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姝情绪稳定后,玄恒只字不提她哭鼻子的事,毕竟姑娘的面皮薄,即便自己是真的关心她,提及此事也难免使人尴尬。


    为避免尴尬,他借口看看铺子,起身慢悠悠在店里踱步,将店铺里里外外又打量了一遍。


    从位置来面临闹市,来往车马人流不少,若是用心经营起来,生意应当会做得很好。且铺子占地面积大,店内宽敞明亮,也具备将生意做大的条件。


    只是,玄恒有些担心,沈灵姝的父亲尚在狱中,女子本就无依无靠,如今赁下这么大一间铺子,应当花费了不少银钱。且裴展元透露,她目前虽住在宣平侯府,府里上下并未给她太多照拂,相反,她那位舅妈和表哥表姐,一直对她不待见。


    如此一来,本就柔弱的女子成了孤家寡人,独自操持起这么一间铺子定会异常艰难。


    他又想起那日当街被抢荷包一事


    心里隐约有了主意。


    再回到隔间时,沈灵姝已恢复先前笑盈盈的模样,玄恒在她面前坐下,开口就问道:“不知在掌柜店里做工,每月能得多少工钱?”


    沈灵姝知他是想打听打听价格,乖巧伸出两根手指。


    少女的手心白白嫩嫩,十根指头尖尖,指甲泛着柔和的光泽。


    玄恒不禁多看了两眼。


    他的目光落在沈灵姝手指上,照着自己的理解猜测:“一月二十两银子?”


    沈灵姝缓缓摇头,纠正他说:“每月二两”


    “二两?”玄恒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掌柜的意思说,店里的伙计,每日里早出晚归,理货看店,每月只能挣得区区二两银钱?”


    沈灵姝点点头。


    玄恒哑然,自己虽不为挣钱而来,可这二两银子也太少了。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在宫外时住在紫云观,偶尔需要花销,也是由身边的侍卫会账,对民间消费并无太大概念,一直以为几十两几百两的流水是常事,从未听说过辛苦一月才挣得二两银子。若是自己应了这伙计的差事,以后的身价也就值每月二两银钱了。


    想及此,玄恒暗自苦笑,故意皱起一张脸,逗弄她说:“掌柜给的工钱是不是有些少?”


    沈灵姝见他面上不悦,理解他时运不济,如今急缺银两,只得耐心同他解释道:“店里的工钱是按市价定下的,已经不少了,您若是不信,可以去旁的铺子打听打听。不过,看在您是读书人的份上,可以给您多加五百文。”


    沈灵姝说着又伸出五根手指来。五百文尽管不多,若能为寒门学子多尽一份绵薄之力,自己也就知足了。


    玄恒看一眼她小巧白嫩的手掌,心下敬佩又想笑,却还得感激她说:“掌柜仁义之心,那……我就多谢了。”


    只是自己堂堂大周朝四皇子,身价竟比普通的杂役伙计只多出五百文钱。


    这事向谁说理去?


    沈灵姝冲他莞尔一笑,又想了想,同他认真说道:“方才说的这二两工钱只是个开始,只要在我们芳菲阁做工,踏实认真、勤恳能干,待铺子赚了钱,有了盈利,工钱也会相应提高,不会让人白白受累的。”


    玄恒闻言挑了挑眉,想不到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能懂得如此笼络人心,自己竟将她小看了。


    门外雨势渐小,玄恒饮完最后一口茶,拂了拂衣袖,站起身子。


    “既然如此,那便按照掌柜开出的条件,芳菲阁伙计的差事我接下了,掌柜觉得如何?”


    沈灵姝听了他的话,抿起嘴唇看向窗户,眼中闪过犹豫。


    她在想李掌柜侄子的事。


    本来同他们说好今日过来,如今已经暮色将至却不见人影,不知是不是发生了变故。且沈灵姝担心,若自己随意变了主意,不知会不会失信于人。


    玄恒看她眼神迷茫,暗暗忍住笑。


    沈灵姝不会知道,自玄恒进门,随行的影卫便会隐匿在附近,任何试图接近芳菲阁的人,都会被他们想办法阻止在门外。


    那李家侄子是不会过来了。


    玄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会,看她久不言语,先说道:“不知掌柜在忧心什么?若在想李家侄子的事,我看不必再等了,这么久不见过来,如此失信之人也没有留用的必要。若是掌柜不放心我,这两日我便将文引带来,你我签下契约,以此为证,掌柜觉得可好?”


