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是家主夫人的房间


    清早 7:05, 仙台。


    朝市街道。


    晨光爬到两个哈欠连连的少年脸上,热闹的叫卖声不断从耳边掠过。


    “如何?悟,这里人多, 会不会难受?”


    “没关系!老子觉得超级好玩!”


    夏油杰收回略带担忧的目光:“好吧。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随便打包点什么带回去就好,千万别勉强。”


    “喂喂喂……哪有那么夸张, 你把老子也看得太脆弱了吧!”


    “只是想你舒服些……”


    仙台朝市卖什么餐饮生意的都有, 五条悟不知突然在哪里看的旅游攻略,今早六点多钟就把他弄醒了,吵着要来。


    两人今天要回学校, 家里是早便知道的。妈妈顶着蒙亮的天起来送他, 硬塞了一万日元进校服口袋。


    “和小悟买点吃食带回学校!”妈妈这么命令。


    他们路过排着长队的饭团铺,老头和蔼精瘦,手脚麻利地送走一位又一位客人。店门口坐着一位头发整洁的老太太,正摆弄笸箩里的菜叶尖儿。


    不远处,鱼摊老板踩着沾满鳞片的胶靴来回走动,沙沙碾过满地碎冰。


    “走!走!”


    粗犷的男人把猫赶到一边。


    住在市集的猫儿们一向来去自如——这边躲起一只狸花猫,那边又冒出一只小橘猫正在偷舔梅干上的盐霜。


    夏油杰蹲在渍物摊前屈指轻弹, 蝇头们瞬间消散。猫儿似乎察觉到什么,惊得一窜, 撞翻了空酒瓶。玻璃瓶“骨碌碌”滚进卖关东煮的手推车底下, 系头巾的老板娘举着铁夹“怵”了一声,把它赶走了。


    一辆小卡车开走,炸物摊前瞬间多出了十几种田地的颜色。


    板车上的南瓜还粘着田里腐叶土的潮气, 泥土的气息在夏天最是明显。戴帆布手套的男人卸货时,隔壁穿绛红短袖衫的妇人刚拣完鲑鱼子,甩甩手支起帘子。


    “等等我!等等我!”一群高的矮的学生制服嘻嘻哈哈, 攥着硬币挤过人群。


    碳水、油脂的香气蔓延至整个仙台朝市。


    饥肠辘辘的俩人深吸一口气:“好香——”


    “给硝子带点?”


    “可以。”


    夏油杰接通电话。


    “硝子,起来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


    “啊……什么。”


    “一听就是还在睡啦!那家伙天天都和被子粘在一起。”


    说的没错,五条。


    家入硝子懒得动嘴,在心里默默的给予了肯定。


    “我和悟现在站在仙台朝市,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买完早餐就出发回学校咯。”


    “想快点,想快点!最强们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硬生生被吵醒的家入硝子:“……”


    “啊,你们随便挑吧,咸的就行,谢了。”她意识重新朦胧起来:“就这样,我继续睡了。”


    电话挂断。


    转过街角,一阵暴烈的海鲜香味直冲门面,铁板正滋滋作响。


    “好香!什么味道?”


    摊主是个穿着围裙的老头儿,脖子上搭着厚毛巾。两人到了摊子跟前,那摊主一手举着铲子,一手捏着些绿色的东西往下一砸!


    葱段落到铁板上,葱香混着热油腾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股滚烫的香气将他们俩勾来!


    老头儿戴上手套,弯腰。


    铁板烧得通红。生鱿鱼刚从桶里捞出来,有股甜腥气,摔上去时溅起油星,滋啦一声白烟窜得老高。青白色的鱿鱼肉蜷曲,逐渐凝实。老头儿拎起铜铲一压!


    哎呀!鱿鱼须全部“吱吱吱——”地唱着,热火朝天地跳起舞来,边缘煎出金黄的焦痕。油星子溅在蓝围裙上,丝毫不影响老师傅行云流水的动作。


    油亮的赭色稠酱浇下去,裹住鱿鱼打滚,鲜味裹着一股甜甜辣辣的气流轰地炸开。夏油杰盯着白胖的鱿鱼肉,眼睛眨都不眨。五条悟的喉结动了两下,墨镜片上全是反光的水雾。


    这么肥的鱿鱼,才600日元一份!


    “老板,来一个大份的!”五条悟嘿咻把手伸进夏油杰的兜里,捣鼓捣鼓,掏出四枚硬币。


    老人有点耳背,浑厚的声音把他俩震了震:“哎!大份!”


    他又从桶里翻捡几下,挑了一只更肥的鱿鱼,握着粗木签串起来。鱿鱼摔上板子便“腾”地窜起白烟。竖起铲子把鱿鱼筒对半剖开摊平,铜铲压着来回碾,雪白的肉边像两把小扇子,鼓鼓囊囊地翘起来,油花儿滋滋作响。


    “客人,要辣椒吗?”


    五条悟点头:“放多点!”


    “好嘞!我这罐辣椒可是很带劲的哟,哈哈哈哈哈……”老头儿拿出一小瓶子。


    “特制激辛……”夏油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老头儿打开陶罐,舀出一勺赤味噌,掺了糖、米酒调成稠浆。


    接着,猛撒了十几下辣椒粉!


    酱汁淋下去,铁板腾起呛人的香。


    “咳咳咳咳咳——!!!”夏油杰偏头咳嗽,喉结却诚实地滚了两下。


    鱿鱼在铁板上不停地翻身,辣气直呛眼皮。酱汁在铁板上不断地浓缩焦化,裹在肉上。葱花、芝麻轮番飘下——


    “请拿好!两位的辣味噌铁板鱿鱼!”


    夏油杰举着竹签,五条悟的手包住他。


    “嗷,老子开动了~”五条悟嘴巴凑近,咬走了一个大大的月牙。


    他瞪圆眼睛:“!!!”


    咬下去,先听见“咯吱”响。弹劲儿在牙尖蹦两下,才渗出点海水的鲜。


    夏油杰嘴巴鼓动着,甜辣酱的滋味混着铁板余温往他喉咙里钻。鱿鱼肉韧得恰到好处,跟后槽牙较上劲儿了!


    两颗脑袋挨在一起捏着竹签啃,额头上的汗珠子冒得越来越多!


    吃到后半截,弹弹的鱿鱼须在齿间乱跳,后劲上来了。


    辣呀!辣呀!


    汗珠子从鬓角往外冒。


    辣意顺着舌面爬,到喉头才猛地收紧。五条悟的耳尖瞬间涨红,嘶哈着气跺脚,嘴角还粘着芝麻粒,他差点被辣成奇行种的样子,一边仰头张嘴吃风,一边大力拍夏油杰的胳膊。


    夏油杰被辣到面目狰狞:“好、好辣……好辣!!”


    他与五条悟对视,从墨镜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伸出一根指头,顺便帮五条悟推了推滑到鼻梁的小圆墨镜。


    好么,看来正宗中华辣椒粉根本不是他们两个日本人能受得了的……两人一边飞快地嚼,偶尔张嘴哈气,一边又忍不住埋头吃:鱿鱼须是最辣的——都怪那些小吸盘啊,酱汁全渗到了旮旯拐角里去!


    五条悟索性摘下墨镜别在衣领,睫毛被辣气熏得水汪汪,眼睛里的蓝天下了雨,鼻尖沁着水珠。


    “杰,最后一块归你了!!!”


    夏油杰眼神空洞,被辣得脑子嗡嗡,腾不出空档回话。听见对面的人发出声音,他身体比脑子反应得快,下意识用虎牙揪走边缘最后一小根须须。


    鱿鱼的鲜香混着辣酱的咸鲜涌进牙缝,他耳后已经渗出汗,喉结滚动几回才咽下。


    他擦干净手,几番深呼吸,回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而五条悟早把竹签嗦得发亮,舔着指尖的酱,鼻尖沾着芝麻粒,伸长脖子偷瞄他。


    一串大鱿鱼被两个人吃得精光。


    夏油杰气若游丝:“嘶…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了……我下次一定会拦住你的……”


    五条悟看着好友一副失去灵魂的表情忍不住狂笑:“嘶、哈哈哈哈哈哈哈……嘶哈嘶哈!可是!嘶溜…你不是也吃得很爽嘛!!”


    “辣死了。我想找点温和的东西喝。”


    那摊主老头儿用厚毛巾擦擦汗,一抬头,见两个学生狼狈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怎么样,嚯嚯嚯……我都说了吧?辣得很哟!”


    五条悟冲对方竖起大拇指,咧着嘴哈气。


    “老板,这附近哪里有卖温和还带汤汁的食物?”


    摊主转身指指后头,说:“市场!你们进去一直往里走,找一家叫做‘朝捕り塩食本味’的店,挂着橙底黑字招牌的档口!”


    “啊,十分感谢!”


    两人快步钻进半露天的建筑内部,边走边看,匆匆略过一干生鲜档口,停在一间小铺子前。


    “牡蛎??这家是卖海产的没错吧?”五条悟指着档口排开的生鱼虾迟疑地开口,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这位本地人,“刚刚那个老头子没搞错吧?”


    “没错的,悟。”夏油杰眼睛亮起来,注意力一下子被抓住:“啊——他真会推荐!!这种是生鲜档口和食店连在一起开的,他们做的饭菜一定很新鲜,快点快点~我们就吃这个。”


    他半推半拱,夹着五条悟往里走。


    五条悟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形式的餐饮店,半懵之下,跟着进了那家海产铺子。


    “欢迎光临,两位需要买点什么?随便看看唷。”有人站起来。


    夏油杰开口:“您好,市场门口转角的老爷爷推荐我们过来……”


    “哦哦哦!知道了,两位也是来吃面的吧?快里面请——”


    啊,是拉面店啊。


    夏油杰眼神往里探究,他刚还在猜这家是不是做烧烤的。


    “什么!居然真的有?!”五条悟大惊,他神色倏地凝重起来,声音放低:“这就是那种店吧?”


    夏油杰不明所以:“哪种?”


    “就是那种,只有说对暗号才能进入的秘密空间。”


    “哦哦……你这么一说!”夏油杰摸摸下巴,“确实很像。”


    “就是吧。”


    看守海产摊子的是一位中年妇人,额头光滑,是海边人的肤色。妇人听着两个高中生幼稚的对话,捂着嘴咯咯笑,脸上的肉和双下巴一块儿颤起来。


    小店里头别有乾坤:地板干净,空气中只有些干货的味道,像海风,并没有想象中的腥臭。虾干、牡蛎干、海虹干、鱿鱼干……一个叠着一个,整齐有序。


    “杰,你看那个!!!”


    中年妇人跟着一起抬头,看向两个高中生手指方向。铺子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鱼。


    “哇,好大一只!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妇人十分自豪,眉飞色舞道:“哈哈哈…这是我老公亲自出海捕的大鲣,已经风干熟成一年多了!能卖大价钱的!”


    “看起来硬邦邦的,要怎么吃啊?”


    “悟,木鱼花就是用这个刨出来的。”


    “原来如此……”


    以这只鲣鱼的个头,如果光用来刨木鱼花,一年半载都不见得能消耗下去多少……不过,看样子这家店也不会用它来做便宜的辅料,在老板钓到更大的鱼之前,这条超大号鲣鱼估计都会是老板引以为傲的镇店之宝吧。


    “二位请进!”铺子最里面有一扇敞开的玻璃门,仅够一人通过,中年妇人笑着,侧身为客人们掀起帘子。


    好家伙,帘子一掀开,一股与他们刚才吃的铁板鱿鱼全然不同的海鲜味飘了出来。屋里开了冷气,柔和至极的香味四散角落,让人忍不住喟叹一声,放松精神。


    “六郎!招待一下。”


    妇人嗓门洪亮,语气完全不同于刚才和两个年轻帅哥说话的温柔。


    做菜的地方是半开放料理台,一位精瘦的小个子男人探出身子,笑起来门牙发亮。“好唷!好唷!”


    “前台有空位,二位请坐这里吧!”


    店小,入座率却不低。


    客人们打扮朴素,像是住在附近的仙台本地人——他们甚至还看到一大早就喝啤酒的人。如果不是本地老客,谁会这么干呢?


    夏油杰也朝对方轻轻点头。他抽了张纸巾,随意擦了擦座位和桌子才拉着五条悟坐下。


    两人瞅瞅墙上挂着的木菜牌,小铺子品类少到一览无余,全是海产系拉面:


    牡蛎鲷鱼白汤——3000円


    盐味牡蛎清汤——1450円


    鳕鱼鸡白汤——1500円


    黄金贝清汤——1500円


    海虹干鳀鱼清汤——1250円


    浓厚海虾汤——1450円


    今日特品:香蒜鳀鱼拌面——750円


    “好像都很好吃…”五条悟喉结上下滑动,目不转睛地来回扫视,拧眉沉思。


    “悟,看那个牡蛎白汤,”夏油杰说,“价格是别的两倍诶。”


    “看起来好像是它最好吃。”


    “牡蛎白汤、贝汤和拌面,”夏油杰数着,“三份好像太多了?”


    “点两份分着吃好了!”


    “也好啊。”


    夏油杰放大音量:“老板,我们选好了——”


    那精瘦男人立刻笑脸盈盈地靠过来,手上空空,不见寻常餐饮店用的记菜本:“请说!请说!”


    “一份牡蛎鲷鱼白汤,一份香蒜鳀鱼拌面。”


    “汤可以配米饭也可以配面,面有三种选择!”男人说,“粗乌冬、细乌冬和细拉面。”


    两位年轻客人对视一眼,五条悟主动问:“选了不同的面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店主好像很喜欢被客人请教这类问题,一拍脑袋,眉飞色舞道:“哎呀!哎呀!这您就问对啦!我家乌冬和拉面的区别就在于放了木薯粉,口感更有嚼劲,普通小麦拉面呢……柔软很多,煮汤更加入味!”


    “乌冬的话,细的比粗的容易入味,不过有的人就爱粗乌冬嚼劲……嘛,总之——”他捏指头比划一下:“我会给客人推荐拌面选择乌冬,汤面选择细拉面!细拉面大概是传统拉面店的二分之一那么细,就是朝市上卖的手工面哟!很能吸汤汁,好吃的,好吃的。”


    两人听得眼花,夏油杰表态:“啊,那就按你推荐的来做吧。”


    “好嘞!”


    店主笑眯眯看着两人,似乎还有什么话等着说。


    夏油杰慢了半拍,开口:“那个……”


    店主扬起眉毛:“哪个?”


    “……的可能,你来问吧,悟。”夏油杰凑到五条悟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五条悟听得连连点头,眼睛一亮!


    五条悟举手,大声说:“有没有菜单上没有的东西!!我们要吃菜单上没有的!”


    “哎——呀!!”店主夸张的一拍大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卡纸。


    “哦哦哦哦哦哦哦!!!”两人惊奇,没想到还真有!


    这张纸上,即没写做法也没写配料,只写着海产的品类。


    五条悟定睛一看:


    牡蛎(特大、大、中等)


    琵琶虾(特大、大)


    海老虎(特级)


    熟成白鲷(八度、六度)


    岩鲍(特大、大、中等)


    海螺(品种有惊喜)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完菜单,又看了看店主。


    中年店主粗犷地对两人“wink”了一下。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


    五条悟好奇:“这上面没写做法诶。”


    “食材固定,做法是随机的,简单来说就是……”店主竖起大拇指,爽朗地说:“我做什么客人吃什么!哈哈哈哈哈!”


    “啊~”


    喜欢!非常喜欢!


    五条悟兴致勃勃的挑选起来。


    夏油杰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靠在椅背上:“交给你点了,悟。”


    “那么,我们要两份特大牡蛎,一份熟成白鲷!”


    “好唷!好唷!”店主连连点头。


    “等等,一份——应该是一只吧?可能不够吃哦。”夏油杰提醒五条悟,又转头对店主说:“牡蛎要六份。”


    他们这边和老板正说着话,门口又进来三个身上背着东西的老头。


    “嚯啊!六份牡蛎?哦唷哦唷……年轻人就是厉害!”


    “呀,就是说呢,我们几个老东西,随便吃一个生牡蛎晚上就睡不着觉咯!哈哈哈哈……”说话的人声音慢吞吞,戴着顶软布帽子。若光看眉眼不看走路姿态,倒是位精神抖擞的老人。


    “唷…六郎!在忙呐。”


    “早啊!织田老先生!”店主手脚忙忙碌碌,但嘴上没忘了条理:“御子柴先生、木村先生,早啊——你们三位又约着去钓鱼啦?”


    “那可不是么,”帽子老头一行人坐下,“老样子!什么都没钓上来,最近运气不行唷!运气不行……水……那水也不行,天气一热就麻烦咯……”


    “我说你,倒底早点接受是自己技术不行啊!”


    “什、什么?!哪里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


    店主也跟着大笑:“哎唷,那可不就是要来我这里吃点鱼虾补偿补偿么!”


    “六郎这小子,做生意精得很,哈哈哈哈……”


    “嘛——哈哈哈哈!都是为了客人,为了客人。”


    “来咯……让你们两个家伙沾沾老夫的光,请你们吃点高级的,”帽子老头豪气开口,“要三份蝾螺,就用之前你说的那个什么意大利改良的酱来做,再按人数上牡蛎白汤,面还是老样子,还有……找条什么比较软的鱼,随便弄点刺身!”


    “好嘞!”


    ……


    “牡蛎鲷鱼白汤!”


    两个年轻人点的汤面上得很快,店主端上来之后补充道:“冷盘其实也好了,不过等你们喝完热汤再一起上唷!”


    “谢谢。”夏油杰接了热水,给自己和五条悟烫烫筷子。


    两只勺子围着一只碗喝汤。


    这是鲷鱼骨、牡蛎干熬的汤底。汤面乳白、柔滑,浮着零星几粒金黄的油星子,汤已完全熬出了胶质,浓得挂勺,泛起缎子的光泽。


    海产的鲜甜主要来自氨基酸物质,贝类的氨基酸比鱼还要多。厨房中常用的味精同样是氨基酸提取产物,但——天然鱼贝汤的鲜美又哪里是味精能比得上的?


    五条悟喉咙滚动。


    一口汤进肚!


    唰——


    鲜味像涨潮的海水,一层一层漫上舌头。哎哟,这汤进嘴,好像被来自大海的味精重重地打了一拳,鲜得舌头反应不过来!


    两人无言,专注喝汤。


    一碗汤下去大半,面条无人问津。


    不怪谁,是那汤的香味真像有形状一样,还沾着海湾的咸雾。“呼——太好喝了……”两人闭着眼慰叹,像是从嘴里吹了一阵海风出来。他们把煎牡蛎和油炸鲷鱼皮蘸着汤囫囵下肚,才动筷子去挑面。


    那面细得不像日本人做的,跟中华料理的虾子面差不多粗细,而且……的确很吸汤汁!


    吃到碗底,又翻出几个煎牡蛎,外皮微焦,里头嫩得几乎要化开,配上切得细细的腌姜丝正好解腻,吃得人浑身舒坦。


    中年老板满脸堆笑:“香蒜鳀鱼拌面!”


    拌面端上桌来,热气腾腾,炒鱼酱的香味扑鼻而来。两人早已按捺不住,各自抄筷子夹起一端——


    乌冬面果然筋道!滑溜溜的,弹牙得很,还带着一股麦香。


    香蒜鳀鱼热蘸酱是意式料理的经典,鱼的鲜咸味儿渗进了油里,蒜香浓得要命。剁碎的纳豆干腌菜黏黏糊糊,正好裹住鱼酱。


    纳豆的发酵味儿和鱼酱的发酵味儿搅在一起,满满一口下去,那滋味,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既有纳豆,又有鱼酱,却一点儿也不腥腻——里头加了渍梅肉!


