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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多少恨 > 14、杀女
    王令淑下意识想要躲开他,却被攥住,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晦暗的天光下,谢凛面容有些模糊,只有视线若游丝般笼在她身上。


    “闭眼。”


    听到他的话,王令淑心头微微一颤。


    她轻轻闭上眼。


    王令淑等了很久,却没等到谢凛做什么,只意识到对方的手指抚过她的额头。额头被掉落的房梁擦伤,此时结了痂,红肿却没有消去。


    他的指尖冰凉,略微用力。


    疼意令王令淑心神微荡,下意识抬眼直直看他。


    然而谢凛似乎早有预料,手指往下,覆住了她的双眼。王令淑抓住窗棂,身体回避,后背却被抵在了打开的槅扇上,无法躲闪。


    谢凛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


    不知过了多久,王令淑听见他的嗓音缓缓响起:“一、二……”


    王令淑攥着窗棂的手泛白,身体在黑暗中往前凑了凑,呼吸微微发紧。腰间被攥着的手用力,引得她身体轻颤一下,不由自主又想睁开眼。


    谢凛垂眸看着她。


    女人美丽的面容微微仰起,苍白唇瓣几乎贴上他的面颊。僵持片刻,就在谢凛以为她要妥协时,王令淑歪过脸,伸手虚虚圈过于他的腋下。


    不细看,倒像是两人亲昵抱在一起。


    “你明知道……”王令淑的声音不大,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绵软,虚虚贴在他耳畔,“我不喜欢低头。”


    谢凛喉结微滚,攥着她腰肢的手收拢。


    他冷声:“你可以不低头。”


    女人吻在他耳后。


    冰凉的唇瓣贴上温热处,不怀好意地啃吮。谢凛几乎要掐断她的腰,抬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王令淑看向他,哑声道:“就这点本事?”


    王令淑没出声。


    谢凛攥她下巴的手用力。


    “谢司徒是嫌我长得不好看,不够格出卖美色,”女人一贯高高扬起的长眉微敛,眼眸低垂,语调也仍旧是软绵绵的,“还是摇尾乞怜得姿态不够低?”


    谢凛松了手,眸光添了几分讽刺。


    这才是王令淑。


    哪怕已经做出低低的姿态,总藏不住骨子里的傲气。


    偏她自己不知道,已经这样做小伏低,却仍是迁就不下来、下意识睨着别人的模样有多招人恨。换做是谁,都忍不住想嘲讽她几句,或是砸一砸她这身硬骨头。


    她毫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多扎人眼。


    谢凛移开视线。


    “收了这副姿态。”


    王令淑没收,她凑过来秾丽的面庞,抬手描摹他的眉眼。晦暗的房间内,谢凛只能隐约瞧见王令淑的面容,朦胧中王令淑的眼神似悲似喜。


    她轻声说:“谢凛,如果人死还有来生,我们还是不遇见得好。”


    王令淑的声音有些轻颤。


    “胡言乱语。”谢凛轻嗤出声,他们许了诺言要死同穴生同衾,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更改,“结发为夫妻,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


    “阿俏,你还想着别人?”


    王令淑感觉谢凛的手很冷,紧紧掐住她的脸,令她没有办法做出表情。她只觉得有些恍惚,这么一眨眼,她竟然与谢凛也做了七年的夫妻。


    她喜欢过他,也恨过他。


    但百般纠葛下来,王令淑只觉得疲倦,不想与他再见。


    真不知道爱啊恨啊有什么好的。


    “那真是没办法,今生确实只能与你在一起。”王令淑收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她愣愣想了想,好声气好气说,“为了岁岁,姑且先当对面上的夫妻。”


    谢凛没有说话。


    黑暗中很安静,过了会儿,谢凛似有些疲倦的嗓音响起。


    “你若想出去走走,明日去白云寺便是。早前就通知了白云寺主持,明日寺中不接旁的香火,专门……你不是想点长明灯么?”


