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卡城沸腾了。


    市民们从城市的东南西北角纷纷涌向霍塞特面包坊,无数藏在面包里的金银珠宝被挖出。


    赶来的治安官挥舞着短棍,依旧无力招架发了疯的市民。


    “霍塞特就是盗贼‘金羊毛’。”


    “奸诈邪恶的魔鬼,居然把偷来的财宝藏在面包里。”


    “堕落之人不配享有宝物。”


    大家一边唾骂霍塞特,一边将珠宝塞入口袋。


    此刻,安格蕾轻快地走在狭窄的石板路上。


    她身边不时跑过几个市民,那些人嘴里念念有词:“快点,快点,一定要赶上。”


    安格蕾勾起唇角,心想:“捣毁黑色产业链,算我侠盗安娜的‘日行一善’吧~”


    中午时分,她按照之前在霍塞特书房看见的简易地图指示,来到了布谷鸟驿站,准备先观察一番环境,谋定而后动。


    布谷鸟驿站是土黄色的两层独栋楼,大敞着的对开木门里,旅行者和冒险家们出出进进。


    安格蕾还未踏入驿站,就被烟草味和汗腥味熏得咳嗽了两声。


    “安娜女士,您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7小时23分钟。”


    一声清脆的童音惊醒了安格蕾,她循着声音向左前方看去,发现一个身着淡绿色制服、手拿铜制怀表的小男孩在说话。


    “嘿嘿,冒险旅途上总会有意外发生。”安格蕾猜测他是驿站的工作人员,于是笑着说。


    绿衣小男孩微微颔首,一板一眼回复:“请问您是在驿站稍作休息,与其他冒险家汇合后等待晚上9点的马车?还是现在取回行李,自由活动到晚上9点前?”


    安格蕾思考两秒,说:“美丽的维吉卡城总是叫人流连忘返,我准备拿回行李,在城里逛逛后再回来。”


    绿衣小男孩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是的,现在整个维吉卡都在为‘金羊毛’的宝藏而沸腾,不过您此刻赶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安格蕾蹲下身子,平视着小男孩,露出狡黠微笑:“我就是从那边来的哦~”


    小男孩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具裂开了,露出好奇的表情:“请……请您说说,霍塞特先生真是大盗‘金羊毛’吗?”


    20分钟的聊天,不仅让小男孩听得津津有味,安格蕾也套出了不少情报。


    她此次行程的目的是70英里外的达斯克乡,同行者约是0至5人。


    对于0至5人的人数,安格蕾充满疑惑,小男孩表示他只知道这些。


    谈话告一段落,安格蕾来到行李寄存处。


    棕发中年女性隔着木质栅栏窗,眼皮抬都不抬地说:“凭据物。”


    安格蕾微怔,接着反应过来,打开手提行李箱,取出瓷质八音盒递过去。


    棕发女性接过八音盒,对比一页文件瞧了瞧,随即起身进入另一个房间。


    没多久,棕发女性将八音盒、深蓝色衣物、皮靴和一袋银币交给了安格蕾。


    安格蕾找地方换上新衣服,这是套紧身长裤配靴子,宽松长袖衬衫配无袖外套的装扮。


    “就很冒险家~”她低头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心情愉悦。


    时间尚早,改头换面的安格蕾揣着一袋银币,开始了维吉卡城半日游。


    *


    夜晚,8时35分。


    狭长石板小路笼罩在黑暗中,新月被乌云遮蔽大半,只投下幽微的光。


    咔嗒,咔嗒。


    皮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无比清晰,更衬托出夜晚的静谧。


    吃饱喝足的安格蕾漫步于维吉卡的大街小巷,上午激动热切的心已逐渐冷却。


    过长的空闲时间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然而,忧郁的情绪却一点点占据她的精神。


    “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


    “麻薯和奶茶(安格蕾家里养的两只猫)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网购的猫抓板有没有到……”


    她低下头,有点难过。


    平时在学校,几乎每晚她都会和爸妈视屏通话。


    听着妈妈的叮嘱和猫咪的喵喵声,是她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身处于神秘考试构建的异国他乡,孤独感,铺天盖地而来。


    五颜六色的建筑,星罗棋布的水路,穿行不息的贡多拉,让她梦回转生前的中世纪。


    那时,她也是孤单一人。


    “不想回到过去……不想再一个人……”


    安格蕾拼命摇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不好的念头全部甩出去。


    可越是压抑,负面情绪越是滚滚袭来。


    室友郭苗苗,以及其他变成头像纸片的人,他们还活着吗?他们还能复原吗?


    一个个疑问,像嗡嗡的蜜蜂,环绕着她。


    忽然,空气中一丝夹杂着腥气和铁锈味的气息让她精神一震。


    安格蕾屏息、细细嗅着,很快她断定,那是血的味道!