    梅子激得牙根发酸,满嘴生津。拌面分量不大,他们一人几口便分吃完,有些意犹未尽。


    “牡蛎和鲷鱼,来——咯!”两人吃完的面碗被撤走,冷盘海鲜端了上来。


    先是一大盆冰,上头挤满牡蛎壳,六颗肥胖的大牡蛎躺在壳里。


    黄绿红,三色三种口味各两只。


    每只牡蛎都足足有巴掌大小!不过对于发育期的高中男生而言,这点肉根本不算什么。


    黄色的橄榄油柠檬汁,橄榄油冲淡了柠檬的酸味,裹着嫩滑的牡蛎肉,入口即化;绿色的芥末酱油,山葵末冲鼻、酱油咸鲜,牡蛎肉的甜味被衬得更明显;红色的加州蛋黄酱,辣味温和、蛋黄酱绵密,跟贝类的鲜甜汁水相得益彰。


    夏油杰和五条悟轮番抬头——低头,“吸溜”和“呼哈”的动静齐上阵,几分钟就嗦完了牡蛎肉,强忍着没有去舔壳里的汁。


    另一只碟子边缘是一圈半透明的鱼肉,最里面是一层白色,正中心擓了一勺橙红色,似乎是飞鱼籽。


    熟成过的白鲷,口感和没熟成的完全是两种世界。鱼片的斜纹漂亮,淋了凉拌汁,表皮用火炙烤过,微微翘起。鱼肉略带弹性,很难相信紧实和柔软两种感觉会在同一种东西上出现。


    “唔唔!这个刺身油醋汁……”夏油杰刚咽下去一口,又忍不住夹了一片吃,“味道比西餐油醋汁要丰富好多!”


    橄榄油太浓郁了,浓得像新鲜橄榄榨的汁水压缩了好几倍似的。甜口酱油很清爽,梅肉泥的酸味提神,是点睛之笔。盘子正中心盖着一大块长得像酸奶的东西,细腻绵密,不甜,只有一股浓郁的特殊奶香味。


    五条悟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瞪大眼睛。


    奇了!


    这古怪的奶油和橄榄油居然能搭在一块儿?!


    鱼肉裹住甘口酱油,滑向盘子中心转几圈。


    油□□织在一块。


    乳香、橄榄香、梅子酸、酱油甜咸、鱼肉鲜爽——


    太魔幻了。


    五条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坐在这里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去了水族馆玩,吃了超特别的宵夜,又去了好朋友的秘密基地,还去喜久福的出生地亲自做了喜久福……现在还被领到神秘档口,进了一家要对暗号才能吃饭的店!


    而这家店,出品竟然是首府的高级餐厅都不一定能达到的水平!!!


    能养出杰的地方,果然很不得了啊。


    他又想起昨天在夏油家吃的“金色传说”级早餐。


    太魔幻了,五条悟心想。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舌头在五条家好像被冷暴力了。


    “杰。你,难道从小到大每天早上都在吃这样的好东西吗……”


    夏油杰赶紧解释:“不,不是所有店都有这个水准。”


    他又刮了一勺酸奶冻状的白色乳霜,送进嘴巴细品。“这个是……发酵的羊奶做的奶油泡吧?”


    店主大惊失色,一下子俯过身来:“糟了,你怎么会知道?少年,你很懂啊!!!”


    “北海道的富良野牧场?”


    对方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滑稽:“不会吧,啊??你怎么连这个也吃的出来??!”


    夏油杰不好意思:“碰巧有吃过她们农场出产的发酵羊奶酪。”


    五条悟得意地揽过好友的肩膀,使劲拍了拍,大声解释道:“这家伙家里有间点心铺哦!!”


    中年男人惊奇:“本地孩子啊!完全听不出口音呢。你家铺子叫什么名字唷?”


    “青空水庵!”五条悟继续回答。


    隔壁桌喝汤的几个老头的吸溜声暂停,其中一位大叫道:“哦唷!你是……夏油家的孩子啊,以前老夫还经常去买牛饼跟喜久福呢!怎么,治也那家伙现在彻底不做啦?”


    五条悟瞪大眼睛,看看那老头,又看看夏油杰。


    夏油杰也惊奇——居然有陌生的老爷爷认识他,还叫他“夏油家的孩子”。他笑着点点头:“承蒙照顾,我父母前几年搬回来接手铺子了,我偶尔也会帮忙。”


    店里的大家正吃得火热,他没说爷爷已经去世的事情。


    “哎唷,哎唷,真好啊……”


    他们俩热热闹闹吃完早饭,五条悟在位置上捂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嗝儿,心情好得要飞起来了!他餍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哈啊~”


    夏油杰在一旁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吃碳水就是容易困。他看一眼时间:“走吧,还有十几分钟时间,去给硝子打包早餐。”


    上午9:35,东京。


    咒术高专。


    “到了?”


    “嗯,说在门口了。”


    一黑一白两颗脑袋挨在一块看手机,小声嘀咕。


    “东西给她之后就赶紧从侧门绕进去。”


    “没问题。”


    “哟,总算想起来上课啦?”


    一个栗色短发少女穿着拖鞋走近,接过夏油杰手上的纸袋,低头挑:“不错嘛!毛豆年糕、山菜饭团、芝麻赤饭……都是我喜欢吃的,谢啦。”


    黑发少年双手合十:“不客气。那个…硝子!如果夜蛾老师问起来,就麻烦你随便找个借口混过去了,拜托。”


    脸上戴着墨镜的少年也郑重点头,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家入硝子沉默几秒:“迟了一点。”


    夏油杰、五条悟:“……啊?”


    他们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等、等下——”硝子?硝子你为什么拎着袋子就跑了??


    “咳咳!!!”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两人僵硬转身。


    夜蛾正道清清嗓子,看了他们一眼:“嗯…你们俩,回来了。”别的竟然没再多说。


    嗯?出乎意料!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诧异——这可不像是夜蛾的风格。


    “悟。啊……算了,你们两个都跟我来吧。”夜蛾正道转身走向会客室,语气平静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五条悟墨镜下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贴近夏油杰,低声说道:“不对劲啊,夜蛾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夏油杰也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你说夜蛾老师会不会是有别的打算?比如里面有几百只咒骸在等着我们,进门就直接开始切磋之类……”


    “……不要啊,会客室里可没地方跑。”


    “哈哈哈哈哈……”


    两人“吭哧吭哧”地小声偷笑,一边推门。


    走在前的夏油杰停下。


    “杰,怎么不走了?”五条悟推推他,探头朝里面看。


    这一瞧,五条悟也止步,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


    “你们来学校干什么?”


    总算明白夜蛾正道刚才为何没有当场发作制裁他们两个了,原来是有校外的人。来者似乎很有些身份,夏油杰在身旁人的轻声指认下逐一看去。


    ——五条家现任家主、大管家,以及一位长老差使。三人身着灰蓝和服,神情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大门掀开小缝,夜蛾正道离开。


    五条家主微微颔首,目光在夏油杰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看向自家神子,语气恭谦:“悟君,族中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与您商议。”


    言外之意很明显——夏油杰是外人,不方便在场。夏油杰自然也能听懂这层潜台词,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却被五条悟一把拦住了。


    “杰是老子的挚友,没什么不能听的。”


    老家主闻言一噎,错开五条悟直勾勾的视线。


    悟君与这位咒灵操使的关系很好,若对方未来能和五条家站在同一个立场的话……家主皱眉,欲言又止,最终鼻腔出了一道气。“既然如此,那老身就直言了。”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地开口:“悟君,京都天满宫本社出事了。”


    此言一出,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愣住了。


    “十年前族中曾占卜出的那条预言,您应当还记得。”家主继续说道,“如今石龟泣血,正是应验之兆!”


    天满宫供奉的菅原道真,正是五条家先祖。石龟流血泪……显然不是普通异象。


    五条悟讥诮:“还没玩够这种把戏?老子没兴趣陪你们过家家了。”


    氛围骤然尴尬。


    夏油杰状若无意地别开视线,却突然捕捉到三人颈间若隐若现的梅枝纹。


    “悟,”夏油杰低声问,“你们家族的人有在身上标记族徽的习惯吗?”


    “没有啊,怎么……?”


    “他们脖子上有像咒印的东西。”


    五条悟闻言一顿,半晌收敛了笑意:“看不到。”


    “这…!”老家主与另外两人惊惶相视,不约而同捂住脖颈。


    “是诅咒?”夏油杰一把扯开五条悟的衣领,“没有…”刚松口气又蹙眉,“有哪里不适吗?”


    五条家三人:“……”


    悟君的领口就这么被扯开了啊……


    “老子好得很。”五条悟挠挠脸。


    “奇怪……会不会是血缘诅咒?比如五条血脉的人自己看不到,只有外人才能看到?”


    老家主眼中精光一闪——咒灵操使竟能看见连六眼都察觉不到的咒印?


    他当了这么多年家主,脑子转得快,顿时一改先前的冷淡,对夏油杰热情了许多。


    “夏油君,老身有一个不情之请。”他顿了顿,语气前所未有地和蔼:“既然你能看到咒印,可否……协助我们调查此事?事后五条家必定会奉上报酬的!”


    五条悟抱臂冷哼,但也没反对。


    以他太了解挚友——这只固执的狐狸绝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他也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这事情明显也和悟有关,夏油杰原本就有想弄清楚的意思,闻言便微微点头:“不必客气,我会尽力帮忙。”


    众人乘五条家专车前往京都。


    天满宫位于五条通附近,是京都最重要的神社之一,几人抵达时一切如常。


    五条悟环顾四周,眯起眼:“不是说有异动吗?”


    家主指了指神社深处:“那雕像在后院,派了族人看守现场。”


    几人穿过神社,三座巨大的石龟雕像静静地矗立在庭院中央,并无异常。


    “您说的血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夏油杰问道。


    “昨日清晨,”管家答,“神社的巫女最先发现。”


    五条悟走到石龟前,伸手摸上雕像的眼睛,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这东西并没有咒力残留。


    夏油杰的目光被庭院中央的一棵大梅树吸引。


    白梅树未到花期,高大挺拔,枝干虬结,树冠茂密,莫名的压迫。


    “这棵梅树有什么特别吗?”


    老家主摇头:“这是天满宫的神木,活了几百年,除此之外并没听说过什么。”


    夏油杰走近梅树,伸手抚上树干,突然感觉到树皮在蠕动。“!!!”他惊得把手迅速撤回。


    “怎么了?”五条悟走到他身边。


    他重新将掌心贴上去,闭眼仔细感受,那股波动却消失了。


    “错觉吧。”


    他们从上午折腾到傍晚,把神社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众人脸上都显出些许疲惫,便启程回五条祖宅继续商量对策。而五条宅这边先一步接到消息,得知“六眼大人要回家,并且带了一位咒灵操使同学”。族人们立即将宴席等接待安排下去,按照礼数备妥。


    “呀,悟少爷——”


    “是悟大人!”


    “悟大人。”“家主大人。”


    一众五条族人候在门口,见他们下了车,便围上来好一阵寒暄,又将几人迎进宅邸。


    诶……这还是现代社会吧?


    夏油杰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穿越了。他有点紧张,不好意思在脸上露出端倪,只悄悄闷笑几声,不料被五条悟听见。白发少年顿时耳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言。


    院落内一位老佣人迎上前:“这边请,夏油少爷。”


    夏油杰稍微愣神,迈开步子跟上去。


    五条家为夏油杰安排的客房位于主宅东侧,陈设典雅,墙上挂着名家书法。佣人们正忙着将崭新的用品搬进房间,却见五条悟大步流星地闯进来。


    “等等,”五条悟抬手,“杰就住老子隔壁那间。”


    此言一出,在场的佣人们面面相觑。五条现任家主上前一步,斟酌开口,似乎意有所指:“悟君,那间房属于您的私人区域,恐怕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五条悟挑眉,“杰又不是外人。”


    夏油杰站在一旁,看着对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不禁一哂。好嘛,他当然知道五条悟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半夜溜过来找他玩。


    “悟大人,您隔壁那间房是……”另一名年长的族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犹豫不安。


    他的目光在五条悟和夏油杰之间游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直接挑明。


    五条悟打断:“怎么了?那间房空着也是空着,杰住着正好。”


    他很不喜欢自己决定的事情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因而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五条悟瞥了那名族人一眼,眼中透出一丝警告的意味。那人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悟君,”老家主还想再劝,“这恐怕不合以往的规矩”


    “哪来的规矩?”五条悟乐了,“麻烦你们认清楚自己在五条家的定位好不好?老子说的话就是规矩。”


    说着,他一把拉起夏油杰的手腕。


    “别管这些琐事了,走吧!杰,我们先去你住的房间,晚点再到老子屋里玩~呐呐~杰,和你说哦!初代红白机的充电器已经找到了,还有每个月在杂志上订购的游戏卡带都……”


    众人还想阻拦,但五条悟已经拽着夏油杰脚步轻盈地离开。


    老家主望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叹气。


    悟大人向来我行我素,谁也拦不住他。只是他回头看了眼已经布置妥当的客房,又叹了口气,仔细吩咐道:“把东西都搬到悟少爷隔壁去吧。”


    宅邸内部曲折,道路两侧是木门,间隔几扇门半开,隐约可见挂画和古典插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着庭院外的草木气息,让人心神宁静。


    夏油杰手腕发烫,被人拉着快步穿过长廊。


    “悟,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夏油杰不动声色,目光扫过身后那些欲言又止的五条族人。这些人显然对五条悟的决定感到不安,却又不敢直接反驳未来家主。


    五条悟毫不在意,挥了挥手,只当身后一帮人是背景板。“有什么不合适的?”


    夏油杰偏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悟,我大概只会暂住几天,其实五条老先生安排的客房也很好。”


    五条悟不乐意听这话,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你住这儿,老子还能随时找你玩,多方便。”


    那间屋子嘛,据说本来就是给他未来重要的人准备的。论重要性和特殊性,目前没人比得过夏油杰。


    “何况杰是老子最重要的挚友,住得近点怎么了?”他拉着夏油杰径直走向双子房中的一间,屏退左右佣人,亲自领着对方进去参观。


    “啊……”


    夏油杰踏入房间,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五条悟得意地冲他眨了眨眼:“怎么样?”


    典型京都世家派头的房间往往宽敞幽静——榻榻米浮出淡淡的草香,房间中央摆放一张矮茶几,茶几上是一套茶具。墙壁上挂着不是传统装饰画,而是一幅猫咪戏球图。


    屋里能听见细微的潺潺声,他走到窗外。


    一片精心打理的庭院。


    院里种着几株松,修剪得精致又规矩。树下是一池小泉,泉水旁点缀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石上覆着青苔,古朴雅致。


    “这房间……也太大了。”夏油杰忍不住感叹,视线在屋内四处游移。他从未想过有人会为他准备这么豪华的客房,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五条悟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笑眯眯地看着他:“喜欢吗?这可是老子特意给你挑的。”


    夏油杰努力压着嘴角,没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出现几道人影,其中一来人轻声询问:“悟少爷,家主大人吩咐我等备了茶点。”


    “进来。”


    得到应允,两名侍从端着茶点矮身走进,恭敬地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精致的杯碗逐个摆开,二人行动一板一眼,甚至不知从什么异次元空间掏出来一朵团状菊花插上。


    夏油杰:“……”


    不是,这也太夸张了一点!!


    五条悟没多理会,继续问他:“怎么样?以后你来老子家里玩就住这儿,这间屋子就是杰的专属房间了!”


    “好啊。”夏油杰眼睛一亮。


    这是悟特地为自己选的屋子,他们两人紧挨着住呢。而且,好朋友的专属房间吗……感觉真奇妙!!一秒不到,他又换了个说法:“我很喜欢。”


    五条悟听见这两个字,总算满意地咧开嘴,面上笑嘻嘻,搂住好友的肩膀。


    “夏油少爷,请用茶点。”


    茶桌收拾完毕,侍从低着头起身,趁着回话的时机,目光忍不住在夏油杰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欲言又止。


    夏油杰察觉到她的目光,礼貌地点点头:“谢谢。”


    女侍躬身退出房间,为屋内的少年们拉上门,接着撤远。


    走廊,一干人等交换神色。


    ——不得了、不得了了啊!这间房原本可是五条家未来主母的屋子啊!!!


    第27章 坏猫扑倒饲主


    五条悟哼着歌, 从衣橱翻出两件自己的浴衣。


    他的浴衣大,套在夏油杰身上稍显宽松,脖颈处似乎有风荡进去。


    夏油杰低头整理腰带。


    看见好友露出来的一小截儿细薄的后颈, 五条悟忍不住伸手把对方的衣领子往上提了提。


    “老子的浴衣你穿上好像有点大诶~”


    他两只手捋着衣领往前,顺势从背后环住夏油杰,下巴尖搁在对方的肩窝。


    啊。


    夏油杰陷入思索。


    四月初入学时, 悟已经快一米九了。虽然高中生在发育期长得很快, 但这两个月我只长高了一点点。


    想到这个,他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于是他嘴硬:“没有吧,哪里有?你的六眼是不是出问题了?明明很合身啊——”


    五条悟发笑, 吭哧吭哧, 震得他肩窝痒痒的。


    夏油杰生着闷气,抿嘴把雪白蓬松的脑袋拨下去。


    “腰带系得有点松。”


    “啊,悟帮我重新弄一下。”


    “要从这里先绕半圈再绑上……”


    五条悟贴着夏油杰的后背,手指灵活地理平腰带,翻折,绕到前面打了个结,又顺手把衣摆往外扯了扯, 抚平褶皱。


    “搞定!”


