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俩不过情人节啊?


    “哈?!”


    五条悟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卖给别人了?!那群混蛋当我们是猴子耍吗?!”


    夏油杰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狭长的眼眸眯起。


    几天前,那家不动产公司临时变卦的「十倍天价」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五条悟和夏油杰头顶。谈判桌上的拉锯战持续了数日, 夜蛾正道赶回高专一遍遍核查文件, 回应对方层出不穷的“新要求”。


    五条悟的烦躁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气得要死,无数次想直接踹开那扇破门,揪住对方的衣领吼一句“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但每次,夏油杰都会在最后一秒扣住他的手腕, 用那种熟悉的、无奈的语调说:“悟,别把普通人卷进来。”


    然而,就在他们紧绷周旋时, 卖方一个轻飘飘的电话带来了更具侮辱性的转折:那块森林地,已经“合法合规”地卖给另一位“更有实力且符合地块特殊价值定位的买家”了。


    手续?已完成。


    合同?已生效。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谈判余地,仿佛他们数日的拉扯和奔波只是一场无谓的笑话。


    夜蛾正道:“他们拒绝透露详细信息, 只说是第三方投资机构。但产权转移记录是公开的, 我已经在查。”


    整座藏王山,独独那一片森林是不可能被“投资”的。


    先不说早几十年间被暴力开发的留下的矿坑和废弃物,光是近十几年, 「山神之森」出的各种人口失踪案就足以让任何投资商望而却步了。


    甚至连总监部都折损数名咒术师。


    即使有人买下来开发, 那片地方残留的诅咒残秽也够喝一壶的了。


    正常开发?怎么可能。


    “这个交易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巧合。”


    夏油杰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但五条悟听得出,这才是这家伙真正动怒的前兆, “无论是谁, 我们都直接和对方面对面谈吧。总监部能施压不动产公司,难道还能把手伸进每一个角落?只要是人,就有谈的余地。”


    俩人眼神交汇, 瞬间达成了共识。


    夜蛾的效率极高。


    咒术师的情报网在世俗领域也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很快,新买家的信息浮出水面——


    一个注册不久、背景看似干净但资金流异常雄厚的离岸投资公司。而真正出面处理日本本土事务,完成这笔交易的,是一位名叫菅田真奈美的女性。


    资料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气质成熟干练,笑容得体,眼神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锐利。


    “菅田真奈美……”夏油杰浏览资料,若有所思,“表面身份是这家投资公司的特别顾问。但她的履历好奇怪,像是精心伪装过的一样。”


    而且不知该不该说,他有种直觉。


    这位女士的气质像咒术师。


    “管她是谁!先见一面再说。”


    夜蛾正道沉声道:“杰,悟。我这边会继续找人帮忙。你们……注意分寸。”


    “放心,夜蛾老师。”


    夏油杰向他保证:“我们只是去进行一场友好的聊天~”


    目的地是位于市中心另一座高级写字楼。


    气氛与先前的不动产总部截然不同,这里更安静,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五条悟双手插兜,六眼毫不客气地扫视着四周,强大的咒力感知如无形探针瞬间覆盖整层楼。夏油杰则显得更为内敛,步伐从容,但他也暗中放出了咒灵传递情报。


    他们被一位助理引入一间宽敞明亮的会客室。


    片刻后,门被推开。


    菅田真奈美走了进来。


    菅田女士身形高挑,一头粉栗色卷发。目光在五条悟和夏油杰身上飞快地扫过。


    ——太年轻了。


    不过,原来如此。


    这就是当前最年轻的「准特级」吗?


    白头发的那个,就是五条家的六眼神子吧。他旁边的另一位正是被那位老先生关注的咒灵操使……夏油杰。


    关系还真亲密……果然和传闻一样。


    菅田真奈美心里笑笑。


    “五条先生,夏油先生,久仰大名。”


    她伸出手,带着一种成熟职业女性特有的从容,“我是菅田真奈美,代表燧石资本处理本次森林地块的后续事宜。两位请坐。”


    五条悟插兜不动。


    夏油杰上前。


    双方握手。


    夏油杰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探究——那绝不是一个普通商业顾问看“客户”的眼神。


    “菅田小姐客气了。”


    夏油杰微笑着回应,优雅落座。


    夏油杰率先开口:“我们此行目的很明确。关于贵方刚刚购入的那片林地,我们有着非常迫切的开发需求,且此前与原卖方已经进行了深入沟通。不知贵方是否有意转让?价格方面,我们可以谈。”


    他语气诚恳,开门见山。


    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旁边的白发男高:……


    杰看起来好成熟!什么时候学会假装这种样子的???!


    菅田真奈美拿来两杯茶水在他们对面坐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夏油杰的问题,反而像是闲聊般说道:“那片森林,确实是个好地方。空气清新,远离喧嚣,而且……能量场很特别。”


    她语带双关,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五条悟往后一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哦?你看来不是纯粹的商业人士嘛。”


    他毫不客气地点破了那层窗户纸。


    菅田真奈美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加深了一些,坦然承认:“略有涉猎。毕竟,为某些特殊的委托人服务,需要了解一些‘特别’的信息。”她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身份,将话题引回正轨,“至于那片地……转让,并非不可行。”


    这个回答让两位少年都微微一怔。


    他们预想过对方会推诿、会抬价、会设置障碍,甚至可能是总监部抛出的又一个诱饵或陷阱,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地表示可以转让。


    太好了!!


    就知道,果然有得谈。


    他俩忍不住在心里激动一下。


    “哦?”夏油杰假装镇定,表面不动声色,“那么,菅田小姐的条件是?”


    哈哈哈……果然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弟弟啊。表情根本藏不住嘛。


    菅田真奈美说:“我的委托人购入此地,更多是基于资产配置和……规避某些潜在风险的考量。既然二位有切实需求,且亲自前来,足见诚意。”


    她顿了顿,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不仅远低于那家不动产公司最后开出的十倍天价,甚至比最初的报价还要低两成!


    五条悟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哈?你确定?”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油杰大脑飞速运转:啊?怎么回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针对他和悟陷阱?还是……


    菅田真奈美似乎看穿了他们的疑虑,笑容依旧坦荡:“确定。合同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助理。助理立刻将两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两人面前。“条款清晰,权责分明,没有隐藏陷阱。如果两位确认无误,今天就可以签字生效。产权交割手续我的团队会以最快速度完成。”


    夏油杰拿起合同飞快翻阅。


    五条悟也跟着认真严肃看了一圈。


    两人认真看。


    十分钟过去了。


    ……看不懂。


    高中生看不懂这种东西!!!


    但俩人还是强装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对菅田女士道:“稍等,我们再和律师确认一下。”


    菅田真奈美笑笑,不作声。


    高专的情况她可十分清楚,哪有什么律师,估计是去找大人搬救兵了吧?


    两人迅速把合同拍下来发给夜蛾正道,接着便借口“和律师沟通”出门!


    门外。


    “夜蛾!夜蛾——”


    大人审完合同,得出结论。


    没有任何文字游戏,也没有任何附加的苛刻条件。干净得简直不像一笔涉及重要地块的交易。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和一丝凝重。这个菅田真奈美,或者说她背后的“委托人”,到底图什么?


    低价转让,痛快放行。


    这完全不符合总监部从中作梗的逻辑。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菅田真奈美安静等待着,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


    不多时,两位少年回来了。


    “我们的律师说没有问题。”


    夏油杰说。


    无论对方有何目的,先把地拿到手是当务之急。五条悟也耸耸肩,揽着夏油杰的肩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嘛,既然你们这么爽快,我们也没理由拒绝。签咯。”


    签字笔在纸上留下墨迹。


    尘埃落定。


    夏油杰狠狠松了口气!


    大家合作算是真正落地,接下来不管有什么麻烦,至少他和悟的新家算是稳下来了。


    我们……真正有家了!


    两人没有耽搁。


    迅速处理完了森林边界的标识,划出狐狸群的活动范围,确保这些咒灵不会越界惊扰到附近的居民。


    ——该去办正事了。


    总监部那群老橘子,不会因为他们解决了几件「小事」就安分。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是没想过彻底掀翻那张腐朽的桌子。但夜蛾正道耳提面命过——现在的咒术界就像一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虽然柱子已经被蛀空,可毕竟还撑着屋顶。在找到更好的替代方案前,他们只能暂时忍耐。


    所以上次夏油杰被通缉时,他们也只是把总监部闹了个鸡飞狗跳,没真下狠手。


    但这次不一样了。


    既然老家伙们又玩这套把戏,他们也不打算再装糊涂。任务归属权?指挥权?这些早就该重新划定的界线,是时候当面说清楚了。


    ——大不了再捅一次马蜂窝。


    反正被蜇痛的不会是他们。


    2 月 14 日,东京。


    高专办公室。


    五条悟:“夜蛾,我们准备去找那群老橘子聊聊天。”


    “嗯???聊什么?”夏油杰说:“让他们别总想着指挥我们。我们要自己选任务,自己选辅助人手,所有情报都应该公开,以及,报告能省就省——总之,少管我们。”


    夜蛾正道沉默两秒:“……你们觉得他们会答应?”


    五条悟耸肩:“不答应?那就打到他们答应为止呗。”


    夜蛾正道头痛欲裂:“?等等!你们是要直接和总监部的大人们对着干——”


    “老师,不是对着干,是要个说法。”


    夏油杰的声音轻巧,说出的话却像刀一样锋利:“我们只想专心除咒灵,而不是被当成棋子,今天调东,明天调西,暗地里还下绊子。”


    五条悟嗤笑一声,满是讥讽:“谁耐烦陪他们玩这些弯弯绕绕~烦死了~”


    夜蛾叹了口气,知道劝阻无用。


    “去吧。记住,见机行事!别太冲动。”他顿了顿,“无论结果如何,有事随时找我。”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五条悟歪头:“咦?不拦我们?”


    夜蛾正道幽幽道:“难道我拦得住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行了,总监部确实需要有人去‘提醒’一下,他们管的太多了。不过——”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


    “别闹得太过火!别随意对总部大人们动手!”


    中年教师只说了“别随意”。


    有意的就没问题吧。


    嗯,纯善 dk 心照不宣的顶级自动理解!


    正午时分。


    京都,咒术总监部。


    “咳咳……”


    长桌两侧坐满了高层。


    一张张面孔老迈阴沉,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推门而入的两个少年身上,带着审视、戒备,和显而易见的忌惮。


    上次屏风被两个无敌破坏王打破之后,还没来得及定制新的,老橘子们不得已只好露面。


    “哟,都在啊,正好。”


    五条悟懒得废话,拉开椅子坐下,长腿直接架在了光洁的会议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无视几道瞬间变得凌厉的视线,他开门见山,声音清亮得近乎嚣张:“听着——”


    豹豹的嘴巴里磕碰出了一堆让总监部高层直接窒息的话。


    会议室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炸开锅。


    “荒谬!”


    一位白发苍苍、面容古板的高层猛地拍桌。


    “咒术总监部自成立以来,从无特例!任务分配自有其规则和考量!”


    “哎唷。规矩就是规矩。”


    另一位慢悠悠地翻着面前一叠厚厚的、不知所谓的文件,头也不抬,显然在拖延时间,“年轻人不要太狂妄。”


    更有人破如防:


    “独立?今天给你们开了这个口子,明天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要独立?整个自上而下的指挥系统还要不要?咒术界岂不是要分崩离析?此例绝不可开!”


    “没错,坚决不可!”


    “老夫就知道五条家狼子野心……”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啊啊,果然和他们想得差不多呢。


    两人没兴趣在这充满腐朽气息的和室里继续无意义的唇枪舌剑。


    五条悟收回腿,随手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措辞严谨的意见书甩在桌上。“我们的诉求和理由都写清楚了。看或不看,随你们。”


    夏油杰微微颔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任务我们会继续执行,这点不用操心。但丑话说在前头,那些幕后操作、暗中针对,再有一次……”


    他没有说完。


    但两人的咒力威压扫过全场,让几位高层脸色微变。


    他们不愿多留,转身便走。


    剩下满室压抑的沉默和几张铁青的脸。


    “哈哈~今天算是无功而返了吧。”


    “那也别那么快回去嘛。”


    “去哪?”


    “吃点东西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档口,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


    夜蛾正道的私人电话急促响起。


    他接通后,听着对方的叙述,脸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即转为凝重。挂断通讯,他立刻联络五夏二人。


    “怎么了,夜蛾老师?”


    “有人来找你们。”


    “谁?”


    “是政府那边。”夜蛾的声音压得很低,“与咒术界对接的特殊部门,绕过了总监部,直接发来了正式任务调令。指定你们两人执行一项‘独立任务’。”


    五条悟挑眉:“他们想干嘛?”


    夏油杰迅速思考:“确认来源了吗?不是总监部搞的鬼?”


    “确认了。”夜蛾点头。


    “签名和加密级别都是最高规格。这次单独找上你们,恐怕既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另辟蹊径。”


    看来,是政府方面对总监部屡次懈怠重要任务、还抽取高昂“协调费用”的行为忍无可忍了。


    夜蛾权衡利弊,最终拍板:“这个约可以去赴。小心点。”


    任务集合地点在东京目黑区。五条悟和夏油杰搭乘新干线一路说说笑笑,好像刚刚总监部的憋闷从未发生。直到列车快到站,夏油杰习惯性地摸向口袋,脸色忽然一僵。


    “悟,”他声音有点干,“我们的学生证件……好像忘在树屋了。”


    “欸。”五条悟呆楞。


    半晌,他问:“原来我们对接任务要带学生证啊?”


    两人面面相觑一秒,同时爆发出惊天笑声。


    啊啊啊!


    紧急关头,只能搬救兵!


    夏油杰掏出手机打给了留守高专的家入硝子。


    “哈?送学生证?要送到哪里?你们干吗不自己回来拿?”


    “好不容易从京都坐车过来,不想再折腾了嘛。”


    “硝子~~”


    “那你们等着吧,我吃完饭再送。”


    “啊!等等硝子——”


    “怎么?”


    “我们刚好在目黑区这边,要不你直接过来,我们一起吃二郎系拉面?”


    “诶~也行。”


    “那就这么说定咯!”


    “嗯。你们直接发我拉面店的地址吧。”


    二十分钟后,集合点附近的路口,一辆崭新的、造型小巧的电动车“滋”地一声精准地刹在拉面店门口。


    家入硝子摘下头盔。


    推门进店。


    “哇嗷嗷,硝子来了,好快!”


    “硝子!这里这里~!”


    “你们倒是积极。”


    “因为悟说这家店十二点之后要排队。”夏油杰笑着往长椅内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五条悟已经迫不及待地敲着桌面:“快快快,点单点单!”


    三人到齐。


    家入硝子脱下外套挂好,目光扫向墙上斑驳的黑板。


    午市往往是拉面店最忙的时候。


    店里的吆喝此起彼伏。


    “加面一份!”


    “蒜增量!”


    “来——了!二郎系特制!”


    后厨一声吆喝,海碗便端了上来。食客们埋头对付面前的面山,此起彼伏的吸面声里,偶尔夹杂着“咔嚓”咬断豆芽的脆响。戴眼镜的客人抬头喝水,镜片上蒙着薄薄的热气。


    “真的超级大份诶!悟你看。”


    “嘿嘿~~老子想试试它家招牌拉面!!”


    “我要酱油豚骨,多加豆芽。”


    “硝子不试试招牌的大份背脂蒜蓉叉烧吗?”


    “最近在减肥。”


    “诶——”五条悟拖长音调,“硝子好没劲!”


    夏油杰托着下巴认真研究菜单:“说起来,我们前几天看的那篇帖子,那个二郎系的爆量蒜蓉叉烧……”


    “啊!那个!”


    五条悟猛地拍桌,震得桌上的酱油瓶都晃了晃,“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叉烧!上面还要铺满蒜蓉!”


    “果然二郎系还是要吃大份量的啊。”夏油杰目光在黑板上游移,“鱼介的汤底应该很鲜,不过味噌的浓郁感也……”


    夏油杰稍微纠结。


    五条悟突然眼睛一亮,猛地抓住夏油杰的手腕:“决定了!用手刀游戏!老子代表蒜蓉,你代表鱼介,输的人要服从赢家的选择!”


    还没等夏油杰回应,五条悟已经把手平举在桌面上方。


    夏油杰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掌覆了上去。


    “三、二——”


    硝子扶额:“你们能不能”


    “一!”


    啪。


    两只手同时撤开又迅速劈下,五条悟的手刀堪堪擦过夏油杰的指尖。


    啪。


    啪!啪。


    几轮过去,硝子终于忍无可忍:


    “还点不点?”


    “硝子你先——嗷!”


    夏油杰因分神慢了半拍,手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五条悟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得意洋洋地用拇指摩挲着发红的皮肤:


    “认输吧杰~今天就吃蒜蓉的!”


    夏油杰试图抽回手:“你等下!刚才明明”


    “愿赌服输~~嘻嘻嘻~”


    “好吧。”


    说是妥协,但夏油杰没有一点不情不愿,还任由五条悟得寸进尺地把玩起自己的手指,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另一位同期突然变得僵硬的表情。


    “老板,我要爆量蒜味豚骨。”夏油杰对柜台喊道。


    “老子要鱼介豚骨!”五条悟紧接着举手补充,还特意强调,“叉烧要双份!”


    家入硝子喝水暂停,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们两个……今天这种日子,点这么重口味的拉面,不会不太方便吗?”


    “今天?”夏油杰一脸茫然地转过头,“诶,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五条悟咬着筷子尖想了想:“签约的日子吧?没什么特别的啊。”他歪头看向硝子,“难道硝子是担心我们吃了重口味的拉面会熏到别人?”


    “对啊,”夏油杰笑着接话,“等一下我们喝点冰水就可以了。”


    这下尴尬了。


    家入硝子的目光可疑地飘向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没事了,没什么。


    原来这俩不过情人节啊。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困惑。但很快,五条悟的注意力就被端上来的拉面吸引走了。


    堆成小山的菜码先声夺人。


    “哇!这个蒜量——”


    夏油杰兴奋地拿起勺子拨开小山。


    底下是浓白的拉面汤。


    这汤是猪骨、猪皮在烈火上熬了又熬,将骨子里的胶质和油脂都熬化了的精华。勺子一舀,汤汁稠得挂壁,沉甸甸的。


    这份浓稠,大半功劳在那“背脂”——猪背脊上肥厚的油脂。


    它入汤滚煮一圈,便散作无数细小的油珠,均匀融在汤里,像给汤头蒙了层温润的纱。这层纱拢住了骨头的鲜香,也裹住了油脂的腴美。喝一口,那浓稠裹着热意滑下喉咙,是纯粹的肉骨鲜香,扎实得很。而面又是还保留一点的硬芯子的面,它从出锅到上桌的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卧在汤里喝个饱足,等夏油杰他们的筷子挑起面时,面条已经在丰厚的油脂下变得疲软了。


    先腾出一块叉烧、盖一层豆芽,再拨一叠蒜蓉,接着夹起面条裹住它们,一同在汤里荡上几个来回!送入嘴巴!