    王令淑没太留心听他的话。


    明日出了谢家的门,她将手里的账册送出去,与谢凛大概是面上的夫妻都做不了了。


    王令淑略略回过神。


    “我给你也点一盏。”


    谢凛似乎轻笑了声,好整以暇:“是吗?”


    王令淑嗯了声。


    她心中惦记着明日的事情,后头谢凛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没太上心。王令淑这两年经常如此,旁人与她说什么做什么,心不在焉地应好应是。


    实则一颗心好似断了线的风筝,随思绪乱飘。


    只记得谢凛似乎有些莫名。


    第二日天色还没亮,王令淑便起了身,乘车前往城郊白云寺。


    此时晓雾朦胧,斜月西沉。长街辘辘碾过车辙,道旁店家打起灯笼,屋舍内人影晃动,早起上朝的官吏与谢家的牛车擦肩而过,各自奔忙。


    王令淑掀开车帘,失神瞧着。


    她好多年没有见到这副景象了,上一次看到似乎还是未出阁时。


    那时候王家还繁盛,朝中自然少不了王家人。可眨眼之间,王家就已经凋敝到,她几乎找不到一个亲近的家人,更遑论有人在朝为官。


    玉盏放下车帘,说:“风里的露水寒凉,还是不要吹了。”


    王令淑点点头。


    抵达白云寺时,天已经大亮,只是天边蒙着云雾。


    白云寺内果然没有闲杂人,且早早便有知客僧在外候着,一见了谢家的马车便上前迎接,口中念着佛号。寺内很是清幽,又是多年名刹,各处景色也十分别致。


    王令淑在各处上完香,再去点长明灯。


    站在佛塔上往下看去,能一直看到寺庙外的官道,有人正朝着寺庙的方向走来。


    大约是急着避雨。


    天边浓云凝结,如厚絮般低沉,滚滚朝着半片还算明亮的天空碾来。云中已有闪电在酝酿,仿佛下一刻,便有惊雷划破天地。


    王令淑看着那道身影。


    京中世家郎君,虽然都以美姿仪、性放旷为风尚,但有些人天生便超逸出群,站在人群中令人移不开眼睛。这么多年过去,隔得这样远,王令淑还是迅速联想到了一个名字。


    崔家三郎,崔礼。


    她略作思忖过后,没有抽出袖中的账簿,交给添油的小沙弥。


    王令淑拎起裙裾,快步下了佛塔。


    不远处崔礼正朝佛塔走来,猝不及防抬眼,眸光带了几分意外。王令淑心知他是认出了自己,也不退避,大大方方对他行了一礼,“崔世兄。”


    崔礼似乎犹豫了一瞬,也没有避险退让。


    笑着还礼道:“数年不见,十一娘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雨水打得王令淑有些睁不开眼,她提议说,“后舍准备了茶水,眼下又落了雨,世兄不妨过去吃口薄茶,也算十一娘稍有招待。”


    崔礼很是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仍没有拒绝:“好,劳烦。”


    王令淑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困宥于后宅,从前和崔礼也没什么交情。但有她对崔礼的人品道德,却是十分信得过,若是将这份牵扯到谢林顿账簿交给小沙弥,即便是施以重金……


    这份账簿,仍有极大可能,最终又会回到谢凛手中。


    而别的成年僧侣,则分得出利害,绝对不会接手她手里的这份账册。


    利益关系千变万化,人情好坏无定时。


    唯有崔礼这般君子品格,若磐石美玉,不可转移不可毁损,经年如一。交托给他,王令淑大可信得过,也赌他多半愿意帮助自己。


    王令淑心中虽然如此想,却仍有些忐忑。


    “算起来,有四年没见世兄了。”王令淑亲手为他斟了茶水,递到他手边,眸光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痴意,“十一娘这几年,过得不大好时,时常念起世兄……”


    崔礼接茶盏的手僵了一下,动作小心几分。


    王令淑却攥住他的手指。


    主持和知客僧视线如被烫到,连声念了几遍佛号,赶紧退了出去。剩下的玉盏似乎要上前,却被王令淑挥退,不得已退了下去。


    于是禅房内便只剩下两人。


    窗外细雨如绵,远处的梵音被雨声隔绝。


    崔礼虽然照旧端坐,眉眼淡静,然而耳廓却泛起不易察觉的绯色。他微垂着狭长的凤眼,冷玉般的面上神色照旧温和,语调也容止有度,只是问她:“世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眼下众人退避,直言不讳便是。”