    五条悟退后半步,左看右看, 满意地拍拍好友腰侧。


    “确实不错。”夏油杰低头打量两眼, 转过身来。五条悟的和服穿得一丝不苟,似乎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夏油杰目光扫过,最后抬手抚了抚衣领。


    “走吧。”


    五条家笼罩在莫名诅咒的阴影下, 表面却仍维持着从容不迫的体面。


    中庭里,矮桌围成四方形。按惯例,北侧正中是五条悟和现任家主的位置。今日因他带了朋友回来, 管家便在家主授意下,将夏油杰安排在南侧——正对着五条悟的席位。


    一众五条族人早早入座。两位男高中生换件衣服磨蹭半天,嬉笑打闹着,姗姗来迟。


    一进门,五条悟就拽着夏油杰往主座跑,二话不说在家主的位置上坐下。


    “杰,过来坐这儿!”他拍了拍身旁的软垫,“这位置可舒服了。”


    夏油杰从小在城市长大,对这些世家规矩没什么概念。想着进门时已经问过好,便顺着好友的意思坐下了。


    厅内一时安静。


    五条家的族人们面面相觑,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有人以为这是家主默许的安排,也有人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咒灵操使。


    五条家主:“……”


    怎么,你们这帮家伙,平时装模作样,现在就没一个人提出异议吗?他在心里申诉无效,默默坐到五条悟对面的位置上。


    老人家捋捋嘴边的胡子,沉声对身后站立着的侍从吩咐道:“可以上菜。”


    头一道是红鲷汤。


    清汤寡水,只飘着几缕姜葱丝、几片水芹。调味简单,鲜甜温润。夏油杰抿了几口。


    汤不烫嘴,鲜味也含蓄,是很雅致又规矩的一道汤。


    五条悟同样抿了一口热汤,笑嘻嘻看夏油杰,凑到他耳边说:“杰,你也觉得吧~比起我们早上吃的那碗还是差点意思。”


    夏油杰不好作比较,只说:“两种风格不一样啦,也挺好喝的。这算盐系料理的典范吧,鱼肉炖得很入味。”


    “切~”


    汤碗将见底时,醋鲭鱼上桌了。


    鱼皮银亮,表面稍有炙烤过的痕迹,鱼腩切得齐整平滑,刀工了得。


    这是一道非常聪明的料理。


    醋的酸性,会让鱼肉的蛋白质变性肉质更加紧实,还能软化鱼肉,让紧实和柔软两种口感同时出现在一块鱼上。


    而且,醋中的盐糖姜末渗进鱼肉里,酸香清新,咸鲜回甘。


    夏油杰尝了一块,这刺身各方面都处理得精致,不带半点儿腥气。


    接着上来两道海鲜:一个黑陶盘,里头盛着红润的刺身。一个长黑石板,半边摆着盐烤白鳗,半边是真鲷立鳞烧。


    “烤白鳗!”夏油杰眼睛亮起来。


    五条悟带着笑眼看他:“都是你爱吃的~”


    河鳗,与中华料理中的白鳝是一类鱼。


    中华料理讲究的是丰润、弹牙,通常采用特制砂锅“爽焗”或者“干身煸”,为的是留住肉的韧劲和油脂香。


    肉也只用刚杀的——只有新鲜白鳝才有弹爽的口感。烹饪时十几种香料堆成小山,完成提鲜增香的使命后便被豪迈地抛弃。


    而日本人做鳗鱼则是反着来,风格截然不同,求的是软嫩松身——烤是主流。


    江户年间,烤河鳗是平民吃食——武士家都难得见着多余的油脂来料理这河沟里随处可见的”贱鱼“,更别提金贵的香料。


    关东烤鳗鱼,通常先将河鳗蒸至全熟,再刷酱烧烤。在这种烹饪方式下的鳗鱼脂肪流失少,更能凸显软、嫩、糯的肉质特征。


    关西烤鳗鱼,则将生鱼肉一气呵成烤熟!相比关东做法更多些焦香味。五条家这帮京都老头子只吃典型的关西烤鳗——鱼腹下刀,只烤不蒸,主打鱼肉外焦里嫩,香软可口。


    关西烤鳗又分成酱烧和盐烤。


    五条悟最爱淋满酱汁的蒲烧鳗,夏油杰却更中意盐烤白鳗——炭火将鱼肉的鲜香完全激发出来,没有甜酱的遮掩,反而更显本味。


    彻彻底底的白身鳗,不使用盐或者酒来去腥,唯一的要求就是现杀现烤,这对鳗鱼品质要求很高。鱼皮干香,内里细嫩,一抿就散开。


    吃的时候撒一撮盐花,便是人间美味。


    甘鲷立鳞烧又是另一番光景。


    因为脂肪不多、肉质软、鱼鳞薄脆,所以受热很容易张开。鲷鱼鳞片炸得酥脆如花,根根立起。浇一勺蜜橘汁,再用筷子挫下连皮带肉的一大块儿——酥香清脆、鱼肉嫩鲜,酱汁的酸甜正好激得香气一股脑儿直往鼻尖窜!


    好吃……


    夏油杰吃到兴头儿上,眼睛微微眯起来。


    五条悟见他专心吃鱼,便悄悄把自己碗里的牡丹虾全拨了过去,顺手换走几片金枪鱼大腹。


    ——夏油向来不爱吃油脂太厚的鱼腹,倒是他格外中意这种肥美软糯的口感。


    更何况这可是用砂糖酱油和芝麻油腌过的!


    甜酱油万岁~


    “……”


    五条家主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该先说他从自己碗里给客人夹菜不成体统,还是该说他擅自夹走客人碗里的菜更失礼?


    这亲昵得过分的举动…


    最终老头儿也只是垂下眼帘,和其他族人一样默不作声地继续用餐。


    饭过三巡,茶点渐次端出——菊纹菓子、栗子红豆羊羹,以及筛至细滑的碧玉抹茶。


    京都菓子偏甜,非得配苦些的茶水。


    菓子捏得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职人手笔。薰衣草色外皮,白芸豆芯儿,最里面裹着蜜渍桃子。


    嚼嚼嚼。


    好吃!不过糖分稍微有点高。


    栗子红豆羊羹的切面泛着油润的光,口感绵密,栗蓉不见一点颗粒,细滑得像上好的羊脂肪一样。咬开红豆,不出意外,是绵软得一抿化沙的蜜渍豆子。


    嚼嚼嚼。


    这两口对他而言甜过头了。


    夏油杰浅尝几勺,被甜的得发哽,杯中的茶喝到几乎见底。


    五条悟那碟菓子好看,樱花色的外皮渐变成浅茶色。一叉子下去,浅黄色的流心淌在白瓷碟上。他看了几眼五条悟的果子,收回目光,继续吃着自己的。


    哎!太甜了。


    小小一口,他吃很克制,在舌尖磨抿了半天才咽下去,又喝了一大口茶。


    “二叔,今天这个栗子羊羹是不是蜜糖放少了啊?怎么感觉比平时的有点淡?”一名五条族人和旁人小声讨论道。


    “我也觉得。”


    对面包括五条家主在内的一排人不动声色地小口咀嚼,面上也隐隐露出赞同的表情。


    夏油杰面无表情:“……”


    好,他就知道悟的口味不是空穴来巢!


    五条悟留意到身旁人细微的动作,抿住嘴角,压下呼之欲出的笑容。


    他悄悄凑到夏油杰的耳边:“杰,要尝尝粉色这颗是什么味道吗?”


    “啊……不了,你自己吃吧。”


    夏油杰潜意识觉得这举动似乎不太好。


    五条悟也只是象征性这么动嘴一问,他右手早已捏着小叉子切下来一块,插着菓子喂到夏油杰嘴边。


    夏油杰:“……?”


    喂喂喂,在公共场合这样做没问题吗?


    “怎么不张嘴?快接啊。”


    夏油杰含住递过来的叉子。


    “……”对面的五条家主瞳孔地震,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自从那位咒灵操使进入房间后,五条家的几十位族人便若有若无地暗中观察他,试图判断他与六眼大人的关系。


    世家之人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看似在用餐,目光却始终未离开那两人。五条悟在饭桌上的突然举动令众人震惊不已,纷纷捏紧筷子,连茶杯都险些脱手。


    族人们在桌下悄悄交换眼色,互相轻碰示意。


    一位中年族叔表面平静,似乎对子侄们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淡定地喝了口茶,桌下有一只手正飞速地盲按手机按键。


    五条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帮人的小动作,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夏油杰倒是对别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满脑子都是这点心即甜又厚重的味道——他本以为黄芯子会是清香的柑橘味,不料却吃了一嘴芝士蛋黄跟芸豆泥的混合物。


    好吧,看来所有的菓子都是一样的。


    “杰,是不是太甜了?”


    夏油杰点头。


    “那给我吧。”五条悟动作自然,端过夏油杰面前的小碟子。


    那菓子仅三指宽一,只被杰挖了几个很小的缺口,几乎还没吃掉三分之一。夏油杰愣愣地张嘴,还没来得及拦住五条悟,对方便将点心一分为二,就着自己吃过的痕迹,一口一个,嚼嚼嚼,吞掉了。


    夏油杰:“……”


    也行吧。


    在场的五条家族人目力震撼:“!!!”


    啊?不是,啊?


    悟少爷带回来的这是什么关系的朋友啊?


    “吃饱咯——”


    五条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五条家主捏紧茶杯,沉声开口:“悟君。”


    五条悟懒洋洋地抬眼:“干嘛?”


    “……没什么。”


    “行了,饭也吃完了吧?老子今天的任务结束咯~我们要回房间休息了,你们别过来打扰。还有,把周围安排的那些家伙都撤走,别以为没人发现。”


    周围传来几声故作掩饰的咳嗽,显然族人们被戳穿了心思。


    那撇白胡子看起来有些着急,忍不住再次开口:“悟君,那诅咒的事情……”


    “不是还没人死吗?等着吧,明天会想办法解决的。”


    五条家主不敢再催,额头渗出点汗珠子。他拿五条悟无可奈何。


    夏油杰察觉到气氛尴尬,他坐在悟旁边,不好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主动开口缓和:


    “五条老先生,我和悟一会儿正打算商讨几个调查方向。现在已经晚了,要着手解决诅咒的话明天早上时间也充裕一些。”


    五条家主捏着茶杯的手仍然和眉头一样紧,神情纠结,他神情纠结,夏油杰几度以为他会再次开口。然而,老人憋了半天,最终只挤出一句:“你们……好好休息。夏油君说的也对,那就明天早上再商议吧。”


    晚饭过后,五条悟送夏油杰回房,摆手屏退周围所有侍从。


    夏油杰站在门口:“要讨论讨论诅咒的事情吗?”


    “不了,今天折腾一通有点困,想去睡了。”


    诶?刚刚吃饭的时候不是才说好了一起……夏油杰压下内心异样,若无其事地说:“这样啊。我也有点困,那我也先去休息了哦,晚安,悟。”


    “嗯,晚安。”五条悟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夏油杰合上门,站在原地,心中升起一丝狐疑。


    真的假的?


    这家伙居然没有跟进来?


    按照五条悟一贯的作风,对方绝不可能这么安分地放过自己。夏油杰等了一会儿,门外不见任何动静。


    他歪了歪头,转身几步,突然猛地转回去,耳朵贴近门缝仔细听。


    依然没有动静。


    夏油杰眯起眼睛,又等了几秒,心中愈发疑惑。


    “奇怪,不对啊?”夏油杰低声自语。


    等等,他到底在这里不习惯些什么啊!!


    夏油杰回过神,甩甩脑袋。


    少年莫名有点不爽,带着一丝微妙的赌气拨上锁扣,边走边解衣服,抓起一件睡袍径直进了浴室。


    晚上8:40,五条宅邸。


    议事厅。


    昏暗的和室内,烛火摇曳。


    五条家主与三位长老围坐,家主眉头紧锁,沉声叙述他们目前获知的消息,在座的人无一不神色凝重。


    一位长老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膝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一盏茶的时间,他缓缓开口:“咒灵操术……我年轻时曾听闻过一些传闻,这种术法极为罕见,能够操纵咒灵,甚至留下束缚。”


    “灵魂层面的束缚?”灰色和服长老喝了口茶,说:“那怪不得只有那位咒灵操使能看见了,咒印一事应当是真。”


    另一位长老点头附和:“若真是如此,我等便要先掌握主动权了。咒灵操术早已失传多年,这手段若能为五条家所用便最好不过,现在他与悟大人关系亲密是好事。”


    家主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三人:“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明天先开启藏书阁,都去找找家族中有何秘术典籍与血缘咒印有关,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说的是。”


    与此同时,五条悟的房间。


    五条悟把耳朵贴在墙上,一动不动,足有十几分钟。在终于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水声之后,他满意地勾起嘴角,轻手轻脚拉开门。


    地板上撂着一件浴衣。


    五条悟想拾起来帮他挂好,眼珠子骨碌碌一动,又把手撤回。


    他掀开榻榻米上的厚褥子,观察一阵子,又盖上,捋平成没人动过的样子。


    他走到窗前,掀开窗帘自己站进去。


    不行,脚会露出来。


    五条悟低头看看,又出来了。


    他环视一圈,最终,视线聚焦在一个地方,捂住嘴巴“吭吭吭”坏笑起来。


    房间重归于宁静。


    夏油杰裹紧睡袍出来。


    睡袍是他洗澡前随手拿的,应该还有条腰带才对,在哪里呢……


    他匆匆在角落立着的衣架上翻找,又回到浴室门口,“这里也没有……在哪呢?”柜子里面只有崭新的被褥、枕头,外加几叠白毛巾。


    腰带,腰带。啊!可恶,早知道就在出发前回宿舍拿个睡衣了。


    五条家准备的睡衣舒服倒是舒服,不过这衣服又滑又没扣子,稍微有点不习惯。


    夏油杰背对衣橱,一只手扶着下巴,目光盯着地板,站在原地回忆。


    当时和浴袍叠在一起的都有什么来着?


    “咚!!!”


    背后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


    “什么、唔……唔唔唔!!!”夏油杰被人从身后紧紧箍住向前扑,他还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嘴就被一只大手捂上了。


    陌生人力气非常大,他腰被勒得生疼,挣扎动弹不得。


    那人似乎是直接跳扑过来,被褥下的软垫被两个人倒下的重量带来的惯性冲击得往前移了十几厘米。


    箍在身上的那只胳膊还帮他垫了一下,他面朝下闷在被褥里,从脖子到耳根都涨红,发丝散乱,艰难的仰起脖子,鼻腔发出了闷闷麻麻的声音。


    夏油杰艰难地拔出一只手去掰捂住他嘴巴的坏人,指尖用力得发白,那人的手在他的使劲反抗下维持的也有点艰难。


    身后的人:“……”


    失策了!这家伙力气也不小!


    “唔!”身后的人体温很高,紧紧贴着他,身体往上移了一点,重量压得更明显了。勒着他的那只胳膊上移,力道倒是没有分毫放松,挪到胸口处的时候,用力一捏!


    啊、不好——夏油杰突然一个激灵,挣扎得差点翻过去。


    少年狠狠地在被褥上抽搐了几下,脖颈、肩膀、腿窝全都蜷缩成一团,枕头、被褥全都蹬得乱七八糟。他鼻腔断断续续挤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可惜嘴巴被捂着——这回是真正意义上的“笑得喘不上来气”。


    那手变本加厉,灵活地对着他的腰侧到腋下那片地方又挠了两下!


    “唔、唔唔…呜!!!”


    少年挣动得太厉害,背后那人有点按不住了,嘴巴贴近对方的耳朵问:“想说什么?”


    黑发少年耳根通红,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透过四处乱倒的发丝间隙,能看见他细薄的睫毛在颤动。对方的嘴唇干燥柔软,隔着他的掌心嗡动了几声:“……”


    五条悟光顾着看,根本没听清,稍微把手放松了些。趁这时机,夏油杰脑袋往后用力一撞!


    “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嗷——!!!”


    箍着他的力道彻底失效,夏油杰飞快转身,一边面无表情地迅速扯好衣领:“呵,我就知道是你!!”


    “嘶…嘶嘶嘶,痛死了!老子绝对被你磕得脑震荡了……”


    夏油杰气笑,好险忍住了刚才蠢蠢欲动差点要帮对方揉脑袋的手:


    “你还好意思讲,我才是要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五条悟这下满意了。他咬住下唇哧哧笑,出于心虚,没敢笑太大声。


    “你怎么进来的?我明明锁了门。”


    “六眼可以穿墙。”


    “少骗人。”


    “就是可以。”


    “老实交代。”


    “没骗人。”


    “说!”


    “在这里。”五条悟答非所问,从和服衣襟里拽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布。


    “哈?这也是你藏的?!你这家伙。”


    浴袍带子被某人贴身捂得热热的,夏油杰站起身拢紧衣服将腰带系上,总算多了一丝安全感。


    “嘻嘻~”


    夏油杰自顾自地巡逻一圈,左叩叩,右敲敲。


    五条悟跟在他身后转——夏油杰挪一步,他就挪一步。夏油杰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狐疑.jpg


    夏油杰扭头看他,五条悟便露出一幅无辜的样子。


    夏油杰站到一幅猫咪戏球的挂画前。


    “咳咳。”五条悟咳嗽了两声,伸手挡住他继续探索。


    果然!就是这里不对劲!


    夏油杰怕把那幅画给弄坏了,用指甲背贴紧挂轴的背面掀起来一条缝,伸手进去叩叩。


    声音很清脆。


    是空心的。


    “机关不会就在这里吧?”


    “杰真聪明~”


    此刻,强烈的好奇心完全占据了夏油杰思绪。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他忍不住追问,又自言自语般嘀咕着:“哇,咒术世家果然……”


    五条悟挠了挠脸,说:“其实只有少数几间屋子有这种设计,”


    说着,他把挂着画的木钩子顺时针拧了半圈,正面墙突然往外移了半厘米。五条悟两只手扒住边缘,往旁边一推!


    夏油杰目瞪口呆。


    对面那间卧房衣钩上挂着一套高专校服,底下放着一只小熏炉,与自己的住处布局对称。两间房物件摆设几乎一致,除了对面地上多出一个筐子,里面插放着一堆光碟盒、游戏卡盒,以及几个乱七八糟的充电器。


    他顿时想通了五条悟吃饭之前说的那句“方便我们一起玩”是什么意思。


    还真的很方便。


    “隔壁”也真的是物理意义上的“隔了一层墙壁”。


    “进来进来~”


    五条悟推着夏油杰往自己房间蹭。


    ……


    次日一早。


    几个五条家长老把整座藏书阁的古书卷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任何跟那咒印沾边的资料。


    他们商议一番,派人前去五条悟门口等候。


    同一波侍从传话,总共往返三次,两个少年才睡眼惺忪地匆匆从五条悟的房间钻出来。


    一行人进了五条家最深处的房间。


    空的。


    原应放在此的盒子不翼而飞。


    “老身绝对没有动过这里面的东西!”五条家主憋红脸,声音因焦急而提高几分,錾钉截铁道。“这个暗格是百年前的五条先辈交代过绝不能打开的,所以才设置了仅供家主出入的结界。但老身从未触碰过!”


    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老人拧起眉毛,胡子一抖一抖,目光如炬,手杖在地板上急促地“咚咚”敲:


    “前任家主……五条朝寺仁!”


    五条悟出生那年,五条家正值家主更迭。


    前任家主五条朝寺仁实力强横,却在七十多岁突然暴毙。


    他的死,不仅让族内兄弟蠢蠢欲动,也引起实力相当的旁支觊觎。然而,六眼的诞生让一切戛然而止——家主之位注定属于这位新生儿。族内纷争平息,除了时刻堤防来自禅院家和加茂家的暗箭,资源与重心也悉数转向培养未来家主。


    空悬的家主之位则在一番论资排辈后由他接任。


    五条朝寺仁三十多年前曾与其他族兄弟竞争家主之位,当时几位候选人的咒力强度相差无几。然而,五条朝寺仁某日突然宣布要独自修行,归来后,他的咒力竟比其他人强出一倍有余。至于是如何修行的,却始终未曾透露。


    五条家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着身边一位五十岁上下的棕衣族人低语:“……快派人去那间房搜一搜!”


    “明白。”


    前任家主突然暴毙后,他所居住的主屋便一直闲置至今,甚至连现任家主也未曾搬入。


    对咒术师而言,暴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他们这些老家伙在潜意识里总是对那间主屋避而远之,即便是当初必须在那间屋子里举行的洒扫净化和葬礼,也是在大管家的监督下勉强完成的。


    前任家主的妻儿比他更早离世。因此,遗物由几位族兄弟和姐姐五条芡子共同收检保存。其中一位族兄弟正是五条家长老会的成员。


    当侍从转达家主和神子的传唤后,这位长老匆匆赶来,还带来了前任家主的姐姐五条芡子。


    两人神情严肃,其中一人刚到藏书阁门口便急切地问道:“我等听说族中的诅咒与朝寺仁大哥有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的遗物我们带过来了。”


    五条芡子年过八十,平日里深居简出。老人家讲起话来态度随意,手上递东西的动作也有气无力,一幅疲惫的模样。


    “多谢您。”夏油杰接过盒子,注意到老人家身上只有一丝微弱的咒力,心中略感惊讶。


    原来咒术世家中也有咒力接近普通人的存在啊,他之前还以为世家之中人人皆是咒术师呢。


    盒子里是一件老旧发黄的卷轴,众人展平端详。


    「四百年前,五条氏之家主尝以此祀获强盛之力,然累及全族,酿成惨祸。故此古卷,后世子孙毋得复启,永绝天日。」


    他们读到“获得强盛力量”时呼吸一滞,迫不及待地往下看,见到“累及全族”几个大字,表情又各自精彩起来。


    “惨祸……”“不、不可能吧。”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献祭吗?!”


    “不会真是道真公的怒火吧?”


    “血脉诅咒,除了道真公,五条家还能向谁献祭?”说话的人面色惨白。


    “这……”


    除了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年轻人对此毫无概念,在场的五条族人无一不感到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他们几乎是强忍着不去想那个恐怖的可能性。


    “道真公”便指的菅原道真。


    此人因官场陷害被贬,郁郁而终,死后怨念引发了多次灾祸,因而被后人奉为怨灵。


    五条家正是源自平安时期的菅原家,曾是官家血脉中的一支。几代之后,家族地位从官家降至武家,过了数百年,又在咒术界派系林立的时代重新崛起。


    谁能想到呢,这样一个显赫的咒术世家,竟会在先祖故去百年之后重新自诩为怨灵的后代,甚至四处修建神龛将其作为先祖来祭拜?


