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遥远星际之外, 联盟边境。


    “干杯!”


    几只骨节粗大的手举着布满油污裂痕的酒杯大笑着碰在一起,浑浊的酒液被撞洒出来,泼了桌边的人一身却无人在意。


    肮脏的破酒馆里, 一群五大三粗的酒鬼聚集在一起狂欢着。一个装着一条生硬钢铁义肢的瘦削鬼, 拨开身前已然喝到胡言乱语的醉汉, 一瘸一拐地踩着醉倒的同伴爬上了酒桌,高高举起手中巨大的橡木杯:“该死的灰祸终于要下地狱啦!赞美联盟!”


    下方群魔乱舞,一只只或干枯, 或肮脏的大手挥动着, 酒杯碰撞洒出一片混乱。


    一个一身斗篷的人影,从狂欢的海洋中逆流而出,顺着黑街暗巷行至一处破烂的旧房,对过暗号后,怀着激动的心情快步走了进去,与聚集在其中的众多人影密议了起来, 众人交头接耳, 不时爆出抑着兴奋的话语声。


    *


    M80星系, 第八军团驻地,军团长办公室。


    “报告军团长, M82星系,SH-10、SH-12及HD-22星球爆发暴乱, 当地驻军发来支援请求。MH-21独立星上报,当地七处星港被星盗集团占领, 要求联盟按照联合条例予以镇压。另外,M88星系,HD-332星在五天前发来警报,报告其环星轨道附近发现不明舰群, 211团接受命令前往侦查,现已失去联络20小时。”


    身穿一身黑色规整军服的军官,快速地将手里的信息报告给面前风霜满面的中年男人。


    男人听罢,怒发冲冠,重重一掌拍在实木书桌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鬣狗!只是死一个陆厌离,他们就以为我们联盟无人了吗?少了一个S哨兵而已,我们还有无数的高级哨兵,谁给他们的胆子!”


    “传我命令,擢第一师师长负责M82星系暴乱事宜,给我把这些想要趁火打劫的反抗军、星盗全都镇压下去!如遇反抗,不论罪行高低,允其便宜行事,直接逮捕或就地击杀。”


    “命第三师接手M88星系事宜,调查211团失联原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把211团全部成员给我一个不留地带回来。”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喧哗,中年男人眉头一皱:“外面在吵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军官偏头向窗外看了看:“回军团长,从昨日起,有不少民众前来我军驻地,为陆厌离少将送行。另外,我军内部也有不少士兵自发加入,为防发生冲突,勤务总长将送行地统一设立在中央广场上,如今广场上正在进行活动。”


    中年男人闻言,面色静了下来,而后重重叹口气:“不论家世,他的确是个好士兵,可惜了。”


    *


    另一头,M92星系,下辖星球驻地中。


    “阿克塞尔,今天训练完去翡翠剧场啊,听说最近那里来了一个新剧团,那首席模样身材,都是这个!”一个不修边幅的壮汉一膀子搭在红发哨兵的肩膀上,挤眉弄眼地竖起一根拇指。


    “今天没心情,你们自己去吧。”红发哨兵抹一把满头的汗水,皱着眉头一脸烦躁,手一抬把肩头的手臂拍了下去,大跨步地向营地外走去。


    壮汉疑惑地正要追上去,被旁边的队友一巴掌拍到了后脑勺上:“你是不是傻?没看队长从昨天开始就低气压吗?你可别撞上去再惹队长生气,到时候坑到了我们看我不削你!”


    “怎么了这是?”壮汉忙缩了脚,回身悄悄问道。


    “还能为什么?你没看核心发布的公告啊?”队友没好气地瞪一眼这个二愣子,扭头小心望一眼前方,看红发男人已经走得没了身影,这才小声说道:“寂静星马上要到静默日了!”


    壮汉一开始没听懂,反应了一下后恍然大悟:“是第八军团那个S级哨兵陆少将?可是队长不是一直和他不太对付么?”


    “你懂个屁!去你的翡翠剧场吧你!”


    *


    联盟中央星,一个戴着精致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三十多岁男子,从一沓文书中抽出了一张,丢进了碎纸机里。


    “家主明天就要去视察公司,发布今年的重要演讲了,需要好好休息。你还拿这种无关紧要的情报来打扰家主?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下首站着的下属汗流浃背,连声应是,看着男子慢条斯理地重新整理好了文件,走进了最大的办公室中。


    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上,小声向自己的师傅求教:“王哥,我这是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吗?三少爷的事不能说吗?”


    王哥撇他一眼:“上面叫你闭嘴就闭嘴,管得多死得快,懂吗?”