    果然,这么多年了。


    他仍是这般风度品格,丝毫没变。


    可话在王令淑喉间绕了一圈,她却没办法直接说出来,事到临头她还是信不过崔礼。毕竟崔礼再如何君子之风,到底是个人,是人便会趋利避害。


    她这件事是在拖崔礼下水。


    “我思世兄良久。”王令淑的眼底泛出水泽,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仿佛想靠近却不敢,“我与谢凛夫妻不睦,我在谢家一日也呆不下去了。世兄,看在我们从前的情谊上,你帮帮我……”


    见王令淑没再勾缠,崔礼仍旧正襟端坐。


    他微微蹙眉,眉间有几分思量。


    “莫哭。”崔礼的语调温柔了很多,虽然没有触碰她,却已经是在安抚她,“我们少时相熟,两家门庭往来频繁,自然情谊非泛泛。若有什么难处,我必然会帮你。”


    他说了这么多话,却无一字往风月旖旎上靠。


    王令淑心中涌出隐秘的难堪。


    但眼下却没工夫多想。


    “我想与谢凛和离,他不答应。”她取出衣襟内小心藏着的账簿,账簿已经仔细包裹好了,看起来像是一沓纸稿,“我搜集了些东西,你替我交到王家去,好不好?”


    她本想装□□慕崔礼多年而不得,扮柔弱可怜博取他的同情与怜惜……


    然后顺水推舟,连哄带骗,告诉他只有把这个交到王家,让自己顺利和离才能与他长相厮守。崔礼或许无意与她厮守,但哪一个正常男人,被仰慕的可怜女子这样哀求时能拒绝?


    可崔礼全然不接茬,她只能直说要求。


    王令淑已经没把握,他会帮她。


    崔礼的定力,远比常人强。更何况,他从前可是名贯淮左的崔家玉郎,博学多才、长于辩论,这世间聪明人加在一起,也不敌他半分风采。


    这样聪明卓尔的人,不会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语哄骗。


    王令淑失落地松下肩膀。


    “好。”


    纸包被崔礼接了过去。


    青年神情认真,仔细将纸包收入袖中,这才看向她。他克制温和的视线扫过她周身,很快收回,斟酌多问了一句:“额头上的伤,是被打的吗?”


    现在的王令淑根本不在乎自己面容如何,穿着如何。


    所以梳妆时,也没有让玉盏遮掉伤疤。


    但此刻,她后知后觉感到了窘迫,几乎想要躲开崔礼的视线。然而他几乎没怎么看她,此刻也是瞧着窗外被雨淋湿的翠竹,绝无冒犯她的意思。


    “不是。”王令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结束眼下的窘迫,她呆呆坐了片刻,忽然心下偏激地闹出一个念头,“但差不离了,我在谢家活不下去。世兄,世兄,你万万要帮我送过去,我只有你可以……”


    “世妹,我答应你。”


    王令淑撞入崔礼的眼中,对方眸子静如清潭。


    “你不骗我?”


    “自然。”


    她终于缓过一口气。


    崔礼答应了她,她的账册可以送到傅忱手里,她离离开谢家又进了一步。


    喜悦令王令淑忘记了糟糕的羞耻感,她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地喝了口茶。而崔礼则起身出去,不多时,主持和知客僧,还有玉盏等仆妇都进来了。


    房间内陡然变得很多人。


    王令淑有些不自在。


    崔礼:“劳烦主持借崔某一套笔墨,最寻常的便可。”


    他提起小沙弥送来纸笔,似乎是要提笔却又顿住,反而抬眼朝着王令淑看过来。在王令淑尚且不解时,崔礼已然歉意微笑,温声:“夫人可有手帕,可盖于手腕之上。”