    不错,若在菅原道真担任遣唐使时期曾朝拜过的那个东方大国看来,这无疑是难以接受的荒唐之事,但在日本倒是寻常。


    这样的行径在咒术界不罕见——毕竟,咒术的世界,本就是诅咒力量横行的世界。


    “万一,”有人开口,“万一真是因为族里有人尝试了这上面的祭祀,才让大家被诅咒缠上……”说话的人在这种时候也顾及着避免指名道姓,害怕让前任家主的族兄弟感到尴尬。


    “荒谬、荒谬!!!”


    一位中年族叔急得坐立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往年五条宅邸内的先祖祭祀,无非是祈求安宁、献上贡品以平息祖先怨气,从未有人胆敢以“交易”的方式向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索取力量!谁又能确定,承诺力量的究竟是先祖,还是某种诅咒?


    向千年怨灵索取愿望?


    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说不定远远超出自身承受范围!


    如今诅咒已然生效,说明确实有某种存在与五条朝寺仁进行了交易。按照这一逻辑,祭祀仪式便是开启交易的“窗口”。若能借此打开窗口,或许……


    “诸位,我有一个想法。”夏油杰忽然开口。


    五条家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转向他:“夏油君,请讲。”


    黑发少年说:“重新复制一遍这个仪式,或许能顺着摸到诅咒的源头。”


    老人微微瞪大眼睛:“这——”


    未等家主表态,周围的五条族人已纷纷出声反对。


    “不可!万万不可!”


    “这太冒险了!”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吧?”夏油杰无奈摊手,他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五条家主面露难色:“唉……五条家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宜冒险。若能设法让诅咒自行显现,那便再好不过。”


    一位身着深灰和服的族人点头附和:“没错,夏油君,可还有其他手段?”


    “对…对,比如咒灵操使的特殊感应之类……五条朝寺仁的族弟试探性地暗示。其他几位中年族人也纷纷赞同,唯独五条芡子女士沉默不语。


    夏油杰眨了眨眼。


    那种东西,他也不知道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提议,五条悟在一旁冷眼看着,面色逐渐沉下来。


    “又不是要拿你们去献祭。”


    众人顿时一噎,正欲反驳,却猛然意识到说话的是自家那位六眼大人。


    “如果连这都不愿意的话,干脆就由老子和杰一起出手把天满宫直接掀翻咯!全掀掉嘛~全掀了就能把诅咒源头抓出来了吧?你们也费事在这里为这种屁大点的理由争来争去。”


    一位族叔听到有人要撅先祖神社,差点腿一软瘫倒在地:“这这这……我们绝无此意!”


    五条家主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悟君、悟君,唉…先不急,大家还是坐下来研究研究夏油君说的办法吧……”


    众人围坐。


    五条悟和夏油杰脑袋紧挨,各自捏着古卷一角仔细研读。夏油杰指着其中一行,低声与身旁的好友讨论:“这里的‘案供五品’,是指准备五种食物作为祭品吧?”


    祭祀食物,那可得好好准备了。


    “没错。”五条悟点头,随即指向另一处,“不过,杰,你看这里——”


    夏油杰陷入苦思:“还必须带上全族的年轻一辈……为什么?”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一道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可否让老身再看一眼?”


    “请便。”


    五条朝寺仁生前曾带全族小辈前往北野菅原神社参拜,时间恰在上任家主后不久。


    五条家主接过古卷低头细看,缓缓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话道出:“往年祭祀由老身主持,这份古礼唯独几项流程有些特殊,不算难事,就按悟君说的办。悟君和夏油君补上神官位置,排场按族祭规格来。”


    几位年长族人点头附和,低声与家主商议起来。


    “仪仗方面……”有人低声问道。


    “……的位置如何处理?”另一族叔接话。


    五条家主答道:“按未成家男子的款式,备上两份神官服吧。”


    众人点头,正欲继续讨论,五条芡子突然开口,抛出一句爆炸性消息。


    “族里能用在这祭祀上的神官服,十年前就被我烧掉了。”


    一位族叔大惊失色:“芡子大人!您为何……”


    五条家主疲惫地摆了摆手,语气平静:“无妨,另寻替代就是。反正不是真正的祭祀。前阵子不是为悟君定做了几套新礼服么?明日正好用上。”


    “说得也是。”


    “啊……正是。”


    几人悻悻附和。


    老人瞥见五条悟脸上已隐隐露出不耐,便向众人发话道:“都散了吧,你们各自去准备明日所需物件。”


    众人纷纷应声,起身离去。


    五条家主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忧虑地落在两个神色轻松的少年身上。


    他心中并无十足把握,但好在有五条悟坐镇。即便出现意外……以六眼的实力,再加上族内几位一级术师,足以保住五条家。至于咒灵操使的实力他未曾亲眼见过,只能赌上一把。


    但愿这次真能一举引出诅咒。


    第28章 这可是咒灵omakase!


    “快来、快来!这里看得清楚些——”


    “这是哪家祭祀啊?阵仗比往年丰收祭还要大呢!”一个穿着条纹和服的中年男子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眼里满是好奇。


    “可不是嘛,你看那边,连乐师都带了, 真是气派啊……”同伴咂了咂嘴,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


    “咚咚、咚!”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鼓声,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街道的尽头。


    只见一队身着深色制服的侍从缓缓走来,神情肃穆。一排腰间佩刀的男子紧随其后,目光如炬, 以不引人注意的幅度扫视四周。所经之处, 人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护卫这种存在?喔唷唷,真是威风啊……”


    “喂喂洋子,你快看那边!后面骑马的那两位……好帅!!!”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瞪圆眼睛指着队伍中间,赶紧拽了拽身旁朋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啊!真的!天啊,长着那种脸也太犯规了吧!”另一人捂着胸口, 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前者小声道:“别光看脸啊,你看身材!身材——”


    “那两人绝对都很高……啧, 简直完美得不像人类好吗!”


    “呐,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经过的地方都很凉快?好神奇啊!”


    “不过话说回来,那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像从漫画里出来的一样,太不真实了……”


    白发乌帽的狩衣少年忽然微微侧过头, 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人群。黑发白衣的少年则依旧保持着身子挺直,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


    二人都骑着马,穿着一样的浅沓木屐, 红绳黑底,足袋是纯洁的白色。


    黑马上的少年一头雪发,戴乌帽,身着白底狩衣。狩衣盖着袴,长袴绀青色,裤脚处绣着像是家纹的梅花图案。


    这少年身量高大,神气昂首,通身反着绢缎特有的光。衣襟绣了金线梅,衽内黑色高领衬,肩头向袖口渐变为靛青色。


    那青……细看才发现是珠宝“染”成!


    ——靠近破肩处零星缀着几粒深蓝色宝石,稀疏如寒夜孤星;向下渐次密集,至袖口已铺满碎钻,转动间似银河。


    少年顺了顺马绳,和身侧同伴说话。


    他衣袖摆动时,碎钻随之闪烁。冷光流转,好像云后的星星时隐时现。再看其面容: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若把衣服和那双苍蓝色的眼瞳一比,竟也黯淡了!


    同他说话的另一少年手上拿着一支黄铜做的神乐铃,穿着雪白直衣,直衣之下是绛紫长袴。头发乌黑亮丽,除了脸侧垂下一缕,其余发丝整齐束于乌帽之中。


    少年通身雪白,衣角、袖摆的衬里绣了菊纹。偶尔有风吹过来,衣服被吹开一条缝隙,花影便浮出,转瞬又藏进雪里。


    “叮铃——”


    除了摇铃铛的动作能让人确信眼前这位是个活生生的十五六的少年,其余的一切都似画中景象。他生了一副鹤眉佛耳,直鼻薄唇,眼型也和画中人一模一样。


    少年的瞳仁紫得发黑,带着一股通透的力气,笔直地容纳了周围的喧嚣声。


    叮铃——


    叮铃——


    叮铃……


    队末的身影也随着乐声逐渐远去,街边杂货店的老人收回探出去好一阵的身子,捋着胡须,低声感慨。


    “不愧是世家,这气派,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唷……”


    这列队伍每经过一个地方,就有一阵清凉,像从炎炎夏天突然来到了冰雪仙境,不断引起惊叹。


    龛车不停地经过人群,鎏金晒得晃眼。


    这里头装的,既非神像也非咒物,而是——


    “真的只要原料?这这……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专门为五条家祭祀准备料理的人是个老头子。不是五条本家,是入赘到五条家旁支的咒术师带来的亲戚。


    “啊,是,没错的。尾山大将,您就带学徒一起按照这单子上的要求准备就行了。”


    “这样、这样,我明白了。”


    于是,天刚蒙亮,几个特大号的竹制饭盆就被侍卫们抬上了停放在五条家门口的龛车。


    盆子里塞得满当,全是凌晨四点从海港送至京都的新鲜高级鱼贝:赤贝、石碟、窝斑小鳍、金枪鱼中腹、马粪海胆……


    叠在最底下的竹盆里用好几层湿润的白布盖着寿司米饭。


    寿司饭,是尾山老头儿一行人赶早蒸制的米。煮饭的水是鲣鱼高汤,蒸好的大米晶莹白胖,一位绑着头巾的中年人正要将米醋拌进去。


    老头儿大力拍开学徒的手,怒目呼喝:“蠢猪来的吗!!香脂醋!说了一百遍香脂醋!”


    那人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连连道歉。


    “拿着!”中年人手里被塞了一瓶深色酸汁,散发着柚子香味。


    老头儿继续忙活,手上速度快得飞出火星子,嘴皮子上下翻碰,絮絮叨叨:“你这毛头小子……又没向你堂哥那样继承到咒力,又不会巴结人,脑袋又笨,啊!?跟着我做这么多遍了都没学会……等我死了,就凭你这破手艺肯定会被五条家赶出去了!”


    “堂哥养我们几个又不算什么。”


    “你还顶嘴?!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对方用力翻拌着盆里的寿司米,缩着脖子应了一声:“哎、哎,知道了……”


    寿司米、五类鱼贝、五色蔬菜、五味调料备齐,穿戴整齐的侍卫们从厨亭鱼贯而出,料理桌顿时空了一大截。


    中年料理人对这些拥有“咒力”的侍卫一向有点害怕,躲在尾山老头儿身后小声问:“舅叔,这是要做什么?”他昨天隐约听见管家和舅叔提到了家主、神子之类的话。


    “去!少多嘴。”


    龛车满载的这会儿是五更天,晨雾未散,京都还在沉睡。


    五条家,来回走动的摩擦声如细雨。


    管家立于庭中。


    “快点、快点!”


    “烛台要擦到能照出影子才行!”


    侍从们捧着祭祀物品碎步疾行,确保每个盒子都摆正。几位咒术师放下肩上扛着的鎏金轿子,给那印了家纹的帷幔清扫积尘。


    所有人都不觉得熏香呛人,只想拼命沾多些高贵的气味在衣服上。


    院内,和服妇人把儿子的童子发髻又刮了一遍,还没到一米高的小孩疼得直皱眉头,撅起嘴来。“好了,等一下队伍出发,你就挤到前面去,离你悟哥近一点,知道吗?”


    “可是悟哥后面是家主大人他们哎,又轮不到我们。”


    “哎唷,你就跟在后面就是了!”


    “要我说……”“是呀……”


    每个屋子里都飘着低声私语,穿着正装和服的少年少女们或站或坐。


    若在普通家庭里,让小辈们赶这么大早爬起来换衣服参加祭祀,那是要引起一片怨声载道的。不过咒术世家出身的小孩,早已习惯这种规矩,最多在心里偷偷抱怨几句。


    又过三个钟头,主屋的门被轻轻叩响。


    “悟少爷、夏油少爷,该更衣了。”


    管家对于两个少年从早到晚黏在一起的情况接受良好,直接带着一行人在五条悟门外等候,每人手上都捧着繁复的衣物。


    “悟少爷……?”管家又叩叩门,耳朵凑近。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呢喃。


    “唔,十五分钟。”


    “不行啊,我们得起来了……”


    “好困。”


    “我也是。”


    “杰拉我起来。”


    “真是的,怎么这么喜欢撒娇啊…”


    “嘿~咻!”


    “啊——”


    五分钟过去。


    “悟。”


    “……嗯?”


    “起来了。”


    “呜呜,不要。”


    “真的要起来了。”


    “那杰怎么不动。”


    “你也要一起动啊!”


    “那数一二三,我们同时起来。”


    “好。”


    “一,”


    “二——”


    “三——”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不要笑啦。”


    一阵衣物摩擦、被褥翻动的声音。


    “可以进来了!”


    “喂——悟!那个,等、请等一下!”


    “嘻嘻,有什么关系嘛!”


    “闭嘴啦!”


    一阵走动、衣物摩擦的声音。


    管家默默站回原地,竖起耳朵。


    “进来吧。”


    “是。”


    侍从鱼贯而入。


    五条悟正微微低头帮房间内的另一人整理头发,他们俩都穿好了里衣。


    昨天早上五条悟先醒,夏油杰还抱着他的胳膊睡得迷糊。五条家侍从捧着新衣服进来就要替他脱睡袍,把优等生吓得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他手忙脚乱地拒绝了侍从“帮夏油少爷更衣”的提议,惹得五条悟哈哈大笑。等两人收拾洗漱完,又为这事闹腾着打了一架。


    管家摆出所有的礼服供二人挑选。望眼过去,清一色华贵织物,狩衣直衣两两对半。


    “杰喜欢哪件?”


    “嗯…我看看。”


    一天时间,再怎么发挥金钱攻势也没有裁缝能赶得及做他的全套尺寸,索性直接穿五条悟的。礼服大一些不打紧,反而显身量气派。


    夏油杰被一件雪色的直衣吸引住。


    “这件,”他目不转睛,“可以吗。”


    直衣料子厚重华贵,是上等的织锦,触手生温。雪白的底色纯净、庄重、不带一丝杂色,是一种极其舒服的风雅。


    “不错嘛!快,帮老子也选一件~”


    夏油杰挑得很干脆:“这件。”


    他手指的狩衣同样是新雪的颜色,从破肩处到袖口渐变成夜空蓝,不是布料染的色,而是用深浅不一的碎钻缝制而成。


    “好闪。”五条悟吐槽。


    因为很像你的眼睛。


    夏油杰很期待看他穿上的样子:“穿嘛,我想看。”


    “好吧,听杰的咯”


    四周包括管家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讲话,安静听着两位少年的讨论。


    祭祀礼服选好,迅速围上来六个人把他们俩分开,一边三人,两位穿衣,一位打理头发。


    “夏油少爷,一会儿要带帽子,您的头发可能需要扎起来呢。”


    “什么什么?”


    “悟少爷,请您先不要转头。”


    “哦。”


    五条悟盯着墙壁发了几秒呆,浑身痒痒,总想转过去看看。


    他大声问:“杰,你穿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刚刚系完袴。”


    嗯,他看见了。


    过了一阵子。


    “杰,她们要给你梳什么头发?”


    这手势好像是要扎丸子头。


    “不知道哎。”


    侍女小声回答:“夏油少爷,梳成丸子头可以吗?长度不够盘发髻的。”


    “啊,可以,我平时也习惯这么扎。”


    五条悟耳朵很灵,追着说:“他的橡皮筋在这里!”


    他动了动,从手腕取下来一根黑色皮筋。


    管家:“……”


    刚理完袖子的两位侍女:“……”


    管家轻咳一声:“悟少爷,马上就穿好了,您稍微等一下再和朋友玩。”


    朋友本人:“噗哈哈哈,你是小学生吗?悟。”


    为他梳头的侍女:“夏油少爷,您一直抖的话头发就要梳歪了。”


    “……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小学生吗~略略略~”


    “嘁!”


    夏油杰安静下来,感到自己脑门儿发凉,这才注意到头发全被梳上去了。


    他连忙小声开口:“姐姐,可以留一点头发吗?”


    侍女停下手中动作,向他确认:“是这里吗?夏油少爷。”


    他索性伸手示范:“这边,我不想把刘海全梳上去。”


    “明白了。”


    侍女悄悄抿起嘴角,仔细把那一撮头发梳平。


    哎唷,果然和悟少爷一样,十五六的高中生都有些自己时髦的小讲究呀!


    两人的衣服头发打理好,迫不及待地要相互瞧一瞧。


    “悟!你——”


    夏油杰顿住。


    五条悟额前的头发全部按着三七分向后梳到两侧,抹了些发油固定,脑门儿全露,眉眼存在感比平时更强、更有攻击性。那人嘴巴没动,眼含笑意,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看得喉咙轻微发干。


    “老子是不是帅呆了?”对面一开口,五官顿时活泛起来,尤其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夏油杰不情不愿地承认:“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干嘛这副表情!笑一个嘛~”


    五条悟贴上来,伸出两根食指把他的嘴角戳成一个奇怪的弧度。


    “唔唔……放开啦、放开啦。”


    他围着白衣友人转了一圈,又手痒地捋了捋夏油杰额前那撮刘海:“杰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它的存在呢,果然是本体~还不承认。”


    “哼,看不爽吗?那也没办法了。”


    “没有啊,老子觉得很好看。”


    夏油杰噎住,别过脸避开五条悟亮晶晶的眼睛。


    侍女递上乌帽。


    两人相互为对方戴上。


    发冠一戴,周身气质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氛围。


    “啊,足袋。”五条悟起床时就第一时间穿上,但夏油杰忘了这事。


    这种没有弹性的袜子一般都是白色,僧侣身上常见。五条悟从侍从捧着的木托盘上取了一双白色足袋,走来:“你坐下吧,杰。”


    夏油杰不明所以,坐到靠椅上。


    一旁的管家灵光乍现,瞪大眼睛作势要上前阻止,“悟少爷!悟少爷!放着让我等来——”他说话的时候胡子狠狠颤了几下。一旁的几位侍女反应过来,也大惊失色。


    五条悟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行了,你们去忙别的,这里不用管咯。”


    管家着急:“悟少爷,这、这不合适啊……”


    五条悟撩起夏油杰的衣摆,单膝跪地,握住一只脚踝,放在自己膝头。


    “等等,悟!”


    夏油杰也惊了!赶紧把脚缩回去想站起来。


    “别动。”


    “悟……这样太奇怪了。”他面露慌张,一只脚被捏着行动不便,只用嘴巴阻止。


    有的人看起来为难,实则不然。


    五条悟继续解开他脚踝处的袴腿绑带,低头抬眼:“没有啊,哪里怪?你放松点~”


    “……哦。”


    杰的脚比他要稍短一点——毕竟身高差了接近十厘米。对方的踝骨也细,皮肤之下似乎不挂肉,直接就是薄薄的硬骨头。


    他的掌心从脚踝滑到足底,握住足心。


    似乎力气有些大,夏油杰微微动了一下脚,五条悟没理会,手上捏得更紧以示警告。


    足袋从脚尖套进去了。


    很软,很热。


    五条悟两只手向上摩挲,嘴角勾起一点点,发出几声微不可察的气音。


    真可惜。


    五条悟只享受了一瞬间的柔软。


    手下的小腿肚持续绷紧,和他的力道对抗,五条悟继续沿着膝盖向上。


    他够到了杰的腿窝。


    这地方没有肌肉,触手温热,完全是放松的。五条悟两手捧着揉捏起来。


    “Sa、Satoru!!”声音非常慌张。


    啊~


    一定很痒吧,嘻嘻。


    五条悟能想象到好友的脚趾头藏在足袋底下,悄悄蜷缩起来的样子。


    角落的人们表情精彩。


    救命,悟少爷!您在干什么!!!穿个袜子而已有必要把手伸到膝盖吗!!!您快起来啊啊啊啊啊——


    “悟!你快点起来,我自己会穿。”夏油杰扶着躺椅边缘,伸出另一只脚勾勾五条悟。


    “等下等下!马上好了。”


    五条悟抽回手为他系上绑带,薅起另一只脚迅速穿上剩下的足袋,隔着布料捏捏夏油杰的小腿肚:“行了。”


    管家大大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子。


    “悟少爷、夏油少爷,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两人点头,移步门外,一路从庭院、中厅、回廊穿过。众人紧随其后,一路无言。


    气氛重归宁静。


    门口的家主领着一众咒术师等候,同样衣冠整齐,神情肃穆。“悟君,你们来了。”


    又是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五条悟一路胡乱答应,拉着夏油杰往队伍中间走。


    祭祀的队伍按照身份地位间隔开:第一排是开路侍从,第二排是五条家的院内护卫,五条悟和夏油杰作为祭祀的神官,自然是在最中间的第三排。


    夏油杰一会儿要负责捧着神乐铃,五条悟也得扛旗子,便由护卫替二人牵马前行,其余人端供品走在他们周围。


    这一列之后,便是嫡系咒术师、旁支咒术师、和所有尚未成年的五条家小辈。


    大大小小的“五条萝卜头”们两侧站着乐师,小一些的“萝卜头”满脸好奇,不停地看——他们最乐意听个热闹。


    “悟哥!”“悟哥好帅!”