    刺溜——


    这份招牌拉面的霸道处还得是“爆量蒜蓉”。


    拉面师傅放蒜蓉是大方下了死手的。


    生蒜末的辛气,炸蒜酥的焦香,一股脑儿豪迈冲进碗里。接着滚烫的浓汤一激,生蒜的冲劲便柔顺了,只留下深沉的蒜味底子;炸蒜酥则迸出胡桃似的香气,细碎浮沉汤间。


    每一口,先是豚骨的醇厚包裹舌尖,随即那融合了微辣与焦香的蒜味便涌上来,与背脂的丰腴交织着……霸道!却不杂乱。


    一碗下肚酣畅得很。


    若说爆蒜豚骨是陆地的浑厚,那么鱼介豚骨就是另一种鲜美了。


    汤底还是那醇厚的豚骨汤,却在中途投下了晒得干透的海味:鲣节、沙丁鱼干、干贝、牡蛎。这些海里的干货在热汤里慢慢舒展开身子,将日晒风吹攒下的肌苷酸和特有的海藻矿物气息一点点吐纳出来。


    这海味的鲜与豚骨汤里的谷氨酸碰了头,你增我涨,鲜味陡然拔高!


    汤虽稠,却因海味的点化而显出几分轻盈灵动的意思。这是给贪恋豚骨厚实,又怕腻味,想尝口海鲜的猫舌头预备的。


    酱油豚骨走的又是另一路沉稳。


    浓白的豚骨汤里兑进了店家秘制的浓口酱油,汤色便转作沉静的浅棕——酱油把汤凿开了!


    酱油在缸里经年累月地发酵,生出复杂的鲜香醇厚,点进骨汤,便驯服了汤的野性,给它勾了个更沉稳、更分明的轮廓。


    咸鲜味被提得亮堂、集中。


    叉烧用酱油腌过,味道也更深沉。那份隐约的微甜应该是加了点味醂或酒粕,在深处悄悄调和着,让咸鲜更显圆融。这种沉稳的咸鲜和踏踏实实的满足感惹得家入硝子想再添碗白饭。


    五条悟的筷子不断起落。


    “哧溜——”


    面条裹进嘴巴,脸颊上溅到的汤汁没人顾得上擦,只管埋头猛吃。夏油杰捧着海碗大口喝汤,喉结不停滚动……


    “喂,杰,叉烧分老子一块~!”


    “嗯唔。自己夹。”


    “悟,我想试一下你的汤……”


    “来呗。”


    家入硝子默默低头吃着自己的酱油拉面,时不时抬眼偷瞄对面两个大快朵颐的笨蛋。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简直多余得可笑。


    完全就是两个没开窍的傻子啊。


    碗底刮得锃亮,连一粒芝麻都没剩下。


    三人站在店门前。


    “就这样,我先回去咯。”


    家入硝子掏出车钥匙。


    路边一辆崭新的电动自行车立刻“滴滴”响了两声,车头灯随之亮起。


    “哇!”五条悟大叫,“硝子买车了?!”


    “哇哦!!!!”夏油杰已经蹲在了小电驴旁用手摸来摸去。


    家入硝子得意:“上周刚买的,比挤新干线方便多了。”


    “让老子试试!”五条悟一个箭步冲上前,长腿一跨就要往车上坐。


    “等等!”硝子急忙拽住他的后衣摆,“你连驾照都没有吧?”


    夏油杰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另一边,手指正按在油门把手上:“这个加速模式好像设置得不太合理~硝子~我帮你调一下……”


    硝子拍开他的手:“别乱动!你们两个,离我的车远点!”


    五条悟已经趁机坐上了驾驶座,两条长腿委屈地蜷缩着:“好挤…硝子你买太小了啦!”


    “是你太高了笨蛋!下来!”


    夏油杰站在一旁憋笑:“悟,你这样看起来好像马戏团的熊骑独轮车。”


    家入硝子:“噗……喂!快下来先——”


    五条悟终于不情不愿地下了车,但还是不死心地戳着车灯:“至少让人家按一下喇叭”


    “不行!”硝子一把抢过钥匙。


    “我要回去了,你们两个自己去玩吧。”


    她潇洒离去。后视镜里还能看见两个男生站在原地挥手,五条悟甚至跳起来大喊:“硝子!改天把车借我们骑去新宿玩啊!”


    风送来硝子斩钉截铁的回应:“想都别想!”


    夏油杰望着远去的车灯若有所思。


    “悟,其实我们也可以买一辆?”


    “不要,”五条悟撇嘴,“老子要等硝子不在的时候偷偷骑。”


    “附议。”


    “走咯走咯~办完事情就回学校!”


    “啊,等等,悟,我们好像忘了件事情……”


    面面相觑。


    “学生证!!!”


    啊,硝子已经走了。


    等等!!!


    夏油杰才反应过来他们最重要的事情没完成:“等等!!硝子、证件!证件还没给我们——”


    五条悟也追上去:“硝——子——!!”


    嗯?什么动静?


    刚骑出去没多久的家入硝子扫了一眼后视镜。


    下一秒——


    全力加速!!!


    啊啊啊……好丢人,他俩为什么在街上喊得这么大声?家入硝子怒!


    “等等我们!等一等……”


    两人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家入硝子的电单车早已消失在街角。


    “哈啊……臭硝子…骑得也太快了吧!!”五条悟扯开领口散热,胸膛剧烈起伏。


    夏油杰擦了把汗,苦笑道:“呼…呼…就应该直接骑咒灵追!”


    “早说啊!现在才想出来!”


    “你倒是……先记得拿证件啊!”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瘫坐在路边,像两条脱水的鱼。


    这要怎么办。


    咦,等等……


    一个荒诞的念头瞬间闪现成型!


    “用那个,杰!”


    “啊!!”夏油杰瞬间会意,两人对视一眼,突然爆发出恶作剧般的大笑。


    两人同时从狱门疆掏出「坐骑」——之前从幻境里意外掉出来的两只摇摇马。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两只本该只能给小奇咪宝宝用的玩具小马,在现实中竟然变成了能勉强承载成年人的大小。


    “摇摇马王子来咯!!”


    五条悟一个箭步冲上前,长腿一跨就骑上了蓝色的摇摇马。夏油杰也不甘示弱,翻身骑上黄的那只。


    两只摇摇马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夏油杰扶着马耳朵,身体随着摇摇马前后晃动。


    “喂喂,这真的能行吗?”


    “总比跑过去强啦!”


    五条悟已经用力摇晃起来,“驾!驾!快追硝子!”


    就这样,两只摇摇马一摇一晃地飞速向前移动!


    两个不正经咒术师骑不正经马飞奔向前,场面既滑稽又莫名热血。路过的小朋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雪糕球掉了一地。


    “妈妈,我也要骑那种摇摇马!”


    “好酷!好酷!”


    “这是在拍电影吗……?”


    “……”


    另一头。


    写字楼前的空地上,几位西装革履的政府工作人员正低头核对着任务资料。为首的组长抬手看了眼腕表,皱眉道:“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多钟头了,那两位怎么还没”


    组员回道:“算了,咒术师不都这样吗,等一等吧。”


    话音未落,一阵“咯吱咯吱”的嘎叫伴随着夸张的笑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然后集体僵在了原地——


    “……”


    “……”


    现场一片死寂。


    两个身型远超标准的少年正骑着儿童摇摇马,以极其诡异的姿态从他们面前“摇”了过去。


    一黄一蓝摇摇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弹簧随着剧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骑在蓝色马背上的白发少年甚至还兴奋地挥手:“让一让让一让!超速行驶概不负责~!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那是……”戴眼镜的女职员手中的写字板“啪嗒”掉在了地上。


    “当下年纪最轻的准特级咒术师……”中年组长的嘴角剧烈抽搐。


    “他们骑的是玩具摇摇马吧……?是的吧?”


    “确实。嗯…没有看错。”


    “我们是不是应该拦……”


    “不必了。”


    他们沉默地目送着那两只摇摇马“咯吱咯吱”地消失在街角,那位名叫夏油杰的黑发少年温和的“抱歉借过”还隐约飘在风里。


    精英咒术师?


    神秘强者?


    所有想象中的滤镜在摇摇马刺耳的“咯吱”声中,碎得连渣都不剩。


    “那个……”女职员艰难地开口,“今天恐怕是没法按时交接了,回头汇报的时候要说明‘特级咒术师骑玩具马迟到’吗?”


    组长深吸一口气:“就写交通工具故障。”


    远处又传来欢快的大喊。


    “杰!左边左边!要撞上了!”


    “驾!!——”


    “冲啊啊啊啊!追上坏蛋硝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驾!驾~~”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家入硝子发誓,她这辈子,从没这么想装作不认识这两个人!!!


    她原本只是好好骑着车,结果后视镜里突然出现了两个诡异的影子——五条悟和夏油杰,一人骑着一只摇摇马,正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势拼命摇晃着往前追。


    摇摇马的颜色简直亮得闪瞎眼,弹簧“咯吱咯吱”响得震天,而那两个白痴!居然还笑得一脸灿烂,仿佛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怎么会有这种白痴同期!


    “喂!硝子!等等我们啊——”五条悟甚至挥着手大喊,完全不顾路人惊愕的目光。


    家入硝子猛地扭回头,油门一拧,小电车“嗖”地加速。


    不行,绝对不能被追上。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冲过了出校门前夜蛾老师交代给她的原本任务汇合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太丢人了!


    她拐进一条人少的小路,终于停下,摘下头盔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然而,还没等她缓过来,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咯吱咯吱”声,以及五条悟那欠揍的声音:


    “哈!终于追上了!”


    家入硝子猛地扭身,看到那两个家伙骑着摇摇马摇摇晃晃地停在她面前,五条悟甚至得意地、了不起地拍了拍马头。


    “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骂出声,“……到底在干什么???”


    “你跑太快啦!”五条悟理直气壮。


    “你们不是有委托任务要去接吗?!”


    夏油杰眨了眨眼,像是这才想起来:“啊,好像刚刚已经路过汇合点了。”


    “那还不快去?”


    “就是为了这个事来着——硝子。证件。”


    “啊。”


    家入硝子沉默了两秒,然后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学生证直接甩到夏油杰胸口,言简意赅:“拿着!赶紧滚!”


    说完,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背影里写满了“别跟过来”。


    切~小气~


    五条悟和夏油杰互相挤挤眼,耸耸肩,骑着摇摇马慢悠悠地往回晃。等他们终于回到任务汇合地点时,一众政府官员和辅助监督正站在路边,表情微妙地看着他们。


    “呃……五条先生,夏油先生……”其中一人艰难地开口,“你们的…交通工具……挺别致啊。”


    五条悟咧嘴一笑:“是吧?超方便的!”


    你还真接话啊!


    众人:“……”


    ——最强咒术师的滤镜,彻底碎了。


    他们默默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个想法:


    果然,再怎么强,也还是十几岁的幼稚鬼啊……


    在一干人等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两位咒术师淡定出示证件。工作人员强忍着古怪的表情核验二人身份,确认无误后,将一份密封的任务卷宗郑重地交到他们手中——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摇摇马王子驾到——


    你们两个在用自己那张脸做什么离谱的事情啊!!!


    第67章 以顶级厨师为目标!


    卷宗入手微沉。


    两人迅速拆开浏览, 一目十行。


    任务描述看起来平平无奇:调查某偏远地区近期频发的“异常波动”,评估风险等级。


    内容毫无技术难度,更像是给新手练手的活儿。


    然而, 两人目光落在卷宗末尾标注的酬金数额和鲜红的「高保密级」印章上时, 眼神同时一凝。


    这报酬丰厚得已经远超普通的一级任务,保密级别更是离谱。


    “啧,糊弄鬼呢?”


    五条悟哈了一声,指尖点了点那夸张的酬金数字。


    夏油杰看向负责交接、表情依旧有些僵硬的成年男人, 直接问道:“这项任务真正的核心诉求是什么?或者说,它只是一根‘引线’?”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如此直接。


    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他压低声音紧张道:


    “您猜得没错。这项调查任务本身并非重点。它真正的目的, 是为您二位安排一次会面。有一位内阁的大人物希望能私下与两位‘最强’面谈,那位的名字是藤井介人。”


    咦?好像在什么新闻上听过的样子……


    夏油杰掏出手机搜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不禁哑然。


    才短短一年的时间……


    他的生活竟然已经发生这么大的改变了啊。


    如果有人告诉几年前还是国中生的自己“内阁大臣主动向你示好会面”这种事情,他绝对会认为那个人是骗子。不过现在, 他好像已经习惯于这种离日常越来越遥远的生活了。


    倒不如说, 他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


    和…和喜欢的朋友一起。


    五条悟忽然发现夏油杰默默贴近了自己一点点。他心里暗笑,握住夏油杰的手。


    嘻嘻,杰好粘人。


    那位内阁大臣邀请会面的地点在京都的一个私人料理亭。两人并不想马上过去, 便在市区又转悠了几圈, 休息至傍晚才堪堪动身。


    2 月 14 日傍晚, 京都。


    “飒——”


    纸门被人轻声拉开。


    熏香扑面而来。


    “诶!你是……”


    身着浅色和服的菅田真奈美侧身让开,对身后两位高大的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五条君, 夏油君, 请进。藤井先生已恭候多时。”


    怪不得!


    夏油杰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签合同的时候这个大姐姐会用那种微妙的探究目光看他们两个,原来是早就知道还会再见面!


    思绪暂且撂下,二人入内。


    包间内陈设雅致, 矮桌旁跪坐着一位身着深灰色和服的老者。一头花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老人正是藤井介人。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


    “两位,请坐。不必拘礼。”


    五条悟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目光毫不掩饰地观察着藤井。


    精致的怀石料理前菜已悄然摆上。


    “藤井先生。”


    静了一会儿,还是夏油杰先开了口。


    他开门见山:“恕我冒昧。之前森林开发权的事情,是您在背后斡旋的结果吧?那份合同来得太巧了些。”


    老先生脸上没显出意外,好像早料到他们会这么想。


    “夏油君眼尖。”他承认得也干脆,“那件事,我确实插了手。”


    老人放下茶杯,目光坦然地迎向两位少年。他像在看两颗新生的、丰神俊朗的小树苗。


    “算不得什么功劳。不过是晓得些门路,顺手推了一把。一来呢,想结个善缘;二来嘛……”他略顿一顿,“也想借此机会看看你们两位「最强」在面对总监部的掣肘时会如何行事,会秉持怎样的想法。结果——”


    他嘴角牵起一点真心的笑意,“没叫人失望。”


    “……多谢您。但是,为什么要帮我们?”


    藤井介人没立刻答话。


    他把两碟子做得精巧的小菜往少年面前推了推。菜叶子青翠,腌萝卜透亮。


    “吃吧,边吃边讲。人老了,就只吃得动这些清淡东西……委屈你们陪我这老头子。”


    这位内阁老臣自己也拈起筷子,在碟边拨弄了几下,并不真吃,像是摆弄庭院的小石子。


    “我有个弟弟,也是咒术师。”


    他忽然说。


    老人的声音平平的,像讲起一件很远的旧事。


    “哦?”五条悟眼珠转了转,很肯定,“可我们没听过姓‘藤井’的咒术师……”


    “在你们出生以前他就死了。”


    啊?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话,两个少年一时不知如何接腔。想说句“节哀”,又觉得人恐怕早已重新投胎转世,这话显得空落落的。


    皱巴巴的老树也不在意他们的沉默,自顾自说了下去,对着年轻的溪水讲古:


    “我弟弟藤井健,是三十多年前没的。那次任务,照规矩,总监部该派足人手去料理。可……里头派系争水抢肥,互相推搡,援兵迟迟不到,连消息都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得没了踪影。到头来,一个本不该折在那里的咒术师,连带那个小村子十几条性命,都成了那场乱局的……陪葬。”


    藤井介人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陈年浊气吐尽,才又开口,声音带着点河底淤泥的沉滞:


    “几十年了,日头升了又落,田里的苗青了又黄。可这咒术界里头的事从来都是这样——像老树根盘着的地,挪不动,改不了。这,就是我这双老眼看到的模样。”


    总监部那帮高层,心思都用在争权夺利上头了。


    祓除咒灵。


    护住寻常百姓。


    这本分事情,反倒靠了后。


    一帮老头子稳稳坐在四面屏风后摆弄着权术的棋盘,好像那棋盘上挪动的不过是些木头石子,浑忘了每一粒石子底下都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藤井介人搁下茶杯,慢慢说道:“像你们两个这样,本事大,骨头硬,不愿给人当棋子摆弄,心里头自有主意,又肯站出来担事的年轻人,如今是太少见了。”


    这老爷爷,莫非想拉我们入伙?


    夏油杰心里有点不爽快,嘴巴上还是恭敬:“您老人家过奖了。我们这点年纪,哪里担得起什么大事。”


    “呵呵……”藤井介人轻轻笑出声,那笑里倒像是明白什么,“莫多想。老头子我,不是来结营拉人的。”


    “一来我没那份精神,二来也实在没这个必要。不过是想替你们二位,多开一条小路。日后要是再撞上总监部那些盘根错节的麻烦事,或是遇到些咒力使不上劲,得靠人情、门路、钱财才能解开的结……记起还有我藤井介人这个老头子,或许能搭把手。就当……是替我那个早走了的弟弟,也为那些本不该白白送了性命的人,尽一点心罢。”


    一直没做声的五条悟忽然“嗤”了一声:


    “老爷爷,话说得挺漂亮。留条通路?您是想借我们这两把快刀,去斩总监部那些老树盘着的根,好替您想动的那个「新章程」开路吧?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可以省省了。”


    “我们就是我们!我们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也不站谁的队!”


    少年的心如清泉。


    五条悟丢了颗石头进水里,又清又硬。夏油杰在旁边听着,不觉得悟的话狂,只觉得就该这样,心里头透着一股爽快。他也跟着开口,声音温和些,意思却一样硬:


    “藤井老先生,您请吃饭,我们领情。但如果是为着我们「最强」的名头,想拉拢关系……那就免了。我和悟都不喜欢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思被这样直通通点破,藤井介人脸上不见一点恼意,反倒浮起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于胸的笑意,像是早就料到了。


    老人轻轻放下筷子,两只手拍了几下:“好!爽快!够直接,够魄力!不愧是「最强」之名。”


    这位内阁大臣脸上的笑容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露出底下的石头。


    “你说得对。我确实瞧见了你们身上的‘锋利’,也盼着它能斩断些老旧腐朽的锁链。不过呢……”


    尚未腐朽的目光扫过五条悟不服管束的脸,最终落在若有所思的夏油杰脸上。


    “咒力,”藤井介人手指头在桌沿上轻轻点了点,“是能消灭咒灵,能搬山填海,叫你们比常人厉害许多。可是啊……”


    可是啊。


    我们活在这世上,是活在密密麻麻的规矩、人情、利害、权力织成的大网里头的。


    「咒力无法解决的事,竟能被权力解决……」


    这话像道惊雷,噗通一声,砸进夏油杰的心潭里。水面上没什么大动静,底下却猛地一沉。一双深紫的纤美眸子也起了波澜。


    藤井的话,不偏不倚,正正敲在一道疤上。


    阿伊努咒术连!


    那个被地方豪强欺压、资源被层层盘剥、明明有强大力量却因规则束缚而处处掣肘的小型咒术组织……那些非咒术师出身的官员仅凭一纸文书或一个电话就能翻云覆雨的情形……又清清楚楚地浮在他眼前了。


    那时……


    那时他心里头翻腾的,不正是这样一股冰冷的明白?


