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红缨缚苍龙 > 8、观月博坊
    街市熙来攘往,人声鼎沸驳杂。


    但这一切喧闹似乎都与赵挽缨无关,她独立在人群中,神色沉冷,思绪深深。


    她从前也听闻过这观月博坊,但从未放于心上。


    观月博坊是这丹阳城内最大的赌坊,不知是何处来的传闻,说这观月博坊的名字大有来头。


    据说,这丹阳城内曾有一位秀才累举不第。年至花甲的老秀才在最后一次赶考前,途径这观音桥上,在这桥上扼腕叹息觉得中举无望,本想自尽于此,却忽见晦朔的月相,遂决定再博一把。


    他以月相为注,性命为押。若为新月,则金榜题名;若为残月,则名落孙山。


    那一日恰逢十五。


    但本该是满月的日子却万分神奇地显了新月。


    老秀才没有进京赶考而是得道顿悟。


    他自然知道今日为满月却依然对赌,他赌的是命,赌的是命运,赌得是上苍无法随意更改的凡人的气运。


    只道是,观音桥上,与天对博;月相为注,与神对赌。以性命做注,以气运坐庄,赌功名利禄,赌富贵财宝。


    百年后观音桥塌,取而代之的便是这观月博坊。


    赵挽缨初在茶楼听那说书先生提及此传闻时只是一声嗤笑,她才不信这神神叨叨的传说。这所谓的传说怕不是那赌坊背后之人随口编的,只图招来些糊涂人,骗光他们的钱财。


    她可不信,上天这么光明磊落。


    她可不信,这赌坊没有暗箱操作。


    只是这些赵挽缨只放在心中想着,眼下她与扶霖不知被何人一推,竟已经跻身进了那观月博坊。


    观月博坊和一般的赌坊不同,其高三层,一楼布满赌桌,桌旁围绕着的皆是下赌的人,他们面露癫狂之色,一双双眼如饿狼扑食般盯着骰盅。


    一楼之上的二楼则只有零星几张赌桌,每张桌旁道人少了许多,细看下他们锦衣绸缎,绝非是普通布衣。


    三楼则尽是紧闭的房门,偶有敞开的窗户,但即便下头的人伸长了脖子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观月博坊的三层楼,一楼嘈杂,二楼冷清,三楼寂静,似乎泾渭分明实则却相依相连。


    赵挽缨与扶霖甫一踏进门,便有小厮迎了上来,“两位公子,里边请。”


    小厮看似相迎,实则却是拦住了二人:“敢问两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咱们这观月博坊?”


    他面上谄媚的笑着,可余光却一直打量着二人。


    两人一个白衣如霜,一个青衣似竹,衣匹不凡,气度卓尔,显然不似是一般赌徒。


    “自是第一次来。”赵挽缨毫不避讳地对上小厮那打量的目光。


    小厮没由来得一怕,急急收回视线,阿谀道:“既然两位公子第一次来,那便由奴来为您们介绍一下观月赌坊的规矩。”


    “观月博坊一楼会群雄,为闲家摇骰盅,闲家赌大小。”


    “二楼聚人杰,闲家和闲家分别摇骰蛊,比大小。但要上这二楼只有两条途径,加注达到百两黄金或赢过一楼中间赌桌上的咱们观月博坊的庄家。”


    “三楼宴贵人,两方闲家各摇骰盅,对猜大小。要上三楼必须加注到千两黄金或赢过一楼和二楼观月博坊的庄家。”


    小厮话落,赵挽缨微微蹙眉。她蹙眉不仅是因为小厮的话,更是因为扶霖温润的手贴着她皮肤,用指尖在她的手腕上轻点三下。


    三下,意味不言而喻。


    赵挽缨面色不改,对着小厮直言道,“我们去三楼,不加注,直接赌。”


    她的话平静,却惊住了眼前的小厮,他张了张口,未说出一话。与此同时,博坊的另一边同样有人,同样平静的说了一样的话。


    “我们去三楼,直接赌。”


    小厮目色复杂,他在这博坊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直接赌便想上三楼的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不知所措间,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而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男子,一个玄袍清逸萧肃,一个红衣火般耀目。


    “两位,不加注,直接赌上三楼么?”中年男人目光落在赵挽缨和扶霖面上,他脸上挂着春风细雨般的笑,可这笑意却仿佛只浮于表面。


    “是。”赵挽缨坦言回道。


    她的目光径直越过中年男子,落在他身后的两人上,或者说是径直落在了那黑衣男子身上。


    他的容貌平平,是放在人海中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可那一双眼却不似一般人,漆黑而深邃,沉沉如千年无人惊动的深渊,似乎灯火再明,喧嚣再闹都掀不起一点波澜。