    好不好暂且不说,沈灵姝觉得玄恒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那李家侄子也是,明明答应好的事却不兑现,如此之人,实在没有留用的必要,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更好的。


    沈灵姝欣然答应,二人谈妥,玄恒客客气气同她告别,旋即出门,身影消失在水雾蒙蒙的街巷里……


    沈灵姝看着玄恒的背影,半晌回头,细细琢磨起来又觉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玄恒刚走,李掌柜就过来了,就着失信之事向她道了歉,沈灵姝这才得知,原来他侄子今日本都到了芳菲阁门口,却因走路不小心扭伤了脚,短时间内怕是过不来了。


    听到这个信息,沈灵姝既同情那扭伤脚的侄子,同时也舒了一口气。


    这下好了,不必再为自己的失信而心存愧疚了。


    齐王府内,高烛通明,金兽香炉焚着紫檀熏香,室内轻烟缭绕。


    裴展元斜靠在太师椅里,听说了今日之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以啊你,堂堂大周国齐王殿下,让你拿美色去会美人,竟被人家认作了伙计,更不可思议的是,你自己竟然还承认了,简直是笑死我了!”


    玄恒手执书卷,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看书,对裴展元的取笑毫不在意。


    今日从芳菲阁离开后,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回到紫云观,而是策马转身来到齐王府。齐王府坐落在盛京内城往东,是去岁时显庆帝赐封给他的府邸。


    显庆帝共有四位皇子,依次是岚贵妃所生的晋王、皇后所生的太子、嘉妃所生的睿王,齐王玄恒排在第四位,生母是不受皇帝宠爱且性子软弱的晴妃。


    四位皇子中,除去玄恒,其他几位皆已纳妃,唯他还未婚配。正因为没有婚配,齐王府没有女主人,玄恒又常年住在紫云观,整个王府里,除去两个管事嬷嬷和太监,以及几个洒扫的佣人,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


    裴展元笑完之后喝了口茶,看着冷清的秦王府完全不适应:“你看你这王府,除了地方大一些,房梁高一些,和那些荒郊野地有什么区别?一点人气都没有。”


    “要我说,趁着现在愿意回来住,赶紧把王妃、侧妃、大大小小的美人通通安排上,再弄一批嬷嬷丫鬟婆子,把整个王府塞得满满的,保管像个人住的地方。”


    裴展元为玄恒的王府操碎了心,玄恒却盯着手中书卷,眼皮都不抬一下:“你这么会安排,不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裴展元一时语塞,吭哧了几下才说道:“那是因为……我还年轻,娶妻纳妾之事还早。”


    玄恒偏过头冷笑:“年轻?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就比我小一岁,过两年也该弱冠了。”


    “小一岁也是小”,裴展元听了这话有些不服气,强词夺理道:“再说了,我可不是不愿娶妻,而是你知道我这人,眼光太高,一般女子真看不上。”


    裴展元梗着脖子与他较劲,生怕自己落了下风,玄恒却轻嗤一声,不愿同他理论。


    自己的事扯多了没意思,裴展元趁机凑过来,贱兮兮地问道:“说真的,你今日应了那沈家女,是认真的还是同她开玩笑?”


    玄恒合上书卷,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我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裴展元撇了撇嘴:“这我哪能知道?”


    “不过你堂堂一国皇子,自甘降下身份给人当伙计,传出去不怕被人笑?”


    玄恒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你不说,谁知道?”


    裴展元被他噎的不行,彻底拿他没办法了:“行行行,好好好,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以了吧。”


    他拍了拍玄恒肩膀,冲着他挤眉弄眼道:“其实这个嘛,我也懂,男人嘛,谁不爱玩些惊险刺激的,既然你喜欢,那就支持你,到时若有什么兜不住的,我立马就到。”


    玄恒轻轻拨开裴展元搭在他肩膀的手,认真地说:“那便谢谢你的好意了,如今的确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何事?”裴展元暗搓搓挥舞着手,表情急不可耐。


    “替我办一张文引,身份为外地赶考的书生。”


    “文引?”裴展元低头皱了一下眉,稍稍想了片刻,立刻明白了。


    “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他拍拍胸口,“还有吗?”


    “还有。”玄恒肯定地说。


    “还有何事?”裴展元急切地问。


    “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玄恒张了张嘴,目光微动,“我做这件事,并非为了刺激。”


    “那是为什么?”裴展元满脸疑惑。


    玄恒却不愿再回答他的话,目光重新落在书卷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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