    ——绝对的力量并非世界的全部规则。就算你有掀翻山头的力气,在这人世上,也未必事事都能顺着你的力气来。


    夏油杰搁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收紧了。


    “藤井先生。您…接着说。”


    他想听下去。


    这个痛失至亲、手握权力又对咒术界积弊深恶痛绝的老人,肚里究竟揣着什么话?


    兴许,真能从他嘴里听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老人微微颔首。


    他没有急着讲大道理,而是像一个耐心的园丁那样翻起了田埂:


    “你们觉得,总监部是什么样的地方?不说那些气人的事,从根上说一说。”


    “一堆泡在酱缸里的老橘子!”


    五条悟几乎是脱口而出,闷里带点横劲儿。


    “臃肿、腐朽、效率低下得让人发笑。”


    在他看来,咒术总监部延续了千年的规则在本质上不是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而是为了巩固他们的位置——只有人人都按照那套规则行事,他们才能一直坐在高处不掉下来。


    “杰,你说是不是?”他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搭档。


    夏油杰眉头微蹙,思考得更深入一些:“它已经完全偏离了本意。就像……”黑发少年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一台本该用来耕地的机器生锈卡死了,但机器仍在空转,燃料仍在消耗。”


    这台老旧的机器不断绞入新生咒术师的血肉。


    等两个孩子把话说尽,这位内阁老臣才轻轻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出一声闷响。


    “说得好。”他慢慢笑了笑,“那你们想过没有?要是哪天总监部没了,咒术界会变成什么?”


    “哈,这还用问?混日子的老家伙一下就要被淘汰咯。”


    夏油杰跟上他的思路:“对,资源直接到每个人手里的话,有能力的咒术师一眼就能看见!想要什么直接申请,再也不用绕一圈。像阿伊努那样的地方组织也能自己管自己,不用事事看高层的脸色。整个圈子的活力都能带出来……”


    两个少年一搭一唱。


    他俩聊起这些的时候就像午后院墙边晒太阳的小猫。


    翻个身,说几句明亮的梦。


    “听着是挺好。”藤井慢慢说,“可没了总监部,天真就亮了?你们想想,如果真没了这个覆盖日本几千年的咒术组织,我们的社会会出什么乱子?或者说,会发生什么灾难?”


    灾难?


    五条悟皱皱鼻子,不服气。


    他觉得这个词太重了。


    夏油杰却在细想之后敏锐接了话,表情收了些:“短时间会乱套。任务分不过来,情报没法传,刚开始肯定会像打翻了便当盒,什么都搅在一块。”


    确实。


    五条悟也收了神。


    那些早就不安分的,以御三家为首的平时让总监部压着世家全都会跳出来抢地盘。不打咒灵,先打自己人。


    夏油杰呼吸一紧,想到更糟的:“诅咒师也会出来闹,没人看着,他们肯定会出来兴风作浪。到时候咒术界就彻底散了,成一锅乱麻。”


    五条悟的脸也沉下来,嗓音发闷:“没人安排任务,那些危险的咒灵没人主动去清理,普通人怎么办?大案子没人领头,后勤、通讯、协作全散了,出点大事,谁来兜底?呃啊……想想都烦!!”


    他用力揉了把头发,“现在好歹情报和支援还能归在一起,真要全散了,消息全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人送进咒灵嘴里!”


    两人越说越急,声音越来越低。


    理想社会只存在了几分钟。


    混乱、争斗、诅咒师猖獗、任务烂尾、普通人成牺牲品……这些画面像阵寒风冷冷拂过。夏油杰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五条悟咬着嘴唇,直直看着桌面,感觉看进了一团烧焦的灰烬。


    “烦死了烦死了!!”


    五条悟“啪”一声把手拍在桌上。


    “老爷爷,你说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们,总监部这坨烂泥巴虽然臭,但没了它天就会塌下来,所以我们就该捏着鼻子继续听那群老橘子的安排?!”


    老人望着他们,眼神平静如旧,没有丝毫闪躲。


    他慢慢摇头:“不是的,五条君、夏油君。我也厌恶现在的总监部。比起你们,我或许更盼着它能变成一个好东西,或者彻底换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张年轻的脸,继续道:“我想让你们明白,眼下它烂透了,可它最早建立的时候并非如此。”


    咒术师诞生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将咒术作为祓除蔓延的诅咒的手段,以守护众人为业。但咒术师毕竟只是“个体”,要祓除随着人口比例增添力量的咒灵,难免有极限。因此咒术师们开始联手,这便形成了延续至今的咒术师世界雏形。


    当时的秩序更脆弱,信息更闭塞,咒术界的力量也更分散。这个组织的出现,是合理的、必要的。


    最初咒术师也曾抱负崇高的理念,理想终究随着时间而腐朽。


    它本应该是维持秩序的锚——


    把散乱的力量连在一起,避免更大的混乱。


    现在的咒术界高层,倒已成了陋习嚣张跋扈的上层魔窟。咒术总监部的领导都是拥有绝对权力,支配整个咒术界的老人们。高层们长期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一心只想明哲保身,维系自身的权力利益,同时制衡世袭御三家。


    可以说,总监部高层便是势力更加混杂的“御四家”。


    “锚用久了会生锈。可没了锚,风大浪急,整条船也容易散。”


    藤井介人递来的这把钥匙凑巧打开了五条悟和夏油杰从没注意过的门。


    说来也怪。


    以前只看到这个锚如今锈迹斑斑,埋进泥里……却没想过它最初铸造时,是为了在风浪里稳住整条船!


    这时,障子门轻轻拉开。


    “打扰几位,上个菜。”


    每人面前放了一贯海胆和牛握寿司。


    藤井道:“请用。”


    醋饭温温的,米粒泛着油亮的光,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酸香。


    和牛呢,切得极薄。


    粉白的脂肪纹路像上好的大理石一样 ,火枪一燎,边缘微微卷起,油珠滴答渗到下头的米饭上,甜丝丝的肉香也同时飘了出来。


    顶上是一大块海胆。


    橙黄饱满,水润润的,应该是新鲜的海胆刚剥下来不久。


    咬下去的瞬间,烤牛肉的焦香、海胆的鲜甜、醋饭的微酸全混在一起。嚼几下,柔软的和牛脂肪与绵软的海胆在嘴里打起了架!都是相同的细腻润滑,有海味的鲜甜,牛肉的奶香……久久不散。这一口闷,胃里总算有了点烟火气。


    再抿一口茶,米香、肉香、海味都顺着热气往上走,心里也敞亮了些。


    饭桌的正中心还放着一碟颜色没那么鲜亮的寿司。


    “如何?这家店味道不赖吧?呵呵……”


    “的确…”


    夏油杰又喝了口茶,感觉嘴里那种极致的鲜美还没被冲淡。这手艺也太惊艳了!


    “这是上好的「舍利」和「种」唷。”


    在寿司行当里,「舍利」说的是醋饭。


    这个名字来源于佛家典故,因为晶莹饱满的米粒如同佛舍利般珍贵。上等的舍利,要温润弹牙,酸甜适中,米粒既不能黏连,也不可松散。


    「种」就是盖在饭上的食材了,鱼虾蟹贝,样样都能当种。


    “食材是船,醋饭是舵——你们这个年纪大概还没听说过吧!呵呵呵呵……可见这米饭才是把握滋味的关键。”


    天热时醋下得重些,寒冬里糖放得多些,都是为了衬出时令食材的本味。肥美的金枪鱼要配酸爽些的饭,清甜的鲷鱼得就着温和的饭,都是这个道理。


    这位老人抬起手,用指尖轻点寿司下的醋饭:


    “看这个舍利。一枚寿司的根基。它要紧实,温度合适,调味精准,才能托住上面的‘种’。最初的总监部就是这样的舍利。它定规矩,搭架子,分资源,就是为了支撑你们这样的‘种’。让咒术师施展本事,护住寻常人。”


    说到这,藤井眼神忽地锐利起来。


    啪——


    他用筷子背打翻寿司底部。


    一小块饭粒剥落,露出底下暗灰黏腻的霉斑来。


    “可如今呢?”


    老人声音里压着一股火气:“日子久了,规矩歪了,资源乱了,最要命的是根基烂透了!看着没事,实则一点力气都撑不住。私欲的霉菌,派系的污垢,还有僵死的陈规……是它们把整个根基污染了!正因此,舍利变得松散、酸沤,让人作呕!再好的种,放在这样的根基上,也会烂掉!”


    瞧着光鲜,底下,竟溃烂至此。


    “你们想掀翻这盘烂寿司,我双手赞成。它确实该扔了。”藤井如同弃置秽物那般把寿司丢回盘中,“可是,扔了它,立时就能端出一盘完好的寿司来么?”


    他拿起湿巾慢慢擦手:


    “一枚真正的好寿司,光靠顶级的鱼生远远不够。米是根基,煮得不够透,再好的鱼生也托不住;醋盐糖是魂,调得不准,味道就失了平衡;温度是关键,控得不好,饭团就散了形;最后的手艺,更是决定了它能否稳稳当当立在食客面前。”


    两个少年头一次听这样的老派道理,他们并不觉得无聊,反而认真的想了下去——


    看着两个少年眼里慢慢落下的分量,藤井介人晓得火候到了。他没给答案,反倒抛出一个更有分量的问题:


    “那么,五条君、夏油君,”他身子略略前倾,目光如炬,“若是现下把选择权交给你们,叫你们从头搭起一个全新的东西,彻底顶替那腐烂的总监部,你们会如何做?”


    这问题如同点着了引信,两人方才被现实压下去的劲头,“呼”地一下又窜了上来。


    五条悟猛地直起身,眼睛发亮:“简单!取消等级制度,任务直接派给能干的。情报全部公开,谁需要谁拿!”


    夏油杰语速飞快:“对,建立公平的贡献系统,按能力分配任务。”


    “再把现在的辅助监督结构改一改,变成新的监督小组,”五条悟抢着说,“比如让一线人员和普通人一起盯着执行!”


    白发少年挥着手,像真的看到了那个透明的未来。


    藤井静静听完,不曾打断,也没露半分嘲弄。目光柔和,带着欣赏,甚或一丝慈蔼。待两人说完,他慢慢拍起掌来。


    “好,非常好!”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干净利落,直截了当!像最好的「种」一样!年轻人就该有这种锐气和理想!”


    真年轻啊。


    少年人的想法,总是比较激进的和跳跃的,而且过于理想化。


    但是——


    这种「理想化」又是这个世界上无比宝贵的东西。


    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改变,其实都是从一个理想的火种开始点燃的。


    “孩子们。”


    这位一步步爬上内阁高位,精通烹调大半辈子的老厨师看着年轻学徒的新菜谱,温和、准确地指出了问题:“再好的「种」如果缺了根基和调味也做不出真正的美味,甚至还会白白浪费掉。你们刚才说的设想就像顶级食材——充满生命力,但火候和步骤,还差一点。”


    “第一,彻底扁平、情报全公开。这像是生鲜直接扔进空气里。效率高了,可是安全呢?诅咒师拿到公开信息,随时能布陷阱。普通人看到信息会恐慌,被有心人拿来利用,甚至煽动对咒术师的仇恨。这时候,情报筛选、分级、必要的保密,就是保护咒术师和普通人的「保鲜膜」。”


    “第二,按功劳分配听起来不错。但功劳怎么算?会不会有人为了表现逞强误事?资源只按贡献分,那些做辅助工作的伙伴们,他们的付出又该怎么算?这就像宴席上的主菜味道足够重,配汤却无味了,整桌菜就失衡。”


    “第三,监督的方向对。但监督者的权力,谁来监督?怎么防止它变成另一个总监部,甚至被人利用打派系仗?普通人参与监督,尺度和风险怎么把控?这需要极精细的调味,多一点太咸,少一点又太淡。”


    夏油杰隐隐摸到了边缘。


    照藤井介人的说法,他们的理想就像顶级的食材。但要熬出一锅能养活全社会的好汤,光靠一两个好食材远远不够。


    自己和悟手里握着顶好的「种」——力量。


    这很珍贵。


    可如何把他们的美好理想煮成扎实的根基、把规矩调出恰如其分的味道、叫那管事的稳稳控住全局的火候,再把这一切用好手艺捏合得牢靠……


    他们火候还差得远。


    是了,就和藤井老先生说的那样——若眼下就把旧锅旧灶全掀了,他和悟之前推测出来的那个炼狱,只怕立刻就能尝到滋味!


    真想换个新天地?急不得。


    得等米慢慢煮透,得一步步调准味道,得寻到真正懂得料理的好厨师。


    原来如此。


    他想。


    推翻一个腐朽的旧物,原来是这么沉重的事情。


    推倒是很容易的,但重建一个更好的,就需要比原来更庞大、更稳定的力气。这可不是十几岁就能扛起的担子啊。


    夏油杰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锚”的沉重——并非它能固定什么,而是它必须承受所有拉扯。


    障子门再度开合。


    三碗温热的汤放下。


    汤面泛着薄油。


    碗端起来,香气就先扑鼻。


    舀一勺送进口,汤温和不烫,味道清淡里透着鲜。豆腐软,鱼肉细——嘴里先是豆腐的滑,再有鱼肉的甜。混着汤水顺顺地滑下喉咙。喝到最后,碗底还剩点清汤,嘴里全是淡淡的鲜味,像春天新涨的河水一样温润又干净。


    夏油杰端着汤碗,思绪翻涌。


    熬出一锅干净鲜美的新汤……需要什么呢?


    他们确实拥有最上等的“昆布和鲣节”——纯粹的力量,以及他们共同的理想。


    但仅有这些远远不够。


    社会根基就像熬汤的水质,必须清澈稳定!改革策略如同掌控火候,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而那些不断滋生的腐败势力,则像是汤面上的浮沫,需要时刻警惕、及时清除!


    最令他忧心的是时间。


    制度变革需要时间磨合,人心向背需要时间证明,就像这锅汤,再好的食材也经不起急火催熟。


    可是——


    夏油杰转念一想。


    我们还年轻啊!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最重要的,是一口好炉灶。”


    五条悟一下子明白了。


    什么资源、什么环境,这个老人其实是在明里暗里告诉他们,他可以提供“火候”。也就是说,他不是来指手画脚的,是要把灶台让给他们掌勺。


    藤井介人的手指在桌面叩了两下:“稳定的火候、资源和环境。这口炉灶,就是我能提供的东西。”


    这话落下,屋里静了一瞬。


    夏油杰看向挚友,对方抬了抬下巴。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人愿意给他们烧灶台,不是坏事,但这锅汤要怎么熬、味道要做成什么样,最后还得他们自己说了算。


    再锋利的刀也切不碎整个咒术界的沉疴。


    如果藤井递来的是一把能撬动根基的杠杆,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住呢?


    五条悟嘴角一翘:“哈,总算遇到个会说人话的大人了。”


    夏油杰那双狭长的深紫眸子里带着罕见的郑重:“我们加入。我们会成长为好的厨师!”顿了顿,又补充道:“多谢您的灶火,但——汤料的比例得按我们的配方来!”


    藤井的表情松下来,带点放心的笑意。多余的话他不再讲,直接说实际的:“好,那就解决眼下最急的事——总监部不放你们独立接任务的权限。我们不妨这样……”


    五条悟和夏油杰听得眼神越来越亮。


    这锅新汤的炉火,算是烧旺了。


    火候难掌控。


    但新鲜的味道已经隐隐透出来。


    破局的门一下打开了。


    思路是通了,但五条悟不是只听理论的人。


    他往椅背上一靠,盯着藤井,直截了当地问:“老爷爷,方案听起来挺靠谱,但我们要问点实际的——你到底能帮到哪一步?说具体点。”


    他要的是明确的承诺和界限。


    夏油杰也开了口,他也是更在意实际保障:“藤井先生,我们明白合作的好处,但话得说清楚。如果真的出了麻烦,比如总监部高层明摆着刁难,给我们设障碍,甚至动用非常规手段,你这边真的能顶上去吗?我们需要的是在关键时刻,能实实在在站在我们前面或身边的力量,而非仅仅是‘道义支持’。”


    面对两位最强少年毫不客气的质询,藤井介人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露出了一个近乎欣赏的笑容。他喜欢这种直来直往,这比官场上的虚与委蛇强太多。


    “五条君的问题很实在,夏油君的担忧也很合理。”藤井端起茶杯,“我的承诺很简单,也只有一个标准:只要你们的诉求是正当的——为了祓除咒灵、保护民众、推动必要的改变扫清障碍——那么,在我权力范围内能调动的所有资源,无论是情报、资金、特殊许可、行政指令,还是某些关键人物的‘协调沟通’,我都会尽力而为,优先保障你们的需求。”


    他稍稍顿了一下,语气加重了一点:“至于手续和流程,那从来不是拦事的绳索,而是工具。在我这里,只要是正当且必要的,手续和流程永远服务于目的,而不是阻碍目的。”


    需要快,就能快;


    需要绕开某些环节,自然有绕开的方法。


    让该闭嘴的人闭嘴,让该通畅的路通畅,这正是他能提供的「便利」之一。


    这位内阁老厨子没夸口说能搞定一切,但这种自信说明一件事:他不是只会空谈的人,他有办法。


    这番话如同一颗定心丸。


    饭局接近尾声,气氛已经从一开始的试探交锋转成了另一种温和的场面。三人交换私人联系方式之后便各自告辞。


    离开料亭后,五条悟和夏油杰没有回树屋,而是立刻去找了专程在附近等了他们整整一个晚上的夜蛾正道。


    两人一句废话也没说,把与藤井介人见面的全过程清清楚楚讲了一遍。夜蛾抱着胳膊听完,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只是眉头拧了起来,安静地想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


    这位中年教师没追问细节,也没从自己的角度去评论藤井的动机,只是抬眼看了看这两个学生。


    “藤井介人……是个老狐狸,手腕和能量都不容小觑。他提供的这条路,或许是目前困境下一条可行的蹊径。”


    师长告诫道:“但是,悟,杰,你们记住——别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一个‘外援’身上。无论对方承诺得多好,展现得多有诚意,政治人物的考量永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多变。依赖他人,永远存在风险。”


    “不过,多条路总归不是坏事。”


    尤其是在对方愿意提供实质性帮助的情况下。


    “保持清醒,善用资源,但核心的立身之本,永远只能是你们自己的力量和判断。明白了吗?”


    “知道了,夜蛾老师。”夏油杰认真回答。


    “啧,夜蛾好啰嗦~我们肯定知道的啦。”


    悟这家伙嘴上嫌弃,但他每次倒是确实听进去了,尤其是旁边还有杰,能帮着管一管——虽然效果不大。见状,夜蛾正道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也与两个臭小子告辞。


    夜色渐浓。


    街灯捧住两人长长的影子。


    “呜啊——!!!那老头说请吃饭的时候,老子还以为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哈哈哈,我也是!结果发现是怀石料理。”


    “每道菜上来老子都想问这是装饰品还是能吃的?”


    “最过分的是那道鱼吧,就三片!薄得能当书签用咯。”


    “杰~杰~~老子现在饿得能吃掉一头咒灵。”


    “啊,前面巷子好像有家烧鸟摊。”


    “真的?那得让他多放点甜酱——刚才那顿饭淡得以为味觉失灵了。”


    “再点份茶泡饭吧,好歹是能吃饱的东西。”


    “那走快点走快点,老子现在看你的丸子头都像糯米团子捏……”


    “喂!!”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跑什么跑!我又不会打你!”