    *


    一间幽暗的禁闭室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张纸条被递了进去。


    穿着整齐马甲背心,侍立在旁的佣人托着纸条,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捧到房间中央跪立着的男人面前。男人下身还穿着整齐的正装,上身却只穿着一件被血浸透了背心的衬衫。低垂着头颅,金发湿淋淋地垂坠下来,在这幽暗的室内闪耀着诡谲的色彩。


    一滴又一滴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浑浊液体顺着他的发梢不停地滴落在地面上,男人却跪得笔挺一动不动,不知还有没有意识。


    直到佣人手都举酸了,那男人才抬起了手,捻起纸条。纸条上的字迹被手指上流下的血液浸润,现出一分惊心动魄的凄厉来。


    男人维持着看纸条的动作半天,忽而动了起来,将手中的纸条一把攥紧。


    口中泄出嘶哑的笑声,把纸条一点一点塞进了嘴里,喉咙蠕动艰难地吞咽了下去。而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再次低垂下了头颅。


    禁闭室恢复了安宁,只余液体一滴一滴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


    夜,双月的光辉越发鲜艳了起来。


    静室三楼,卧室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黑影一闪而过,露出了一双在月光下反射出幽绿光芒的瞳孔。


    陆厌离肉垫着地,无声无息地下至二楼,径直跳进了学习室中的全息舱中。


    全息舱启动,虚拟空间中现出一个瘦高苍白的人影。


    陆厌离举起双手,摊在面前抓合一下。将近三个月时间里,他一直维持着幼生体姿态,已经对人形有了稍许陌生感,抬脚走了两步才对这副身体熟悉了起来。


    【检测到用户,正在进行身份确认……身份确认完毕,尊敬的陆厌离少将,晚上好!我是您的智能管家Aroh,编号JH20441,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空旷的空间中,响起一个平稳的电子声。


    “Aroh,记录预设任务。”陆厌离说道:“明天凌晨零点开始,开启静室全封闭式防御系统,至静默日彻底结束,静室重新恢复工作为止。静室封闭期间,一切功能以保护被救助人江寻的生命安全为最高准则,并在静室恢复工作后,授予其静室管理权限。”


    【任务已记录。】


    陆厌离想了想,继续说道:“查询我名下所有个人资产,排除其中由家族监管或与家族有关的所有财产。”


    【正在读取数据库……正在查询,请稍后……】


    【查询完毕,陆厌离少将,经查询,您名下共有银行账户共三个,合计联盟币三十五亿六千八百万余。


    宜居星一个,资源星四个,度假星一个。


    房产共计……


    星舰、及其他驾驶器共计……


    ……】


    智能管家将满满一屏资产列表投影在陆厌离面前,并且随着语音描述,这张资产列表还在不断地增加着长度。


    陆厌离只看了看开头的几行,便下达了第二个命令:“静默日结束之后,将以上所有资产,记入被救助人江寻名下。”


    想了想,又修改道:“不,删除我在这里的所有登录、操作记录,隐藏资产转移信息,将以上资产转移至不记名账户名下,再以合理方式分批转移给被救助人江寻。”


    【好的,日志信息将在本次登录结束后删除,任务已记录。】


    陆厌离沉默着点点头,呼出留言界面,分别给几个人录制了语音讯息。


    至最后一个时,嘴唇张合几下,却心下空空,无言以对,终是关闭了界面,就此退出了虚拟空间。


    小心掩盖了自己的痕迹,重新回到了三楼卧室之中。


    轻轻闭上门扉,陆厌离轻巧地跃上床沿,走近熟睡的男人。


    男人的面色有些苍白,额头微湿,眉头皱着,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最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高,晚上总是做梦睡不安稳,眼下都开始发青了。连带着食欲也不好,锁骨都突了出来。


    陆厌离的目光从江寻下垂的睫毛一寸寸下移,滑过布着几颗汗珠的挺秀鼻梁,滑过轻轻抿着的润泽嘴唇,顺着锁骨间的沟壑一路看向更加幽深的内里。


    眼神贪婪地舔舐,不舍的纠缠,低头凑近屏住呼吸,让自己的毛发一根一根在男人皮肤上滑过,染上些微他的气息,却不敢再去主动触碰他分毫。


    江寻似是在梦中也感受到了熟悉的视线,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习惯性地往身前一捞,便将陆厌离圈在了怀里。


    陆厌离被身后猝不及防袭来的手臂一拥,脚下一软滑跌在了男人身上,立马僵在了那里不敢动弹。直等了半天,确定男人并未醒来,这才迟疑着软下了身子,就着这个姿势歪头枕在了男人胸前。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面庞,耳朵听着身下沉稳的心跳声,直到新的一天来临,男人在管家的问候声中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猫猫在行动!


