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已死，姬瑶也未把他临死前的话放在心上，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丢，利落转身，与修竹对视一眼。
修竹立刻会意，颔首后遁入夜色中。
“崔先生，这场戏好看么？”
姬瑶的唇弯成一道完美的弧度，似笑非笑，眯着眼走近他，但是眸子里尽是威胁，刚才那黑衣人明里暗里调笑她和崔珩，这人竟还笑得出来！
崔珩看上去对此刻的危机丝毫不知情，一脸正经道：
“嗯，姬将军方才的飒爽英姿，让将军在崔某心中的形象更伟岸了，大魏能得将军此等悍将，是百姓之福。”
赵元之目睹了全过程，这是他第一次领教到姬瑶的身手，确实会是个悍将。
不过总觉得这话被崔珩说出来，就有股子怪味儿。
仿佛在讽刺自家将军不像女子，剽悍至极。
于是他决定不搭腔，以免殃及他这条池鱼。
姬瑶笑眯眯走近崔珩，目光灼灼盯了他许久，末了忽然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崔先生最好走快些，在下军中事务繁杂需早些时候回去，若一刻钟后崔先生还未至下山，在下只好乘马车先行一步。”
“元之，我们走。”
随后双手负在身后，毫不留情转身往山下走。
赵元之朝崔珩抛过去一个“先生保重”的眼神，乖乖跟着姬瑶往山下走。
崔珩看着姬瑶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念了句：“真是睚眦必报。”
这会倒是与小时候的那个小霸王如出一辙。
若她与父王母妃的死无关，就好了。
*
赵元之跟在姬瑶面前，犹豫了许久，万一姬瑶来真的，他们把马车弄走了，崔神医冻死在北山，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将军，我看这北山的风景甚好，不如多待一刻钟，赏赏北山脚下的风景。”
姬瑶自是知道赵元之在帮崔珩说话，但姬瑶这回偏不，她早就瞧着崔珩那厮每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不顺眼了，这次不整整崔珩，她枉做君山十年山大王！
“嗯，北山风景是不错，可是……这天都快黑了，能看见什么？”
赵元之被戳穿，有些心虚，讪讪一笑，“也是，也是。”
姬瑶侧首目光扫到他手臂上的伤，嘱咐道：“你身上的伤如何？待会回去让军医给你看看。”
赵元之下意识捂住伤口，憨笑道：“不打紧，也就手臂上挨了一剑，回去包扎下就没事了。”
“别不在意这点小伤，在战场上，很多小伤积累起来，最后对身子伤害极大。”
姬瑶在君山的时候也是他这样的想法，当时便被古道叔训斥了一顿。
“嗯，元之听将军的。”
“对了将军，您的身手……不太像是姬老将军教的。”
赵元之的言下之意便是，这种武功路数一看就知道不是军营出身的。
“嗯，我的师父并非军营出身。”
赵元之见她不欲透露过多，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至少现在她的武功和智谋，都足以当得将军之位，姬老将军在天有灵，定然很欣慰。
未过多久，两人便到了山下，姬瑶掀起衣摆钻进马车内，身上立马就落了些暖意。
想到还要等崔珩，便掀开帘子让赵元之进马车内取暖。
“元之，你先进来，夜里外头凉。”
赵元之看了看下山的路，还没见崔珩的身影，有些担忧，但还是领了姬瑶的命令，进了马车。
马车里点着香，还有厚厚的狐皮毛毯，加上两个手炉，比外头确实好上许多。
崔珩见姬瑶丝毫不担忧，拿着手中的竹简一派坦然，也未说什么，只是心道崔神医脚程快一些。
自家将军恐怕真会先走，把他丢在这。
姬瑶察觉到赵元之的目光，掀起眼皮看他，“怎么？我脸上可有不妥之处？”
赵元之偷偷看她被发现，眼神躲闪，慌忙道：“没，没有，将军您看您的。”
时辰已经过去一会，赵元之舔了舔干涩的唇，试探道：“将军，元之出去透透气。”
姬瑶注意力都在竹简上，淡淡“嗯”了一声。
赵元之如蒙大赦，赶忙钻出去。
刚跳下马车，便看见下山路上一个小黑点正逐渐变大。
他猛然松了口气，本来想打着出来透气的借口去接崔神医下山，没想到他也赶上了，便上前迎他。
“崔先生，我扶您。”
赵元之扶着他，两人脚印一深一浅往山下去。
崔珩有些微喘，嘴里不停吐出白雾，轻笑道：“赵副将有心了，多谢。”
“崔先生，您别看我家将军刚才狠心，我来迎您，其实是将军授意的。”
赵元之心道，崔神医医术高明，万一以后还有事相求，还是帮将军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是吗。”
崔珩笑了笑，不可置否。
“我家将军就是嘴硬心软，您别放在心上。”
赵元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无比心虚。
在赵元之搀扶下，两人的脚程便快了起来，到马车旁时，恰好是姬瑶说的一刻钟。