    “悟哥旁边是谁?”


    “嘘,那是悟君带来的朋友,不要乱问。”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骑马啊?”


    “那个哥哥好像妈妈房间画册上的人。”


    “还是悟哥比较俊美啦。”


    “哇——好凉快,好凉快!”


    “发生什么了?”


    队伍中间——


    家主一脸菜色,强行维持礼貌:“夏油君,请问这是要?”


    夏油杰笑眯眯地解释:“夏天穿这么厚的礼服确实闷热,让雪童子给大家降降温正好。”顿了顿,又贴心地补充:“咒灵可不会像空调一样断电,这点还请五条老先生放心。”


    五条家主:老夫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不乐意吗?不乐意就别吹咯。”五条悟在一旁煽风点火:“杰,等下不要给老头子吹冷气,让他们热死~”


    五条家主轻咳一声,反驳:“没、没有的事。”


    有冷气那还是要吹的。


    他努力无视地上那只全身青白的咒灵,挺直腰杆,吸气沉嗓:


    “起行——”


    老橘子、中橘子、小萝卜头纷纷闭上嘴巴。队伍缓缓动起来。


    后排的乐师吹起竹管,占卜和歌响起:


    “白梅绽,族盛时——


    血祀启,十年祭——


    天瞳现,因果阻——


    千年契,散落际——


    赤梅绽,劫火——至——”


    夏油杰和五条悟对视一眼,将手捧着的神乐铃用力一摇!


    “叮铃——”


    风卷着铃声一路摇晃,穿过了神社鸟居。


    跨越。


    跨越门,或者跨越分界线。


    这是一种在咒术上有着很大意义的动作,它代表着你将会离开现实所在地,进入“潜在的领域”。


    “叮铃——”


    气息变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同时看向那颗巨大的白梅树所在位置。


    这棵树和前天见到的完全不同——树根倒长着,像从地下伸出的爪子,死死抓着空气。根上结着苍白的花苞,泛着病态的光,在风里轻轻抖动。甜腻的腥味随风飘来,让人后背发凉,总觉得暗处有什么东西正盯着,随时会扑上来。


    五条家主感应着周围的气息,有些心惊,警惕地沉声开口:“悟君,夏油君,现在是打算……”


    其余人在五条悟的示意下把金石珠宝等供物全部抬到本殿前摆好,最中间的台子空了出来。那里一般放的是食物和水。


    龛轿里的几个竹盆被一一抬出。


    夏油杰提醒:“那些东西不用放上去。”


    两位咒术师停下。


    “怎么不继续了?”五条家主问道。


    五条悟指挥另外几个人把蒲团搬下来,与此同时,随口说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哈~谁要请那种来路不明的家伙吃好东西啊?老子和杰,原本就是打算来野餐的啊。”


    其余人:???!!!


    唯一猜到真相的管家沉默了。


    难怪!难怪他听见悟少爷提出的要求就觉得不太对劲!果然,哪有人用鱼虾海鲜这种腥物来作祭品啊!!


    “还愣着干嘛,都坐啊。”


    一个在风衣外不伦不类套了条和式围裙的女人凭空出现。


    “什么!!!”


    一级咒灵?这难道就是导致诅咒的……五条家主目光锐利、脚下错开一步,其他咒术师也同样摆出迎战的姿态。


    夏油杰温声道:“抱歉,这是我的式神。”


    对哦。


    众人突然想起来这位是咒灵操使本人。


    “咳。”老人恢复了原先的优雅姿态,用余光示意众人坐下。


    殿前已围坐一圈,夏油杰和五条悟击了个掌,欢快地说:“大家出来吧~”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们俩身上。


    黑发咒灵操使的背后撕开一道裂缝。


    从里钻出一个头顶长角、面容狰狞的小型咒灵,朝众人鞠了一躬。


    “……”


    紧接着,一个形似小孩、头顶凹陷的咒灵爬出来,也跟着鞠了一躬。


    “……”


    最后是一个身上穿着和服、面色青白的咒灵轻巧落地,无言地鞠躬。


    在场的人:CPU 干烧。


    这三只小型咒灵都在三级左右徘徊,属于威胁不大的低级咒灵范畴。


    在日本传说中,角盥漱是一种喜欢在水边用角盥洗的神秘妖怪,而山童则喜欢在山中恶作剧,相比之下座敷童子的名声则好听许多。


    不过——


    角盥漱在夏油杰手里就是彻彻底底的洗碗机+洗菜机的角色。


    面目狰狞的小型咒灵取下头上的角,从贝壳缝隙处插入,沿着内壁转了一圈划开,贝肉取出,内脏被丢到一边。


    众人目瞪口呆。


    哈?!哪里来的淀粉!这咒灵怎么还会用盐跟淀粉来搓洗海鲜啊??!


    这头角盥漱的动作利落,另一头,裂口女身后亮出了数十把锋利的柳刃刀。


    咒术师们在衣服下暗暗绷紧肌肉。


    一阵刀光铁影、煞气寒风逼来!


    ——裂口女动了!!!


    只见咒灵提刀立于案前,手中寒光闪烁。血盆大口裂至耳根,笑意森然。金枪鱼横陈案上,裂口女手腕一抖——刀光如电,鱼身应声而裂!


    刀锋过处,鱼肉如雪片纷飞!


    咒灵的动作行云流水,刀刀凌厉,刀刀精准无比!


    什么情况……不是吧!你一个咒灵而已!!切金枪鱼还学人家寿司师傅戴手套是在搞什么啊!!!


    五条家的一群小不点儿这时候倒比在家活泼得多!


    “哇!竺也,看到了吗?那把刀快得像闪电一样!大鱼一下子就变成一片片了嘢!” 小女孩嘴巴张得圆圆的,紧紧抓住姐姐的袖子,又害怕又兴奋:“它嘴角好吓人……可是切鱼的样子好像变魔术一样!”


    有小孩倒抽冷气:“这、这是一级咒灵吧?我妈说碰见了要赶紧叫大人来祓除的!”


    穿蓝色和服的大孩子一把捂住他嘴,声音发虚:“别嚷!没看见它手上有刀吗?我们站后面点,不然你爷爷又要骂死我们……”


    “裂口女传说!这是裂口女,我知道它!”


    头上簪着小花的五条家少女一脸兴致高昂,踮脚往前挤,惊叹:“它剔骨头的样子比我爸爸还厉害!哇塞!那个刀——呀,鱼头飞起来了!”


    “喔喔喔!!!”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脸上满是惊讶、震撼和兴奋。


    而咒灵这边,角盥漱撬贝撬得擦出火星子,裂口女的刀同样快出了残影。切好的鱼贝以秒为速度在盘子上出现,每次都是一大叠。


    山童和座敷童子同时一起捏寿司,手速飞快,五分钟不到就做好了一百多贯。


    这、这手法,这速度……


    “都露出这副大惊小怪的表情干什么,这可是咒灵omakase,不满意吗?”


    别看某人现在摆出一副“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态度,实际上,他们俩在宿舍逼迫咒灵看《寿司之神》纪录片学习的时候,可是经历了好几十轮反复失败才有今天这个成就呢!


    还别说,经过反复模仿训练的咒灵,在战斗场合下的反应速度和攻击技巧也比原来强了不止一点儿。


    尤其是裂口女。


    裂口女原本的攻击武器是巨型血红色剪刀,现在已经能幻化出剔骨刀、削皮刀和生鱼片薄刃刀。


    莫名其妙的属性增加了.jpg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嘴巴很难闲着。两个高专咒术师已经顺手开了几颗新鲜海胆,夏油杰把壳丢到一边,意犹未尽,从五条悟手里又夹走一小瓣,边吃边和他闲聊。


    “话说,人形咒灵好难遇啊。目前只有一个裂口女顶着,感觉稍微不够用。”


    “没办法啊——我们都去那么多次任务了,连一只都没找到。嘛~人形咒灵通常都是高级咒灵中才会出现吧?”


    五条悟想起什么,又说:“座敷童子这种算是沾了志怪传说的关系。”


    “是啊,希望这次的咒灵是人形。”


    “杰的收藏里还没有特级吧?要是来一个特级的家伙就齐咯~”


    “真能出现的话就太好了。”


    他是真的蛮缺能打的高级咒灵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咒灵操使的仓库里永远少一只咒灵。


    在场其他咒术师默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第一轮寿司送到众人面前。


    一人三贯——赤贝、石鲽鱼、金枪鱼中腹。


    五条悟用手捏起一块赤贝寿司,什么都不蘸,一口塞进嘴里!


    赤贝在寿司和刺身里算得上高级货。肉里自带甜味,清新不腻,同时味道干净,没有一点腥味。鲜活的赤贝根本不用腌,背面抹点芥末泥,表面刷层昆布酱油就成。


    五条悟眼睛一亮,像是尝到了什么绝世美味。他边嚼边把盘子往夏油杰面前推,含糊不清地催促:“杰~!”


    夏油杰刚夹起一筷子石鲽鱼,见状便顺手拈起那片赤贝寿司送入口中。


    脆、嫩。


    新鲜的贝类水分足,入口多汁清爽,咬下去时有一种韧性,却不会硬。


    五条家厨房准备的寿司饭几近完美!


    ——米饭直接用昆布酱油汤煮,滋味比白饭拌调味汁浓郁得多。醋得最后放,不然一煮就挥发。香脂醋的酸味柔和,还带着股果香花香的发酵味儿,这样做出来的醋饭微甜,是最适合搭配海鲜的。


    夏油杰索性把两人的餐盘并在一起,转眼间,那碟赤贝就被分食一空。他拿起最后两片石鲽鱼,顺手将其中一片递给身旁的人。


    “老子要吃你手里的。”


    “吃盘子里的不行吗?重新捏起来会散掉哎。”


    五条悟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凑过来张大嘴:“啊——”


    “悟真是的…”


    夏油杰毫无心理负担,在五条老家主和族中小辈们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继续投喂动作。


    六眼小猫被饲主投喂.jpg


    在场不少人被按了暂停键。


    嚼嚼嚼。


    “杰(嚼嚼)~你说(嚼嚼),为什么(嚼嚼)这种鱼(嚼嚼)那么甜呢?”


    夏天虽然不是石鲽鱼最肥美的季节,但和春天的石鲽鱼比,又是另一种清爽的感觉。


    这种鱼脂肪不多,活鱼薄切,鱼片要透光见影,底下垫上一片紫苏叶,覆在温热的醋饭上。入口先是甘甜,鱼肉弹嫩得像凉水浸过的丝绸,然后才是鲜味涌上来,咽下去后还留着淡淡回甘——这是天气热的时候一种讨巧的吃法。


    太魔幻了!


    五条家的族人们此刻心情复杂极了。


    大清早匆匆赶来神社祭祖,结果竟在这里品尝咒灵捏的寿司,还美味极了——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夏油杰拿起五条悟盘子里的石鲽鱼寿司:“唔…不想吃中腹,悟,和我换一个。”


    “哦。”


    两张粉色的、牛肉脂肪一样的厚被子盖在米饭上。


    看得人直咽口水。


    蓝鳍金枪鱼算是海里的肥牛,比猪还肥。油脂有多厚呢?


    ——厚到必须得留到清爽的鱼贝之后吃,不然嘴里那层油会腻得慌!


    那块中腹肉的霜降纹路,非得两百公斤以上的大鱼才能长成。


    咒灵师傅逆着纹路片出半寸厚的斜片,油花晶莹透亮。醋饭要捏得紧实,覆上鱼片时用竹刀轻压,让雪白的脂膏慢慢渗入米粒。


    一入口,先是沁凉的鱼肉触感,随即脂香在舌尖化开——仿佛含住了一片油润的云!


    中腹油润,再吃下一贯之前要用汤来清清口。五条老家主押了一口恰到好处送上来的汤,无声地喟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的中年族人发出感叹:“啊……这汤。”


    极致的鲜甜!


    滑进喉咙的味道太丰富了。


    甜虾虾头、赤贝裙边、金枪鱼骨、石鲽鱼骨……剁下来的所有鱼骨鱼鳍都物尽其用,成为了锅里给汤提供香气的一员。


    脖颈肉、脸颊肉,是一条金枪鱼身上最硬最韧的地方。


    那几条肉被横着打了花刀,片成薄片扔到汤里煮,煮得鱼肉边缘微微卷翘,柔韧爽滑。


    碗里的海鲜汤喝完,每人面前又多了两贯海胆甜虾军舰。


    “海刺头!哇~好漂亮。”


    一贯寿司里有两颗军舰,塞得满满当当,饭全被盖住了。每颗里头装着四瓣海胆、四条甜虾!


    五条家的小不点们两只手捧住沉甸甸的海苔军舰,眼睛亮晶晶的。他们最喜欢这种五颜六色的寿司啦!!!咒灵做的寿司,换谁都觉得新鲜。他们一帮小萝卜头围在一起吃得正兴奋,也忘了大人们的嘱咐,高兴地在原地叽叽喳喳。


    挤挤挨挨的橙黄瓣子是海胆肉,拱成了几道胖乎乎的小桥;甜虾去了壳,粉嫩晶莹的虾肉塞得严丝合缝;紫菜烤得香脆,稳稳兜住米饭和海鲜。


    虾肉软糯清甜,吃进嘴里像在嚼一种半透明的胶质物。海胆则细腻柔滑,鲜甜浓郁。口感像奶油,味道么——像生蟹黄。


    这贯寿司连芥末都没放,只有鲟鱼籽作为咸味来源。这做法是完全复刻了各种烹饪节目的精华,要不怎么说电视里的老厨子聪明呢——刷酱油反倒糟蹋了这最新鲜的海味!


    鱼籽一咬爆汁,混着米饭、海胆和虾肉,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


    任是小朋友的嘴巴再小,三口,四口,一颗寿司也吃完了。


    他们恋恋不舍地把盘子递给大人,眼巴巴期盼下一个送过来的会是什么内容。


    矮小的咒灵端过来一盆外皮微微反光的寿司,这回倒是连最小的小朋友也能一口一个!


    竹荚鱼做寿司,是越小越金贵。因为能一颗寿司用上一整条鱼。


    这贯细卷共六颗。


    细卷就是海苔铺醋饭,裹上黄瓜条或鱼虾蟹。眼前这份却不同——没海苔,没米饭,只竹荚鱼裹菜。鱼皮鱼肉都腌过,鱼皮当海苔,鱼肉当米饭,少数寿司店才能吃到这种做法。


    萝卜腌菜与辣紫苏叶都出自五条家厨房,鱼也是师傅们提前剖好腌制的。毕竟咒灵们没有人类思维,尚不能胜任「调味」这种精细活。


    “这竹荚鱼卷…的确风雅……”


    “用来宴请也不逊色啊。”


    “这,确实。”


    “真是可怕,这么美味的东西竟然是咒灵做出来的……”


    众人用饭时的小声讨论被风吹到五条悟耳边。


    他听得不以为然,嘴角翘起,心里美滋滋地“嘁”了一声。这可是直接照着出名到能上电视的料理大师学的!手法一模一样,不好吃才怪!


    这一头,众人神情复杂地吃。那一头,咒灵料理组合一边飞快出餐,速度一点儿没有慢下来。


    怎么说好呢……他们偶尔也会到那种需要预约的料理亭吃“板前寿司”。板前,顾名思义,就是客人和厨子之间只隔了一道石板,现捏现吃,力求最新鲜。


    味道有没有顶级倒是另一说,价格肯定是顶级的。


    单就一个看起来功力深厚的小老头儿在你面前捏来捏去、忙东忙西——好不好吃不提,情绪价值是妥妥拉满了。


    众人抬头看了一眼忙忙碌碌、面目狰狞血腥的一级咒灵。


    嗯,这、这也算情绪价值拉满没错。


    饭过三巡,几只咒灵在主人的指挥下将残羹剩饭收集到一个大盆里。五条悟跟夏油杰两个人合力把大盆子搬上供台,各自后退两步。


    印了五条家徽的旗子独自在一旁待了许久,被五条悟重新拿在手上。


    这是「召唤」的前提,两人要进行古卷上的最后一步了。


    行动前,五条悟难得善良地开口:“喂,老头子,等下如果打起来的话其他人就交给你了。”


    “明白。”


    五条家主面色凝重:“悟君,你也千万小心。”他将其余族人召集到身边,术式预着随时起手。


    五条家现任家主在一级咒术师中算是首屈一指。然而,术师世家历来人才济济,他之所以能登上家主之位,除了凭借年纪资历,更因其自身术式与五条家传术式「无下限」极为相似——都通过操控空间来发动。


    “准备好了吗?”夏油杰低声问道,手中已经举起神乐铃。


    “嗯,开始吧。”


    两人同时开始念诵咒令,奇异的音节飘起来。


    随着他们念诵,两人周围的空气开始发颤,一阵风悄然升起,绕着本殿缓缓旋转。


    “叮铃——”


    风起初只是轻柔的微风,仿佛在试探着什么。它绕着本殿转了一圈,随后在残羹剩饭之处可疑地停顿了一阵。突然,风势骤然变大,地上的落叶打旋儿,一股新的旋风在现场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诞生。


    风的速度越来越快。


    某一刻,天满宫内阴风骤起!远远的低吼声如同雷鸣般在空中回荡。一阵庞大、漆黑的咒力喷涌而出,瞬间将整个空间撕裂。神社内部骤然扭曲,墙壁、地板、天花板被一双无形之手揉捏!


    不好!空间似乎开始错位了!


    五条家主眼神一凛,迅速结咒印。咒力从他指尖涌出,五条家族人周围迅速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独立屏障,那结界将外界的混乱隔绝开来。


    不知名的狂风咆哮得更大声。


    它带着咒力席卷而至,天地陷入一片混沌。


    风势很猛,猛得仿佛要将一切都撕碎!呼啸声在耳边轰鸣,如无数厉鬼嘶吼。尘土、树叶、碎石被卷上半空,形成一片厚重的灰黄色帷幕,遮蔽了所有的光和视线。


    众人眼前的世界被风肆意搅动,变得模糊不清。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甚至脚下的地,都在狂风中失去了轮廓,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耳边只剩下风的怒吼,连呼吸声都被淹没了去。脚下的地面似乎在晃动,分不清是风的力道,还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小腿站得发酸,风才渐渐停止。


    周围恢复平静。


    人影全无,空空如也,仅剩夏油杰一人站在原地。


    “悟……悟?!”


    第29章 刚出新手村遭遇顶级魅魔


    夏油杰站在原地。


    这里……没有悟的气息, 也没有其他人的咒力波动。


    这地方是「空」的。


    怎么会没有?