    可就是这么一双平静无波的眼在触到赵挽缨目光的那刹,却惊起了滔天巨浪。


    两人隔着人与人相望,袖下的手都不约而同地紧纂成了拳。


    是她。


    是他。


    只道是,有些人的相识,从来靠得不是皮囊。


    “今天倒真是个妙日。”中年男子忽然一声感慨,目光飘然掠过四人,“既然四位都想不加注,通过赌上我们这博坊的三楼,那就随我来吧。”


    “多谢,朗坊主了。”这厢出声的是那红衣男子,他淡淡勾唇,礼貌道。


    赵挽缨因着他这一声,目在他身上光落了落,奇的是她觉得这人莫名有些熟悉。跟着他一起来的,会是何人……


    只是赵挽缨未来得及细思便听见那位朗坊主向她要起了赌注。


    “这最开始的赌注可还是要有的,这两位公子已经交了,那公子你们……”


    朗元暗示道,却不曾想赵挽缨却道,“可我见这有些赌桌上的闲家似乎都未下注。”


    自进了这观月博坊便一直暗暗观察着,博坊内的有些桌上空无一物,既没有下注钱财也没赌押的珠宝,倒是那桌旁围绕的人皆手握着几张纸,面容惨淡。


    朗元低低一笑,答道:“他们都是赌输了财物,或者实在负债累累,走投无路才来博一博的,他们那是用地契做注。”


    地契二字一出,赵挽缨眸色流转,同样眼神一变的还有那黑衣男子。


    地契,这不是要百姓的命么!没了地的百姓,那就只能是流民。流民多了,世道也就乱了。


    “若公子拿不出一分钱作赌注,恐怕不能赌,这是规矩。”最后四个字被朗元重重咬过,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实际上,赵挽缨确实拿不出一分钱,她便是连这身行头都是抢的他人的,至于钱当时她留了一丝善心便未给人拿走。


    “多少钱都可以下注么?一个铜钱也可以?两个铜钱也可以?三个铜钱也可以?”赵挽缨问,眼神却落在了另一处。


    少年的脖子被青色的衣衫衬得白嫩而修长,一条穿着三个铜钱的红线环于其上。


    “是。”朗元说道。


    话罢的刹那,赵挽缨素手一挑,微凉的指尖擦过扶霖温热的脖子,拽过他脖颈上串着铜钱的红线,三枚铜钱瞬间入赵挽缨手。


    扶霖只觉脖子上一空,眼神一震,嘴巴张了张,伸手想抢,却被赵挽缨一个眼神镇了回去。


    他眉眼一低,眼神里碎光流转,漾着不明的情绪。


    “三枚铜钱作注。”


    赵挽缨伸手的同时朗元同样伸手,可是落入他手的却不是三枚铜钱,而是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既然有缘碰见同样想上三楼的公子,那这赌注我替你下。”裴蕴沉声开口,目光扫过赵挽缨握着那铜钱的手。


    赵挽缨看着眼前横出的手一怔,而怔愣间,有人忙不迭替她应下,“那便多谢公子!”


    说罢,少年刚想从赵挽缨手中要回他的三枚铜钱,却不想赵挽缨反是将那铜钱握紧收下,她不曾看向扶霖,目光只盯着面色沉静的裴蕴,“多谢公子。”


    眼见赵挽缨应下,朗元握着那袋银子的手一紧,面色僵了一瞬,但却随即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好啊!那几位公子这边来。既然几位公子一起下注,那按观月博坊不成文的规矩,几位得要一起赌——”


    他拉长声调,一顿,方道,“这样可能只有一方胜者了。”


    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人定的规矩;人定的规矩,那就是可以变的规矩。


    此言出,那为首的两位公子却不为所动,竟都是默认了下来。隔着灯火重重,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各怀心思。


    朗元默然转身,只身在前头带着路,而赵挽缨和裴蕴紧随其后,扶霖和红衣男子则跟在两人身后。


    白衣卷着玄袍,两人并排走着,虽然都戴着□□,顶着一张寻常的脸,可那风神却非寻常人可比拟,一路走过,偶有人侧目,只觉得莫名和谐而相配。


    几人从人群中穿过,目光却流连于赌桌的骰盅上。


    骰盅是清一色的黑色,里头是三枚小巧玲珑的黑色骰子,骰子上的点数则是赤红色。随着庄家手中骰盅的晃动,骰子碰壁发出脆生生的敲击声。


    一下,一下,又一下。


    忽的,赵挽缨转头看向裴蕴,扯起一笑,她的眼睛像是倒映着光芒的琉璃盏,其中的神色变化多端,却张扬而刺目。


    裴蕴看着,狭眸深色,在灯火摇曳间渐渐眯起。


    若只有一个人能上得了这观月博坊的三楼。


    是她还是是他?


