点。我想,他大概不是不想获得幸福,是不敢幸福。”


    这类人往往对变好这件事本身感到恐惧——维持现状虽然痛苦,但至少是可控的。


    而改变,意味着未知。


    未知,比确定的痛苦更可怕。


    “你们之前不是说过他还没有戒掉赌马吗?”硝子又提起。


    夏油杰说:“对。所以工资有一半是发到惠酱他们手里。”


    “挥霍金钱,寻求刺激…说白了就是在逃避嘛。你只不过在用物质填补内心的空洞罢了。”


    未来的家入医生瞥了一眼伏黑甚尔。


    “至于亲密关系就更糟了,尤其是对惠他们。你想靠近,又怕得要死,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干脆自己先切断联系,用冷漠维持一个你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夏油杰若有所思。


    说起来,伏黑这家伙战斗风格也是不管不顾冲着两败俱伤去的。不止别人的性命,他好像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家入硝子怜悯道:“杀手先生,你毁掉的不是幸福本身,而是自己获得幸福的可能性啊。”


    “……”


    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强烈羞耻和恼怒迎头盖脸!


    年轻女孩口里吐出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了他腐烂的血肉。伏黑甚尔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瞪向家入硝子,同时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咕噜声。他想提起力气反驳,想骂人!想撕碎那张平静陈述着真相的嘴!


    他被迫露出最不堪的核心。


    家入硝子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就只是一个最标准的医生看病人的眼神。


    什么嘛……


    那股被剖析的愤怒突然就瘪了下去。


    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伏黑甚尔。所有的挣扎、辩解、凶狠,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他像一滩真正的烂泥瘫在地面。


    其实。


    那个侥幸逃脱的盘星教余党出的钱甚至还不够他去玩几次小钢珠。


    没钱的话,我可不干。


    换作平时的我肯定会这么说,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但作为他对手的人是觉醒了无下限术式的咒术师和拥有特级咒灵的式神使,而且其中一位还是那个五条家的六眼神子。恐怕说他们是当代的最强咒术师也不为过。


    因此,在那个时候。


    我突然想要否定他。


    我想把他打趴在地。我想把禅院家、把咒术界……把他们那些人的顶点扳倒在地。为了肯定自己的尊严,我放弃了平常的原则,也放弃了那一条安稳的路。而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真可笑啊。男人想。


    自尊心这种东西,在我身上竟然还存在吗?


    不尊重自己。


    也不尊重他人。


    这不正是我所一直践行的生存方式吗?


    男人扯扯嘴角。


    “我这种人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伏黑甚尔闭上眼睛。


    这具强壮健美身躯倏忽有了一阵安静的味道。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嘴唇斜开一道疤,短密的睫毛上沾着血污和不知名的液体。


    五条悟和夏油杰此刻也罕见地沉默了。


    学生们看着地上如同一滩死泥般的伏黑甚尔,这种成年人人生真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也让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生气当然也生气,但更多是一种面对深渊般的无所适从。


    杀了他?


    似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制造新的悲剧。


    放过他?


    那被他伤害的人又该怎么办?


    另一边,一直安静守护着天内理子的比嘉琴子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主动走到夏油杰他们身旁打破沉默。


    “五条君,夏油君。”


    “比嘉前辈。”


    “如果你们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位伏黑先生……不如让大海来做决定吧”


    “嗯?”五条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大海?什么意思?”


    灵媒女士通透的眼睛穿透皮相,读出了更深层的东西。


    “你们应该还记得上次去红树林赶海的时候,我们没让你们几个进去的地方吧?”


    “啊——是很深的那个水道!”


