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踪/原著
“你好，醒醒吧……”
似乎有些飘渺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像抓不住的风。
黎轻灼觉得恍惚，在迷朦间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白，刺得人眼睛微疼，黎轻灼眯了下双眼。
而后一张好奇的脸便出现在了头顶上方。
黎轻灼：“……”
“我看你是48号，应该过一会儿就到你了。”见他清醒，喊人的男生往后退了点身体，“睡过头没有准备缓冲的时间的。”
“……什么？”黎轻灼拍了下脑袋，起身环顾四周。
宽阔明亮的大厅会所，墙壁粉刷的雪白刺目，四方角落装模作样地立着几个假花立景，只有地板干净得似能反光。
工程与摆设都粗制滥造到好像甲方卷了钱，提前跑路了。
大厅中央有一根将地面与天花板连接起来的顶梁柱，目测望去一人双手环抱怕是有点困难。
不规则摆放着的方形、环形沙发互不挨边，但无一例外坐的都有人。
这是……
“你对角色的准备情况怎么样了？”刚才说话的男生像是许久没人聊天有点无聊，哪怕看起来很腼腆，却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
黎轻灼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视线，回答：“没准备。”
“啊？”男生很震惊，“那你怎么……”
“嗡、嗡、嗡。”
“不好意思。”黎轻灼和男生说了句，低头去看手机。
“梁炫”两个字的备注使他不可抑制地蹙起眉头。
这谁？
他按了接听，下意识将手机放在耳边，却发现耳朵里竟然塞着枚耳机。
“我在微信上给你发的东西你看了没有？”急切的男声一下子从耳机里传过来。
黎轻灼也不见外，毫无破绽地回：“看了。”
“啊那就行那就行。我告诉你你可别光是答应得好，虽然我还没带过什么小明星爱豆，但你也没有丝毫的娱乐圈经验啊，咱们两个就是要相互扶持一起成长嘛对不对？”
梁炫语速很快：“这次海选的具体情况我已经跟你说得差不多了，试镜的相关流程我也细讲了，都还记得吧？”
“嗯嗯嗯，记着记着。”黎轻灼一边敷衍地答应着，一边玩儿似的摆弄手机。
他脸上带着黑色口罩，从高挺的鼻梁处遮到下巴，只露出一双正垂着的眼睛。
梁炫的声音喋喋不休，听得人脑仁儿疼。
“……啧。”忽而，黎轻灼不耐烦了，语气有些烦躁。
电话那边的话音霎时顿住。
梁炫沉默片刻，道：“阚今何你什么意思？你身为我手底下的艺人，我都没嫌弃你什么话都不听呢，你倒先烦起来了？”
黎轻灼：“……”
这又是谁？我吗？
“嗯？”黎轻灼随即反应过来，无奈，“没有，我是……”
“密码忘了？”解释的话音被出其不备地打断。
刚才喊黎轻灼让他醒醒的男生满脸好奇。
一直半垂着眼的黎轻灼顿时抬眸，纤长的黑睫紧跟翘起露出后面浅色的眼珠。
瞳孔深处透着警惕。
明明他的脸一大半都被黑色口罩遮着，但仅凭那双目前正在盯着人的眼睛，就足以让人察觉出无形的压迫。
“哦我、我我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是故意看你屏幕。”男生意识到不礼貌，慌忙摆手解释，后又反复来回指了指他们两个，结巴快速，“这地方只、只有那么大，咱俩挨着坐我无聊，毕竟试镜嘛没到自己就得一直等着……然后我就看你手机屏幕上……”
出现了一次“密码错误”，两次“密码错误”，三次“密码错误，还可尝试2次，失败后将锁定1分钟”。
把他好奇得移不开视线，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周围一时寂静无声。
“啊没事，只是你刚才突然说话吓我一跳。”黎轻灼随意地轻扫两人之间的距离，确实即将就要肩膀挨着肩膀，地方小。
他颜色稍浅的眼眸里压迫消散，话音稍顿、字句清晰地介绍自己：“我叫……阚今何。”
“噢你好我是陈舟！”