    “笨笨杰~信你才傻,略略略~~”


    “可恶,站住——”——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理想从构思到落地是一个非常艰巨的过程!但是两个宝宝都已经点燃了小小的火种,接下来只要把这个火种维持得足够久、托举得足够高,就一定能创造出理想的世界来。想从各方面让宝宝们获得一个很丰满的人生~[彩虹屁][彩虹屁]


    下一章有超级大餐,感觉标题的提要写不下那么多菜……提前预告一下:菜品有加利西亚章鱼、海鲜饭、伊比利亚橡果火腿、桑格利亚酒、烤蔬菜拼盘,酱料有加利西亚杏仁酱、西班牙番茄泥。


    是的,下一章有猫要喝酒了。看到西班牙菜宝宝们应该知道是娜娜米要出场了吧,嘿嘿嘿~[彩虹屁]


    第68章 学弟:救命!有男同啊


    之后两个贪玩鬼就再没回过高专。


    除了几次不大不小的任务, 只中途去了趟五条家取衣物和五条悟非要摆在树屋里的各种古怪“必需品”,直到开学前两天才返回东京。


    早前,夜蛾老师就通知过他们今年会有新生。这会儿夏油杰正在高专附近的铁轨旁采购宿舍用品——毕竟高专的老宿舍确实缺东少西。


    他拎着两个塞得满满的购物袋——新枕头套、牙刷牙膏、几件生活必需品, 都是按夜蛾老师列的清单置办的。店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 结账时还特意多塞了一包洗衣粉给他。


    “学生开学采购的话,我们店里有优惠哦。”她笑眯眯地说。


    “多谢,这是给学弟准备的。”夏油杰礼貌回应。


    “哎呀,那更该多拿点赠品了!这么体贴的学长可少见。”


    “您太客气了。”


    女人又好奇道:“不过这附近有学校吗?我怎么从没……”


    夏油杰只是笑笑, 没再接话。


    走出店门,天色有些变了,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没走到下一个路口, 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雨来得突然。


    啧。


    夏油杰迅速退到最近的天桥底下。


    早知道该带伞的。


    他叹了口气,把购物袋小心地放在干燥的水泥台上,然后靠着桥墩坐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但他并不着急, 反而放松下来, 甚至有点想笑。


    ——悟一定会来找他的。


    这个念头来理所当然。


    悟那家伙确实说要一起来。但夏油杰一想,还是把他按回被窝继续睡了——那小子哪会对采购日用品感兴趣,八成只是想黏着自己罢了。


    雨水敲打着天桥的金属栏杆, 发出清脆的声响。夏油杰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 他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反正悟总会找到他的。


    天桥下的空间不大, 但足够避雨了。


    他靠着桥墩听着雨声发呆。偶尔有行人匆匆跑过,溅起的小水花蹦哒上台阶陪他一起等待。夏油杰往里面挪了挪, 给一个抱着公文包躲雨的中年上班族让出位置。那人道了声谢, 掏出手机开始焦急地打电话。


    雨幕中,城市的轮廓变得模糊。


    悟在干什么呢?


    也许躺在宿舍打游戏,也许在被窝里偷懒, 又或者正慢悠悠地晃过来。


    雨幕中突然闯进一抹晃眼的白。


    “杰——!”


    五条悟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夏油杰一抬头就看见那人晃着便利店最便宜的透明伞笑着奔来。


    “慢死了。”


    某人嘴上抱怨,嘴角却先一步扬了起来。


    五条悟把伞歪过来罩住他:“老子可是特意绕路去买了伞哦?感不感动?”


    “哇哇哇……悟!滴到我了!”


    伞确实太小了。


    两个高中生挤在直径不到一米的塑料伞下,夏油杰右肩很快湿了一片。


    五条悟突然停下脚步:“这样,老子打伞,你背着老子走好咯~至于购物袋就让你的小弟们帮忙拿!”


    夏油杰扶额:“你今年三岁?”


    “是天才的完美方案!”五条悟已经手脚并用地往他背上爬,“快点快点,老子的球鞋不能沾水——”


    “……”


    某人叹了口气,配合弯下腰。


    五条悟湿漉漉地扑过来,夏油杰的手已经先一步接住了他。温热的吐息立刻贴到耳畔:“出发出发~!gogogo~”


    雨声忽然变得很近。


    五条悟湿透的胸膛贴上来,心跳声透过两层湿透的制服震得他后背发麻。伞檐一斜,这次终于完美遮住了两个人。


    “你有看新来的学弟长什么样子吗?”


    “嗯?不知道!”五条悟用下巴蹭他潮潮的发顶,“杰,你洗发水换柚子味的了?”


    夏油杰低低应了声。


    五条悟的呼吸扑在耳畔,痒得他直想躲,却被更紧地搂住了脖子。他们就这样走过三个路口,五条悟絮絮叨叨讲着今天缩在被窝里打游戏遇到的关卡 boss 有多笨。夏油杰时不时应两句,眼里带着笑。


    背上说话传来的震动像另一种形式的心跳。


    “……然后老子就用大招把它轰到——哇!”


    “哈哈,悟很厉害嘛。”


    “换人!”


    没等夏油杰反应,身上一轻。五条悟已经跳下来转到他面前张开手臂。


    “轮到老子抱你啦!”


    潺潺雨声把两个少年推到一起。


    夏油杰向前一跃,双腿熟练地缠上五条悟的腰。


    “伞。”


    他伸手去够五条悟手里的伞柄。


    胸口相贴。


    夏油杰听到五条悟“噗嗤”笑出声:“杰好像树袋熊——”


    “闭嘴啦。”夏油杰把伞扶正。


    雨水顺着交叠的手腕流进袖口,皮肤有点发烫。五条悟托着他臀部往上掂了掂,鼻尖几乎蹭上他的嘴唇。


    “老子说错了,杰是暴力大猩猩~”


    “嗯??!”


    “嘻嘻嘻嘻嘻……”


    五条悟大笑着往前跑,夏油杰不得不收紧环住他脖颈的手臂。


    雨点打在伞面上。


    啪嗒、啪嗒。


    那些淅淅沥沥的凉意和五条悟的气息混在一起,劈头盖脸地裹住夏油杰的整个世界,甚至盖过了远处车辆的鸣笛。夏油杰忽然想起该注意路人的眼光,可五条悟猛地一加速,这个念头便随风散了。


    “喂!”


    “抓紧哦——”五条悟仰头看他,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掉下去老子可不负责!”


    夏油杰甩开了头顶灰蒙蒙的天,低头撞进近在咫尺的苍蓝天空里,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五条悟总说雨天很有趣。


    雨水冲散了所有距离。


    此刻伞下的小世界只剩下相贴的体温,和彼此眼中快乐的倒影。


    不远处。


    同一时间——


    两个板直的少年站在便利店屋檐下。


    雨丝斜斜扫进来。


    两人把行李箱往后挪了一点。灰原雄拆开刚买的饭团,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推测道:“娜娜米~夜蛾先生说会有人来接我们,该不会忘了吧?”


    七海建人一时间顾不上回答,目光落在马路对面。


    雨幕中,隐约可见两人共撑一伞。


    一个高挑的身影背着另一个,被背着的那个戴着墨镜,白发在灰暗的天气里格外显眼。伞面微微倾斜,遮去了面容,却掩不住亲密无间的姿态,几乎像是一个人。


    “啊,是家人吧?”灰原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这种天气还出门,真不容易。”


    七海建人点点头。白发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墨镜下的眼睛大概是看不见的,而背着他的黑发青年步伐很稳,时不时侧头说些什么。伞始终稳稳地罩在两人头顶,明明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却还是小心地护着背上的人。


    倒是很温情啊。


    他刚这么想着,下一秒,那个“盲人”突然从青年背上跳了下来!动作灵活得不像话!


    嗯????????


    还没等七海建人他们反应过来,黑发青年已经纵身一跃,直接面对面挂在了白发男人身上,两条腿环住对方的腰,手臂环搂脖子,歪歪斜斜举着伞笑得肆无忌惮。


    七海建人:“”


    灰原的饭团掉在了地上。


    那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温情家庭剧——分明是两个年轻男生,一个白发戴墨镜,一个黑发扎丸子头,正以一种令人脸红的姿势黏在一起,白发那个甚至顺手托住了对方的臀部,还往上掂了掂。


    灰原雄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东京,好开放啊。”


    七海建人以前在国外留学时见过同性恋人,但这么……肆无忌惮的,确实是头一回见。


    他木然地拉起行李箱:“走吧。”


    灰原雄如梦初醒,赶紧跟上。


    两人沉默地沿着小路往前走。雨势渐小,但前方那对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见——白发男生抱着黑发男生,走得轻松自如,时不时低头说句什么,惹得怀里的人笑出声。


    路越走越偏,周围的建筑逐渐稀疏。


    “七海,你确定这是去高专的路?”


    七海看地图,又看了看前方黏在一起的两个人,眉头越皱越紧:“……理论上没错。”


    “可他们。”灰原欲言又止,眼神飘向那对举止亲密的男生。


    怎么看都不像是去正经学校的样子啊……


    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气。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撞见了什么都市怪谈——像是「跟着腻歪情侣就会误入异世界」之类的。但夜蛾先生给的纸上明明白白标着这条路,而前面那对黏糊糊的身影,也确实转进了写着「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岔道。


    怎么回事啊?


    灰原雄突然激动地拽住他的袖子!


    “等等,七海!!那个白头发的人是不是在亲另一个的脖子?”


    七海建人当机立断:“灰原,我们换条路走。”


    灰原雄:“可这是唯一的路……”


    七海建人:“那等他们走远点再说。”


    雨丝渐稀。


    五条悟的手臂还稳稳托着夏油杰的腿弯。他忽地偏头,蹭上夏油杰耳垂:


    “喂,杰。”


    “嗯?”


    “后面那两个拖着箱子的——不会就是夜蛾说的新生吧?”


    夏油杰侧头,视线越过五条悟的肩膀。


    隔着十几米距离,两个少年正僵硬地站在路口,其中一个金发高个子死死盯着地面,另一个棕发的则时不时偷瞄他们一眼又迅速别开脸。


    “看着像。”夏油杰乐。“怎么,要过去打招呼吗?”


    “先放个咒灵试试他们能不能看见?”


    “哈哈哈哈哈!这样好吗?”


    “没事的,晃一圈就收回来。”


    “可以。”


    夏油杰指尖微动,一只三级咒灵从阴影里蠕动着爬出,慢悠悠飘到两个新生附近。


    五条悟憋着笑观察。


    “哇,金发那个表情都没变,该不会真是普通人吧?”


    “另一个看到了。”


    金发少年突然拽住同伴的胳膊快速说了句什么,棕发少年立时严阵以待。


    “合格~”


    五条悟吹了个无声的口哨,突然托着夏油杰往上抛了抛,“要不要现在假装坏人过去吓他们一跳?”


    夏油杰顺手用伞面挡住五条悟恶作剧的表情:“喂,夜蛾会杀了我们的。正常点走过去。”


    “诶~杰好无聊。”五条悟抱怨。


    见那金发学弟的实力还不错,一来一回已经快要把自己的咒灵给祓除掉,夏油杰连忙收回咒灵,要上前和他们打招呼解释。结果他忘记自己还像树袋熊一样骑在五条悟身上了,下意识想走,结果只是用力夹着五条悟的腰蛄蛹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杰好傻!!”


    五条悟爆笑。


    “悟!”夏油杰恼火,轻轻踢了下五条悟的小腿示意放自己下来。


    下一秒——


    “喂!!五条悟!”


    ……


    “七海!在你头顶后方!”灰原雄压低声音喊道。


    他们余光瞥见不远处那对举止亲密的“普通人”还在慢悠悠走着,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得速战速决…不能波及无辜——!


    七海建人的动作比思考更快。


    他解下裹刀布,右手握刀,咒力在掌心聚集。


    “灰原,退后。”


    金发少年向前踏出半步,衣摆一划。就在刀刃即将斩断咒灵弱点舌头的刹那,那只怪物突然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般消失了。


    “什么……?”两人都愣住了。


    二十米开外,被白发男抱着的黑发男突然剧烈扭动起来。七海建人看见那人用力夹紧双腿——这个动作让白发男笑得肩膀直抖,接着黑发男又拍拍对方示意将他放下,但白发男反而抱得更紧,而且突然——


    ——用快到模糊的速度冲到了他们面前。


    “哟~新生?”


    轻快的招呼声与脚步声同时响起。


    黑发男落地时还很自然地整理了下白发男歪掉的衣领。


    “……”七海建人一阵恶寒。


    所谓“老年盲人”根本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白发少年,墨镜后的蓝眼睛亮得惊人。而被他抱着的黑发青年正在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丸子头散下几缕发丝垂在脸颊边。


    啧,长得倒是都人模狗样。


    “抱、抱歉!”灰原率先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咒灵是?”


    “我的式神。”


    「想测试下你们能不能看见咒灵。」——黑发男毫无歉意的这么说道。


    七海建人手指颤了颤。


    他盯着夏油杰领口露出的校徽,又看向两人至今还交缠在一起的手指,CPU开始过载。


    这两个连体婴一样的奇怪家伙就是我们的前辈吗……


    “我是夏油杰,二年级。”黑发青年伸出手,“这是五条悟。”


    “灰原雄!”棕发少年元气十足地鞠躬,“这位是七海建人同学!”


    “哟吼,你们好~”


    五条悟从背后环住夏油杰的脖子,像大型猫科动物般挂在他身上,“夜蛾老师好像是说过要去接新生,但我们玩得太开心就忘啦~果咩果咩~”


    夏油杰用手肘往后顶:“别直接说出来啊。”


    七海建人:……说都说了。


    “诶——杰不也忘了吗?”


    看着他俩亲亲热热的样子,灰原雄忍不住感慨:“诶诶诶!前辈们的感情真好啊!”


    七海建人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是那个!他们绝对是那个吧!


    “走吧。”夏油杰终于把五条悟从身上撕下来,放出两只咒灵帮他们提起行李箱,“宿舍在……”


    “等等。”七海突然打断了学长。


    “那只咒灵,”他盯着夏油杰的瞳孔微微收缩,“是受你操控的?”


    五条悟吹了个口哨:“聪明的小朋友~”


    灰原雄倒是很快适应了状况,已经开始兴奋地询问:“前辈!刚才那个收咒灵的技巧可以教我吗?”


    “不行~那是杰天生的技能哦!而且杰今天要陪老子去排队吃樱花味雪糕~”


    “你半小时前才说过要打游戏……”


    “现在改主意了!”


    “总要给新学弟开个迎新会再带他们安顿吧?”


    “嘻嘻,用不着啦。反正这两个家伙自己会收拾自己,不用我们帮忙也可以的样子~”


    七海建人看着两个前辈又开始旁若无人地斗嘴,五条学长甚至开始毛手毛脚地把夏油学长的刘海编成了小辫子,默默把“宿舍怎么使用”的疑问咽了回去。


    马上,却听见夏油杰温和说道:


    “别在意,悟对谁都这样。”


    哈。


    夏油前辈……好像很享受替这个不靠谱学长解释的感觉啊。


    夏油杰和学弟耐心解释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在两人聊着的时候,五条悟已经蹦到三米开外去踩水坑了。夏油杰望着挚友的背影,嘴角挂着学弟暂时无法理解的、介于无奈和纵容之间的笑容,然后走过去一起加入了。


    “……”


    这种氛围……真的能好好修炼咒术吗?


    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跟上了前方吵吵闹闹的两个人。


    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通往咒术高专的山路。


    山路上积着的水洼倒映着四个人的影子。七海建人突然听见五条悟拖长音调提问:


    “说起来——你们俩怎么会一起来报道的?”


    七海建人说:“我们在入学前就认识了,夜蛾老师给了联系方式。”


    灰原立刻掏出手机晃了晃:“LINE上聊了超——多!七海同学连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都告诉我了!”


    “诶——?!!”


    五条悟嘴角突然垮了下来。


    小猫撅起嘴,不太高兴。


    饲主敏锐注意到身边人周身的气压骤降,一下子意会到了小猫不开心的症结所在。


    悟一定是觉得他们俩少认识了很多时间,所以才不太开心吧?


    夏油杰心里觉得好笑,也赶紧拍拍小猫安慰。


    “悟。”他轻轻碰了下五条悟的手背,“我们”


    “认识一年零一天。”五条悟突然报出一串数字,声音闷得像含了满嘴柠檬糖一样,“从杰开学报道的第一天开始算。”


    七海和灰原同时僵住。


    灰原的视线在两位前辈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我们其实只提前两周……”


    “没关系的啦!!”


    夏油杰突然揽住五条悟的肩膀,手指自然地揉了揉那头毛茸茸的头发,郑重说道:“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他们比不了的。”


    道路突然安静。


    七海建人瞳孔地震!


    啊?啊?这话是该当着别人面说的吗?


    他盯着路面上的裂缝,努力控制表情不要崩坏。


    还是说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七海建人想起灰原昨晚在LINE上发的「明天就要开启新生活了!」的消息,此刻特别想穿越回去给天真的自己一拳。


    咒术高专,好多奇怪的家伙!!


    七海建人加快脚步。


    在抵达学校前,绝对要和这对连体婴前辈保持十米以上安全距离!!!


    四个男生到达宿舍,简单收拾过后,两位新生便被带往课室。


    “迎新会要迟到了哦——”五条悟哈哈一乐,勾住夏油杰的脖子,“硝子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灰原雄好奇地眨眨眼:“硝子前辈是……?”


    “我们的另一位同期,算是你们学姐。”夏油杰笑着拍开五条悟捣乱的手。


    四人到了课室门口。


    推开教室门的瞬间——


    “砰!”、“砰!”


    彩带和亮片突然从天而降!


    家入硝子叼着棒棒糖,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完的小礼炮。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两个新生僵硬的表情,又瞥了眼旁边笑嘻嘻的五条悟和一脸温和的夏油杰,顿时了然于心。


    啊哈,又来了两个受害者。


    “欢迎来到咒术高专~”


    五条悟不知从哪变出两顶七彩尖顶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在了七海和灰原头上!夏油杰则熟练地往他们肩膀各系了一条金色缎带,还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等等,前辈——”


    灰原手忙脚乱地想扶正歪掉的帽子,七海已经面无表情地抬手要摘,却被家入硝子用礼炮筒轻轻敲了下手腕。


    “入学仪式,忍着吧。哈哈哈哈!”她促狭道。


    五条悟已经掏出手机开始三百六十度拍照:“笑一个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七海建人看着镜头里自己头顶可笑的彩色尖帽,以及肩膀上随风飘动的缎带,内心麻木地确认了一件事——


    我们绝对是被当成热闹的玩具了吧……


    “好了,该自我介绍了。”


    夏油杰拍拍手,总算结束了这场闹剧。“从短发阳光男开始?”


    喂,这就已经直接称呼印象代号了吗!


    七海建人默。


    灰原雄立刻挺直腰板:“我是灰原雄!喜欢所有运动项目,特长是……呃,大概是饭量很大?梦想是成为能保护大家的一级咒术师!”


    掌声响起。


    轮到七海时,他,声音平静:“七海建人,叫我七海就好。我比较擅长……”他顿了顿,“做饭。”


    五条悟问:“七海不是日本人吧?”


    “啊,祖父母那一辈是外国人来着。”


    “诶?!”灰原猛地转头,“七海同学从来没说过!”


    夏油杰眼睛一亮:“那你应该会做西餐?”