    五条悟一下子想起来。


    “是。”比嘉琴子慢慢说,“那里是我们所有族人共同守护的彼岸之地,也是祖先灵魂最终的归所。沉入彼岸之海的人会在终点见到自己最想见的故人。那里是由生者与逝者最强烈的思念汇聚而成的空间,非常平静,但也非常危险。”


    “危险?”夏油杰抓住关键词。


    比嘉琴子道:“是的,因为一旦意志不够坚定,被过去的幻影所迷惑并沉溺于重逢的虚幻喜悦……就很可能被拉入那个世界再也无法回来,成为彼岸之海的一部分。”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考验。


    “如果伏黑先生永远只会困在过去,那就让他留在那里;如果他愿意改正、弥补,那么,他就能凭借这份意志重新回到此岸。”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面面相觑。


    任由一个人最深的渴望来决定自己的结局吗……?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办法。”


    夏油杰最终开口。


    也好。


    与其由他们来决定伏黑甚尔的生死,不如让这个沉溺于过去创伤的男人独自面对命运。


    五条悟也点头:“好啊。就这么办咯。”


    比嘉琴子见他们同意,轻轻舒了口气:“那么,请跟我来吧。彼岸之海需要琉神盟的人带领才能进入。”


    ……


    夜色压下来,小船一只只离岸。


    桨面嘶嘶呖呖切开水。


    一股湿热从红树林里扑出来,舟群的船头立着岛袋奶奶,老人披着件薄衣,站得稳稳的,像根古老的树桩。


    “留神了,孩子们。进了彼岸之地,记住两件事。”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告诫意味,“第一,不要被彼岸的人拉走,那不是你现在该去的地方。第二,不要让你的欲望过于炽烈,把彼岸不该来的人引渡到现世。”


    “引渡?难道能把死人带回来么?”


    “不是带回「人」。”


    岛袋奶奶的声音更沉了,她叹气:“过于沉重的思念……有时会扭曲界限强行把彼岸的「存在」拉过来。但那带来的绝不是你朝思暮想的亲人,而是诅咒。记住,相见有时,离别有期,强求只会带来灾祸。”


    众人恍惚。


    灯火在风里探着身子瞧,一圈烛火味散开。大家进了这林子,莫名都安静了下来,只细细听那些树根轻碰船舷的咚咚声。


    前方水道愈来愈窄。


    树根交错,把夜色撑得更密。船队在迷宫般的红树林水道中安静穿行,比嘉琴子抬手示意,船群停在深处的空地边。


    岸边被巨大气根环绕,异常静谧。


    这里好像是一个被时间给忘掉了的地方。大家忍不住这么想。


    “到岸了。”


    比嘉琴子先下船。


    “琉神盟的人留在这里。”接着她转身看向人群:“伏黑先生,天内小姐,请跟我来。”


    “理子小姐!”黑井美里立刻紧张想要跟上。


    比嘉琴子抬手温和制止了她:


    “美里小姐,你身上没有亡者的羁绊,无法进入彼岸之海。请安心在此等候。”


    五条悟和夏油杰互看一眼,正准备留下,比嘉琴子反而回头朝他们点了点下巴:“你们也来。”


    “诶?”五条悟一愣,指着自己,“我们?”


    夏油杰愣了:“……前辈,不是说,只有灵魂被亡者系住的人才能走进去吗?”


    比嘉只是笑,没多解释:“跟上。”


    岛袋奶奶走过来,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背:“走吧。”


    岸上的人把灯举高。


    光在雾里散开,成了条柔和的通道。


    比嘉琴子走在最前,伏黑甚尔和天内理子紧随她身后,五条悟和夏油杰随后跟上,他俩的背后是岛袋奶奶。


    灵媒女士带三人沿着一条细水道直走,雾更浓了,水声变得很近。再往前,脚下便传来一种实实在在的落地感。


    水面托住了脚掌。


    夏油杰感觉自己踩在一块又大又平的石板上,脚埋得很深,没有浪花,雾汽和他们隔绝了。更深的黑暗一点点往上爬。


    岸上的人朝这边挥手。


    灯火一盏盏后退,同喊声一齐被雾吞了去,此时一行几人的耳中仅剩呼吸从胸口打过来又打过去的回响。前方可见全是海水,鼻腔里是冷的。天内理子回头看了一眼,有点害怕,跟紧了女人的步子。