黎轻灼眼眸略弯，伸手与他相握，同时左手轻按了下耳机，先结束电话：“梁哥你说的话我真记着呢。我要和新朋友交流下角色认知，挂了。”
梁炫明显听见他那边的动静了，闻言叹了口气，赶在人挂电话之前说：“新人第一次试镜只是为了让你熟悉流程过场，没指望着你过你也不可能过，不要太紧张。”
“好的。”
黎轻灼将耳机取下来放进口袋的收纳盒，垂眸的空挡又看见了手机。
有点无语。
到底密码是什么啊？
他还带着口罩，看不见任何面部表情。
但陈舟似是预见到了他嘴唇微抿，无奈想要叹气又忍住的模样，笑道：“你这是设置了多麻烦的密码啊，自己都记不住。”
“谁知道呢。不记得。”黎轻灼如是道。
“忘了密码有什么啊，”陈舟说道，“还有指纹和人脸认证嘛。”
“……说得对啊。”黎轻灼立马意会，“有点睡懵了，没想起来。谢谢。”
以前他自己的手机从来不设置这个，就很古板地按密码，由于职业原因非常怕泄露隐私，更怕有人在他睡着的时候拿他手指按指纹。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跟他一样。
黎轻灼拿右手拇指按屏幕正下方，错误；拿食指按，错误；再换两次手指，屏幕直接让输入密码了。
等锁定时间过去换手尝试，结果一模一样。
黎轻灼：“……”
陈舟道：“怎么了？”
“嗯？”黎轻灼侧眸，语调不波不澜地说，“哦，我防范意识太高，没设指纹解锁。”
“……那，要不，”陈舟提议最后一步的希望，“试试人脸认证？”
黎轻灼点头：“行。”
陈舟道：“我觉得要不你还是等试完镜再看手机吧。”
“怎么了？”
“你不刷微博吗？上面今天……”
陈舟抿唇，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及时停止已经开始了的八卦，轻问：“你是男神的粉丝吗？”
黎轻灼随口道：“谁啊。”
“黎轻灼黎前辈。”
“……”黎轻灼的手摸到了口罩边缘，闻言微一顿，眉宇轻蹙，“谁？”
“黎轻……”
“咔哒。”
经历了再三的考验，手机终于解锁打开了。
黎轻灼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解的问题，还侧首面对着陈舟的方向和人对视。
而陈舟已经迅速地将嘴巴闭上，睁着的眼睛眨也不眨。
那张一直被黑色口罩遮挡住的面容终于和空气接触，完全显露，在这个稍显拥挤的地方彰显着凌厉、精致。
犹如细腻陶瓷一般的脸没任何瑕疵，鼻梁高挺，承着如数鸦羽的纤长黑睫和这张脸上的五官相结合，隐去了清隽般的秀气，余下勾魂摄魄的深邃。
“今天黎轻灼怎么了？”
陈舟即刻回神，太长时间不眨的眼睛酸涩里夹杂着一点疼，多眨了几次才好：“好像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是黎前辈的忌日。”
忌日？
黎轻灼：？？？
黎轻灼不解，但他也没再询问，打算自己去看。
因为要面容解锁，手机目前微举着还没放下，所以转头垂眸势必就要和屏幕里的自己对视。
这一对视不得了，黎轻灼自己心下都惊了一跳，也怪不得刚刚陈舟会犯傻的愣住。
既然是忌日，那怎么屏幕里的人还是黎轻灼？
到底是人是鬼？
黎轻灼有一大把疑惑，但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毕竟也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十几年的老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不动声色地找到微博，点进去。
热搜第一果然明晃晃地挂着条显眼至极的标题。
#拥有一整个时代的黎轻灼五周年忌日[蜡烛]#爆。
“嗤。”
五周年？
只先看到这么一条热搜标题的黎轻灼感觉可笑，似是看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此也真就笑了。
而后他又好奇地动着手指点进头条，去看已经叠加到几十万条的评论。
全是在祭奠他的。