    正常世界中咒力无处不在,这里却像个真空地带。


    风彻底散开了。


    “奇怪……”他低声喃喃,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竟然重新站在了鸟居的入口。


    这就是天满宫没错。


    但,有些违和。


    墙壁漆色鲜亮,瓦片也整齐得不像话。那颗标志性的白梅树依旧伫立原位, 只是没那么茂密, 像是生长回了某个更早的时刻。


    夏油杰沿参道缓步前行。


    许久不见拜殿影子。


    参道两旁树木渐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灰暗的土地,周围空气也如褪了色一般。


    “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 心中隐隐感到一阵焦躁。


    “虹龙!”


    夏油杰骑上咒灵快速升空。


    当他俯瞰下方时, 心里更加确定了——地面被一片白雾笼罩,所有的路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茫茫一片。


    云、天空、鸟儿们都是静止的,这是一个停顿的世界。


    “啧,果然有问题!”


    夏油杰重新落地,又回到鸟居入口。


    他盯着那褪了色的梁,微微拧起眉头。半晌, 闭上眼,试图回忆早晨来的路线。


    夏油杰不自觉捏住衣摆。


    一个不着调的身影在他脑子里乱跑。


    他仍闭着眼, 所呼吸到的一切都是黑的, 但黑暗中浮现出的是那人早上和他说话的样子……以及,他们一起在这条参道上走过的每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纤薄的眼皮颤动几下。


    “算了, 试试看吧……”


    夏油杰一边回忆,一边闭着眼迈开脚步。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建筑物赫然出现在眼前。


    大雾不知何时消散了。


    夏油杰转了一圈拜殿, 又绕到背后,眼前景象让他微微一愣——原应本殿坐落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潭小小的池塘。


    池塘不大,只有两条斗鱼在游。


    一黑一白。


    夏油杰走近。白身蓝眼的斗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朝着他的倒影游来。


    直觉驱使着夏油杰伸出手。


    指尖一碰水面,瞬间,白鱼化作一缕轻烟融进雾里。


    鱼儿突然消散了!


    少年愣住。


    池中并非水,而是一股又一股浓稠的烟雾。


    大雾静静聚在池底,他伸手搅动了几下,那雾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散开,露出了池底的样貌来。


    一个头发雪白的男孩睡在那里。


    南男孩身上穿着淡蓝色的蜻蜓和服,而身上的气息,夏油杰再熟悉不过!


    “悟!!”


    没多想,夏油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虚幻的池水翻涌着要将人吞噬,他伸出手,努力朝五条悟的方向游去。池底光线昏暗,他的手摸到了五条悟的脸。很冻,冰凉的触感提醒他这一切并非幻觉。


    夏油杰的手腕突然间被抓住。


    太好了!悟醒着。


    夏油杰用力一拉,将对方拽向自己,紧紧抱住,接着向上游去。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五条悟离开这里!


    两人破水而出。


    大雾瞬间消散无踪,好像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池子一样。


    “你还好吧?悟。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夏油杰略带担忧地蹲下,也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雪发少年从他的怀里挣出来了。


    夏油杰感到他向自己投来目光,神情放松地任对方打量。


    “你认识我。”对方笃定道。


    夏油杰毫不吝啬夸奖:“真聪明。”


    对方又问:“你是谁?”


    “杰——我叫夏油杰。是悟的挚友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缩小版的五条悟,不过……


    这家伙小时候居然这么可爱啊!!!


    小悟似乎很诧异:“哈,挚友?!就你这个发型奇怪的家伙吗?”


    “啧,哪里怪了。”


    明明自己今天早上才夸过好看,真可恶!


    “唔唔唔……放开我!”夏油杰仗着对方反抗不能,伸手狠狠地揉捏了一通五条悟肉嘟嘟的小脸蛋。


    五条小悟抗议:“真是个奇怪的人~长大的我是什么品味啊!”


    “说什么呢,小鬼头~”捏捏捏。


    “咕~”


    夏油杰停下:“什么声音?”


    “咕噜~”


    夏油杰低头。


    五条悟也低头,耳朵尖红红的。


    夏油杰先是反应了几秒,接着有点不可置信,随后双眼发亮,小声兴奋道:“诶——是悟酱的肚子叫了吧?”


    “……才没有,你听错了!!!”


    还有啊,刚刚不是还叫他全名吗?怎么突然变悟酱了!不要得寸进尺啊喂。


    “就是啦,我都听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油杰一把抱起他。“你从哪里跑到这个地方的?出来的时候没吃东西吗?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五条悟闭口不言。


    “干嘛不理我~脾气臭臭。”


    夏油杰一边走到梅树下,一边召出几只咒灵开始干活。五条悟的目光立刻就被那几只咒灵吸引了。他拉拉夏油杰的袖子,问道:“喂,这些咒灵为什么会听你的?你是式神使吗?”


    “你觉得呢?”


    “你是比较特殊的式神使吧。”五条悟一脸肯定。夏油杰看着这家伙的表情,又一次被可爱到了。“嗯,方向倒是猜对了,我是咒灵操使哟。”


    “咒灵操使是什么?”


    “就是像收集宝可梦一样~收集各种各样的咒灵来战斗,收服的时候也会有像精灵球一样的东西出现呢。”夏油杰一边说,一边用咒灵收集来的枯叶把火点着。


    “啊!”五条悟小惊失色。竟然还有这种术式存在,这不是超酷的吗。


    “你也觉得很酷吧。”夏油杰笑,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喜久福递给小五条悟,“姑且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这是什么?”


    “你最爱吃的。”


    座敷童子已经搬来了锅具,并且用砖头泥巴搭了个简易土灶。夏油杰支使山童往里头丢了个圆咚咚的什么物件,就架上锅子开始烧了。


    第一次见到咒灵做家务的五条悟暗自惊奇,他看了一会儿,问:“你要做什么?”


    “不告诉你。”夏油杰倒油。


    五条悟气鼓鼓:“不说就算了,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哈哈哈哈哈!”


    炒面的油要热一些,不必放太多。夏油杰往里头撒了些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拐角掏出来的培根粒,煎到干香,又撕开一盒明太子扣进去一起炒。


    不一会儿,培根那具有强烈存在感的熏肉味和明太子浓郁的鲜味开始轮流欺负小五条悟的鼻子。


    雪发少年吸吸鼻子。


    “咕噜~”


    他眼巴巴地望着夏油杰翻炒的动作,眼珠子左晃右晃,嘴巴抿得紧紧的。终于,五条悟忍不住开口:“呐,这是做给我的吧?”


    夏油杰坐着的视角比小孩子高些,能一清二楚的看全五条悟的表情。他努力压下嘴角,憋着笑故意说:“不是,这是我要自己吃的。”


    “……”五条悟有点不高兴地撅起嘴巴。“你刚刚不是说了要给我做吗?你说了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小小个,脾气大大的。


    笑死了。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一下子垮下去的圆嘟嘟脸蛋,忍不住又轻轻捏了一把。他捏完,又不过瘾的揉揉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脸上的笑意快要飞出去了。


    哎呀,悟的头发小时候也太好摸了吧,又软又蓬。


    这什么?小悟的头发,摸一下。


    这什么?好舒服,再摸一下。


    五条悟忍着这个奇怪大哥哥对着自己的脑袋揉了又揉、并且变本加厉的动作,声音有些着急:“喂,可以了吧?你现在应该请我吃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双手推拒夏油杰的大掌。


    “好啦好啦~”夏油杰仍然是一脸笑眯眯。他用筷子挑了一粒金黄焦香的培根,左手托住,吹了吹,喂到五条悟的嘴边:“啊~~~”


    他都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喂过饭了!


    这样很奇怪嘢!真是的,拿这个奇怪的人没办法。


    “我自己会吃的啦。”五条悟张嘴接住。


    嚼嚼嚼。


    嗯?小朋友嘴巴越嚼,眼睛越亮!


    “还要吗?”


    小朋友有些别扭地点点头。


    “啊~~~”


    一颗小培根粒又被“啊呜”一下吃进去了。


    “哇!小悟真~棒!”夏油杰趁机又摸了一下五条悟的头,对他温声道:“我要继续炒面了哦,你先吃个点心好不好呀?乌冬面一会儿就做好了。”


    “正餐前可以吃点心吗?”


    “为什么不可以?”夏油杰往锅里撒了一把砂糖炒焦,浓稠的糖液裹上肉丁和明太子碎粒儿,接着,他又往里面倒进去一小袋乌冬面。面条吸了炒肉的油,开始微微软化放松。


    “悟任何时候想吃什么东西都可以啊!哪来那么多规矩。”


    “哦。”五条悟低着头,没让人发现他嘴角微微上扬。


    喜久福纸袋打开,一颗白白胖胖的小团子露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哇!是超好吃的大福!


    点心皮软软糯糯的,奶油香香甜甜的。还有、还有这个绿色的毛豆泥也是甜甜的,比家里煮的毛豆好吃一万倍!


    五条悟算是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做“珍惜的吃东西”,他小口把喜久福一点一点吃掉,舔舔嘴巴看向正在挥舞锅铲的家伙:“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我做这些又没有好处。”


    夏油杰微微诧异:“这也不算什么吧,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吗?”


    他又说:“而且,看见悟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我也会很开心啊。”


    “只是因为我喜欢……所以开心吗。”


    夏油杰察觉到五条悟神情有点愣愣的,直觉对方有心事,便放轻语气开口问道:“悟有心事,对吗?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呢?和我说说吧,拜托啦~好不好?”


    这个人的声音温柔到弄得人耳朵痒痒的,略有些不自在。这股少有的感觉一直催促小小的五条悟赶快把话从嘴巴里吐出来。


    哎,五条悟还没到能对这把嗓音免疫的阶段,轻而易举就被哄着回应了对方。


    雪发少年垂眼玩了一会儿点心的包装纸,又看着夏油杰把一盒奶油倒进了锅里,说:“就是,最近忽然发现大家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只是在像电视上那样演戏而已,连开心和伤心都假假的,好恶心。”


    “那些人也按着我做表演的一份子……我才不要陪他们一起演戏呢,超级无聊。说到底,他们只是想用我的天赋来换取那些一点意义都没有的东西而已。”


    “这样啊。”夏油杰把小朋友搂到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头。


    啊……怪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


    刚入学时,与五条悟接触不久,他便察觉到,那家伙的情感在很多时候似乎处于一种“真空”状态。


    尽管悟在他面前表现得情绪丰富,但夏油杰隐隐觉得,这些情绪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通过后天观察和学习模仿而来的。


    正因如此,悟身上偶尔才会出现“非人感”。那种“真空”状态就跟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一样,把本人的感受器与周围完全隔离了。


    可是悟毕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呢。


    人,怎么可能天生就与周围隔离呢?除非——从诞生开始就没有真正和这个世界融入过。


    “悟真厉害!能发现这些。”


    五条悟听着夏油杰夸他,心里有点得意:“那当然,我什么都知道。”


    夏油杰又问:“悟会因此伤心吗?”


    “怎么可能!那些人才不配呢,我只是觉得很无聊而已。”


    啊,这么小就能做到这么冷静了啊。悟对情绪的处理……果然和他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我就做不到呢。”


    “做不到什么。”


    “如果换做我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大概会很伤心。”


    五条悟小手拽了一下夏油杰的刘海,被对方笑着抓住:“为什么?”


    那双漂亮纯净的苍蓝色眼睛盯着自己,像一片小小的天空,夏油杰实在忍不住要对着这片天空吐露出心里的一切。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没和悟说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悟和我都是东京咒术高专的学生,我们是一起上学相遇的。”


    五条悟突然眼睛一亮:“我未来去外面上学了吗?”


    “嗯,而且我们也是一起执行任务的搭档。”


    是包括实力在内各方面都能够并肩的搭档吗……小小的五条悟若有所思,又向这个人贴近了一点。


    他脆生生道:“为什么?快继续讲。”


    夏油杰轻声道:“有次任务得保护一个要员,那人品行恶劣,做过不少坏事…保护这种人让我很不舒服。”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五条悟:“悟虽然也摆着臭脸,但完全不会往心里去,比我强多了。”


    「老子根本没感觉,既不生气也不憋屈,就是嫌麻烦。」——这是五条悟当时的原话。


    他没说的是,就在不久前,他们保护的另一个任务对象当着他的面自杀了。当时他情绪崩溃,而五条悟全程冷静,回校路上一直在安慰他。


    这些事,他其实不太想告诉眼前这个少年。


    夏油杰轻轻叹气:“我呢,经常因为自己对于情绪太过敏感而苦恼。那些情绪会真实地化作心口的酸胀感,是切切实实的生理疼痛。”


    那是生理反应,是身体对于情绪感知的反应。


    “而悟呢……总是能冷静地把情绪当作分析对象,而不是切身感受。可世上大多数人都只能被情绪直接灼伤。”


    “哇。”五条悟干巴巴地眨了下眼。他觉得这个人的嘴巴好厉害,居然能这么准确地把自己心里想的东西给一五一十描述出来!


    他问夏油杰:“你也是吗?”


    “嗯,当然包括我在内。”


    夏油杰说:“有时真希望自己能像悟一样,永远冷静理性的看待一切。”


    五条悟听了撇撇嘴。


    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什么啊,这都是六眼带来的影响而已。”


    “六眼只是你的一部分啊,你就是你,和六眼有什么关系?”


    这话直勾勾地落到五条悟耳朵里,让小朋友觉得耳朵和脖子都热热的。


    好奇怪!


    “啊……嗯,可是六眼的效果就是像你说的那样。”他在夏油杰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子发呆。


    “也许这就是六眼的特点吧,”


    夏油杰用手指仔细地给五条悟梳理头发,动作十分轻柔,小朋友舒服得半个身子像猫一样变成液体。


    “啊!或者说——正是因为悟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六眼才会出现在你身上而不是别人身上。因为悟是悟,不是因为有了六眼才是悟。”


    小朋友僵住了,下唇紧紧咬着。


    “如果没有悟的话,我可能大部分时候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偷偷难受吧,多亏了有悟在我身边。”


    半晌,五条悟才小声道:“你这么喜欢我啊!”


    “…是啦。”


    小朋友摸摸夏油杰的手:“这种话,你有对我本人说过吗?”


    夏油杰沉默几秒:“没有。”


    “为什么?是因为自尊心吗?”


    夏油杰一脸黑线:“臭小鬼,既然在心里猜到了就不要说出来啊,自己知道就好了。”五条悟这种生物,果然大的小的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干嘛,说出来了你就要讨厌我吗。”


    “怎么可能。”


    “为什么,人被戳穿了不都会厌恶吗?”


    “只有做了心虚的事才会吧。”


    “那你不觉得我这样不好咯?”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因为悟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啊,我从一开始就接受了你是这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和你这家伙成为朋友了。”


    “哦。”


    夏油杰捏捏五条小悟的脸:“难道你曾经因为戳穿了什么人遭到讨厌吗?”让他听听悟又干了什么可爱的事情。


    “只是拆穿了老头子虚伪的嘴脸而已。”


    “难怪,那些老头的确是爱面子。”


    “竟然不吃惊!这也是我本人和你说过的吗?”


    “是啊。”


    “那我有说过在五条家不管我想要什么,几乎所有人都会想办法满足我吗?”


    “嗯,不用说也已经亲眼见过很多次了。”


    “那你还和我一样觉得他们坏?一般人都会认为他们对我很好吧。”


    “倒不能说是坏吧。”夏油杰沉思了片刻。


    家族对于五条悟无底线的物质纵容,以及不断将「六眼」身份神化,本质上是一种功利化的情感投射。五条悟被赋予的并非真实的“爱”,而是对“最强”这一符号的供奉。


    只要那个人是六眼、是最强,是打上了五条家的印记的存在,那这个存在下面是什么样的灵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强大的存在是属于五条家的。随便换一个人,不,夏油杰想到,或许甚至不是人也无关紧要。一只猫,一棵树,一颗石头。


    只要它是五条家的六眼,只要它在那里。


    “嗯,非要说的话,我倒觉得悟一直以来并没有获得很多你原本应该得到的爱……毕竟有条件的爱不算真正的爱,对吗?”


    五条悟猛地抬头!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吃惊,还从来没有人能让他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


    奇怪,他怎么知道?


    难道长着一对佛陀的耳朵,便也能像寺庙里那些呆板的石头佛陀一样,胡乱听他小小的烦恼吗?


    夏油杰看着小朋友一脸“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表情,为他整了整刚才弄乱的衣领。


    “因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夏油杰的眼睛像冬日清晨的湖面。


    他在说到“爱”的时候,瞳孔深处沉淀着某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他看向自己的神情比他们头顶这棵树飘落的梅花还轻,睫毛在眼下投出清晰的阴影。五条悟一言不发地用手玩了一会儿衣带,呼吸也跟着变得轻轻的。


    “未来的我,品味还不错嘛。”


    小朋友这么评价。


    夏油杰狠狠地揉了一把雪白蓬松的毛发,一颤一颤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说得是交朋友的品味吧?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谢谢你的认可了!”


    紧跟着,他把架在火上的锅子端下来。


    “悟早都饿了吧,久等咯。”夏油杰从座敷童子的家务百宝箱里掏出一双碗筷,又帮五条悟把面条盛进小碗里。


    五条悟小嘴微张,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是什么?”


    “奶油明太子乌冬。”


    “奶油~”小朋友的声音突然可爱起来,“奶油还可以煮面呀。”


    乌冬面粗圆,滑溜溜的,泡在奶油汁里,表面浮着橘红的明太子。筷子一挑,面条裹着奶油汁遛进了小小的嘴巴,嚼起来韧劲十足,明太子的鲜味完全煮进了奶油里!


    五条悟腮帮子鼓鼓,吃得非常认真。小朋友嘴巴小,嚼得很用力,眼睛也亮晶晶的,埋头舔奶油汁的样子像只小雪豹。


    “味道怎么样?”夏油杰压制嘴角。


    “唔唔……还可以吧。”


    五条悟头也不抬,说完又用筷子带着面条在奶油汁里大——大的裹了一圈,啊呜一口吃掉。


    明明就很爱吃,却不好意思让自己知道。真是可爱死了!!夏油杰眼角带笑,托着脸看他吃。


    五条悟大口大口地吃了好几下,才放下筷子,抬头问夏油杰:“呐,你刚才说我们两个未来是最强的,那你现在对那些讨厌的事情已经释怀了吗?”


    夏油杰有点意外:“你还知道“释怀”这么高级的词啊,真厉害。”


    他先是夸了小朋友一句,才继续说:“并没有释怀,其实我现在还是会因为这些事情痛苦。抱歉哟~让你看见了大哥哥软弱的一面。”


    一只小家伙蹭了过来,熟练地爬到他盘坐的腿上,舒舒服服窝进他怀里。


    夏油杰感到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怀抱贴住了自己。


    “现在还痛吗?”


    夏油杰心里软成一片,搂紧对方。


    “不痛了,谢谢你,悟。”


    五条悟用脑袋蹭一蹭他:“你是笨蛋吗。”


    “哈,又不假装斯文了啊~”


    “我哪里有假装,我明明很讨人喜欢。”特别是这个家伙,好像对自己喜欢的不得了~!


    “什么啊,我们悟酱从小就知道自己很可爱啊!”夏油杰实在忍不住喷笑。


    “哈?不要用那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讲话!”


    “你难道不是小孩吗?”


    “哼,我只是现在是小孩而已,又不是不会长大!我以后肯定比你高!”


    “……啊。”夏油杰突然不说话了。


    五条悟警觉:“不会是真的吧?”


    “是比我高上那么一点啦。”


    五条悟认真追问:“多少?”


    “……差不多六厘米。”自己现在182.5,悟189。


    “那不是很多吗!”