    “啊……确实西班牙料理更拿手。”七海看着突然凑近的夏油杰,下意识后退半步,“母亲是日本人。”


    “太棒了!”


    久违听见有其他男生说自己擅长料理,夏油杰一下子有点兴奋,他双手合十,转头看向其他人,笑眯眯道:“不如今晚的迎新聚餐就由七海同学来主导?我们可以帮忙打下手。我和悟也很擅长料理哦——”


    五条悟立刻举手赞成:“老子要吃海鲜饭!”


    家入硝子附议:“这个不错。”


    灰原雄已经兴奋地掏出手机:“娜娜米!!我很擅长做米饭哦!来吧来吧~”


    七海被大家的热情包围,一时有些无措。他小声咳了咳,掩饰尴尬:“海鲜饭最重要的是章鱼和虾之类的海鲜吧?可惜这里没食材。”


    “小问题!”五条悟一扬下巴,眼神里带着点小得意。


    夏油杰打开狱门疆,从里掏出两个大冰桶。


    七海建人:???


    他愣了,上前按了一下章鱼的腿。


    诶?非常新鲜的章鱼,简直和刚捞上来的没差!灰原围着惊叹:“好强——!!!”


    这下海鲜饭没海鲜的问题解决了。


    在夏油杰阻止了五条悟屡次要拿着章鱼脚的吸盘给大家手上盖章后,五人商定好了海鲜饭的食材:米饭、贻贝、扇贝柱、章鱼、石鲷鱼和斑节虾。所有海鲜都精心挑选完毕,米饭则是御馔津提供的新鲜稻米,粒粒饱满圆润,特别适合用来烹制海鲜烩饭。至于海鲜饭的关键配料藏红花则由七海建人贡献——这是他特意带来的特色食材。


    制作海鲜饭的第一步是熬制高汤和番茄泥。


    番茄泥是许多经典西班牙菜里必不可少的一种基底酱料。先要挑选成熟饱满的番茄,给它们去皮去籽,这样熬番茄泥的时候不会有太多水分。此外,还要加入整片的月桂叶和砂糖进去炖煮


    这个经典酱料自然是由七海学弟操持。夏油杰和五条悟一左一右站到他身后学。


    “番茄泥要慢慢熬。”七海边搅边说,“洋葱蒜末先炒香,番茄碎下锅,要用小火慢慢收干……基本上两小时才够。今天就简单炒一炒好了。”


    “太慢了吧。”五条悟挠挠头。


    夏油杰提议:“让漏瑚搭把手好了。”


    五条悟一乐:“好啊!!”


    夏油杰把漏瑚喊出来,将锅架在它头顶,让它缓缓喷了个很小的气。


    呲啦——


    稀薄的番茄混合物在温和的火力下渐渐收干,化作浓稠鲜亮的番茄泥。锅中咕嘟作响,红润透亮。


    其他几人都看呆了。


    原来咒灵还能这么用?!


    基底酱料搞定,下一步便是熬高汤。


    熬高汤的诀窍在边角料里。做海鲜饭只用虾仁,剩下的虾头虾壳可别扔——橙红的虾脑还在壳里挂着呢,这些才是汤底的宝贝。


    锅里一炒出亮亮的虾头油,就要马上倒滚水进锅了!


    煮汤的水是刚烫过章鱼的那锅。五条悟他们保存在狱门疆里的章鱼新鲜得很,烫出来的水清亮亮的,连浮沫都不起,反而很鲜,正好用来熬虾头汤。


    章鱼得先冻一冻——这事交给雪童子最方便,轻轻吹口气就成。一冷一热,这样大型章鱼的纤维会断裂,煮出来才弹、才嫩。水温要掐得准,将沸未沸时下锅,三起三落,这样煮出来的章鱼就是最完美的口感!


    不过小章鱼可娇气,得现捞现煮,冻不得。


    熟章鱼肉分量不小,切出来满满两大盘。七海建人看着案板略一思索,“这个章鱼分开做吧。一份切块做海鲜饭,剩下的我们做加西利亚章鱼。”


    夏油杰好奇:“加西利亚章鱼是什么做法?”


    这是一道海鲜冷盘,做法正是先煮后烤:章鱼切厚片,和煮熟的土豆一起码盘。撒粗盐、烟熏辣椒粉,再淋橄榄油。最后炭烤一遍,烤到边缘微焦就能吃了。


    烤章鱼的活儿自然又是交给漏瑚。


    轻轻一燎,不出几秒钟,那阵浓得像把海水扇开的鲜风就叫人受不了了!


    家入硝子已经忍不住夹了片章鱼塞进嘴里。


    她嚼着,不禁眼睛一亮:“哦哦哦!好有嚼劲,还有一股烤肉的香味。”


    夏油杰正在做海鲜饭,腾不出手。五条悟见状,端上小碗追着他投喂章鱼块。


    “啊呜——”


    “好啦,唔…不吃了,你吃吧。”


    铁锅烧热,橄榄油滑进去,带着洋葱和蒜末跳起来噼啪作响。


    熬得稠稠的番茄泥往锅里一倒——


    滋啦!!


    酸甜气窜上来了。


    接着是米粒倒进去,拿木铲慢慢搅,让每粒米都裹上红亮的酱汁。撒几根藏红花和烟熏辣椒粉,米粒顿时染成了橙红色,满屋子都是暖烘烘的鲜香气,一股一股往鼻子里冲。


    米要和调料先炒透,再分批加高汤。


    夏油杰按照七海的描述把虾头高汤一勺一勺舀进去。


    咕嘟咕嘟……


    米粒慢慢张开嘴巴,尽情啜饮鲜美的汤汁。


    贻贝、扇贝柱、石鲷鱼和章鱼块分批下锅。每一样食材都被埋在汤汁里——藏红花的草本香混着海鲜的咸鲜,番茄的酸甜和橄榄油的果香层层叠加……


    七海站在一旁,本还想提醒几句,结果夏油杰每一步都做得稳稳当当,火候拿捏得精准,连下米的步骤都和正宗做法一样。


    他心里默默对夏油杰好感+1。


    “啊!对了对了!”灰原翻了翻背包,把一包油纸递出来,“娜娜米给我的带了一包好像很好吃的火腿,干脆今天大家一起吃掉好啦!”


    “什么火腿啊?”五条悟问。


    “我也不知道名字。”


    等他拿出来一看,五条悟和夏油杰惊呼道:“诶——!是超有名的伊比利亚火腿!!”


    还是奶香橡果风味的风干黑猪后腿!之前他们在网上邮购,等了很久都没货。


    七海笑:“哈哈,原来前辈们都知道么……这个确实好吃的。我来切吧!”


    “这种火腿配蜜瓜下酒超级好吃。”家入硝子也凑过来。


    要喝酒吗?七海问。


    硝子欣然赞同。


    “那就桑格利亚酒吧?这个做起来很简单,是偏甜的香料果酒,和今天的饭菜也很搭。”


    他们往大玻璃壶里倒入一整瓶红酒,又抓了草莓、桑葚、越橘和几块橙子切丁,加一点柠檬皮、肉桂棒,接着撒了层细细的黄砂糖搅匀。


    这种果酒本来也是要泡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出味道的,不过山姥也在场,家入硝子就将酒交到了她手里。


    硝子端着酒壶走到山姥身边:“这个拜托你了。”


    “好的,收到。”


    山姥低头接过,把酒壶埋进根系里。没过几分钟,她又递回来。酒液经过几分钟的“窖藏”变得更醇厚,香气和水果味道全都混在一起。


    沁人心脾。


    “干杯——!”家入硝子和七海建人这两个对法定饮酒年龄丝毫不在意的家伙开始碰杯。


    五条悟则又忙开了。


    猫猫切了一堆甜椒、青瓜条和芦笋,接着又在烤盘上撒了一大把杏仁和蔬菜一起烘。


    杏仁烤得喷香,慢慢捣碎加橄榄油搅拌。橄榄油要分次加,边倒边搅,用奶油加热过的蒜泥和辣椒粉渐渐融进酱里。最后盛进玻璃碗。


    家入硝子问:“做这个干嘛?”


    五条悟边忙边嘟囔:“用来蘸菜吃的,杰现在一顿没菜不行,老子都习惯了。”


    “哈哈哈哈……”


    杰那家伙每顿饭一定要荤素搭配,连带着他也潜移默化了。


    今晚的所有菜都做好了。


    海鲜烩饭摆在桌子正中央。米粒黄澄澄的冒着热气儿,虾子、青口贝、章鱼都看得分明。旁边是一碟份量极大的冷盘,章鱼片厚实,底下垫着土豆块,裹住它们的烟熏辣椒粉红艳艳的,油光发亮。烤蔬菜也热闹,红的黄的绿的堆了一盘子。橡果火腿切得又大片又薄,肥瘦相间,像一摊子薄薄的大理石绸缎。桑格利亚酒里头泡着浆果甜橙,深红的酸甜气带着整桌香味到处飘……


    这一桌饭菜自然不止五个人的量。


    夏油杰分出几份,招呼今天帮忙的式神们带回去给咒灵空间的同伴。山姥他们捧着食盒笑得见牙不见眼,漏瑚头顶的火山口都高兴得直冒热气,几个式神热热闹闹地拎着饭菜走了。


    分完餐食,番茄泥还剩了小半。五条悟变戏法似的从狱门疆拎出个竹篮,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洁白松软的厚切吐司。


    阿狩叔和洸姨给他俩捎上的面包早吃完了,眼下拿出来分享的这些当然都是自己做的——还好夏油杰把阿狩叔的手艺学了个十成十。


    七海和灰原头一回见到这样厚软的吐司。


    七海建人先动了手——薄薄抹上一层杏仁酱,再轻轻放上片透亮的橡果火腿。两手捧着面包微微一压,这才不紧不慢地咬下去。


    这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被惊艳了——


    吐司绵软、火腿鲜咸、杏仁甘醇。


    吐司软乎乎的,带着牛乳的甜香,一压就陷下去个小坑。橡果火腿片得极薄,透着光,咸鲜里裹着橡实的清甜。最妙的是那杏仁酱——烤得喷香的杏仁磨得细细的,混着橄榄油的润,和火腿油脂一相逢,便在舌尖上化开成一片。


    嘴里满是醇厚的满足感,味蕾很忙。


    太香了!


    他迅速吃完,低头又抹了一块,忍不住小声感叹:“这个面包也太好吃了。”


    当然啦。这种吐司可是让五条悟连吃一两个星期都不会腻的东西:气孔密集、奶香四溢,每一块都蓬松饱满,吃起来绵密又润。搭在它上头的肉和酱那么浓,它自身的味道竟然也不落下风。


    而且,这种乳制品的气味和火腿非常搭。


    伊比利亚火腿的坚果香,说来是猪的“口福”变出来的。


    那些黑毛猪往往在橡树林里散养,秋冬天专捡橡果吃。橡果这东西啃着涩,猪却爱得很。吃多了,油水浸到肉的缝隙里,草木气化成了榛果香。


    火腿挂在地窖里,一挂就是三四年。


    山风穿过窗缝,特有的菌在表面结网,慢悠悠地啃着肥油。日子久了,油脂里的味道越发醇,竟透出点炒杏仁的香气。这香味也娇气——刀要快,片要薄,更大的表面积让香气更快释放。


    刚切完还不能马上吃,要摆上盘晾一会儿。等室温把肉的油脂微微暖化,那香气才活过来!


    牛乳吐司的奶香合上了火腿的奶油香、杏仁酱的坚果味合上了火腿的坚果味……一口未咽,又忍不住咬下一口。这时候啜点儿桑格利亚酒,酸甜的酒液在舌尖一跳,满嘴都是大自然的滋味。


    家入硝子随手舀了几块炭烤章鱼往抹了番茄泥的吐司上一搁,张嘴就是一口。


    番茄酸溜溜先冒头,转眼就被麦乳香接住了。章鱼脚在齿间轻轻弹跳,烟熏辣椒的暖意慢悠悠地爬上舌根,甜里藏着辣。最妙的是咬到后面,软乎的面包芯和绵软的番茄泥混作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锅海鲜饭往桌上一搁,众人的眼神就粘上去了。


    米饭粒粒分明,外头结着层金黄的锅巴,咬开却是浸透了海鲜汁的软糯。贻贝肉嫩得像豆腐,一抿就化在舌尖;扇贝柱清甜,仿佛能尝到海风的味道;章鱼块弹牙得很,嚼着嚼着竟有些舍不得咽下。最妙的是石鲷鱼,油脂香气慢悠悠地往胃里钻,叫人忍不住多扒两口饭。


    藏红花那种辛辣的草本香气很特别,似有若无地缠在米粒间,混着烟熏辣椒粉的轻微烧灼感,把海鲜的鲜味衬得更活了。


    吃两口饭,再夹块烤蔬菜蘸杏仁酱。


    甜椒、茄子、小土豆、烤得外皮微焦,内里却软糯甘甜。裹上坚果香的酱料,蔬菜的本味一下子就勾出来了。


    一伙人交替着吃。


    鲜的、甜的、香的,在嘴里轮番登场,每个人嘴巴都暖烘烘、热热闹闹的。


    美食是连接人心的最快方式。


    酒足饭饱,慢慢熟稔起来的五人各自告辞,回到住处。


    数月前与藤井介人谈完后,他们成功借高专之手转移了任务指挥权。最近这段时间,咒术高专频繁接到一些规模不大不小的任务,开学第二天恰好有两起相隔很远的疑似诅咒事件,夜蛾便提议夏油杰和五条悟分头行动——以他们的实力,每次都一起出动反而浪费。夏油杰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确实合理,便同意了。


    晚上。


    夏油杰的宿舍。


    两双袜子整齐地叠好放在一旁。房间主人正弯腰找备用的眼药水,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刚被赶下去的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又蹭了回来。


    坏猫盘腿坐在饲主刚整理好的那半边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夏油杰散在肩头的发尾。


    “抬腿。”夏油杰头也不回地说。


    五条悟“切”了一声,但还是乖乖抬起腿,让夏油杰把压在床沿的收纳包抽出来。


    他盯着夏油杰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


    大型猫科动物被主人忽视啦!


    夏油杰把袜子和洗面奶塞进收纳包,转身拍了拍五条悟的屁股:“往旁边让一下。”


    五条悟不情不愿地往床尾挪了挪,夏油杰趁机把床上散落的杂物收进抽屉。可等他再转身时,五条悟又不知不觉蹭回了原位,甚至变本加厉地躺倒,整个人横在床中央,手臂枕在脑后,一副“老子就躺这儿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


    夏油杰叹了口气,伸手去拽他的脚踝:“别闹,我还没收完。”


    五条悟任由他把自己拖到床尾,却在夏油杰弯腰去拿枕头底下的证件卡包时,又慢悠悠地蛄蛹回了原位。


    “……”


    夏油杰直起腰,双手叉腰看着他。五条悟理直气壮地回瞪,甚至还挑衅似的把夏油杰的枕头拽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上面。


    豹豹闷闷地说:“为什么要让老子自己去做任务啊?”


    在被自己的挚友从床边赶到床尾、又从床尾赶下床之后,小猫终于不满地控诉起来!


    夏油杰揉了揉太阳穴:“以我们两个的实力,一定很快就能解决掉任务,说不定后天上午就同时回来了。”


    “明天一整天都看不见杰了。”


    “嗯。”


    “杰也看不见老子了。”


    “嗯。”


    “那可是整整一天哦。”


    “是哦。”


    五条悟很不高兴:“你都不会想念老子的吗?”


    夏油杰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们现在不是还待在一起吗?”


    “可是明天睡醒就分开了。”


    “只是分开一下子啦,又不是很久,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五条悟撇撇嘴,不说话了。


    夏油杰无奈,转身继续收拾,可找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包不见了。他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床尾那个鼓鼓囊囊的“不明物体”上——五条悟不知何时已经躺了回去,并且精准地压在了他的背包上。


    “悟。”


    “干嘛。”


    “你起来一下。”


    “不要。”


    “好啦,起来一下。”


    五条悟充耳不闻,甚至故意翻了个身,把背包压得更严实了。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温柔拖长音调:“悟——”


    五条悟这才哼哼唧唧挪了一下屁股。


    果然,被猫屁压扁了。


    夏油杰拎起包抖了抖,叹了口气:“你这家伙,连分开一秒钟都不行吗。”


    说是这样说,但某人的内心却有点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得意。


    “嘁~”


    五条悟嘟囔一声,嘴角反倒翘得神气,显然对这种算不上吐槽的亲密话很喜欢。


    “老子明天会速战速决的,杰也要快点回来哦!”


    “放心啦。”夏油杰rua了一把蒲公英脑袋。


    行囊齐备。


    深夜。


    两人挤在夏油杰的床上。


    五条悟像只大型树懒一样挂在好朋友身上,脑袋埋在修长温热的颈窝里蹭来蹭去。鼻息吹在皮肤上,夏油杰被蹭得发痒,忍不住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


    “别闹了,明天还要早起。”


    五条悟不理他,反而变本加厉地用嘴唇蹭他的锁骨,含糊不清地嘟囔:“你要快点回来哦。”


    “放心。”


    夏油杰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指穿过柔软的白发,轻轻按了按他的后颈,又重复了一遍:“放心。”


    五条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要是任务太麻烦就喊老子过去。”


    夏油杰失笑:“还会有让我们觉得麻烦的任务吗?”


    “万一呢!”五条悟皱眉,“要是有人为难杰——”


    “知道啦,”夏油杰打断他,顺势把毛茸茸的小猫脑袋按回胸口,“睡吧,明天还要赶车。”


    五条悟闷闷地“嗯”了一声,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把分别的时间提前预支回来。夏油杰任由他抱着,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脊背,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


    真是的……明明只是分开一天而已。


    夏油杰的手臂也悄悄收紧,把怀中温度拥得更牢了些。


    四月的风把夜的幕布送走,接来天光。


    次日早。


    车站前,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


    夏油杰紧了紧背包带。


    帆布包里装着简易医疗包、手电筒和一些巧克力,最外层口袋里塞着皱巴巴的任务通知书。他看了眼手表——五点四十分,这个时间五条悟应该也刚出发不久。


    那家伙肯定又忘记带水了。


    没一会儿,开往山村的巴士摇摇晃晃地驶来。


    漆成暗绿色的车身上沾满泥点。


    夏油杰上车。


    司机正打着哈欠调收音机,滋啦滋啦的杂音里偶尔蹦出几个早间新闻的词汇。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模糊了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


    巴士启动。


    颠簸让背包里的东西轻轻碰撞。


    夏油杰伸手调整了下位置,指尖碰到一个硬物。


    嗯?


    他拿出一看。


    是包蜂蜜润喉糖。


    包装背面用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翘的墨镜小人。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眼前浮现出五条悟昨晚赖在他房间里,一边抱怨“凭什么要分开行动”一边偷偷往他包里塞东西的样子。


    真是幼稚。


    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城镇变成了田野,又变成茂密的山林。


    清凉的甜味化在舌尖。


    他忽然想起上次和五条悟一起出远门做任务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去的也是一处偏僻的村落,那家伙非要买沿途车站所有的特产,结果两人不得不提着十几个纸袋挤电车,五条悟还因为偷吃他专程买给夜蛾老师的点心被自己追着打了半个站台。


    哈哈哈哈……


    “呃!”