黎轻灼：“……”
黎轻灼想：我死了，还已经五年了，但又没死透，活了。
以另一个人的名字与身份。
……
“呼……”黎轻灼呼了口气关掉手机，戴上口罩脖颈后仰闭目养神。
“你没事吧？”陈舟被眼前一连串的情绪扑了满脸，顿时眼含担忧小声，“看你这么难过，一定是黎前辈的铁粉。”
“……”黎轻灼不吭声，在心里接：我不是他铁粉，我是他本人，谢谢。
“我就是在这里坐久了憋得慌，想说话。话多了。”陈舟声音不仅小，还虚了不少，“对不起。我……”
“48号试镜人员——”大厅接近尽头的房间突然打开。
一位明显是工作人员的小姑娘走出来，眼睛在大厅里等着的众位年轻人身上一扫而过：“阚今何，到你了。”
黎轻灼：“……”
我不叫阚今何！请把我的满级大号还给我。
‘阚今何’没动，陈舟立马伸手摇他，又话多地提醒：“到你试镜了！可不可以踏进娱乐圈就要看你经历的海选够不够多够不够硬了。”
“别摇，”黎轻灼抬手制止对方的动作，像个濒临绝症的老者，“谢邀，已经是个死人。”
大厅里的众多眼神都被吸引过去，或探究或新奇，陈舟不明所以地轻“啊”，不敢再动手。
将脑袋靠在塑料椅背上的黎轻灼却在同一秒睁开眼睛。
他眉宇轻蹙眼露痛苦之色，变化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你怎么了啊？”陈舟立马探头去问，有点担心。
黎轻灼上手揪住了陈舟的一点儿衣服料子，强忍痛苦地低哑出声道：“陈同学，什么时候到你？”
“你之后就是我。”陈舟下意识回答。
“嗯，”黎轻灼点头，眼里的痛苦神色更多了，“那你先跟那位小姐姐进去，我急性……慢性肠胃炎犯了，很疼，得先去趟洗手间。”
说完抬眸看向似乎早就见怪不怪的小姑娘，语气虚弱：“应该可以的吧？”
“可以。”姑娘神色淡淡，低头看手里的资料，“陈舟，到你了。”
满不在乎的表情全然就是在说，像这种临阵脱逃的小年轻，她都懒得多给一个眼神。
“你真的很不舒服吗？”踩着自己名字的尾音，陈舟立马站起来，紧张得说话都在颤。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撤着身子小声问：“那你带药了没啊？很多机会都是求不来的，你可千万不要逃跑呀。”
“赶紧去吧。”看他自己都紧张得不行了还在这劝别人，黎轻灼好笑地冲他摆手，同样小声回应，“放心，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
走廊尽头的房门被关闭，试镜厅里什么景象黎轻灼最熟悉不过。
他起身摸索了两分钟才找到洗手间在哪儿，进去后也没推开任何一个隔间的门，只笔直地站在洗手池边的镜子前，直勾勾地和里面的眼睛对视。
黎轻灼的双眼除了生得深邃漂亮，眼珠的颜色还比常人浅一些；犹如晕开的浓茶，润着光的琉璃。
每次看着别人都像是饱含着深情与真挚，轻微一笑，瞳孔里的浅色光晕就会像星星一样荡漾开来。
可现在再看到，只会让人觉得惊悚吧。
微博上“黎轻灼五周年”的字样还烙印般地在脑子里刻着，不真实，但确实发生了。
可黎轻灼对自己的死亡没有任何实感。
当时在京届高速……
他不知道阚今何今天要试镜什么角色，所以不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面对导演，但多年来的职业素养也决不允许他就这样抬脚走人。
黎轻灼掏出手机重新确认了一下时间。
2222年6月30日。
货真价实的五年。
他当时想打电话给一个人，高速路上的一辆大卡车却忽而失控，追着他的车尾将他撞下了护栏。
车子的翻转失重以及惊天巨响黎轻灼现在还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的茫然与惊惧，他现在也能回味得清清楚。
可他不知道自己会死啊。
黎轻灼轻呼了口气，垂下眼睫。