    “哪有。”夏油杰不满。


    “就有。”


    “快吃你的乌冬面啦。”


    五条悟总归得知自己以后更高的事实,十分满意,也不再和嘴硬的大哥哥计较,埋头享受鲜鲜甜甜的奶油乌冬。


    “喂,你家里也有很多老橘子吗?”


    夏油杰正在给树叶堆里的烤番薯剥皮,突然听见了这句疑问。


    “没有,我家加上我只有三个人。”他说。


    “那你为什么也不开心?动画片里三个人的家庭组合都是最幸福的吧。”


    “哈哈哈,那都是动画片啦。”夏油杰给对方擦擦嘴角沾着的一点奶油,继续回答:“可能因为,我和爸爸妈妈之间的亲情一直是错位的吧。”


    “他们难道不爱你吗?”


    “恰恰相反,他们很爱我。”


    五条悟叼着筷尖儿皱眉,嘴里含糊不清:“那你好矛盾哦!怎么那么别扭啊。”


    “是啦,我就这样。”


    夏油杰垂眸,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渴望的爱太过理想化…按这个标准,我从未被真正爱过。”他顿了顿,“但如果按世俗眼光看,他们确实爱我——只是这份爱里,总掺杂着条件。”


    “所以你其实是在说服自己他们爱你?”


    “理智上那样认为的,但感受上很难平衡。不过……我还是接受了。”夏油杰感觉自己被这直白的分析挑开了遮羞布。


    “为什么?”


    “因为不接受也没办法吧。”


    “那你干嘛不走掉?就像我现在这样。”


    夏油杰揉了一把五条悟的脑袋:“哈哈哈哈……你觉得我没试过吗?”


    “那你是没走成功咯?最后又自己乖乖回去了吧。”


    “嗯,就像你说的那样。”


    “哦~”


    其实他今天离家出走,最后也是要回去的。


    五条悟低头,又开始玩对方的手指。


    夏油杰轻叹一声:“人的感情太复杂了。”他停顿片刻,目光低垂,“我甚至想过——不如先满足他们的期待,把这份爱的债还清。这样,那些我不需要的爱就能两清了。到时候,我就能毫无负担地离开,独自去寻找真正的答案。”


    “还债……为什么是偿还?”


    “大概是因为爱能用爱来回应,但是付出只能用报答来偿还吧。”


    “我之前也在想,大人们已经在用他们的方式给我他们认知里的爱了,我却认为自己没有被爱,这样的我是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夏油杰轻声说话时,他的目光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五条悟的脸上。


    “可是哪有那么多要比来比去的东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


    夏油杰怔住。“是吗。”


    “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真正的爱是无条件的!”


    “小鬼头,记得这么清楚啊。”


    “哼,少看不起人。而且你也是未成年吧?我们都是未成年,谁也没有比谁强到哪里去!”


    “这样吗?那你不准吃我做的焦糖芝士烤番薯了。”


    五条悟顿时大声抗议:“啊!!不可以——”


    “哈哈哈,开玩笑的~给你啦。”


    “哼!”五条悟别扭地张嘴接了一勺夏油杰喂过来的热乎乎、香喷喷的烤番薯。焦糖芝士的味道好吃得过头了,他差点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小朋友边嚼边讲:“我刚刚(嚼嚼)说的(嚼嚼)是(嚼嚼)认真的哦。”


    “什么?”


    “呐!虽然、虽然我还没有找到所谓真正的爱,但是我假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看见我的全部、然后不带任何偏见的接受我的全部、对我没有任何目的要求,再能陪我一起玩的话——”


    每个人追求的爱都与自身有关。在意世俗价值的人追求“有用的爱”,在意感官体验的人追求“刺激的爱”。


    唯有在意真理的人追求纯粹而自由的爱,也只能给出相同的爱。


    夏油杰无声地披上五条悟的目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那双稚嫩的眼睛里变得清晰明确了。


    “不需要给你什么吗?”他问。


    五条悟摇摇头,发出凡尔赛言论:“实力、地位和钱我都不缺!”


    “这样啊。”夏油杰又问:“那你觉得自己长大以后能找到吗。”


    五条悟臭着脸说:“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唧,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乱蹭,发着小脾气。夏油杰又把他往上抱了抱,又挖了一大勺芝士烤番薯。


    “还吃吗?”


    “要吃。”


    夏油杰一口接一口地喂,某个小朋友嘴巴上嚷嚷着“我自己会吃!”,胳膊倒是跟长在夏油杰衣服上了似的,动也不动。


    “呐,这个空间快要消失了。”


    “悟能感觉到啊。”


    “嗯。”


    他们就这样在树下又坐了一会儿。


    五条悟再度开口:“喂,那个……”


    “怎么了?”


    “我够不到这棵树。”


    “要做什么?我帮你。”


    五条悟捏紧他的袖子:“……”


    啊,不会是要抱,又不好意思直说吧?夏油杰在心里偷偷笑,把五条悟抱起来:“这样呢?够得到了吗?”


    五条悟很满意:“嗯!”


    视线陡然升高,五条悟在满树清香中取走了一枝,轻轻插进夏油杰的发间。


    “我今天出门什么都没带,所以,所以……这个送给你了。”这是树上长得最漂亮的一枝白梅。


    夏油杰自己虽看不见,但伸手轻触的时候直觉那是很漂亮的一枝梅花。他笑起来:“谢谢悟酱。”


    他想着五条悟应该不需要抱了,便要把小朋友放下来,谁知五条悟突然着急地抱住他脖子,后衣领都被扯歪了一点。


    “怎么了?悟不是小男子汉,不喜欢被人抱吗?”夏油杰逗他。


    “这和抱不抱的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是我说错了。”


    五条悟感到自己被往上又托了托,满足的抱紧夏油杰,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到颈窝处。


    他闻闻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又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浓密乌发间的白梅花,伸出一根手指,摸摸花,再摸摸耳垂,又抓抓头发。


    夏油杰感受到小朋友在他头上轻轻的动作,垂下眼也轻轻地笑。


    这一刻是无声的。


    暖暖的花香萦绕在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将他们包裹住。


    雾气复浓,参道在大雾中渐渐显形了。五条悟察觉到这个变化,圈紧了夏油杰。


    树下无言,他们又站了一阵,五条悟拍拍夏油杰的肩膀:“好了,放我下来吧。”


    “再见哦,悟。”


    五条悟没说再见,定定看着他。


    夏油杰弯下腰:“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小朋友突然一把搂住他,在耳边说了句什么。


    一阵大风刮过,夏油杰没听清。


    “什么?”


    五条悟说完那句话就匆忙跑走了,边跑边笑着回头,冲他挥挥手。夏油杰目送五条悟消失在参道尽头。


    “等我来找你。”


    ……


    12月1日,京都。


    五条宅邸。


    “神子大人呢?!!”


    “神子大人去哪了!赶快找啊!!”


    “悟…悟君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没一个人发现!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


    “拓笃家的小孩呢?那孩子知不知道什么神子大人的消息?”


    “家主大人,犬子前些天就已经被悟大人赶走了,说是…说是不需要给他安排朋友。”


    “真是不经用,那就再重新换一个本家的小孩去!”


    “去,去把碌平那俩夫妇叫过来。”


    “是!”


    笑死人了,每次都是虚伪的戏码,每次都说同样的台词,简直像卡带的破烂收音机一样嘛。


    好吧,玩多了也没那么好笑了。


    他丢下一群无聊的大人跑到记忆中最热闹的地方。


    本殿门口的栏杆和「禁止入内」牌子在五条悟眼里视若无物,他直接翻进去,在一堆塑像面前逛了一圈。


    不管是呆楞的塑像还是殿堂里被人认为拥有“神力”的物品,这些东西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熟悉的无聊感重新缠上他。


    五条悟站在原地,双手玩着和服的衣带子,静静地扫视四周。


    他的六眼早已看穿了一切——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由咒力构建的回溯空间。


    “也没什么意思啊……”


    他噔地跳下供案,随意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目光投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片单调的灰木头的颜色。


    和五条家每天倒掉的茶叶渣子一样无趣。


    “既然是回溯,那就等它结束吧……再无聊也总比在家里好玩点。”


    那些塑像看着他。


    只有五条悟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


    莫名的困意浸上来了,五条悟感受到柔软、懒散的黑暗一层层袭来。


    “悟!”


    有人?谁?咒力很陌生,不是家里那些老头子。


    啊。越来越近了,在往这里贴近。是冲着我来的吗?


    “……”


    像是什么人在喊的声音。


    “……!”


    在说什么?


    “悟!”


    啊,这个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五条悟睁开眼。他仰面浸在池中,雾气像被完全打湿的空气一样牢牢裹住四肢。


    起初只是传来一点光,而后,那些浓浓的雾被冲开——


    一尊佛像自天际垂落。


    先浮出来的是直雕而下的鼻梁,接着是眉骨,和他房间的露天院子里常看见的细小的新月一样。佛像的眼睛低垂着,眼角柔和流畅,眼睑的弧度则很平,平得像一片宁静的湖水,既无波澜,也无杂质。


    这双眼睛向他靠近,越来越近。


    他们呼出的气把雾拨散了。


    嗳,是活人。


    活人的热气儿把他刚才看见的那张神似佛像的面容给捂软了,从大雾中脱胎而出!


    那双眼直直盯着他,满目焦急。


    他不认得这人,但对方的灵魂让他有些熟悉。五条悟感受到黑发少年的着急,故意不搭理,心中觉得十分好玩儿。


    “悟!!”


    他听见对方喊自己。


    那人触上了自己的脸。他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子,面前的人看见他的反应似乎松了口气,顺手就将自己抱进怀里,朝上游去。


    “沙沙——”


    是风卷过的动静,雾全散了,他躺着的那片池子早不见踪影。


    “悟?是悟没错吧…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五条悟被上上下下拉着检查了个遍。


    超级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黑头发的人动他的时候无下限会自己撤掉~


    五条悟从这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抬头紧紧盯着对方,一脸大人们看不明白的表情。


    嗯,咒术师。


    而且实力绝对很强!


    对方身上的衣服是自己在家中见过的布料,衣摆翻折处绣了菊花图案,只有侧身对着光,才能瞥见花瓣躲在阴影里,简直就像被谁偷偷地把花摘进了他衣服深处。


    这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眼神的力气很大,直勾勾的。但,五条悟并不感到讨厌。


    五条悟开始在心里猜测起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叫他名字叫得那么亲密,一定认识自己!不过,这个家伙全身上下都好奇怪哦。


    奇怪的到来方式,奇怪的咒力,奇怪的眼睛和耳朵,还有头发也好奇怪……那一小撮刘海是做什么用的?


    五条悟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伸手去扯一扯的冲动,出于警惕又忍下来了。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开口问道:


    “呐……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在头发上插一枝花?”


    第30章 五条大猫,上线吃饭!


    花…?什么时候?


    夏油杰摸摸头发。


    的确, 有一根带着花的树枝斜插于丸子发髻前,他担心一拔下来就会将头发弄散,便忽略了这个小插曲。


    “大概是别人帮我戴上去的吧。”


    夏油杰又蹲下来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五条悟没回答, 反问他:“你认识我。”


    “真聪明。”


    “你是什么人?”


    “夏油杰,我叫夏油杰。我们的关系是挚友哦。”


    “挚友?那是比朋友还要高级很多的关系吧,未来的我还有这种东西吗……”


    “你知道我们是在未来相遇的?”


    “那当然!我什么都知道。”


    “不愧是悟, 真厉害。”夏油杰想摸摸他的头, 被躲开了。


    “你和我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一起上学。”


    “上学?我最后还是去东京咒术高专了啊。”


    夏油杰有点意外:“你怎么笃定就是东京。”


    “夜蛾去年就找过我了,每年都来劝我满 14 岁之后试试去高专上学。既然我最后去了,那就说明, 高专应该有些不无聊的地方。”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眨眼。“就是你吗?”


    夏油杰想了想, 说:“在高专确实有很多事情做,你在学校连游戏都没什么时间打。”


    “怎么可能!?”五条悟大声反驳。


    “真的。”


    “骗人”


    “没骗你。”


    “那我在干嘛?”


    “你天天都跑来和我待在一起。”


    “哈?”五条悟惊了,“只有我们两个人?”


    “大部分时间是。”


    五条悟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平常在一起都干什么?”


    “上课、祓除咒灵,顺带出去玩。”


    “你很厉害吗?”


    “和你一样厉害。”


    “真的假的?那你的术式是什么?”


    “宝可梦训练家。”


    五条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走!别走嘛!!”夏油杰狂笑着一把揽回满脸写着“这个人果然是骗子”的小小五条悟。


    “我说真的啦。”


    “我才不信。”


    他拥有最强的「六眼」都没能当上宝可梦大师,这个怪刘海怎么可能啊!


    五条悟不习惯被人这样箍着,使劲挣扎。夏油杰放开他,问道:


    “呐, 我问你哦,如果现在我邀请你的话——悟想不想坐宝可梦飞到天上玩?”


    “你真的有宝可梦吗?”五条悟半信半疑地跟上去:“……我才不会被骗呢, 动画片里的小精灵又不会钻到现实世界。”


    夏油杰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看着。”


    下一秒, 一只庞大的银白色咒灵凭空游出!


    龙!!是动画片里的那种龙哎!


    五条悟瞪大眼睛。


    虽然一看就是只咒灵,但不管怎样,那都是超级酷的龙形生物诶!


    “怎么样?没骗你吧。”


    “嗯…嗯!”


    夏油杰看着小朋友的眼睛, 那片蓝色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湖水一样波光粼粼,让他的心也跟着泛起波了。他的胸中升起一股冲动,有一份高涨的力量催促着他快去做, 然后他便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飞咯——”


    “哇啊!!!放我下来!”


    夏油杰突然一把举起五条悟跑起来——像举起一只猫、举起一只小豹子那样!他抱着五条·辛巴往前蹿。


    奔跑的少年身上穿了一片无垠的雪原,洁白的袖摆奔离手腕,堆在他的臂弯。他一跑起来,躲在乌发间的白梅花就颤颤地笑,笑得花瓣抖动。


    风听见了两个笑声,也跑过来瞧他俩玩耍的样子。


    它瞧得真用力呀!使得夏油杰的发丝向后赶,使得五条悟和服上的一群蜻蜓也跟着飞了起来!


    跑着跑着,脚一蹬,他们离开地面,落到虹龙头顶上。


    五条悟往下瞧——


    山川、河流、城市,一切都变得渺小而遥远了。


    他先是飞离了这座天满宫,梅花树变成小小一个白点。接着他远远辨认出五条家所在的街,他飞得更高了!飞离了被蛀空的树洞,飞离了破掉的陈年蛛网。


    这个回溯世界的空气是静止的,天上的云和鸟都像游乐场里呆呆的摆设一样,呈一种重复的规律,东放一块、西放一块。


    有一朵云长得像香蕉,他们就冲过去和它玩滑滑梯;有一朵云长得像躺着的小狗侧脸,他们就冲过去叫醒那只小狗;有一朵云长得像拿着话筒的胖丁,他们就冲过去“哇哇哇”地大声乱叫乱笑,试图让云做的宝可梦收到假装拿着的精灵球里。


    “我想到那里去!”


    龙型宝可梦主人的袖子被扯了扯,他把脸凑到五条悟旁边仔细听:“什么?”


    “我说!陪我去那上面玩,我要钻进去!”


    五条悟指着最高的一朵云,那朵云长得又像一艘潜水艇、又像一颗大橄榄。


    “好!”夏油杰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声音很畅快:“出发咯!!!”


    虹龙带着他们冲过最高点的云。到了更高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再冲不上去了。夏油杰抽空留意了一眼,目光并没多停留。


    “悟,我数三二一,我们就一起往那朵云里面跳!”


    这个黑发少年没问自己相不相信他,而是直接发出了同玩的邀请,因此,五条悟也默契地没想起来“六眼人身安全”这一点。


    一大一小可急着去干正事儿,他们满心满脑子都想着:我要去摸摸云是什么手感!


    “准备好了吗?”夏油杰侧过头。五条悟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三——”


    他们站在虹龙的边缘,飞奔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脚下是一颗静止的、洁白的棉花海。


    “二——”


    云是什么样的呢?他们都在想。云是软的还是硬的?云里面住着小人国吗?云会托住我们吗?


    “一!!!”


    没有任何伟大的动作,只是简单向前迈出一步。


    自由,清新。


    从天上坠落的那一刻,时间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线,世界瞬间不说任何话了。


    穿过云的皮肤时,湿润的雾气扑面而来,五条悟和夏油杰同时感到自己脸上有一些非常细小的冰凉的水珠。原来云不软也不硬,云只是假装自己和人类一样有些时髦的形状,其实它是没有任何样子的!


    他们惊奇地用手捞云,就像抓一阵雾一样,什么也没有!


    “哇哇哇啊啊啊啊——”


    人在天上翻滚,是没有方向感的。天地在两个未成年人的眼前不断旋转,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咚!”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掉进了云的心里。


    他们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云层中的水汽凝结成无数颗冰珠子假扮成的纱带,像置身于一个洁净的梦境,无边无际。


    云的心原来也是白色的。


    空空如也。


    它也就没有对两位客人有什么招待和挽留,只是随便抚摸了一下,便放两个少年继续玩去。


    他们从最高的大橄榄掉下来。


    嗵!


    身体下坠。


    速度越来越快,心脏被拽向地面!


    失重的感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但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没有恐惧,只有满腔要溢出来的兴奋!


    ——在这一刻,好像所有的束缚都被打破,身体和灵魂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们在云中穿梭,耳边只剩下风的大笑和彼此兴奋的喊声。


    翻滚中,他们偶尔瞥见太阳。


    太阳是形成这回溯世界的咒力虚造的,没有任何热量,只有光。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的身上,五条悟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就是这样…就要这样。


    就该这样!


    整个世界都在为我们让路!


    五条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在每一朵云里咯咯乱跑。他们继续下坠,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直到脚下的世界渐渐清晰。


    “Sa-to-ru——!”


    头一次!


    五条悟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个人如此自由而畅快地喊出来!


    他看向那个人,对方朝他伸出手,他们的手在自由的风中紧紧扣住。


    哇,好酷!


    原来我不是把身体交给了天空和风,而是把我的背后交给了这样的一个人呀!


    蛮酷的嘛。他想着。


    他们俩坠落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道巨大的银白色影子从他们下方掠过,接住了二人。


    “咚!”他们又冲破了一朵云。


    五条悟怔怔地摸住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画面曾经在梦中出现过呢?他一定在梦境的哪个角落骑在这样威风美丽的龙身上漫游过!


    夏油杰带着这个小小的五条悟玩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脸都笑得累了,云也被他们逗得累了才降落。龙型宝可梦被主人收了起来,夏油杰捏捏小小玩伴的脸。


    “怎么样?好玩吧!”


    “嗯!!!”经过刚才一通疯玩,五条悟已经牢牢黏住了这个叫夏油杰的人。


    果然,他就知道,不管什么年纪的五条悟都喜欢这一套。夏油杰摸着他的脑袋十分得意:“哈哈哈哈哈!!”


    “讨厌,头发都乱掉了。”五条悟嘴巴上谴责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幼稚鬼,但在心里悄悄允许了这个人揉脑袋捏脸的行为。


    五条悟知道自己的头发现在肯定乱糟糟的,但他没发现,脑袋顶上那些雪白蓬松的毛发都长出了自己的意识,根根立起,变成了蒲公英的种子!


    蒲公英飞呀飞呀,把他所有的不高兴都带走啦!它们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泡泡里,这颗泡泡里全是好朋友的笑声,笑声是世界上最轻的翅膀,扇一扇,它们便轻轻地飘浮起来,接着飞到天上玩儿去了。


    “饿了没有?”


    小朋友摇摇头。但不到两秒钟,他的肚子就传来一声小小的反驳。


    五条小悟:真是不争气!


    夏油大杰:正中好球区!!


    “悟有什么想吃的吗?”