    第32章


    还在睡梦之中, 江寻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执拗视线。


    睁开眼睛一看,果然猫猫已经醒了过来,正睁着大眼睛脑袋抵在他胸膛上直直望着他。


    江寻宠溺一笑, 一手拉起被子往猫猫身上带了带, 一手抬起抚在猫猫的额头。


    “今天小树醒来得这么早呀?好乖, 小树是在等爸爸起床吗?……咳咳。”


    江寻说着说着,低低咳嗽了两声,声音略微沙哑。


    怀里的猫猫听到他的咳嗽, 视线下移, 落到了他的喉咙上,伸出一只爪子在江寻的咽喉上按了按,又抬眼看向江寻,眼神中似有担忧。


    江寻抓起肉乎乎的爪子,放在嘴边亲了亲:“别担心,爸爸只是有点着了凉感冒了, 吃几天药就好了。”


    随后, 便托着怀里的猫猫起了床。


    惯例地吃过早餐, 上完课程,江寻看着投影上鲜红的“1”字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到今天为止, 除了气温与日照时长的变化之外,江寻还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不得不为一天之后将要到来的未知情况担忧。


    希望一切只是自己紧张过度吧。


    江寻暗暗想到,多想无益, 总之尽可能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应对意外吧。


    随即脚下一转,又回到三楼的医疗舱中躺了半个小时,完成了今日份的治疗。


    刚从医疗舱中坐起, 就感觉哪里怪怪的,好像有点不对劲。


    对了,今天猫猫怎么没有黏着自己了?好像吃完早饭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想到那个倒计时,江寻有点紧张,猫猫去哪了?不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去了吧?


    江寻一急,快步走出房间,一边呼唤着猫猫的名字,一边用手环敲响了呼唤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从楼下响起,江寻松下口气,顺着铃声的方向找了过去。


    猫猫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迎过来,铃声的落点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一楼大厅。


    江寻走近一看,猫猫正静静地趴在沙发上,直直地看向他的方向。


    “小树今天怎么了?怎么不来找爸爸?”


    江寻疑惑地走近,猫猫的视线随着他的走近移动着,身体却依然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寻有点担忧,猫猫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劲,好像又回到了它刚刚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小树不开心吗?还是哪里难受?”


    江寻思考着猫猫的异常,担心着它的异常是不是与那个未知的倒计时有什么关系,眼睛上下打量着,这才发现,猫猫原来并不是单独一个卧在沙发上的。


    沙发上,散落着不少的零零碎碎。有扎着彩色羽毛的绒球,有裹着棉绒鼓囊囊的小玩偶,有连着一根细长木棍的小铃铛,还有一推就吱呀吱呀前进的小车子,都是江寻平日里做给猫猫玩耍的小玩具。


    江寻看看这堆零碎,再看看趴卧在其中的猫猫,心下松了松:“怎么了这是?最近一直出不了门,小树无聊了吗?要爸爸陪你玩?”


    听到这话,猫猫这才轻声“喵”了一声。


    “是爸爸不好,最近都没能好好陪小树。不过马上就会好的,小树再忍耐几天,等这几天过去,爸爸继续和小树出去探险好不好?”江寻略有些愧疚,猫猫本来每天都要和自己出门,这几天骤然歇在了家里,确实会精力过多,发挥不出去。再加上这几天自己又要准备物资,又是生病,也没能好好陪它,它不开心也是应该的。


    江寻上前,挨着猫猫坐下,伸手把它抱到怀里:“爸爸下午都陪小树好不好?”


    可能真的是闷得太久了,猫猫下午的精神格外的好,一个一个地叼着它的小玩具,挨个要江寻陪它玩,把自己的玩具全部宠幸了一遍之后,还在环绕着大厅的猫爬架上跑酷,一会儿跳过来一会儿跑过去的。但最后都无一例外的,以跳进江寻的怀里为结尾。


    江寻也纵着它,兢兢业业地做着陪玩与踏脚垫,哄着猫猫玩了一下午,直到它终于玩累了,抱着江寻的脖子不撒手,一人一猫这才歇了下来。


    江寻摩挲着猫猫的后背,略微有点奇怪,猫猫今天的状态真的有点奇怪,反复无常的。但要说有什么具体的异常,好像也说不上来什么。即使用他新发现的感应力,也没有从猫猫那里感应到什么负面情绪。