他随意地摘掉口罩先扔在一边，打开水龙头接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水珠和湿润的触感真实，黎轻灼又呼了口气，抬眸看镜子，心底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身份和人名变了，脸没变，还依旧混娱乐圈，是要一出道就得被骂到自闭？
这可是黎轻灼，谁敢复制？
“……”
“可能只有我了。”黎轻灼心想。
他嘴角忽而卷起点笑，那双眼里裹挟着风雨欲来的野心，没有被纤长的眼睫遮挡分毫。
娱乐圈而已嘛，他漫不经心地想，有什么所谓。
目前最重要的是，被他占有了身体的阚今何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无缘无故……
流理台边的黑色口罩被刚才洗脸时的水珠溅到，里外都湿了一点，黎轻灼将其丢进垃圾桶，低头开始打量自己。
现在是六月末的夏天，哪怕会厅里有空调凉风，他还是觉得热。
这位小阚同学外面穿着一件浅色外套，拉链拉到胸口；里面是件长袖的黑色衬衫，纽扣扣到了脖颈。
上下左右密不透风，简直循规蹈矩成了老学究做派。
但黎轻灼想了想，试镜时穿在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一定会有其用处。
思及到此，他的目光就下意识落到垃圾桶里的黑色口罩上，不多时便有些一言难尽。
……但扔都扔了，算了。
黎轻灼收回目光，用指节轻掸了下浅色衣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片刻镜子里的自己，回身迈步走出洗手间。
—
“你不疼了吧？”黎轻灼刚到会厅，陈舟也恰好从试镜的房间里出来，在与人擦肩而过的空挡，忙上前询问了句。
“没事。”黎轻灼被他微白的面色吸引了注意，“怎么吓成这样，里面有妖怪啊？”
“没有没有没有，”陈舟连忙摆手否认，表情怀疑，张口就要嘱咐，“就是紧张。今何我跟你说，里面有……”
“阚今何还在么？”原先喊人的小姑娘例行公事般出现。
喊得是阚今何，手上翻着资料的动作却毫不作假。
明显就是在看50号是谁了。
“在！”黎轻灼举手，笑意盈盈。
小姑娘动作一顿，合上一沓纸仰首抬眸。
她似是没想到临场逃跑的人竟然又回来了，有些惊讶，待看清答应之人的面容时，更是直接怔在原地。
“谢谢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没放弃我又喊了我一次。”黎轻灼微笑点头示意，轻拍陈舟肩膀表示自己要去了，随后便掠过小姑娘进了试镜的门。
……
房间里面的空间很大，配上简单的陈设更是大得有些过分。
一眼望去特别空旷。
而房门的对面只有一张大桌子，桌后并排坐着六个人。
如不意外，中间那位就是黎轻灼并不知道他要试镜什么角色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导演。
黎轻灼不认识。
明显是新导演。看起来很年轻，顶多30岁。
其余的肯定都是剧组里各有职位的人，比如副导、编导。
黎轻灼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左平移到右。
依照以往试镜的流程经验，这时候的他要先懂事地鞠一躬并且说“各位老师好”，黎轻灼也正打算这么做，只是他的腰身刚做了点微弯的弧度，如数动作便机械地顿住了。
对面最右边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地轻靠椅背，一手搭着膝盖，一手放在桌面，修长的指节微微蜷起，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坐姿懒散又正经，周身气质和其他五个人全然不同。
盛、许。
黎轻灼在心底默念出这个名字，同时震惊心想——没人告诉过他“黎轻灼最火爆最长久的绯闻男友”也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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