    “说了的话你可以给我变出来吗?”


    “你先讲嘛,说不定可以呢?”


    “那我要吃零食!”


    “那没有。”


    “……”


    “喂喂,别摆出一副这么失望的样子嘛~”夏油杰憋笑。“我请你吃菠萝炒饭好不好?”


    五条悟陷入小小的沉思。


    菠萝炒的饭,那就是酸酸甜甜的饭咯?他想吃!


    “嗯。”他点头。


    夏油杰熟练召出家务咒灵,五条悟一见到对方新的“式神”,兴冲冲围观起来。


    山童从包袱里取出一颗水灵灵的大菠萝。


    最近,在他的训练下,山童和座敷童子已经能用咒力储存一定的新鲜食材了。凭空生成肯定做不到,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够突然掏出几个新鲜食材,已经是顶了不起的事!


    夏油杰点燃树叶堆,把锅架在座敷童子垒砌的简易土灶上。


    做菠萝炒饭,要用到咖喱、海鲜、米,以及最重要的水果——菠萝。


    而被贡献出来的这颗菠萝,原本是夏油杰与五条悟用新获任务酬金大肆采购时,心中盘算着哪天做“菠萝可尔必思”才买的。不过,终究它要进他们俩的肚子,什么时候吃、怎么吃,想想都没差了。


    夏油杰手中拿着菠萝,偷看一眼小朋友,故意拖长音:“诶——怎么办呀?平时都是悟来帮我切菠萝的,现在你变得这么小,没人能帮我,就做不了甜甜的菠萝炒饭咯~”


    五条悟一向自诩成熟,此刻却罕见的被夏油杰那副苦恼表情给唬住了。


    他拽拽夏油杰的袖子:“喂,我也可以。”


    “真的吗……那你也懂怎么切,对不对?”


    五条悟挤开他,麻利地横切菠萝,取出果肉,将挖空的菠萝壳递给夏油杰:“喏,拿去。”


    “真厉害,悟酱帮了大忙呢!”


    五条悟得意:“还有什么非得我来做才行的事?尽管说出来吧,真是拿你没办法喏~!”


    夏油杰盯着五条悟那张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圆脸。他心里莫名痒痒的,甚至有种想咬上一口的冲动——最好能把这家伙咬得眼泪汪汪。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在心里暗笑:我是不是有点太恶劣了?哈哈哈。


    座敷童子手脚快,扇贝、虾仁、鱼籽都收拾好了。


    夏油杰往锅里倒了点油,将虾仁和扇贝翻炒至爽弹,接着把早上剩下的寿司醋饭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饭一入锅,香味“砰”地就出来了!


    米饭迅速吸饱了海鲜的油脂,变得油润饱满。随后再加菠萝粒、鱼籽,淋点甜辣酱,撒些咖喱粉,几下翻匀。好香啊!五条悟感觉自己的鼻孔都要被这可恶的香气给撑大了!


    五条悟手里拿了一把罗勒叶,他不停地催夏油杰:“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可以啦。”听见夏油杰发话,五条悟小手一扬!一把绿叶子轻飘飘地落进锅里。顿时,饭里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清香。虽然看上去只是撒几片叶子的工作,但是没有他可不行呢!


    菠萝炒饭钻进了菠萝碗里。


    金黄油润的炒饭,端上来便是一股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对大人来说,这分量或许不算什么,可十岁的五条悟还是个小不点儿。这可是他未来的好朋友特意为他一个人做的。那~么大一颗,满满当当,全是他的!


    五条悟心里忍不住冒出一股得意劲儿,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烁,嘴巴紧紧朝后抿,眼尾马上也要和嘴巴一样,变成两个小小的月牙儿了!


    他抓起勺子,看看夏油杰,又看看菠萝饭,再看看夏油杰。


    “你不吃吗?”他问。


    夏油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我早上已经和你一起吃过了。”


    “哦。”


    五条悟小声宣布:“我开动咯!”接着,勺子送进嘴巴里。


    好——好吃!!他瞬间瞪大眼睛。


    金黄的饭粒像被“咖喱魔法”加持过一样闪闪发光!那香气不疾不徐,慢慢从饭里渗出来。菠萝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虾仁弹牙,贝肉鲜甜,每一口米饭都能嚼出鱼籽,简直像给饭吹了口海风一样!


    五条悟紧紧攥着勺子,眼睛专心盯着碗里的饭菜,腮帮子圆鼓鼓,嚼得格外认真。


    他大口大口吃了好几勺炒饭,才突然问:“我们今天早上在做什么?”


    夏油杰说:“早上来野餐了。”


    “诶,就我们两个人吗?”


    “还有几十个五条家的人。”


    “他们为什么会跟着一起来啊?”


    “嗯……因为五条家现在发生了一件让他们有点恐慌的事情。”


    “什么事?难道是未来的我跟他们宣布断绝关系了吗?”


    “哈哈哈,不是这个啦。”


    “那就是我的六眼出问题了。”五条悟笃定。


    夏油杰摇摇头:“都不是,是一个只发生在五条血脉中的诅咒。”


    “啊!”五条悟突然想起什么。“我知道。”


    夏油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五条悟又不讲话了。


    “怎么不继续讲了?”


    “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诶~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夏油杰哭笑不得。


    喂喂喂,这可是五条家的事诶!


    他瞧着五条悟那副臭屁得不得了的可爱样子,牙根痒痒,心里的冲动再也按捺不住。下一秒,他像抱猫似的一把将五条悟捞起来,塞进怀里,狠狠地 rua了好几下。趁着五条悟还一脸懵,没反应过来,他低头在软嘟嘟的小脸上咬了一大口!


    哈哈哈,就是这个感觉!


    夏油杰心里顿时满足得不行。


    “!!!”五条悟宕机了。


    这位从小被捧为至尊的六眼神子,连蚊子都没碰过的脸蛋,就这么被夏油杰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五条悟愣在原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脸上已经多了个浅浅的牙印,配上他那副懵懵的表情,看着格外好笑。


    啊?啊?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


    “啊——哪有你这样…哪有你这样的!!”


    “哈?这有什么。悟也咬过我啊~我只是咬回来而已。”


    五条悟狠狠皱起眉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不满的呼噜声。夏油杰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想笑——缩小版的五条悟,连皱眉都是缩小版的,生气岂不也是生得缩小版的气?


    他又被自己脑子里的解读给逗笑了。五条悟察觉到夏油杰似乎在脑子里编排什么无礼的东西,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他反抱住夏油杰,报复地咬了一口。


    “嘶!”


    “哼。”五条悟坐回去,继续享受他的香喷喷炒饭。


    夏油杰呲牙咧嘴地捂住耳垂。啊……怎么回事,咬耳垂难道是一种五条悟的先天生物习性吗?


    他们俩都忘了刚才在讨论什么话题,夏油杰悄悄捏了一撮五条悟的头发,开始像五条悟以前试图给自己扎辫子那样玩起来。


    “给我吃一口菠萝。”夏油杰开口。


    “你不是不吃吗?”


    “好伤心喔~悟不给我吃吗?”


    “…张嘴啦。”


    “啊~呜。”夏油杰被小朋友喂了一勺满满的菠萝粒。


    五条悟突然说:“呐,昨天,家族里有人占卜出了有关灾难的东西。”


    占卜……夏油杰突然想起来五条老家主那天给他们看的预言。


    他问:“是写着「菅原公的怒火将焚毁血脉」什么的?”


    “是!你怎么知道?”


    “我们今天就是为了弄明白这件事情才来这里的。”


    “这样么。”


    过了几秒,五条悟又问他:“我不见了你是不是很着急?”


    夏油杰自然是点头,对他说:“是很担心没错,不过我相信以悟的能力一定没事。而且,我们这不是已经见面了吗?”


    “我又不是你的悟。”


    “为什么这么说?”


    “反正就不是。”


    “当然是啦!”


    “为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里是一个虚拟的回溯世界吗?”


    “这是在悟的平行记忆里吧。”


    “嗯!那你猜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实存在的。”


    “比我想得聪明嘛,竟然没误以为记忆世界的人就是虚假的人。”


    “因为记忆也是真实发生的,记忆是一种活着的证明。”夏油杰看着他。


    “所以,悟也是真实的悟。”


    五条悟纠正:“可是我还没有遇到你呀!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悟。”


    “你就是我认识的悟,不管是在什么时间、空间和记忆里,悟的灵魂都是不变的。”


    “哦。”


    五条悟换了个姿势挡住夏油杰的视线。他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神色,他现在的表情有点不受自己控制,这样显得太不成熟了!


    他听见夏油杰对他说:“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而我恰好和悟相遇并成为朋友,我觉得呢……这不是偶然,而是因为我们注定要成为朋友。”


    五条悟低头不语,他突然觉得这个人什么都明白,明白到连他心里那点儿别扭都看得透亮。


    菠萝炒饭被吃得精光。


    小朋友捧着大菠萝碗,埋头用勺子专心地“咔咔咔”刮菠萝蓉,刮下来也不吃,就堆到一块儿去。


    “我也可以。”


    “什么。”


    “我也看得见你的灵魂。”


    “啊。”


    夏油杰有些意外,但五条悟告诉他的这一点,却又似乎在他意料之中——或者说,本该如此。


    他也不会去问五条悟“我的灵魂在你眼里长什么样子”这种话,总归和他自己认为的差不多,最多颜色深一点、淡一点——这属于他们俩之间的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游戏。


    夏油杰走了会儿神,突然,一个冰冰凉凉的勺子送到嘴边。


    五条悟盯着他,眼神干净得像一汪蓝色的泉水,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可夏油杰却从那眼神里读出了一句话:你怎么还不张嘴?


    这种投喂游戏让五条悟有了新奇的体验。


    他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菠萝被挖得干净到无从下手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啊呀,菠萝被你挖穿了。”


    五条悟把菠萝立起来:“那它现在是海绵宝宝的家?”


    “不是你给自己发明的家吗?”


    五条悟想了一下,说:“也行。”


    夏油杰觉得可爱,笑道:“记得也请我住进去哦。”


    “未来我会有新家吗?”


    “我们现在都住在宿舍。”


    “那我什么时候会有?”


    “我也不知道。”


    “大概呢?”


    “大概也不知道。”


    “好吧,我能去你那里吃饭睡觉吗?”


    “你已经天天都在这么做了。”


    “哦。”


    五条悟听了之后挺满意。


    “悟,为什么会想要新家呢?”


    “因为新家可以完完全全按照我喜欢的东西来布置。”


    “那老家呢?”


    “老家像个蜘蛛网!明明都破了个好大的洞,大家都跟看不见一样。”


    “蜘蛛网?”


    “嗯。”五条悟点头,眼神没什么波动。


    “有些是当蜘蛛很久,弄得自己不懂要怎么变成其他动物了。有些是被自己织的网缠住脱不了身,有些是粘到网上变成蜘蛛的……有些是觉得做蜘蛛很好,天天要拉着别的一起吐丝。”


    “那你呢?”


    “我当然是要当人啦!”


    夏油杰笑:“先前在天上玩的时候,不是还说想当会飞的龙吗?”


    “龙也很好,嗯…不过我现在觉得人更好!”


    因为,龙好像没有朋友,人有朋友。


    “宝可梦训练家呢?”


    “这个肯定是要当的!”


    “品味很专一嘛。”


    “当然~”


    五条悟问:“到我问你了。”


    “你说吧。”


    “你以后想当什么?”


    夏油杰想了一会儿:“我想当能够保护大家的角色。”


    “不是问这个。”


    “那是?”


    “如果只是保护大家而已的话,你不用当,你现在就是啊!我觉得能够保护大家是一种能力的强度,能力就是能力,能力不是理想。”


    “你想问我的理想是什么?”


    “对!”


    夏油杰突然沉默了,像是被问住了。具体的理想?嗯……他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于是他老实回答:“我暂时还不知道。”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不知道?理想就是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啊!”他可是早就想好了,以后要成为世界上最自由、最酷的人。


    夏油杰想了想,改口道:“那刚才的回答不算,我也有。”


    “嗯,你重新说。”五条悟本想算他犯规一次,但既然是自己的挚友,那就假装可以撤回好了。


    “我想创造一个弱者生存的世界,如果……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诅咒就最好了。”


    五条悟狠狠沉默了。


    半晌,他吐出来一句:“好土。”


    “哈啊??我可是在很认真地回答!”


    “居然有人的理想是社会福祉……这跟说自己的心愿是世界和平有什么区别嘛!”


    夏油杰:“……”


    他小时候过生日真的许过这个愿望。


    五条悟:“……”


    这人不会真有这种心愿吧?


    “啊。真的……很土吗?”


    怎么办怎么办!


    五条悟的内心警报瞬间拉响,雷达嗡嗡响,脑子飞速运作。


    “也、也没有那么土啦!”五条悟大声说:“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土爆了,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超酷的!!!”


    夏油杰有点低落:“不用刻意安慰我的。”


    五条悟急了:“不是!不是!”


    他用小手贴住夏油杰的脸:“你看,如果只是喊口号,或者只在脑子里想的话,对现实世界确实是毫无意义的嘛。但如果真的实现了,不是酷毙了吗!”


    “我觉得你是有能力实现的啦。”他说着说着,开始捏那对耳垂玩,好像这样能缓解自己的紧张。


    而且,五条悟心里暗自想着,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人像动画片里演的那样,能创造出一个美好新世界的话,可能就是夏油杰这种天生自带锄强扶弱使命感的神奇人类了。


    到底哪里来的使命感?


    好神秘。


    “我也希望真的能啦。”夏油杰重新露出浅浅的笑。


    “那我和你一起咯!”


    “什么?”


    “你不会想自己一个人偷偷拯救世界吧?”


    “我哪有!”


    “看你的表情像是以后会这么做的样子。”


    “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啊。”


    “直觉和分析。”


    “我才不会呢。”


    “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正我以后会在你身边检查的。”


    “检查什么?”


    “检查你有没有抛下我自己跑掉!”


    “那我肯定能保证绝对不会的。”


    “你最好是哦。”


    “哈哈,干嘛一副大人的样子?明明自己还是个小不点吧。”


    “都说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悟最成熟了。”


    “又在哄我!以为我听不出来。”五条悟故作不满地批评道,嘴角却压不下去满意的弧度。


    夏油杰忍不住笑,五条悟挣开他不让抱,又开口道:


    “你要向我保证。”


    “好,我保证。”


    “这么快就答应!你都不先问问是什么内容吗?好随便。”


    “哈哈哈,抱歉抱歉,那你说。”


    “你要乖乖等我以后来找你。”


    “这么简单啊?好啊。”


    “怎么证明你答应了?我要一个证明。”


    夏油杰一愣,证明……是要信物吗?他把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怎么办?


    从头到脚的衣袜都打着五条家的标志,愣是没翻出来什么能当做“约定信物”的东西。


    “抱歉,悟,我今天出来的时候……”他正感到不好意思,突然间,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夏油杰偏过头,低下脖颈,手指摸到一个位置。他从头发上取下一枝白梅花。


    “就用这个作为约定吧?”


    五条悟接过花。


    啊,是花。


    族里很多大姐姐,偶尔会在某些特别的日子里收到花。每当那时,她们的脸上会出现不同于世家一贯呆板克制的笑。所以,花是个好东西。


    “好,它是我的了!”


    带着体温的白梅花散发出一股收敛的清香,淡淡的。


    五条悟忍不住把鼻子埋进花里,接着抬起头,目光落在夏油杰的脸上。他抽了抽鼻子,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似的,再次低头闻了闻花,随后又抬起头,重新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安静地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像一潭深紫的湖水。


    在这个人的目光里,五条悟没有看见除却自己之外的内容,他的呼吸也跟着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在那双眼睛里变得柔软、静谧。


    他紧捏花枝,搂住夏油杰的脖子深深地嗅了嗅。


    嗯!和他猜得没差,头发和花一样香香的!


    五条悟满意地蹭了蹭。


    他说:“这个回溯世界的咒力差不多要耗空了。”


    夏油杰说:“嗯,我也发现了。”


    “你要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


    “嗯……”


    “哈哈哈,很快就会再见到的,不要难过。”


    “我怎么可能难过!只是、只是——”


    “啊?这样啊。我们要分开了,悟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吗?那我好伤心哦……”


    五条悟抱紧他,小声说:“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悟。”夏油杰紧紧回抱。


    参道渐渐显形。


    “我会来找你的,等我!”


    五条悟最后抱了他一下,悄悄把嘴巴嘟起来,按在夏油杰的衣领上。


    他向对方告别,朝鸟居跑去。跑到一半,又回头挥挥手。


    夏油杰也挥挥手。


    四周的景象如同被风吹散的一阵烟,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夏油杰恍了下神,心中怅然若失。


    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天满宫。那颗白梅树依旧扭曲诡怖,高耸得张牙舞爪,形态更加怪异起来。


    “沙沙——”风有些不安。


    梅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有些皱的狩衣,眼睛、头发、睫毛都是冰雪送给人间的颜色。


    一个朗目疏眉、颀长如松的少年。用世界上大多数人类发明出来的词语去形容他的姿态,似乎都有些流于俗套了。夏油杰看着他自己最熟悉的这张脸,不知为什么心脏紧了两下,又重新放松下来。


    “悟!”


    他焦急跑过去与那人汇合。


    夏油杰早上还维持着一头乌黑整齐的缎子,而此刻,那些发丝倒是十分懒散地在脸颊、脖颈各处贴着歇息。五条悟伸手替他挽到耳后,看向他的眼神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压迫感,但实际上,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体上的力量比五条悟手上的动作还更轻。


    五条悟的手往后颈滑,行动缓慢,挲得夏油杰一麻,他有点退缩地往后倒,直直倒进那全部的掌心里了。


    “找到你了。”五条悟说。


    “嗯……”夏油杰看着对方,话到喉咙边,突然被推回去了,他和五条悟一时相对无言。


    五条悟半个身子圈住人,手插进乌发间折腾几下,不知在做什么。


    呼吸喷得太近了!


    夏油杰垂下脖颈,手扶上五条悟的胳膊,不自觉地屏住气等他作弄完。


    是花。


    那是花,五条悟取下来一枝如玉如雪的白梅花。


    “啊!”


    夏油杰握住他的手。


    “这是你送给我的花。”×2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什么?”


    “杰送给我一枝,我也送过杰一枝。”


    夏油杰微怔,看着五条悟左手捏着那支白梅,右手钻进衣领,掏出一支带着体温的、不论怎么观察都一模一样的花来。


    「世界上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吗?」


    他们不约而同这样想到。


    这是不合逻辑、不合宇宙规律的。


    “一个时空里不能存在两份一模一样的事物,”五条悟说,“所以——”


    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如同坍塌了一般向下、向后倒退,那颗巨大的白梅树长在树根处的花苞一瞬间全部枯萎!地面震得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深处挣脱出来。


    夏油杰和五条悟迅速后退,背靠着背,同时警惕起来。


    “杰!”


    “嗯,有东西在靠近!”


    倏地!一只巨大的咒灵从地底破土而出,它不晓得在哪长成了副巨大的人形,穿着身平安时期的官衣,和这座神社本殿供奉的菅原道真像衣着近乎一致!


    天色阴沉,乌云骤起,远方的云层中隐约可见无声的闪电亮起又消失。


    天满宫的颜色从两人的视线中褪去,一片阴森的神社废墟取代了原本的建筑物。狂风跟随在怨灵的身后,它一降临,就先发制人的把那些破碎的、陈旧的神像都推到在地上,赶走蛛网,顺带将那些鲜花和供果都驱赶出来!


    那声音有一股寒冷的威仪,朝着咒术师们的耳朵刮来。


    “区区人类,竟敢踏入吾的领域?”


    夏油杰瞳孔放大,心跳加速,全身的汗毛兴奋地战栗起来。他眼中和五条悟一样不再平静,衣服下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特级假想怨灵」——菅原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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