    巴士突然一个急刹,夏油杰的额头差点撞上前座。司机嘟囔着道歉,原来是路上窜过一只野兔。他揉了揉眉心,发现手机信号格已经变成了一个刺眼的“×”。


    这下彻底联络不上了。


    三个小时后,巴士在一个连站牌都没有的岔路口停下。


    “前面路太窄,开不进去了。”司机叼着烟说,“顺着这条小路走半小时就能到村子。”


    夏油杰道谢下车。


    一下车,崭新的鞋底立刻陷进了潮湿的泥土去。


    山间的雾气比城里浓得多,十米外的树影都模糊成灰蒙蒙的轮廓。夏油杰把包往背后甩,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前走去。


    林间安静得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夏油杰习惯性地想转头说什么,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这个认知让他脚步微顿——往常这种时候,五条悟肯定早就嚷嚷着“好无聊”或者“肚子饿了”,要不就是故意踩水坑溅他一身泥。


    一个人走山路……原来这么安静。


    外界通往这条村子的路根本不像那个司机说的「半小时就到」,夏油杰足足走了一个钟头才终于看见山坡下错落的屋顶。


    村口有颗老槐树。


    树上挂着褪色的布条。风一吹,它就发出老迈的飒飒响。夏油杰站在树下看了看表。


    ——已经九点多了。


    背包侧袋的润喉糖还剩下三四颗。夏油杰取出一颗含在嘴里,把包装纸上的墨镜小人看了又看。


    说不定今天傍晚就能回去了……


    他整理了下衣领,朝村口迈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奶茶]超级大肥章来咯!!!


    杰咪去的这个小山村就是那个小山村没错。


    下一章美食预告:香喷喷的豆乳锅和春笋炊饭。


    即将加入两位小小的新食客。


    第69章 悟来找我好不好?


    这村子比他见过的任何乡下都要偏僻。


    山路崎岖, 两侧山坡光秃秃的,沿路几乎没树。明明是属于春天的四月,这个地方却弥漫着一股阴寒, 让夏油杰一踏进来就直觉很不舒服。


    他心里只想早点完成任务, 然后赶紧回宿舍跟五条悟一起躺着打游戏,或者做点别的什么都好。


    走着走着,路越来越窄,终于到了村口。


    几个老男人蹲在村口抽烟。


    当他们看到夏油杰走近时, 交谈声戛然而止。皱巴巴的脸上嵌着浑浊的眼珠,里面没有好奇,只有警惕。


    “打扰了, 请问村代表家怎么走?”夏油杰停下脚步。


    最瘦的老人吐出一口烟,用方言嘟囔了句什么。另外两人继续低头抽烟,像是没听见他说话。


    夏油杰又礼貌重复了一遍。


    老人们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其中一个老头把烟头摁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露出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听不懂你说啥。”


    夏油杰嘴角的微笑僵了僵。


    他能感觉到背后有更多视线从附近投来, 那些歇在阴影里的村民正用他听不懂的土话窃窃私语。


    “看那头发,男不男女不女的……”


    “城里来的吧?男的还戴耳钉。”


    “嘘!他听得见……”


    “他要打听什么东西?”


    “谁知道。”


    断断续续的议论飘进耳朵。


    夏油杰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算了, 我自己找吧。


    他无视那些怪异的目光, 沿着村中唯一一条像样的土路往里走, 径直走向一户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人家,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突兀。过了约莫半分钟,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一张黝黑的中年男人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


    “谁?”


    他一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个陌生青年, 还是个皮肤白净、留着长发的城里人模样,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打扰了,我是受委托来调查灵异事件的专员。”


    男人的表情立刻变了, 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婆娘!快出来!”


    一个系着围裙的瘦小女人慌慌张张跑出来。


    “谁呀?这一大早的。”


    “哪早了?你个婆娘,赶紧把手擦擦,这是东京过来的什么专员。”


    “唷!政府派来的?”女人上下打量着夏油杰,目光在他过长的黑发上停留了几秒,“这么年轻?”


    夏油杰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晃了晃。


    两夫妻对视一眼,态度立刻恭敬起来。男人搓着手把夏油杰让进屋,女人小跑着去倒茶。


    “谢谢您。”


    夏油杰接过杯子,瞄到茶杯边缘有一圈茶垢。他礼貌放下杯子没有喝。


    “请问这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常的?”


    夫妻俩争先恐后地说起来。


    男人说上个月羊圈里死了三只羊,脖子上有奇怪的牙印;女人说井水突然变浑,打上来都是红色的。他们越说越激动,方言夹杂着普通话,唾沫星子飞溅。


    这些描述听起来像是野兽袭击和地下水污染,和咒灵没什么关系。但职业素养让夏油杰继续耐心倾听。


    “还有别的吗?”夏油杰继续问道。


    男人不安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村西边的稻田……松本家的孙子说半夜看见一个穿白色和服的女人,脚不沾地……”


    他妻子突然插话:“还有我家的米缸。昨晚还是满的,今早一看少了一半。锁明明都好好的!”


    夏油杰随意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关键词——这两条勉强能和咒灵扯上关系。他合上笔记本:“麻烦你们带我去看看出现异常的地方。”


    “好的、好的!”


    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夏油杰在废弃的谷仓后面发现了一只三级咒灵,长得像只巨大的壁虎,正趴在墙缝里舔食村民产出的负面情绪。他趁带路的男人不注意,随手祓除了它。


    然后——


    装模作样烧了些纸,摆弄了点简单的仪式。


    “应该没事了!”夏油杰拍拍手上的灰。


    男人将信将疑:“真的?可之前也请过神婆.……”


    “咒术师的方法和神婆不一样。”夏油杰打断他,“如果还有问题可以再联系你们最开始找的人,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要走,男人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等等!还有个地方…”这人手心都是汗,抓得他袖子发皱。


    夏油杰皱眉,忍住了。


    “那带我去看看吧。”


    刚才他祓除的咒灵照理说掀不起多大风浪,可村民们却坚持说怪事依旧没结束。出于疑虑,夏油杰强忍着和这些人打交道的不适,勉强跟着几个村民穿过泥泞的小路。


    他被几位村民带到一处破旧的房子前。


    刚一靠近,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


    笼子。


    那是一只用来关野兽的粗木笼,每一根木条都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笼子角落蜷缩着两个瘦小的身影。


    夏油杰呼吸停滞。


    “这是……?”


    他的喉咙骤然发紧,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背窜上来!


    “就是她们!一家人自从来了村里就没好事!”


    “我家的牛就是被她们咒死的!”


    “我孙子生病也是她们害得!!”


    “怪物!滚出我们村子!”


    村民们吐着蛇信子,咒骂撕咬笼中的幼女。


    夏油杰拨开人群,终于看清了笼子里的景象——两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木笼角落,细瘦的手臂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头发打结、还有点被火烧断的迹象。


    最刺痛夏油杰的是这两个孩子的眼睛。


    ——空洞得像两口干涸的井,连恐惧都被磨平了。


    “住手!!!”


    夏油杰一把抓住正要扔石头的灰衣男人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


    人群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挤出人群:“术师大人,您来得正好。”


    「帮我们处理掉这两个祸害,酬金可以再加。」


    老头这么说道。


    ……


    夏油杰松开那个村民,缓缓转向老头:"你说什么?"


    “就…就是…”老头被他盯得后退半步,又强撑着挺起胸膛,“您不是专门干这个的吗?动动手的事而已!”


    「杀人。」


    “你们让我杀人?”夏油杰低声问,“那只是两个孩子。”


    村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想主动说出那个词,免得让生命的罪落到自己头上。这时,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突然尖叫起来:“她们不是人!是怪物!我亲眼看见枷场家的小崽子能让水瓢自己飘起来!!”


    “对对!”立刻有人附和,“她们看着谁,谁家就会倒霉!”


    「怪物。」


    夏油杰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蹲下身检查笼子,竹条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泥土。当他伸手时,两个孩子同时瑟缩,大的那个甚至条件反射地护住了妹妹的头。


    “你们有什么证据?就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传言?”


    大家支支吾吾起来。


    最后是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婆开口:“枷场家……一直就不太正常。从大人到小孩都……”


    夏油杰什么都明白了。


    「怪物。」


    他看向笼子里两个孩子脏兮兮的脸。


    她们根本……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咒术师的后裔。那些所谓的灾祸与这样两个没有反抗之力的小孩子何干?不过是乡下最常见的意外罢了。村民口中提到的一些异象大概只是她们无意识释放的咒力。若他所猜非虚,她们的父母——那群蠢人唾骂的“一家子灾星”——或许也曾用这份力量保护过这个愚昧透顶的村子!


    多么讽刺。


    “她们家在哪?父母呢?”夏油杰强压着怒火问道。


    他对于枷场夫妻是否还活着已经不做任何期待,如果还在,两个孩子必定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可他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人群中有几个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搓着手:“巧呢,枷场家的两个今年刚死,他家房子在村东头,不过我们打算把那晦气屋子拆了重盖……”


    「谁才是怪物。」


    这些人不仅恐惧未知的力量,更觊觎着咒术师留下的宅地。


    他的胃部翻涌起一阵恶心。


    人类的心,竟然比咒灵还要丑陋啊……


    不,不如说是——


    正是因为世界上存在这些愚昧、无知、弱小、恶劣、肮脏如猪一样的生物,咒灵才会源源不断的滋生。


    正是因为要保护这样连「人」都算不上的恶心家伙。


    都是因为你们。


    都是……因为你们!!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夏油杰用力按了按额头中心因为一瞬间情绪过激而阵痛的地方。


    “哎哎,没错,就是的呢!”


    “赶紧处理了吧,看着真吓人,说不定今晚回家都要倒霉。”


    “处理完就都烧了吧,晦气唷……”


    苍蝇嗡叫。


    他转过身,温柔一笑:“那么大家,请先跟我到外面来一下吧!”


    “啊,什么?不直接在这里弄吗?”


    “玉藻前。”


    他轻声唤道。


    “啊啊啊啊啊……等、啊啊啊啊啊!!”


    “啊!!!!呃啊啊啊啊!!!”


    夏油杰一眼也不愿再看到那些陷在幻术中的惊恐脸庞,快速甩开这些脏东西,径直走向笼子。


    为了防止「小怪物」逃出来,竹笼整整上了三道锁。


    锁链上缠满了假的符文布条。


    “哐!!”


    “哐!”


    ……


    “没事了,没事了。”夏油杰放软声音。


    两只小手颤颤巍巍地握住他。


    夏油杰心里一酸。


    孩子们像是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个人一来,那些坏人就消失了?


    夏油杰将她们完全抱出笼子,感到怀中的重量轻得可怕。


    他轻轻说:“走吧,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小姑娘们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


    她们对于跟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走毫无畏惧——毕竟,不会再有什么比那个村子更可怕了。


    身后村民们的叫骂声像恶鬼的嘶吼,一声比一声刺耳。枷场美美子的手指死死攥着枷场菜菜子的衣角,她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身就会看见那些扭曲的面孔又追上来。菜菜子整个人也在发抖。那个干净的大人牵着她的手很暖和,可她就是止不住地打颤。


    逃出来了……?


    直到村口的界碑被远远甩在身后,两个小孩子才突然意识到——她们真的逃出来了!


    美美子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菜菜子先哭了出来,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美美子紧紧抱住姐姐,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就糊了满脸。


    那个大人蹲下来看着她们。


    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安静。


    两颗星星顺着光降落到这个偏僻落后的山村,降落到苦难的河流中,成为了水底潺潺的灯。这星星是那样温柔,释放着一些近乎神性的光。枷场两姐妹望进去,一点儿不觉冰冷,反而被抚育喂养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安宁。


    妈妈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她们的。


    “呜呜呜呜……”


    小朋友们扑进夏油杰怀里嚎啕大哭。


    “不怕了。不怕……”黑发少年把眼中的潮气吞回喉咙,哽着声音,慢慢拍打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后背。


    夏油杰很快带她们找到一处废弃柴棚。


    找到这处落脚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柴棚木门是坏的,屋顶漏着几个大洞。夏油杰环视一圈,仍然决定就在这里暂时歇脚——至少是处遮蔽物,能挡挡风。


    “在这里等一下。”


    他尽量放柔声音,推门走了进去。


    柴棚地上满是灰尘,他让姐妹俩在屋外等着,放几只小型咒灵简单清理,顺便从背包里取出那套和五条悟露营用过的折叠炉具——上次用还是在藏王山的森林做烤肉。


    他们的家。


    回忆让夏油杰的手指顿了顿。


    橘红色的火苗“噗”地窜起来,照亮了柴棚一角。夏油杰回头,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凑在门边看他。


    他招手:“进来吧,外面冷。”


    两姐妹磨蹭着挪进来。


    “饿了吧?”他蹲下身,与她们平视。“你们多久没吃饭了?”


    枷场美美子鼓起勇气回答这个陌生的大人:“已经一天多没人来送饭了。”


    夏油杰喉咙一哽,心头苦涩得几乎想要落泪。


    “那我们一起做软软的鸡蛋羹吃,好不好?”


    两人都点点头。


    夏油杰打算煮个豆乳锅、焖个竹笋炊饭,再做一碗贝汁茶碗蒸。


    豆乳锅是一种用豆浆作汤底的锅物,里头炖些鸡肉、豆腐和山野菜,温润又滋养。鲜甜软和的鸡蛋羹小朋友都爱吃,而笋焖饭么……这附近正好有片野竹林,他让山童去掰些新鲜春笋回来就行了。


    笋子焯水切丁,再和泡发的干香菇一起焖一锅炊饭,正是四月时节最香的饭。


    黑发少年在指使自己式神去干活的时候完全没有避着两个小姑娘。菜菜子突然扯了扯美美子的衣角,小声说了句什么。夏油杰假装没听见,转身从狱门疆里又掏出一袋米。余光里,两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凭空出现的食材。


    “大人……”枷场美美子鼓起勇气问,“您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吗?”


    “是。我们是同类。”


    「同类!」


    这个词像一束光照到姐妹俩身上。


    她们和这个厉害的大人,是一样的人!


    听到这个词,姐妹俩激动得多了几分力气,围住夏油杰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话来。


    枷场菜菜子原先哭得脏兮兮的小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拽着夏油杰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您也能看见奇怪的丑东西吗?就是飘来飘去的……”


    “对,我也和你们一样看得见。”夏油杰摸摸菜菜子的脑袋。


    美美子突然扑上来,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我们不是怪物!”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爸爸妈妈说过我们不是怪物,可是村里人都……”


    夏油杰感觉自己的眼泪也要被这孩子给带出来了,但他不能在小朋友面前哭,所以强忍着泪意说道:“你们是咒术师。你们才不是怪物。”


    “咒术师?”


    “对,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同类。我们都是「咒术师」。”


    “咒术师是什么?”美美子小声问道。


    “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还能使用特殊力量的人。”


    “那……那为什么村里人都说我们是怪物?”


    “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夏油杰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不太熟练地哄道:“你们要记住,这份力量不是诅咒,而是天赋。”


    “天赋?”


    “是的,天赋。永远不要为自己的天赋道歉。”


    枷场美美子擦擦眼睛:“真的吗?拥有这样的力量真的不会带来灾祸吗……?”


    “当然。你们将来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靠这种力量帮助更多人。”


    “大人,您能教我们吗?教我们怎么用力量?”


    菜菜子也挤过来,瘦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对!我们能帮您干活!我会洗菜,姐姐会生火,我们吃得很少的……我们不要您的钱!我们想跟着您!夏油大人!”


    夏油杰感觉胸口被什么堵住了。


    他轻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手指碰到她们干枯的发丝后心脏的软肉又被割得一酸。


    “不用叫我夏油大人,可以直接叫我哥哥。”


    “——夏油哥哥大人!”


    两个小家伙对夏油杰的建议只听进去了一半。


    夏油杰也没办法,只好先随她们去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主动帮着剥掉春笋的皮,又帮忙把野菜根部的土和小沙子、小石头洗干净,接着重新围着夏油杰团团转起来。


    看这两个小家伙打起一点精神了,夏油杰总算稍微放心下来。


    豆乳锅里要放鸡腿肉,而切鸡肉是要用刀的,她们还小,力气不够、手也不稳,夏油杰就没让她们碰。但洗碗、打水这些简单的活就可以交给小朋友。他不太放心让她们独自去溪边取水,就让裂口女陪着一路护着过去。


    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溪边把手和脸也洗干净了。


    “菜菜子、美美子,伸手。”


    “嗯!!”


    夏油杰找来一条毛巾,握着小手擦一擦,又把毛巾轻轻bia到小朋友脸上擦一擦。


    这动作似曾相识——他好像经常这样给某只大懒猫擦脸。


    一大两小开始忙活今天的晚饭。


    枷场姐妹们一边做事,一边断断续续地和夏油大人说起过去的事。


    “我们爸爸妈妈应该是咒术师,可是他们从来都不说这个,也怕别人知道。妈妈只说我们要一直藏好,不让别人看出不一样……”


    可还是被发现了。


    “有一次……我们不小心救了一只掉进水渠的小狗,那天晚上我们就被他们围住了,说我们是妖怪!”


    “后来爸爸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就生了奇怪的病,过了几个月妈妈也病了。他们都死掉了,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了。”


    夏油杰安静听着,把木鱼花和昆布放进滚水盖上锅盖。他听得心头发紧,胸口堵了一团东西,没法顺畅呼吸。


    “刚开始大家还假装来帮忙,拿点菜啊米啊,说是照顾我们。”菜菜子说,“可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只是来看我们家里还剩多少东西,还能撑多久。”


    美美子咬住嘴唇:“有一次我们种的菜刚长出来,夜里就被人拔光了……该死的松本还偷偷踢我们家的门,往我们家井里扔死老鼠!”


    那时候,两姐妹每天都在想——是不是下一秒那些小时候还亲切抱过她们的恶魔们就要闯进来把她们带走。


    “只要我们不在了,我们家的房子和地就是他们的了。”


    那些活了大半辈子的村民要对付两个没爹没娘的小女孩实在太容易了。她们年纪还小,手无寸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是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村里人甚至都不用费什么话,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她们从世界上抹去。


    说到这,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屋子里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和从锅盖缝隙里翻滚出来的豆香。夏油杰低头看了她们好一会儿。


    “你们很勇敢,做得很棒。”他轻轻地牵起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手。


    “夏油大人……”菜菜子眨眨眼,眼角红红的。美美子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一大两小抱作一团!