    五条悟看见这位前辈举起一只没见过的小铃铛。


    叮铃——


    铃舌轻碰,金声轻响。


    雾往两侧退开,一条更深的暗道显出来。


    水色黑得发亮。


    “从这走进去就是彼岸之海。”女人回头看了眼四人。“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就能看见想见的人。”


    雾把背后的世界合上了口。


    他们一步步往深处走。


    待浓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明明在下沉,眼前却已不再是幽暗的深海,头顶是一片广阔明亮的天空,脚下是坚实的大地——或者说,是另一片海铺展在脚下。


    这片海无边无际,平整发亮,像一面铺到尽头的镜面。


    夏油杰敏锐察觉到身边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有点模糊,大家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各自的方向分散开来。


    他立刻抓住五条悟的手!


    五条悟也紧紧回握他。


    很快,第一个停下的人就出现了。


    天内理子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里停着一辆翻倒的旧式轿车,车门半开,金属刮擦的痕迹还在。车旁站着一对穿着朴素笑容温和的夫妻。泪水瞬间盈满了少女的眼眶,她捂着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朝那对夫妇走去。


    不久,岛袋奶奶也停下了。


    岛袋奶奶停在战争残骸旁。炸坑边散着灰,几枚未爆的炮弹斜躺沙地中,残骸旁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坚毅的老爷爷和一对年轻夫妻。老人把背挺直,殷殷走向他们。


    又走了一阵子,比嘉琴子也停下了。


    她走到一位慈祥的老奶奶身边,老奶奶朝她伸出手,两人相对而立。比嘉琴子回头对他们轻声解释:“每个人的路尽头都不一样,取决于你们最想见的人在哪里等待。所以,不必同行了。”


    伏黑甚尔、五条悟和夏油杰继续往前。


    三人相互无言。脚底落在彼岸之海是没有声响的,而胸腔里那股安静比海更深。


    亡者的世界宽广得让人心口发紧。


    虽然周围没有东西,但脚下的镜面并非空无一物。


    无数模糊的无声画面在水面下流动,冲击着生者的认知:有人在院里晾衣,有人端着汤碗吹气,还有人坐在门槛上打盹。画面升起又沉下,那是彼岸之人海浪。


    哗啦啦。


    一种宏大而忧伤的宁静感包裹住心脏。


    这就是亡者的世界吗?


    五条悟难得地收起一向轻松的神态,专注扫视这片不可思议的空间。夏油杰心中也充满震撼。


    伏黑甚尔一开始走得漫不经心,双手插兜,脚步甚至有点拖沓,但到后来,他的肩线却一点点绷紧了。他步子不快不慢,脚尖却时不时顿一下。他喉咙干,舌根贴着上颚,眼神往前钉着,不肯往两侧看。


    渴望强烈。


    恐惧更强烈。


    一种混乱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他几乎不敢去想尽头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可……男人脑海却又控制不住闪过模糊的影子。每走一步,那份不敢细想的焦灼就加重一分。


    即想快些到达,又害怕到达。


    忽然,脚前出现台阶。


    黑色的石阶从镜面里生出来,向上延展。男人停住,指尖轻轻发抖,血气上涌,血管在耳边咚咚敲。


    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视线跨过去。


    伏黑甚尔呆住了。


    台阶尽头,站着一个人。


    她站在那道桥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卫衣,手里握着他熟悉的那只没织完的小挂坠。


    伏黑甚尔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他插在裤兜里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前发黑,头脑昏沉得几乎站立不稳。


    这个呆傻男人僵立的身影很快便被两个少年抛在了身后。


    “刚才那个应该是惠的母亲吧……”


    “大概是了。”


    “如果能拍下来让惠看看就好了。”


    “应该什么也拍不到吧?”