    循着味道,她奔跑起来。


    石板小巷里转过两个弯,她在黑暗中隐约看见了一具蜷缩在墙角的身体。


    “怎么了?!”安格蕾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蹲在了那具身体旁边。


    那是个青年男性,褐色短发,圆脸,身着紫色冒险家形制的长袖长裤。


    他背靠在墙壁上,胸口被利刃刺穿,留下了一个黑黢黢的窟窿。


    窟窿里,源源不断向外冒着血。


    青年男性嘴巴一张一合,像在拼命呼吸,又像是呼救,但他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等等,等等,我救你!”安格蕾伸出双手,按在血窟窿上。


    初级治愈术施展,淡绿色的光在安格蕾手心里闪烁。


    然而,那男人已经失血过多,处在弥留之际。


    安格蕾不死心,一次次使用初级治愈术,淡绿色光芒一次次亮起又熄灭。


    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是司掌梦境的梦魇女巫,而是一个专精治愈术的巫师!


    男人胸口的血止住了,可男人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安格蕾不愿承认,还在拼命用手按着他的心脏位置。


    终于,男人回光返照般地睁开眼睛,定定望着安格蕾。


    安格蕾抬起头,也望着他。


    “咳咳……咳……”男人咳嗽两声,用手拉扯安格蕾的袖子。


    安格蕾会意,知道他或许要留遗言,于是赶忙将耳朵凑近,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杀了你?”


    男人的声音像破旧风箱,呼哧呼哧。


    男人喘了会儿,终于积攒出力气,轻轻说了两个字:


    “谢谢。”


    安格蕾困惑地继续听着,等了很久,男人再没发出声音。


    她伸出手,按在男人的劲动脉上,那里没了跳动。


    安格蕾错愕,身体向后微仰,难以置信有人会在临终前,只说了“谢谢”。


    “谢谢?是对我吗?”她皱着眉头。


    “我,我没能救你。”她沾着血的双手,不停颤抖。


    乌云移开,新月洒下圣洁的白光,照亮阴暗小巷。


    死去男子的脸沐浴在月光中。


    没等安格蕾记下他的容貌,凭空出现的黑雾一下子吞噬了尸体。


    黑雾散去,一张印着头像的纸片飘落。


    安格蕾接住纸片,上面的头像栩栩如生。


    那是张微胖的脸,戴着圆框眼镜,镜片背后的眼睛不大但有神,脸颊上有一些雀斑。


    纸片背面,写着:“刘晨夕,男,20岁,兰西大学基础医学院。死因:被考生用信物刺死。”


    “被同行考生……刺死……”安格蕾默念着,睁大了眼睛。


    就在她发愣的瞬间,纸片腾地燃烧起来。


    黑色火焰吞噬了整张纸,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灰烬。


    安格蕾惊恐,愣愣地盯着被黑焰烫伤的指尖。


    慢慢地,她握紧拳头。


    慢慢地,眼泪溢满了她的眼睛。


    直到视野模糊一片,她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


    夜风吹过,寂静的小巷又剩她一个人。


    那个叫“刘晨夕”的学生,像从未出现似的,就这样消失了。


    一场谋杀案,无声无息地结束,连尸体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安格蕾扶着墙跌跌撞撞向前走,那烧掉的纸片明明白白诉说出一个事实:


    “放弃幻想,这场考试里会有人死亡。”


    可她不愿接受的是,自己的同学是被同行者刺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安格蕾停下,靠在小巷墙壁上。


    她的耳边环绕着刘晨夕死前说的两个字“谢谢”。


    明明是那样温柔的男孩子,为什么会被同行考生杀掉?


    又是为什么,他们要被迫参加这场怪异危险、不容拒绝的考试?


    “为什么苗苗会被黑雾吞掉……”


    “为什么回不了家……”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安格蕾的头一阵剧痛,她抱着脑袋,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


    过去、现在,回忆、幻想,全部交织在一起,像是吸满水而发泡的麻绳,几乎撑爆她的头。


    翻滚的意识是一片红色火海,火海中,她穿着象征圣洁的白色长裙,奔向火刑架。


    火刑架上绑着的人,是她的神父。


    神父静静望向她,告诉她不要救他,告诉她,作为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作为人,活下去……”安格蕾从混乱的意识里醒来。


    她抬起头,透过泪水看到天空中高悬的新月。


    右眼瞳孔上,六瓣梅花型的图案发出淡红色的光。


    那是由三个“∞”无穷大符号组成的梅花,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次无限转生。


    如今,用掉的两次无限转生已变为淡粉色,只剩一次的“无限”闪着深红色亮光。


    “我会像一个人那样,好好活下去。”


    “我不会再让人,死在我面前!”


    “我会抓住凶手。”


    安格蕾擦掉眼泪,走出幽暗小巷,走向布谷鸟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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