    “我向你们保证,”夏油杰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家人。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虽然他自己也还是个正在上学的家伙,但枷场姐妹这种情况太令人难过了,说让他甩手不管是不可能的。


    是的。


    夏油杰头脑一热,决定自己养小孩。


    反正、反正先带回去再说。


    咕嘟咕嘟……


    锅里的出汁熬好了。


    夏油杰赶紧把木鱼花捞出来。


    木鱼花这种干货不能煮太久,煮久了就会发苦,一锅清澈的出汁才好给豆乳锅打底。


    「纯豆浆是绝对不行的。」


    夏油杰一边搅拌着锅中的液体,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原则。


    这种野炊用传统柴火小炉加热的锅具升温极快,底部温度能瞬间飙高!若是全用豆浆,不出片刻就会煮出一锅焦糊:豆浆的蛋白质遇热就凝,尤其是纯豆浆,一煮糊了就有股特别冲的味道,整锅都得毁。因此必须加入适量的汤汁,将浓稠的豆浆稀释到恰到好处的程度。


    锅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夏油杰把切好的鸡腿肉全丢了进去,肉块在汤面浮了一下,很快就沉下去了。


    乳白色的汤面轻轻荡出一圈淡淡的油星。


    这种豆乳锅不适合放牛羊肉和猪肉——红肉的腥膻味太重,脂肪含量又高,不仅会粗暴地掩盖豆乳特有的清香,还会压得豆乳发闷,汤会变得又浑又腻。喝一口像吞下一层膜,油腥盖住了清香,完全不对味。


    鸡肉之所以能与豆乳锅完美融合,正是因为两者有着相似的气质——温和、内敛、不张扬却底蕴深厚。


    在文火慢炖的过程中,鸡肉会缓缓释放出自身的油脂与鲜味,而豆乳则以它独特的豆香与微甜作为回应。


    它不像清水那般寡淡无味,也不似牛奶那样浓腻厚重,而是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足够浓郁能包裹住鸡肉的香气,又不会喧宾夺主,最终成就一锅醇厚顺滑的汤汁。


    夏油杰掀开锅盖,蒸汽裹挟着香气扑面而来。


    “美美子,帮大家把野菜和豆腐都放进去吧?”


    “好的!夏油大人!”


    锅里接连躺了几块老豆腐,还有山芹和野菊苗。


    野菜带一点苦,但那种苦是好的,是山里的干净味道。


    这些山野之味是点睛之笔,它们自带的一丝清苦与芳香,恰好能中和鸡肉与豆乳的浓郁,让整锅汤不至于太过厚重。


    汤还未完全炖至火候,夏油杰就先盛了两小碗放在一旁晾着。


    他特意在碗底多放了几块鸡肉,上面盖着嫩滑的豆腐,最后浇上热汤。


    这是给枷场姐妹准备的——两个小姑娘已经饿了太久,肠胃虚弱,最需要这样温润滋补又好消化的食物。


    好香啊……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但当夏油杰将碗递到她们手中时,两个孩子却犹豫了。


    她们捧着温热的碗,目光在夏油杰空荡荡的手和自己面前的碗之间来回游移,迟迟不敢动筷。


    “先吃吧,我还要再做点其他菜。”


    看见他脸上鼓励的笑容,两个小姑娘才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每喝几口就要抬头确认一下夏油杰还在身边没走。


    喝着喝着,菜菜子用筷子拨开雪白的豆腐。


    哇!碗底藏着好多大块大块的鸡腿肉……


    小朋友大口喝汤大口吃肉。


    当豆乳锅的汤汁渐渐收浓,炊饭的香气也从土锅里飘了出来。


    春天的味觉,首当其冲便是竹笋——鲜嫩、清甜,带着山野的灵气。而竹笋料理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竹笋炊饭。


    揭开锅盖,蒸汽裹挟着浓郁的米香与竹笋的鲜甜扑面而来!


    他们用的米还是御馔津准备的,米粒晶莹饱满又提前浸泡吸足了水分——这样煮出来才会粒粒分明又软糯适口。


    竹笋被切成薄薄的扇形片,每一片都透着嫩生生的淡黄色。除此之外,夏油杰还弄了两片油豆腐皮,先切成细丝,再细细剁成碎末。


    这些油豆腐皮都是御馔津和玉藻前亲手做的,用砂糖、酱油和味淋煮过,滋味甜润。


    煮饭的水,是泡过干香菇的香菇水。


    干香菇比鲜香菇更香,这是料理人的常识。


    鲜香菇水分太多,香气被稀释得寡淡;而干香菇在脱水过程中细胞壁破裂,内部的风味成分会在泡发时大量溶出,融进水里形成浓郁鲜美的香菇水。


    这种水就像一勺天然的高汤。用它煮饭,米饭会染上一层温润的菌菇香气,不喧宾夺主,还能衬出米粒本身的甘甜。若是煮粥、炖汤,或是炒菜时加一点,整道菜的底味都会变得更深厚。


    干香菇的香气厚重,带着一股“地气”。带着泥土的憨厚,是沉甸甸的。整片山林的气息都收在干香菇的皱褶里。


    而竹笋是伶俐、脆生生的。


    一咬下去,那些天门冬氨酸、谷氨酸便争先恐后地往外冒鲜味。


    这两样东西碰到一处,倒像是老成持重的成人遇上了活泼的稚童——香菇闷声不响地垫着底,竹笋在最上层把鲜味舞得清亮。最妙的是用泡香菇的水煨笋:汤色清亮,喝起来却厚实,鲜味在舌根上轻轻一拱,马上就悄悄溜走了。


    这种鲜法不是厨子调出来的,是山野间自己长成的味道。


    汤里既有菌菇的浓郁,又有竹笋的清爽,喝起来清中带醇,鲜中有厚,是一种极其自然的提味方式。


    夏油杰往米饭里还撒了一把切碎的油豆腐皮。


    这些油豆腐皮被酱油和砂糖浸透,在炊煮的过程中,甜咸的汁液会慢慢渗入米饭,让每一粒米都带上淡淡的酱香。他特地另舀了两勺泡豆腐的酱油浇进去——无论是香菇还是竹笋,都很适合与酱油搭配。


    酱油的鲜是慢慢养出来的。


    在漫长的酿造过程中,黄豆和小麦中的蛋白质被分解成带着深邃鲜味的氨基酸。


    砂糖本身不带鲜味,它的作用是调和,让咸味变得圆润。就像有些酱汁加了糖,入口不会觉得齁咸,反而多了一丝温和的甜意,使整体味道更加平衡。


    光是酱油,难免有点呆头呆脑。


    糖让味道柔和,酱油赋予鲜香,两者结合,让底味更稳、更有层次。干菇的醇厚与鲜笋的清爽再被酱油轻轻一提……所有风味在高温下交融,最终被米饭稳稳地承托住!


    热腾腾的炊饭分到了大家手上。


    枷场姐妹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扒进第一口。


    “!!!”


    小朋友瞬间瞪圆眼睛!


    美美子悄悄把脸埋进碗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要这个香香的味道永远记住!


    米饭的丰饶让人热泪盈眶。


    春雷炸响,泥土迸裂。


    被黑暗压了许久的幼笋终于破土而出。


    它们曾蜷缩在厚重潮湿的土层下,不见天日,只能沉默地生长。直到那道雷霆劈开大地,震碎了困住它们的枷锁。


    空气涌入,阳光倾泻而下——原来世界是这样明亮啊。


    好安心啊。


    这样的味道吃进嘴里,让人觉得幸福得想落泪。


    另一口汤锅也热起来啦。


    夏油杰往锅底淋上一层薄薄的油!


    “滋滋——”


    翠绿的香芹在热油中欢快跳跃。


    时机正好,青口贝和虾夷扇贝也一股脑摔入锅中。


    咔咔咔…


    他迅速盖上锅盖,让高温将贝壳的鲜美完全锁住。


    约莫三分钟后,夏油杰揭开锅盖。


    锅底已经积攒了一层晶莹的汁水——那是来自大海最珍贵的馈赠!他动作麻利地将贝肉取出,小心地剥下饱满的贝柱和鲜嫩的海虹肉,整齐地码在一旁的盘子里晾着。这些贝肉不能煮太久,否则会变得像橡皮一样难以下咽。


    这锅凝聚了海洋精华的汁水将被用来制作三份精致的茶碗蒸。


    夏油杰轻轻搅动着金黄的蛋液,将温热的贝汁缓缓倒入。然后在每个蒸好的蛋羹里放上最肥美的贝柱和海虹肉作为点缀。最后,几颗晶莹剔透的鲑鱼子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最上层,再淋上一圈香气浓郁的芝麻油。


    贝壳们活着的时候,贝肉两头的肌肉充满力量,能将家园紧紧闭合。它们以此躲避天敌,捕捉藻生物。


    一旦受热,贝壳只能无力地打开家门挤出这锅极致鲜美的原汤。


    而那些鲜美的汁水,则是贝肉中的水分与海水的完美融合。


    之所以如此鲜美,是因为它们富含天然的鲜味物质——谷氨酸和肌苷酸。贝肉受热,这些物质从细胞中缓缓释放,与海水中的矿物质相互交融,最终成就了这一锅令人陶醉的鲜汤。


    用这碗凝聚了大海精华的汁水来蒸蛋,就像是用最纯净的海水来烹饪。


    不需要复杂的调味,蛋液本身就能完美吸收这份来自海洋的清甜。蒸好的茶碗蒸呈现出完美的质地,表面光滑如镜,内里柔嫩似绸。每一口都在舌尖绽放出一片温柔的海,纯净、鲜美而不带丝毫腥气。


    “哇……”


    好厉害的鸡蛋羹!


    菜菜子和美美子捧着茶碗蒸,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食物。


    蛋羹温暖滑嫩,上面的扇贝肉大得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珍馐。两个小姑娘先是小心翼翼地吃掉新鲜的海虹肉,然后用勺子沿着碗边,一层一层地刮着蛋羹。


    轻轻吸、小口抿。


    她们生怕吃得太快就会错过这份美味!


    当蛋羹只剩下薄薄一层时,菜菜子和美美子才依依不舍地将那块硕大的扇贝柱送入口中。剩下的鸡蛋羹被拌进饭里,每一口都盛得满满的。


    两人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吃得眼眶都红了一圈,一句话说不出来。


    心里是沉甸甸的酸胀,嘴巴却像被最轻盈的春风拂过。


    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吗?


    这样的幸福,在爸爸妈妈消失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睡吧,睡吧,闭上小眼睛,


    月光轻轻,摇着树影。


    风也停,云也静,


    只有星星,眨呀眨不停。


    梦里有片,银色的海,


    浪花托着你,轻轻摇摆。


    鲸鱼低吟,水母发亮,


    陪你沉入,温柔的晚上……”


    夏油杰把两个疲惫的孩子哄睡着。


    他轻手轻脚走到外面。


    不多时,电话接通。


    “悟……”


    “怎么了?杰。”


    夏油杰一听到五条悟的声音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放开死死咬着的嘴唇,喉咙发抖,哽咽地说:“你来,好不好?”


    “你在哪?”


    ——杰现在非常,非常,非常需要自己。


    五条悟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作者有话说:[好的]等一回高专,老师同学们就会惊喜的发现两个不靠谱的家伙居然整出孩子啦!双双喜提未婚二孩爸身份。


    不过回去之前还是有点事情要解决完毕的[奶茶]


    会是非常特别的解决方式,敬请期待!


    第70章 是的,我们是有俩孩子(本章含重要剧情)^……


    五条悟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 正靠在走廊窗边喝夏油杰早上出门前给他放在冰箱最上层的冻椰子水。


    小猫的任务地点比饲主要近一些,就在东京市内,因此他已迅速打猎完毕回到宿舍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咕固咕——”


    “啾啾、啾啾!”


    男生宿舍静得出奇。


    嗯~杰现在在干什么呢?


    反正任务结束之后也没课, 晚上要不要喊硝子和七海他们顺路拐去吃个章鱼烧呢?小猫琢磨。


    ——主要是可以顺手给杰买一份放到狱门疆里。


    杰的任务地点好像很偏, 肯定没什么好东西吃!看到狱门疆里热乎乎的章鱼烧,他肯定会很惊喜的~嘿嘿。


    这么想着,五条悟嘴巴漾起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杰~


    嗡嗡…嗡嗡…


    “嗯?”


    手机响了几声,他拿起一看, 来电人是夏油杰的名字。


    “杰!!”他美滋滋地接起来,语气是惯常的松散,“怎么了~杰?”


    电话那头很安静, 没有背景声,也没有以往那声温柔的“悟”,只有一秒迟疑,然后是夏油杰低落下来的、近乎悲哽的声音。


    “悟……你来, 好不好?”


    一瞬间, 五条悟的心脏被攥紧了!


    “你在哪?”


    夏油杰没有马上回复他,而是自顾自说起了别的话。


    “我可能做了点麻烦的事。”


    “没关系。你在哪?”


    “…村,没在村子里面, 靠北边山口。”


    “你一个人?”


    “还有两个小孩子。”


    “等我。”


    通话不到三十秒就挂断了。


    等他……等他!


    五条悟飞奔到高专另一头, 站在家入硝子宿舍阳台的走廊尽头喊了一声:“硝——子——!!”


    家入硝子正窝在宿舍剪指甲, 听见五条悟嗷嗷叫,只好放下东西出去。


    “干嘛?”


    “杰碰到麻烦了!!陪老子一起过去吧!拜托拜托~”


    “现在?他在哪?”


    “还在任务地点附近!等下我们飞过去!”


    “稍等我几分钟。”


    “嗯嗯嗯。”


    他们到达村口的时候, 天上已经挂起不少星星了。


    山里的风带着草烧过的燥味, 手机讯号极弱,只有路边的电线杆上还挂着几只昏黄灯泡,忽闪忽闪。


    “呕…呕……”


    家入硝子扶着电线杆大吐特吐:“下次绝对不听你的……呕!飞得太…呕呕呕!”


    五条悟毫无忏悔之意, 吐了吐舌头。


    “果咩果咩~”


    二人往里走。


    整个村子被咒力围了一圈,气味紊乱。


    这是术式影响下的大范围干扰——有人在这里制造过幻境,规模不小。


    而且,咒力残秽不能再熟悉。


    “五条。”家入硝子眉头皱起,“你闻到了吧?”


    “……嗯。”


    五条悟忧心忡忡。


    怎么回事?杰碰到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把她们杀了!杀了…”


    村子的正中央传来一阵喊叫。低声哭、断续笑,还有人混乱地跺脚、拍打墙面。


    那些人诡异的叫喊以及叫喊的内容让两个学生毛骨悚然。


    “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是大家一起投的票啊……”


    “她们天生不干净!我们只是……只是把灾星关起来……”


    “栗口家的婆娘不是我拐的,我只是带路……带到镇上的人是他,是他不是我……”


    “她不是我们村的,没人会知道她不见了的…我们也只是顺手……”


    “是、是吉野那死小子先乱说话我妈才会病,他活该掉河里!”


    “我婆娘不是我推的,我们就是吵了一架,我就轻轻一碰……她自己脚滑的,真的是她自己滑的……”


    几十个村民跪坐一摊,他们眼神涣散、口中喃喃,看起来像在接受某种看不见的惩罚。


    村子不大,罪孽倒是快挤出这片土地了。


    “这些人全都在幻境里啊。”硝子低声说,“是玉藻前的术式。”


    夏油杰动的手。


    两人一言不发匆匆向前找。


    再往前就出村口了,过了山坡,是小小一间破柴屋,门虚掩,里面一盏露营灯正亮着。


    五条悟推门进去。


    “杰。”他喊。


    夏油杰坐在帐篷边,抱膝低头,两只手撑在腿上,手指交扣,掌心有点发白。他听见动静后转头看过来,眼神一下子放松了。


    柴棚角落有一顶薄帐篷。


    帐篷里,两个孩子蜷在一块儿睡得很沉,小脸贴着,小手牵着。


    “悟!硝子……”


    夏油杰没想到五条悟把他们的另一位同期也给薅上了。


    五条悟在他旁边坐下,心疼地用掌心盖住他苍白的脸颊试图暖热。


    “发生什么了?杰。”


    “是我做的。”他轻轻搭上五条悟的手背说道。


    “任务本来不复杂,”夏油杰低声说,“一个小村子,清除个三级咒灵。处理完我就打算走了。”


    “结果一个村民拉住我说村里还有地方不干净,让我帮忙看看,我就跟他们去了。走到一栋破房子前,他们说让我处理掉里面的「东西」。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一走近,看见笼子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就被关在里面。他们说咒术师的后裔是怪物,是村子灾祸的根源……让我……动手杀掉。”


    “悟,他们让我杀两个咒术师的小孩。”


    夏油杰停了一下,嗓子发干。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悟,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屋里空气突然变得很稀薄。


    大家都喘不上气。


    五条悟死死咬住后槽牙,把手搭上挚友的肩:“你做得没错。”


    他深深闭了下眼,“太恶心了…要是老子先到,老子大概也会气到直接动手。”


    家入硝子倚着门框听完夏油杰的讲述,默不作声把手伸向兜里,漫无目的摸了一阵又掏出来了。


    她蹲下来观察一阵。


    “没有什么大碍,小孩子最怕发烧。”


    夏油杰干巴巴地说:“啊,那就好。”


    硝子又问:“你给她们吃东西了吗?”


    “嗯,做了点饭菜。她们刚吃过就睡了。”


    硝子点头。


    三人沉默一阵。


    夏油杰心情低沉地开口:“怎么办?虽然没有伤人,但我用咒术对普通人动手了……我当时忍不住。”


    他把头埋低了一点。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干脆结束他们。


    那一瞬间的憎恶浓烈得令他心惊!


    家入硝子掏出打火机。


    她一只手支在门框上,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会儿。


    “夏油、五条,我们出去说吧。”


    三人找了几张小破凳子坐下。


    硝子说:“我有点饿了,出来的时候还没吃晚饭。你的锅不是还没收?煮点泡面边吃边聊吧。”


    “哦。”


    五条悟翻了翻狱门疆,掏出几袋咖喱味的泡面。


    他接着掏。


    “有鱼丸和香肠,要吗?”


    “来点鱼丸吧。”


    “好。”


    五条悟找到了他们之前买的袋装鱼板、竹轮鱼肉卷和墨鱼丸,打算全部丢到泡面汤里加料。


    “那两个孩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家入硝子问。


    她撕开五包泡面,只放了两包调味粉,接着把所有的面饼都丢进去。


    夏油杰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一眼小帐篷里熟睡的菜菜子和美美子,两个孩子还在熟睡,手牵着手,小脸贴在一起,眉头还有些不安的紧皱着。


    锅底蛰伏的气泡隐隐顶出水面。


    “我不知道。”他说,“其实我也没想好。”


    倒也不是没想,是根本想不出来有什么完美的办法。


    她们要上学,要吃饭,要长大。要有新的正式身份,要有人教她们写自己的名字、绑头发、系鞋带。要有人教她们辨认各种小动物的称呼。要有人带她们出去玩,跑得太快时要喊回来。夏天感冒,冬天不穿袜子,受了委屈要有人安慰一下。她们是活生生的小孩。


    我能负责这两个孩子一辈子吗?


    我真的能吗?


    他不知道。他没有答案。


    ——我该怎么样让大家变得幸福呢?


    夏油杰想。


    他今年十六岁,刚升上高专二年级。成为咒术师是他主动选的路,他喜欢咒术,偶尔也讨厌它。


    我喜欢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大家的感觉。


    我喜欢守护的感觉,喜欢大家都依赖我的感觉,喜欢有人在喊我名字的时候眼神是信任的而不是怀疑的。


    喜欢大家吵吵闹闹围着我,说“你来决定吧”、“你最靠谱了”、“你不会出错的”。


    喜欢有人因为我站在前面,就敢放心地站在后面。


    喜欢那种“只要我还在,就不会有人受伤”的心情。


    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累,会不安,会想躲开,但大多数时候,夏油杰是真的、真的很喜欢。


    但他偶尔也讨厌。


    讨厌每次出任务回来,嘴上说着“事情解决了”,但心里却还是堵着一块。讨厌咒术的世界总是拉着大家跑得越来越快——快到很多事还没学会理解,就已经被迫接受了。


    他明明也只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少年而已。


    哎!