    王令淑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她脊背生出凉意,想要做点什么,阻止解下来的事情发生。


    然而玉盏已然取了帕子过来。


    “我与夫人在年少时,便被双方长辈领着相识,实乃世交情分。”崔礼这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接下来的话,才是说给她听,“夫人知道我年少通岐黄之术,医术还算比寻常庸医强,亲自给夫人写一记方子才放心得过。”


    王令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点一点头。


    他切脉切了许久。


    不知道是不是王令淑的错觉,崔礼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沉静。他看了她一眼,提笔思索,随即专心写药方。


    玉盏瞧了,笑道:“与夫人素日吃的差不离呢。”


    这句话令王令淑猛地回过神。


    “我没有病!”这盆脏水泼上来以后,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一个疯子,谢家的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谢家以外的人也要被哄骗,“崔世兄,我没有病,是谢凛逼迫郎主说我疯了!”


    “十一娘,癔症若不内服汤药、外自省自制,否则迟早会被人当作是……”


    “不要说!”


    王令淑几乎是喝断崔礼剩下的两个字,先前压抑下去的难堪,百倍翻涌上来。原来在崔礼眼中,自己本就是个疯子,所以才对他做出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那份账簿也会被他当作不重要的废品。


    随手丢弃,或是送还谢家。


    “你将它……”


    话还没说完,崔礼头一次打断了她,温声说:“十一娘今日与我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必定履诺。若违此誓,崔某今日走出白云寺,断遭雷劈。”


    王令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还要把账簿送去王家吗?


    疯子的话他也要守信守诺,到了发誓以证诚意的地步吗?


    “你……”


    窗外的雨水已然停歇,只有风吹动潇潇凤尾,修长翠竹坚韧不拔,决不可摧。崔礼并不久留,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才回头朝王令淑看来。


    青年温声道:“得知世妹病重很是挂怀,今日路过此地,又听闻世妹在寺中祈福,便想着看一看世妹近来可好。能够见到,我放心很多。”


    王令淑无意识睁大了眼眸。


    崔礼早就知道她“疯”了。


    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进庙看她。和她叙旧,也不是因为她强行相邀。


    崔礼明知道她是个疯子,还答应了她的疯话。


    并非出于敷衍与可怜,他似乎是,他似乎是仍将她视作王十一娘,并非是个“似人非人的疯子”。


    王令淑呆坐在原地。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留在寺中,住了几日。


    原因无他,王令淑不想回谢家,没人会喜欢一个笼子。


    但是一连住到第五日,谢凛都没有让人来催。反倒是寺庙之中,隐约传出一些风声,朝堂上似乎是出了大乱子,牵扯的人中首当其冲便是尚书令谢凛。


    这些若隐若现的消息,令王令淑警惕起来。


    然而待在寺庙中,谢凛到底怎么样了,终究是听不到有用的。


    她连夜回了谢家。


    然而谢凛并不在家,偌大的谢家竟有些说不出的浮躁与慌乱。王令淑无心细究这些,她立刻便去找谢幼训,准备先将岁岁带在身边。


    但是谢幼训的院子空了。


    不仅谢幼训不见,连先前照顾谢幼训的丫鬟、仆妇,全都没有了踪影。


    无论王令淑怎么审问鞭打,余下的下人全都咬紧了牙关,只是一味摇头。这时候,王令淑才发现,整个谢家的仆人甚至都被换了一遍。


    这些不是几日前的仆人。


    强烈的不安笼罩了王令淑,她将整个谢家都翻了一遍,能翻出的熟人竟然只有蕊娘。


    柳蕊娘似乎早就等着了。


    她倚坐在圈椅内,兴致勃勃打量王令淑。王令淑似乎已经好几夜没睡了,正常苍白的脸泛出不正常的焦黄,细看仍有斑驳泪痕,眼底乌黑,唇瓣干裂出血痕。


    “岁岁呢?”


    柳蕊娘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也不卖关子。


    “当然是死了。”


    “你的女儿谢幼训,死了好几天。”


    “你这几天将谢家翻了个底朝天,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看到谢幼训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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