“将军，崔先生到了。”
赵元之为崔珩掀开帘子，让他先进去，自己随后。
来时他驾车，马儿已经认得路，回去便不需要他在车外。
崔珩一进去，就看见某人身上正盖着狐皮毛毯，打着哈欠，看着竹简津津有味，见他进来也没有抬头。
“元之，你这口气，透的有些久啊。”
赵元之正钻入马车内的动作一顿，心道自己要不还是在外头驾车好了。
“行了，赶紧进来吧，别把马车内的暖意放跑了。”
姬瑶话罢，散漫地掀起眼皮扫了眼崔珩，见他头发和睫毛上都已经结了霜，心中这才有点愧疚感，捞起身旁的手炉丢给他。
“崔先生，看来您也并非在下想的那般孱弱，一刻钟还是赶上了。”
崔珩望着她丢过来的手炉，笑了笑：“还要多谢姬将军，军务繁忙还在此等候。”
赵元之看崔珩这么善解人意，自家将军却面不改心不跳，也不敢开口说话。
“元之，你在外头呆了许久，这狐皮毛毯拿去盖着。”
赵元之哪敢盖她拿过来的毛毯，分明就是借给他的名义，让他给崔珩。
“元之习武之人，这点寒气，进了马车就好了，毛毯还是给崔先生吧。”
赵元之哈哈干笑两声，说完就将毛毯往崔珩腿上盖。
方才下山，确实耗了些力气，要不是赵元之前来，或许他在半路就倒下了。
他自是看得出姬瑶这番举动，但此时没有力气和她斗嘴。
“多谢赵副将。”
赵元之正欲开口说是自家将军的意思，就听崔珩温润的声音响起。
“多谢，姬将军。”
姬瑶干咳了两声，没搭理他假装专心看竹简。
赵元之见自家将军那别扭的样子，忍住笑意，他刚才说的是没错，自家将军对崔神医就是嘴硬心软。
待马车回到通北城时已是戌时，城内的街道上已经没有百姓逗留，只有姬瑶的马车在空荡的街道上缓缓驶过。
主街上还有一间店铺未打烊，影影绰绰的烛光透过门窗洒在街道上。
无明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将门打开，快步上前。
“师父！”
崔珩弯腰从马车内出来，被无明扶下车，转过身朝马车内的人拱手一揖。
“将军路上当心。”
只听马车内传来轻轻一声，“那个少年就拜托先生了。”
“元之，我们走。”
目送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后，崔珩才转身进了医馆。
“师父，你和将军去了何处？”
无明将门关上后，替崔珩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拿在手中问道。
“北山。”
“那不是……姬老将军……”
无明怔愣了下，茫然道，随后抬手捂住了嘴。
“嗯。”
崔珩有些累，无暇与他聊更多话。
走到里间正打算看看萧楚的情况，就见萧楚此刻倚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到门口的动静，与他对视一眼。
“在下好像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姓名。”
萧楚把手里的书丢到一边，对上门口投来的目光，吐出两个字，“楚项。”
“崔先生与将军去的时辰可真够久的，都要宵禁了才回来，可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崔珩缓步上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通北城乃边境小城，并无宵禁一说。”
“楚兄弟，你对姬将军与我一同出去好像有些在意？”
萧楚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说，看到崔珩探寻的目光，正要狡辩，就听崔珩继续说了句。
“姬将军此行是去北山。”
萧楚微张着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任由崔珩替他切脉。
北山……还未宫变时，便听闻大魏的猛将姬正守死在北山。
他幼时便听过许多关于姬正守的传闻。
在战场上几乎无败绩，大梁的许多武将都对他有些忌惮，但每每谈起姬正守，他们的眸中都是钦佩之色。
能让敌国将领都佩服的将军，想必的确有过人之处，如此将才突然殒命，难怪之前听说他棺椁回大魏都城时，沿途百姓皆目送。
仍记得他协助父王处理朝政时，听过大臣们谈论过姬正守的独女，八岁时的威名，那时他心中有些好奇，这样的女子会是怎样的。
彼时年幼，他以为会是一个粗鄙不堪，整日喊打喊杀，豪放做派的女子。
想起那夜大帐内，烛光下眉眼桀骜又带着洒脱的女子。
抱着胸居高临下，眼神淡淡扫过自己，让他唤她阿姐的女子。
今日替他付了药钱，说等他还钱的女子。
他突然有些明白当初的姬正守是何种风姿，明白幼时听到关于姬瑶的传言非虚。
这个人，竟是他的女儿。
难怪那日第一次见她，她便眉目冷冽，周身带着杀气，原来是因为父亲战死。
可自己如今却重伤藏身在敌国边城，而父王母后，已被奸臣迫害，他也无能为力。
【南瓜文学】www.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