    那只该是她。


    两人的目光撞了又散,而这时,朗元已然将人带到了一楼的赌桌旁。


    “这儿,几位公子。”


    人群散去,一张宽大的赌桌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赌桌旁的人极少,近乎无人,只站着一位双目蒙着红纱的女子,她一拢红裙衬得面色格外惨白。


    而当两人走近时,上一赌局恰巧结束。


    一下,一下。


    只听那骰盅停了下来,砰声一响,女子素净的手掀开那黑色的骰盅,只见三个黑色的骰子并排而立,是清一色的六点。


    “你输了。”在男人茫然的目光下,女子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地契拿来。”


    女子素手一翻,示意男子乖乖交出地契。


    只是那男子自然不愿,他护着怀中的地契,变得泼皮耍赖起来,“不行。”


    可是男子终究没能护住他的地契。


    朗元抬脚将男子踹翻在地,他一手抓住男子的后颈,一手从他怀中拿出地契。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狠辣决绝。


    男子眼见唯一的地契被抢,他目光变得空洞,面色晦暗,干涩起皮的嘴唇颤动着,手颤颤巍巍的死拽住朗元:“你们耍赖,我的气运怎会如此,我怎会输光全部……”


    朗元此刻面上已无一丝笑意,“要么地契,要么五两黄金。三日为期,若拿不出黄金,也不交出地契,便只能用你性命相抵。”


    五两黄金,一个布衣百姓就算不吃不喝辛苦劳作一辈子也拿不出来。


    这观月博坊是要他的命呐!


    男子眼中垂泪,他跪倒在地,嘴里悲切的恳求着:“让我再赌一局,让我再赌一局,我命非该如此啊,下一局我定能翻盘……”


    男人伸手想抓住朗元的衣袖,却被朗元躲过,他冲着暗处使了一个眼神,两个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出来,拽起男子便向外拖去。


    被拖走的男子僵硬得探直了脑袋,他的手在虚空中胡乱地抓着。


    他似要抓住金银财富,实则却只抓得一抹虚无。


    他的悲号与哀鸣很快便被嘈杂的人声淹没,环顾这观月博坊竟无人在意,不知这里的人们是习以为常了还是赌得太过入迷以致无人听见。


    而这一场闹剧之中,赵挽缨始终未给那布衣男子一个眼神,她的表情丝毫未变,幽深目光一直落在眼前的红衣女子身上。


    “坊主这回又带了什么人来?”女子葱白的手指摩挲着黑色的骰盅。


    朗元将地契交给一旁的侍从,说道:“几位想上楼的公子。”说着,他目光暗了几分,“这回不同,你摇骰子,他们对猜,赢的人上楼。”


    女子闻言红唇一扬,“竟和平常不一样么,有趣,当真有趣。”


    “确实,我也觉得有趣。”赵挽缨的凤目微微眯起,凌厉与狠戾淡淡地蕴于其中,仿若是暂时收了爪牙的猛兽。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眼前那三颗并排的骰子,似乎故意似的伸手一翻,三个“六”一下变成了三个“一”。


    而骰子翻动的细响落在红衣女子的耳中,她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耳朵一动,微微侧首,蒙着纱布的双眼看向赵挽缨的方向。


    却不想赵挽缨根本未看她一眼,而是紧盯着裴蕴。


    裴蕴却是不看赵挽缨,只道:“那便开赌。”


    “买定离手,两位赌大还是赌小?”


    红衣女子的声音在这一刻全无温度。


    “赌小。”赵挽缨道。


    “赌大。”裴蕴继而道。


    两人话落的瞬间,骰子撞击声起,赵挽缨面上的笑不减,眼底却是彻骨寒意。


    她倒要看看是所谓的气运厉害些,还是她的暗箱操作厉害些。


    是他裴蕴更胜一手,还是她赵挽缨棋高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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