    可是。


    已经说了陪着菜菜子和美美子,说好了会照顾她们做她们的家人。


    承诺了就得走到底啦。


    虽然夏油杰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他低下头,喉咙发紧。


    夏油杰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么没底气的样子,于是干脆闭了嘴。


    锅子替他咕嘟咕嘟冒了气。


    五条悟直接将整袋丸子倒进沸水里,热气裹着咕咚一声,丸子掉进水中,有几颗很快浮了上来。他拿筷子点了点水面,让那些卡在锅边的丸子滑到中间去。


    “杰,帮老子把竹轮卷也挤进去!”


    “要多少。”


    “一整包都倒进去吧!”


    五条悟稍微放空思绪。


    啊~啊。


    这下他和杰都成了那种未成年没结婚就有了小孩的家伙啊。太搞笑啦!


    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生活本来就麻烦。咒术也麻烦,咒灵也麻烦,大人说的话、学校的规矩、社会的方方面面哪样不麻烦?


    但他们可是最强诶。


    再麻烦的事,只要一步一步走总归能走到头。路不通那就撞一撞绕一绕,实在不行就一拳打穿它!反正有杰在,他才不信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会连照顾好两个小孩都做不到。


    诶,真要说的话,这事还挺有挑战性的!


    ——不按套路出牌、没人安排、自己决定方向然后一步步走下去!


    这种事才适合他们啊!!!


    于是,小猫开口了。


    “呐!老子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说实话,完全想不出来。”


    不过下一秒,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就听他自信道:“但老子不觉得这事有多棘手啦!杰,我们就一起养吧。你不是说过要当她们的家人吗?那老子也当。”


    一只小猫轻轻窝进夏油杰的心脏。


    “悟……”


    “杰!”


    两人抱作一团。


    “咳咳。”


    家入硝子轻咳两下。


    “喂,我说。这可不是养宠物。”


    见硝子似乎误会他们两个是心血来潮,夏油杰忙解释:“我们当然知道!!”


    “我也当然明白你们两个是认真的,但是——”


    “你们可是要为两个活生生的人负责。”


    硝子说,“这可不是今天吃了饭、睡一觉就结束的事情。你们两个现在几岁?十六?十七?连早饭吃什么都能吵一架的年纪,就要担起两个小孩子的一生。你们自己的人生都还没想明白呢。”


    夏油杰低着头搅汤。


    他绕着锅边搅了一圈把还浮着的调料粉一一按进汤底。


    水面从清亮变得浑浊,浓重的咖喱香气被激发出来,一丝异域的辣味顺着热气扑上来扇他的脸。


    啪。


    家入硝子的声音其实不带任何情绪,但,她提出来的每句话都在用力抽打五条悟二人的脑子。


    “你们可以一时冲动地随便说出陪伴和照顾,但是真正回到现实中生活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会按照你们预想的发展的。你们自己都是需要监护人代理的未成年,等回东京,这两个小孩的监护权你们有考虑过要怎么办嘛?”


    “夏油。五条。”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之一,就是用半吊子的爱给人希望,再让别人自己收拾失望的烂摊子。我劝你们最好想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才刚刚喜提未婚二孩爸身份的两位少年感觉头上被浇了盆冰水。


    硝子说的句句在理。


    五条悟头皮发紧,可怜兮兮反驳道:“硝子,那难道我们要抛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小孩放她们自己生活吗?”


    家入硝子回得很快:“我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要抛下她们。”


    夏油杰吸吸鼻子:“那……”


    “照顾并不等于你们非得自己扛啊?”硝子从兜里摸出打火机,长长呼出一口气,嚓一下、两下,火苗迸出。


    烟屁股无奈地点着了。


    “我说啊……你们就没想过求助成年人?”


    “夜蛾老师一直在制作咒骸,那些咒骸你们平时当战斗道具看待,可他是有把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当自己孩子在养呢。五条你最清楚,夜蛾老师那边条件比我们好得多。资源、安全、经验……夜蛾老师虽然长得很粗糙,其实做事比我们谁都细哟。”


    啊!


    五条悟一下打开了思路。


    “是哦……夜蛾可是有过婚姻的成熟中年男。”


    “就是说啊。”家入硝子点头。


    她开始把便利店的袋装溏心蛋一颗一颗挤进各自的碗里。


    夏油杰一怔。


    同期的思虑比他和悟都要周全得多——


    她们是两个会呼吸的小孩啊,硝子说。这是接下来十几二十年会一直出现在你们生活里的「责任」。你们有没有真的意识到这一点?我不否认你们的心是好的,可这不是一场咒术任务,不是打一场架就能回去总结经验的事情。你们可以救人,但不是非得把她们整个人生都抗在自己肩上。别一个冲动把她们和你们的人生都拖下水。


    “回去找夜蛾老师呗~让他愁眉苦脸总好过自己在这里愁眉苦脸。总之,找个能接得住这件事的大人。”


    锅还在咕噜冒泡,香味越发浓郁。


    这就是他们今晚的宵夜——用便利店的食材堆出来的超豪华咖喱椰奶泡面。简陋,但丰富。粗糙,但温热。


    找大人啊。夏油杰想。


    确实这样做是最好的!


    但是,夏油杰还有一个最担心的问题——


    “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家入硝子觉得这问题简直是无厘头:“哈啊?什么意思?”


    “毕竟我对普通人动手了。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做了错事。”


    “你是说制造幻境的事?”


    夏油杰点头:“嗯。”


    五条悟扁扁嘴:“不是挺好的吗~?那帮人又没少胳膊没断腿。”


    家入硝子问:“从结果上看,你没杀他们,对吧?”


    夏油杰说:“如果杀了,恐怕现在就不会和你们在这里这样谈心了。等你们来找我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明明一开始是为了守护普通人才决定走这条路的,可这次,我却是对他们出手的人。”


    啊哈~又纠结上了。


    敏感长发男。


    家入硝子夹了块墨鱼丸,随便吹一吹,边嚼边吐槽:


    “唔。确实违反了规定,但不是原则性问题哦。”


    “对啊!!杰,你是在美美子她们遭到迫害的时候出手救人。这不是一回事捏。”


    憎恶的情感过了巅峰的那个时间就慢慢弱化了,冷静下来的夏油杰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


    “可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守护普通人。不是分「坏的普通人」和「好的普通人」。”


    如果连我都开始划线,那这个信念还有什么意义。


    “夏油,我觉得你有时候好像把普通人当作一个必须要我们咒术师来保护的「符号」了,说到底,你不是在对你心里想保护的那个符号出手,你是在对那些已经失去底线的大人出手。那是两回事。”


    五条悟给一直不动筷子的夏油杰盛了一碗汤,裹住他的瘦削的手指,安抚地捏了捏。


    “杰。那些人之所以能那么做,是因为他们知道干坏事的代价很小所以才持强凌弱。而你是更强的一方,所以你一出手他们才停了。这就是你现在的意义啊!你有力量,然后你选择了站在被欺负的枷场那边!你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


    夏油杰接过热乎乎的碗。


    “我知道。我只是……”


    他垂下眼。


    那双在宗教画里常常现身的眉眼此时躲到了乌黑的发帘后头,略带忧愁地隐去。


    “今天我能说服自己是不得已,那以后呢?如果下次我又做了什么不得已的事——如果永远都有一些不得已的事。”


    家入硝子:“你在这种年龄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堕落,夏油,我都快被你感动了。”


    夏油杰哭笑不得:“硝子!”


    “你做的事没有错,只是救人的代价而已。”


    家入硝子又卷了满满一筷子面条,蘸满咖喱汤汁后送进嘴巴嚼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夏油,你以为事情会等你想通才发生?没有这种好事。现实比我们快,它可没工夫问你「准备好没有」。”


    “而且你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准备好啦,杰。快吃,不然凉了。”


    “嗯……”


    在挚友的催促下,夏油杰也开始囫囵吃了两口面,嘴里没什么滋味。


    他叹了口气:“你们就没这种时候吗?一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错了,但还是继续做下去。”


    “天天啊。”五条悟飞速回答。


    家入硝子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抚额:“喂,这种时候不要笑了。”


    硝子把筷子一搁,随口说道:


    “我小时候试过写‘正确人生手册’你们知道吗?那时候很流行成功学啊~电视上穿西装的大人教你什么事要怎么做才最好,怎么说话不会伤人,几点睡对身体好。我跟着写了一大堆。后来发现第一条就做不到。”


    五条悟竖起食指,兴奋道:“哦哦哦!老子也经常~写了计划但是不会去做呢。”


    “诶??硝子会干这种事?”


    夏油杰自动跳过五条悟的插话。


    家入硝子点头承认:“嗯,因为我也怕啊。怕搞砸,怕后悔。但后来我想通了……有些事就是怎么选都不对,只能选一个你不那么讨厌的错法。换句话说,就是你应该选那个让你即使犯错的时候也会比别人开心一点的答案。”


    夏油杰想了半天:“那不是解决不了实际的事情吗?”


    “你干嘛总想着要解决?”


    夏油杰一愣:“不解决,那要我干嘛?”


    家入硝子吸一口烟:“就这样活着啊。你以为我们都是来拯救世界的吗?”


    “……”


    夏油杰沉默。


    他内心:不是吗!?


    五条悟问了出来:“啊……不是吗?”


    家入硝子:“是吗?”


    夏油杰犹豫:“不是吗?”


    硝子沉默。


    “笨蛋才会觉得是吧。”


    五条悟伤心地捂住家入硝子的嘴:“硝子……硝子,你别说了。”


    他转而对挚友说道:“哎,杰就是这样的,总想做对这个世界正确有益的事情,但这个世界又没打算给我们正确的剧本。”


    “他可不止。”家入硝子吐烟,“他是想变成可以修好糟糕事情的大人。”


    夏油杰迷惑:“……不是应该这样吗?”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


    这家伙一副没胃口的表情,弄得连她都开始吃饭不香了。


    “没有应该。真的,夏油,没有应该这种东西。”


    “不论走到哪里,你能看到的其实都是混乱、偶然、还有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你能救一部分人,但你拯救不了整个世界。别太把自己当神了,夏油。你不是世界的止痛药。”


    “……硝子。”


    “我已经试过很多很多次了。”


    “你怎么做到的?”夏油杰问。


    “什么?”


    “面对这些,知道你无能为力,还是要去眼睁睁经历和接触……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硝子沉默了一会。


    她说起了一个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第一次救不回人,是个面对一位三分之一身体被咒灵吃掉的术师。当时血止住了,呼吸也撑住了,我以为他能活下去。结果心脏停了,连半分钟都没给我反应的时间。”


    五条悟和夏油杰沉默。


    “知道我那一刻在想什么吗?我想的是,我是不是发动术式慢了一步?是不是少输入了一点咒力?后来我很肯定我做的每一步都正确——但人还是死了。我那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做对了也不能保证不会失去。救一个人,也许他明天就死在别的地方。不是我做得不够,是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家入硝子那双沉静的眼睛穿透了两位好友。


    “所以你说你做错了,我其实并不觉得。夏油,你只是跟现实撞上了。所有人都会撞的。”


    夏油杰咽下一口泡面汤,觉得这话让他眼眶发热,热得直烫心脏。


    五条悟目不转睛地看着挚友。


    “谢谢你,硝子。”他替夏油杰说。


    半晌,夏油杰问:“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家入硝子忙着用泡面裹住溏心蛋一口吞,闻言,含含糊糊道:“啊哦~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


    狐狐呆滞。


    “诶?”


    “是啊,别看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大家都很不知所措的。”


    夏油杰憋出一句:“那……那怎么办?”


    家入硝子斩钉截铁——


    “不怎么办。就放着。”


    五条悟挠挠脸,觉得是个好主意!“好像也行哦,杰。”他说。


    “是么。”夏油杰叹了口气。


    “安心啦。不知所措是这个年纪最合理的状态。”硝子总结。


    腮帮子鼓鼓的某人也跟着点头:“嗯!老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但是!老子会永远支持杰!我们一起做杰觉得对和开心的事情!!”


    夏油杰捧着手里的小碗,抬头望天。


    他觉得胃口又恢复了。


    他夹起一筷子五条悟超级爱吃、屡屡投喂到嘴边的墨鱼丸。


    唔……


    狐狐嚼嚼.jpg


    墨鱼丸味道好像比普通鱼丸更浓一点,一咬下去有种在和后槽牙打架一样弹牙的韧劲。这种丸子在摔打的时候往往不会全弄成鱼肉泥,内里通常还夹着墨鱼小粒。


    海的咸鲜,淡淡的甜。


    他又吃了一口竹轮卷。


    竹轮鱼肉卷的味道更温和、略带甜味,没墨鱼丸的甜味那么明显。咬下去也是弹性十足,外皮有一点烤过的香气,里面是细腻的鱼浆,有点像鱼豆腐……但更紧实!


    整体口感干净、有淡淡的咸香,是那种朴素又耐吃的味道。


    “多吃点~!杰。”


    五条悟笑眯眯地倒了一小罐椰奶进锅里。


    夏油杰又盛了一碗汤,感觉比刚才要好喝、也比刚才更温暖。


    咖喱的浓郁辛香来自油脂与香料的完美融合。


    竹轮和墨鱼丸煮进去后,把汤的香气吸进去,变得更有味;同时它们的鱼香、海鲜味也渗进汤里,让咖喱的风味多了一层鲜。一吸一透,味道更厚、香气更深,还多了嚼劲,口感也更丰富。整碗泡面不再只是咸辣,而是香、鲜、滑、弹都有了,所以特别好吃。


    椰奶的加入,则是另一重惊喜。


    椰奶本身带一点天然的甜味和椰子的香气,脂肪含量适中,入口滑顺。加进咖喱汤后能中和香料的辛辣,让汤底变得更圆润,不那么冲,又不失浓郁。香料的味道也会因为椰奶的包裹,变得更持久、更有层次。


    一口下肚,有咖喱的醇厚、有椰子的香甜。


    有一点辣、一点烫。


    夏油杰得到了一种温温热热、香香甜甜、从喉咙舒服到胃里的满足感。


    见他胃口大开,五条悟赶忙用自己的碗搭配了一份「撒豆噜特制面面」给他!


    “苏咕噜~你试试这样吃~!”


    小猫急着给饲主分享自己最爱的食物。


    夏油杰也不接碗了,他直接凑脑袋过去就着五条悟的手吃——


    “!!!”


    喔!超级好吃啊!


    五条悟的吃法简直堪称天才吃法——


    夹一大筷子面条,卷吧卷吧,绕着一颗竹轮鱼肉卷裹起来,接着把在咖喱汤汁里涮过的溏心蛋放上去,然后最上层盖一张烤海苔片……


    立刻夹起来一口闷!!!


    蛋黄是浓稠的脂肪源,带着天然的甘甜和蛋香。和泡面一起吃时,蛋黄在嘴里化开,会把面条的辛香包裹住,形成鲜、咸、甜、滑并存的复合口感,也让咖喱汁变得更浓稠。泡面的面条本身就经过油炸处理,孔隙丰富,海绵般贪婪地吸收汤汁的精华……煮过后的面条又弹又卷,吸附了墨鱼丸、鱼板、咖喱、椰奶的味道,口感是软中带韧,汤味挂得住,一点儿不单薄。而海苔片蕴含的天然谷氨酸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风味的层次,它从一开始的焦脆妥协,在嘴巴里微微软化舒展——海草的明亮风味把整一口面都带起来了。


    “好吃……”


    最后一口下肚,饱足得人一激灵,从喉头直爽快到胃里。


    他抬头,银河垂落,星星睡得毫无章法。


    他低头,灯光里浮着细小的飞虫,虫子飞得混乱无章。


    一些宇宙给予的力量跌进空碗里,被夏油杰吃进了肚子去。


    夏油杰怔怔望着这片土地。


    你们也不知所措么?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面对这个世界,我们大家都不知所措。


    原来生命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我多希望可以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完美、做得正确,多希望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决定都是有意义的,多希望我人生中每个选择都不会让别人失望也不会让自己后悔。可事实是,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心里没底却又不敢停下来。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能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了。


    告诉我哪条路才是对的。


    告诉我现在这样是否还来得及。


    但没有人会真的知道答案。


    也许就像硝子说的那样,生命本来就不是要我们“做对”,而是要我们享受这段不确定的旅程,在遗憾里学会继续。


    硬要说遗憾,好像也没有很遗憾的东西。


    因为悟像一颗奇怪的树扎根在我人生的土壤里了。


    我再也不是一个人。


    不是独自的「你」,也不是孤独的「我」,而是「我们」。


    我们两个一起迎接这样的世界。


    有你在我旁边和我一起迎接这样乱糟糟的世界,一想到这样的事实,心脏的那块重重的石头好像又放下来了。


    悟和我。


    我们两个都是小小的、不成熟的、在这个世界里慢慢摸索的生命。


    我们如一对蹒跚学步的小动物那样跌跌撞撞地被抛向这个世界,如果只有我一个,也许早就趴在原地不动了。我大概会被风声、光影、所有太大的东西吓得不敢出声。


    可是有你在这里,事情就不太一样了。


    我开始想张望周围、试着往前挪一步。


    我们像两只不太熟练的小动物在这片世界里到处乱晃,风一吹就缩起来,草丛响一声就一块儿抖一下,可也正因为这样,每个地方都变得新鲜又有趣。


    有你在,我甚至开始期待——


    我们还会走到哪儿去?


    还会发现什么?


    这片看起来吓人的世界突然变得像个地图游戏!我很想知道下一格是什么颜色,会不会有一些很好很棒的东西在等我们!


    这个世界的矛盾依然存在,分歧不会消失,我们未必能改变世界的锋利,但我们可以一起握住它。


    两个笨笨的家伙站在一起,会比一个笨蛋站得稳一点。


    对啊。


    我们两个一起笨拙地面对,笨拙地往前——


    就这样像笨蛋一样生活下去。


    这是渺小人类面对世界最浪漫的方式。


    ……


    “然后,你觉得呢?”家入硝子问。


    “要是现在就主动联系夜蛾老师,他肯定会来。反正你刚才都说了你不知道怎么办,那就让可靠的中年人来想咯。”


    夏油杰低头捏搅衣角。


    过了几秒,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五条悟抱着他晃晃:“就是嘛!让夜蛾来想办法啦。”


    夏油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的吐出一声“嗯”。


    “夜蛾老师大概已经快到了呢。”


    某人大惊失色:“诶???诶诶诶?!硝子!硝子!你做了什么?”


    “不久前发了邮件给老师。”


    “诶——?!什么时候!”


    “就在你和五条说要一起养孩子的时候。”


    “诶??怎么!”


    硝子无奈望天。


    如果任由夏油那个过于敏感的家伙消极下去,说不准连汇报都不打算汇报,还很大可能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轰动事情。


    而五条……嗯,不用在意他的想法。


    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想法。那家伙是一只夏油说什么他就觉得「事情就是这样没错」的呆头鹅,如果夏油说要带着小孩休学,他恐怕下一秒也会屁颠屁颠跟着跑掉吧。不过,夏油倒不一定会同意就是了,他正是那种害怕拉别人下水、所以会一个人把所有责任和事情都大包大揽的笨蛋。说起来,夏油的善恶观已经潜移默化植入到五条的身体里了呢……变成了类似导航感应指针一样的东西。


    “因为当时你们两个一副准备带着小孩浪迹天涯的表情啊……”


    “啊。”夏油杰悻悻道,“啊,好吧。”


    “姑且等夜蛾老师过来吧……”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怎么这么快!——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硝子果然还是三人组之中最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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