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方槐和沈灵姝进了厅门,方夫人马上站了起来,收起脸色,面上扯出一丝笑容,和颜悦色同两人说道:“老爷和姝姝回来了啊。”
方槐显然心情很好,冲她摆了摆手,自己就了座,沈灵姝则对方夫人福了福身,叫了声舅母,而后从衣袖处掏出两瓶天青色雕花瓷瓶递给她:“这是外甥女新研制的霜花玉容膏,美肤润肌,效果很好,舅母可同表姐试试。”
方夫人一边笑着同沈灵姝说“那便多谢了。”一边将沈灵姝给的瓷瓶接下,揣进怀里,笑吟吟问二人:“这么晚回来,还没用饭吧,小厨房热了粥,要不要让下人端过来?”
沈灵姝还沉浸在见着父亲的喜悦中,此时什么也吃不下,于是谢过了方夫人,带着沐儿先回听月馆休息了。
奔跑了一天,方槐早已是饥肠辘辘,就着两碟小菜用了两碗粥,酒足饭饱后,端坐在太师椅里喝茶。
方夫人也端着茶杯,独自沉默了一会,才试着动了动嘴唇,转身问方槐:“今日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方槐今日散值后便直接去了铺子找沈灵姝,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方夫人这么一问,他倒是愣住了:“你如何得知此事?”
方夫人以拳掩鼻,遮住面上窘色:“今日博安同几位友人在外吃酒,不巧在大街上看见了,后一打听,才知车子去了大理寺牢房。”
方槐听闻四处扭头看:“博安呢?”
方夫人略有些心虚:“我让他歇息去了。”
方槐了然,低头呷了一口茶,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抬头提高了音量:“博安今日又跟人吃酒去了?”
方夫人这才自觉一时失言,将儿子给卖了,心里暗暗叫苦,慌忙解释道:“博安今日心情不好,妾身也就由着他去了。”
方槐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哐当”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有什么可烦心的?我看他就是好逸恶劳,不堪造就!人家何尚书家的公子,年纪比他还轻,早早就中了会元,他这副模样再继续下去,我这张老脸迟早没地方放了!”
方夫人未料到今日只提了儿子吃酒之事,自家老爷竟能发如此大的脾气,又想起今夜府里发生的事,免不了一肚子委屈。
前些日子方博安同许如意吵嘴,许如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方夫人好说歹说,劝着方博安才将人接了回来,这刚过没两日,许如意又旧事重提。说方博安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说他赖狗扶不上墙,说他不知好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大概就是方博安对沈灵姝抱有龌蹉心思之意。
方博安听了这些一时气急,怒骂许如意无知悍妇一个,就她这副模样,给沈灵姝提鞋都不配。夫妻两个就这么互相叫骂,晚饭也不吃,方博安气得摔了门就走,约了友人在大街上吃酒。而许如意又想回娘家去,却顾及天色已晚,只好紧闭房门休息去了。
此时的方夫人,已将沈灵姝恨毒了,若不是因为这个阴魂不散的狐媚子,自己府上何至于会闹得鸡犬不宁。
方夫人心里正为此事发愁,还等着方槐回来后和自家老爷聊聊,并借此告告沈灵姝的小状,竟又得知方槐瞒着自己带着沈灵姝去了大理寺牢房。
这一下,方夫人更委屈了。
方夫人性子虽然跋扈,那也是在旁人面前,她在方槐跟前,面上一贯是个贤良顺从的,毕竟自己娘家的地位摆在那里,和方槐说话,始终带着恭敬和顺从。
此时的她,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低着头抽抽搭搭着:“老爷一回来就因着博安的事对妾身一顿呵斥,竟也不问问青红皂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如今府上乱成这样,老爷竟无暇关心,一心忙碌着别人家的女儿。”
方槐不解他何意,口气也缓和下来:“府里发生了何事?”
方夫人回他:“还不是博安和如意,二人因着姝姝又拌了嘴,这都是已经第几次了,侯爷也不管管。”
方槐一听这话,倒是松下一口气来,觉得她也太小题大做了。先不说两人争吵为了谁,就他一个饱读圣贤书之人,岂能插手儿女夫妻之间的私事,这事传给他听本就不妥。
他捋捋胡须,劝说方夫人道:“夫妻两个之间骂就骂好了,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夫人倒不必操心那么多。”
方夫人还等着自家老爷为儿子出气,并将沈灵姝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谁知竟然如此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心下一沉,却又说道:“抛开博安和如意的事不说,这事总归也让姝姝受了委屈,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外人会说住在府上的沈家女魅惑表兄,不知廉耻”
方夫人故意将这几个字说得很重,以引起方槐的注意,实际上,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自这位沈家女住在自己府上,除了从她那里弄了些银子外,其他的一头不及一头顺。
尽管方槐告诉她,他之所以收留沈灵姝,是因为当年的沈老爷子,也就是沈丘的父亲,曾舍出命去救过宣平侯府的老侯爷,方槐为了还沈老爷子的恩惠,这才收留了沈灵姝,并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可方夫人并不这样以为。她觉得方槐之所以对沈灵姝好,完全是因为沈灵姝的母亲曾与方槐青梅竹马,而这么多年来方槐对程芸并未忘怀,已将沈灵姝认作了她的替身。
这完全就是老狐媚子生下一个小狐媚子,齐齐整整祸害他们一家人。
果然,方夫人说出了沈灵姝狐媚之类的话,方槐立刻就急了:“谁敢这么说?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血口喷人!”
