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人要从北山越境入魏，那里是唯一的路，但也因这山顶的寒冷少有人能够忍受，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一道天然的国界。
念及此，姬瑶继续往山上走，那日来北山的大梁军胜在人多，父亲以寡敌众，为了拖住他们鏖战几个时辰，硬生生拖着伤痕累累的残驱，让那夜的大梁人溃不成军。
再往上走，能感到空气更加寒凉，若非她自小习武，这种地方普通人来了怕是要大病一场，思及此，回首见崔珩嘴唇已经冻得发紫，苍白的手微微蜷起至于唇边。
“崔先生，上面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让元之在这陪你。”
这冰天雪地的环境确实让崔珩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他本就体弱，来这里呆了许久本就是在强撑，抬眼看向姬瑶，虚弱道：
“好，赵副将还是与姬将军同去吧，现在这山上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姬将军还是带上赵副将为好。”
北山寒凉，鲜有人出没，但若头一次来，怕是会找不到下山的路，三人中就只有赵元之对这熟悉些。
“崔先生说的有道理，将军，让我与你一同上山吧。”
姬瑶思忖片刻，带上赵副将的确会更方便些，“嗯，那便这样吧，辛苦崔先生在这稍等片刻，我们很快回来。”
崔珩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点了点头。
赵元之从崔珩身边掠过，跟着姬瑶往更高的地方走。
崔珩见他们的背影逐渐淡去，才走到一棵树旁，一手扶着树干，捂着胸口，随后倚靠在树干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从里头倒出几粒深褐色的药，丢入口中咽下。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公子，上回在阳城跟着姬将军的人一路跟到了这里，估计就快到了，属下送您下山吧。”
这是上次客栈被崔珩派去暗中跟着姬瑶的石风。
“不用，待会若是我与姬瑶一起被围，你也不要现身。”
“公子！姬将军虽武功高强，可若遭围攻哪有心神顾着您！”
崔珩转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已有打算，不必再劝。”
石风抬头看了看他，公子的命令不可违，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了公子，姬将军身边有一个暗卫，属下担心被他发现，便没有跟得太紧。”
“暗卫？”
姬瑶刚从君山上下来，在族中，军中皆无根基，哪来的暗卫？
“先别打草惊蛇，今日若那群要杀她的人出现，这个暗卫也必定会出现，到时候你暗中观察看他招式是什么路数。”
崔珩蹙着眉，将手里的瓷瓶重新塞入怀中，一边思忖着一边嘱咐石风。
“是，公子。”
“行了，你先躲起来吧。”
石风领了命令很快就隐入山林中不见踪迹。
*
“将军，您来北山是想看那夜是否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么？”
赵元之见她四处都看得极其仔细，开口问道。
“嗯。”
姬瑶突然被绊了一下，停下脚步，半蹲着拨开积雪，露出的是一具尸体，不过一眼看就知道是大梁人，那夜的大魏将士早被他们带回去安葬了。
“大梁人？”
赵元之也有些讶然道。
姬瑶拨开尸体身上的雪，露出的果真是大梁士兵的衣服，她将那人领口翻了翻，发现这身衣裳只是套在外面，里面还有一套衣服。
姬瑶将他里面的衣服拎出来，“元之，你看看。”
“那夜欲图从北山越境的不是大梁军！”
赵元之虽不知道这尸体里面那层衣服代表什么身份，但显然这些人不是正规的大梁军。
不是梁军，那是谁的人？难道是姬明远为了家主之位派杀手扮成梁军围剿父亲？
可父亲那日带来的人也有几百将士，姬明远哪里能派出这么多杀手？
与父亲不对付的也就只有族里那几个长辈，若不是姬明远派来的，不是正规梁军，那是梁国人？
梁国人乔装改扮成梁军夜袭北山，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阴谋？
姬瑶从怀中掏出匕首，将尸体穿在里面那层的衣服割下一块，抬手递给赵元之。
“元之，拿东西把这块布包起来，回去查一下这个料子还有纹样出自何处。”
“是，将军。”
赵元之接过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把这块布包起来塞到怀里。
“那夜你们清点尸体的时候，可有看到对方首领的尸首？”
“那日我记得我特意察看了下，并没有看到有首领的尸体。”
没有首领，是逃了，还是这次夜袭北山的任务完成后，对方就没想着留有活口。
姬瑶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轻声答道：
“嗯，天快暗了，下山吧。”
待两人回到刚才祭奠的地方时，便见崔珩临树而立，身材欣长，墨发雪肌，与她们遥遥相望。
“崔先生久等，我们可以下山了。”
崔珩挪了挪僵住的脚，突然手臂一紧，目光沿着那只手向上，发现是姬瑶。
“先生体弱，为了与我一同祭奠父亲，跑来这雪山中，想必吃了许多寒气，我扶先生下山。”
崔珩目光停在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自嘲一笑。
“将军好像从未在人前弱势过，不像崔某，日子过一日赚一日，若非这身医术，也不过是淹没在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与将军或许也无交集。”
“崔先生妄自菲薄了，就算先生没有这名动天下的神医身份，那日我也会让元之带上先生。”
崔珩征愣片刻，轻声道了句，“哦？为何？”
姬瑶抬首，淡掠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前面。
“先生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想是无人会拒绝先生。”
姬瑶说的极为坦荡，毫无扭捏。
他看着姬瑶的侧脸，见她神色如常，脸上一派坦然，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民间关于他的传闻有许多，都不乏论他的样貌，在江湖行医，遇到许多女子对他表露过心迹。
可姬瑶，是第一个如此直接，并且对他毫无男女之意说出这句话的女子。
随即轻笑了一声。
“崔某以为将军心静如水，不会为色所动。不过崔某记得，这后头还有两句。”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嗯，后头的确还有两句，只是我幼时见过一个少年，风姿一样不输于你，这违心的话，我着实说不出口。”
违心？
崔珩笑出了声。
“那崔某倒是有些好奇，姬将军幼时见到的人是何等风姿，竟让将军记到现在。”
本是调侃，没想到姬瑶还认真回想了一下记忆中那个树下长身而立的白衣少年。
随后怅惘道：
“八岁那年，我随父亲入宫，在宫中遇见过一个少年，巧的很，他也和你一样体弱，许是哪个冷宫中的皇子。”
“仍记得他右眼眼尾还有一颗红痣，若不是当时还有几个混蛋在场，我怕是会将他当成一只千年妖精。”
崔珩心底微微一动，手不自觉握了握。
红痣……十年前那个替自己出头的那个人是姬瑶？
他幼时因为体内的毒，眼尾便莫名长了一颗红痣，这些年日日喝药将体内的毒排了五六成，眼尾红痣才慢慢淡去。
记忆中那个绯色骑装的身影与眼前这个气势凛然的女将军重合，当年以为是个小侍卫，没曾想，竟然是她。
幼时的她看上去甚是霸道，眉眼肆意洒脱，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性子，十年后再见，他们都不一样了。
两人聊起来旁若无人，赵元之觉得自己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
崔珩正想开口，却被姬瑶突然往身后一拉。
“元之，待会你护着崔先生。”
姬瑶目光扫视四周，朝赵元之嘱咐道。
赵元之也察觉出了周围有人靠近，“将军，来的人好像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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