    “说的也是。”


    两人继续往前。


    五条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诅咒的定义,是负面情绪聚成实体。那如果不是纯粹的负面情绪,而是更庞大、更复杂的东西搅在一起呢?只要炽热到一定程度,恐惧、悔意、眷恋、爱意纠成一团,会不会也生成某种重量?这种重量能不能把人拉到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流动的画面。


    这样浓烈的思念,明明是对亲人最深刻的爱……那么爱与诅咒,本质上是不是同一种东西?诅咒换个方向,就是守护彼此;爱反过来,就是把彼此拽向深处。


    或者说它们根本就是这个世界上纠缠不清的一体两面?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和反?


    “我最想见的人是谁?”他在心里问。


    答案几乎是瞬间跳出来的。


    清晰得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可是,如果那个人就在身边,会不会什么也看不见?


    一股焦躁慢慢往上爬。


    先是后颈发紧,接着是背脊发烫,耳边有很轻的嗡鸣。五条悟非常突兀的有了一种十六年来都没有过的怪异感受,好像有什么在灵魂蛰伏已久的东西苏醒了。这股不安顺着脊柱往天灵盖冲,更让他惊异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情绪深处竟然还潜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沉甸甸压在胸口。


    好奇怪,为什么?


    六眼告诉他前路很安全,前方没有任何咒力威胁,没有任何物理危险。这片空间平静得不可思议,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感到紧张。


    “悟?”夏油杰关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五条悟细微的情绪波动根本逃不过一直留意着他的夏油杰眼睛。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紧锁,那焦躁感越来越清晰。


    夏油杰见状,没有丝毫犹豫,非常自觉地靠近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伸手揽住了五条悟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悟这是怎么了?


    他有点担心。


    夏油杰只能暂时通过放大身体接触面积来缓解五条悟突如其来的焦虑不安。


    “悟?觉得不舒服的话就抱着我吧。”


    五条悟默不作声,把脑袋顺从埋进夏油杰肩窝。


    安心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同时,他臂膀一收,也用力环住夏油杰腰背,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他必须要从这具温热的身体里汲取一些力量来对抗那股莫名恐慌!


    夏油杰轻拍他的背。


    两座相互支撑的孤岛就这样在无垠的镜面之上相拥站立。


    鼻尖戳到几缕乌发。洗发水的味道浅浅的,香香的。


    杰的心跳像一只小鼓,咚咚咚,小鼓很健康。


    挚友的肩在手心里热起来。


    “杰,刚才……”


    话还没说完。


    怀里空了,空气凉了一截。


    五条悟的心脏被狠狠揪住往下拽了一瞬!巨大的恐慌感瞬间淹没了他。但本能几乎在零点一秒后就强行接管了失控的情绪,理智如同潮水回涌,将恐慌强行压了下去。他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身体还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显得小猫有点僵硬和茫然。


    “电车即将进站,请站在黄线内侧。”


    “欢迎光临,两位吗?请进——”


    “烤鸡串刚出炉,来唷!”


    “哎呀哎呀,等一下红灯,还没到绿呢……”


    “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


    五条悟转身。


    新宿?


    六眼一下子将周围所有情报都收得极详细起来,少年的视野里浮起新的画面——


    远处有车鸣近了,断续的喇叭声从雾里挤进来;右侧传来行人说话的模糊气息,男声女声掺着笑;左边掠过居酒屋的吆喝,炭火的味道跟着他和夏油杰曾经在这里吃饭的记忆一起涌上舌根来。


    五条悟感觉鞋底被灯光烘了一下,地面带着城市的热,背后不再是海,脚下的触感也变成了坚硬的路。


    人群擦肩而过。


    几步开外,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就站在灯影边缘,长发乌黑,松松地束在脑后,额前垂下一缕刘海。对方身上不再是高专的制服,而是一件垂到脚面的深色袈裟。身形似乎比现在的夏油杰更清瘦一些。


    那是……另一个杰?


    一个更年长、更脆弱的夏油杰。


    五条悟觉得对方看着自己的神情好像他们很久没见了一样,水潺潺的,狭长眸子里装的东西他现在还很难解读。


    穿着袈裟的夏油杰对他笑了笑,和他打招呼:


    “哟,悟。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猫爪]饭饭来辣[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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