方夫人见方槐急了,赶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怕的就是旁人这么认为,若是侯爷好心收留了姝姝,却辱没了她的名声,那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那……夫人认为该怎么办?”
“这……还得容妾身想想……”方夫人假意为难道。
她面上露出愁眉,心里却想着:这次,一定要想个办法,将这个狐媚子赶出去。
玄恒一大早在柜台打扫,发现沈灵姝自进门时就带着笑,眉毛弯弯的,脸颊红红的,明晃晃的喜悦印在眼底,令他看了都觉得眼热,不自禁说了声:“掌柜好!”
沈灵姝进了门,对着他笑得柔柔的,白净的五官柔美灵巧,声音也软软的:“早安。”
言罢,将一盒油纸包裹的东西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玄恒故意问道。他打量了一下柜台上的东西,灵敏的嗅觉告诉他,应该是一份新做出来的桂花糕。
“桂花糕。”沈灵姝见玄恒没猜出来,不免有些骄傲。“在长宁巷的五香居买的,你并非本地人,可能不知道,五香居的糕点果子最出名了,这两日大家受了累,我买来奖赏大家的。”
玄恒谢过掌柜,眼里含着笑,主动打开了糕点盒子,拿起一块尝了尝。
味道不错,香甜软糯,绵软可口。
看样子是挣钱了。
沈灵姝见他吃得满意,也给了沐儿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果然,香甜可口,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想起自从父亲出事,她再也无心这些零嘴,如今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三个人边吃边聊,不一会将盒子里的糕点全吃完了。
沈灵姝拍了拍手,清理掉手上的残渣,又用帕子擦了擦,同他们说道:“过两日就是中秋佳节,我想着大家最近一段时间太辛苦,想在那日给大家放一天假。到时在店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各位觉得如何?”
虽是各位,其实也就两人。玄恒自然是不用说,开不开店,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可沐儿却不想休息,躲在这铺子里忙碌,总比回那个宣平侯府要自在许多。
沈灵姝见沐儿不愿意停业,小声劝说她道:“沐儿你可不能不答应,我还等着那日你陪我逛街呢。”
其实,沈灵姝在那日有个计划。
昨晚去见父亲,她发现父亲虽说在牢里环境不错,身上的衣裳却很单薄,眼见着天儿一日一日冷起来,沈灵姝想为父亲置办两身冬衣,到时托个人送进去。
想到了冬衣,她又想到了元衡,这位小伙计如今还和友人栖居在馆舍里。看他如今衣衫同样单薄,估计也没有银子置办冬衣吧。
虽说已经谈好了工钱,沈灵姝觉得这不是一回事,既然中秋节马上就要到来,作为掌柜,她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
更何况,他还帮自己挣了不少钱呢。
可是,怎么才能得到他的尺寸呢?文人一身傲骨,这么直白地问他,显然是不合适的,万一他知道了自己的意图,会不会不愿接受自己的好意?
沈灵姝想了想,心生一计。
她背起了手,慢慢踱步到玄恒面前,抬起脸看着他,亮晶晶的眼里藏着狡黠的笑意。
玄恒偏过头,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沈灵姝同样也歪过头,打量着他,继而开口说:“元衡,我能不能……量一量你的尺寸?”
“我的尺,尺寸?”玄恒一时没反应过来,咽了一下口水,“我的……什么尺寸?”
“你的肩宽,身长,做衣服的尺寸。”沈灵姝笃定地说。
原来是这样。
玄恒松了一口气,问她:“不知掌柜要我尺寸何用?”
沈灵姝告诉他:“我想替一位友人做衣裳,无奈并不清楚他的尺寸,我看元衡比他更高一些,体格也更健壮一些,大概以你为标准就可以吧。”
原来如此。这位友人不用想,必定是沈丘了。
玄恒答应了。
沈灵姝让玄恒站在原地,展开双臂。
玄恒看着她拿了一根软尺走到自己身后,踮起脚尖,与他贴得很近,她的味道很香,她的身体很热,一双手抚上他的肩膀,轻柔地,缓慢地,从左往右……
玄恒只觉自己的半个身子酥酥麻麻,顿时屏住了呼吸。这到底是一种怎样奇怪的感觉,自己好像从未体会过。
量完肩宽,沈灵姝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随即又拉长软尺,像上次一样的动作,量完了身长和臂长。
整个过程,玄恒只觉自己在受刑。
最后还剩下腰围。
沈灵姝看一眼他紧实结实的腰部,犹豫着不动,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以自己的手臂圈住男子腰身,实在不是淑女所为。
她将软尺递给玄恒:“你自己来。”
玄恒接过软尺,如获大赦,自己伸手将软尺缠在了腰身。
沈灵姝看他如释重负的样子,莫名想笑,等待的间隙打趣他说:“元衡,你刚才不敢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君前奏对。”
玄恒低着头,用指甲在软尺上掐了一个印记:“你见过君前奏对?”
沈灵姝盯着他的手指,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不过也能想象出来。”
停了一会,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前一步,凑在玄恒耳边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玄恒只觉一股热气喷洒在耳边,耳根痒痒的,他偏过头,往一旁避了避,将软尺递给她:“什么秘密?”
沈灵姝看了看周围,又低下了头,将嘴巴凑到了玄恒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进过宫,还见过四皇子,就是当今皇帝的四儿子。我还听人说,那位四皇子,暴虐冷酷,面目可憎,不仅长得吓人,还亲手杀人,在他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已经死了不少了……”
“啊嚔!”
玄恒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也不知这个喷嚏,是因为气候转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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