    虽然不知道猫猫这是怎么了,可江寻如今已经深谙哄猫之道。


    自家的猫猫向来也是十分好哄,无非就是贴贴抱抱开罐罐。现在的物资储备充足,江寻也财大气粗得很,一次性直接给猫猫开了三个鱼冻罐罐,直让它吃得尽兴了这才作罢。


    玩了一下午,一人一猫也累出了一身汗,江寻又箍着猫猫一起洗了个鸡飞狗跳的澡,给它烘干了全身的长毛,这才顶着毛巾靠在床边,开始给自己擦头发。


    陆厌离看着男人在毛巾下忽隐忽现的光洁下巴,忘记了再一次被抓着洗澡的窘迫,禁不住地靠近了一步。


    刚洗完澡的男人,身上还有些潮湿,白色的T恤贴在身上隐约透过光线勾画出了男人身体的线条。


    此刻他正举着手,抓着毛巾擦拭头发。袖口有点大,两只臂膀一抬起来,便能够顺着袖口望见内里的稍许风光。


    江寻这段时间里,体能也练上来了,身材比刚来时更矫健了一些。抬手时,臂骨两侧肌肉鼓起,夹出中间的一线凹陷,顺着腋窝一路延伸到厚实的胸肌侧面,勾勒出胸膛的轮廓后又是一拐,深入了被衣服遮挡住的不可见处。


    他正一腿曲起盘坐在床沿上,柔软的布料裹着大腿肌肉,绷得紧紧的,显出中间鼓鼓囊囊的一团。


    陆厌离像被蛰到了一般连忙撇开了脸,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注视过去,脚下踏前又退后,踌躇了半天,这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抬脚,踩上了男人的大腿。


    江寻当然感觉到了猫猫的动静,擦着头发的毛巾往后移了移,垂下眼睛,懒洋洋地噙着笑看着猫猫的动作。


    陆厌离爬上男人的大腿,像是要观察他的反应,停顿了片刻,见男人没有动作,只是笑望着他,又跨前一步,两只前爪踩上了他最喜欢的绵软厚重处。


    男人的面庞已经近在咫尺,他乌黑的眼瞳专注地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只装着他一人。唇角微翘,红润的嘴唇沾了水光,亮晶晶地吸引着陆厌离的视线。这是他无数次贪婪凝视,却始终不敢沾染的地方。


    此刻,他终于放任自己的欲念,仰起头来,追逐上了那一点美好,抿唇贴上去的那一刻,陆厌离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残留的理智勉强束缚着他,让他紧紧咬紧牙关,即便舌头如何不受控制的狂舞,也牢牢阻拦住它的路线,不泄露一丝一毫缝隙出去。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陆厌离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呼吸,浑身激动地颤抖了起来。脚下发软欲坠,可他一点儿也不想这么快结束这唯一一吻,使出了他从军十余年来锻炼出的毅力,撑住了腿脚,甚至仰着脖子,更加坚决地再次把下巴前伸了一点,贪婪地试图从男人那里索取更多。


    江寻这下终于被猫猫的动作吓到了,但这惊吓也可以念作“惊喜”。自猫猫来到他的身边,已经快要三个月了,以往就算它最黏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如此主动过。这是猫猫第一次主动凑过来亲他,江寻就像是地球上的父母第一次听到孩子叫爸爸妈妈般兴奋。


    直到此时,江寻才真正确认了自己在猫猫心中的重量。喊了他的名字这么久,养了它宠了它这么久,它总算是把自己当做一家人了吧?江寻心中满涨,热情几乎溢出身体,一把丢下手中的毛巾就把猫猫紧紧抱进了怀里,又忍不住地捧起它的脸蛋,“啪啪啪”地不停亲吻了上去。


    怀里的猫猫再也没了像往常一样的躲避与推拒,温顺柔软的被江寻捧在怀里,被江寻亲得眼睛水汪汪的。


    江寻被猫猫的乖巧模样勾引得愈发情绪高涨,于是得寸进尺,抱起猫猫摔在被子里,来回揉捏玩弄翻滚了许久,直到猫猫受不了地连声喵叫出声,这才偃旗息鼓,把猫猫团好紧紧拥在怀里,笑着坠入梦乡。


    陆厌离被温暖包裹,痴痴望着男人,目光被无数复杂情绪浸润。直到时钟不可逆转地转到了九点,才眼神一定,决绝地爬出了男人的怀抱。


    爪子抚上脖颈间悬挂着的黑色铃铛,犹豫良久,还是没有忍心摘下来。最后转头看了男人一眼,悄然无声地踏出了房门。


    拐去隔壁,在医疗舱中注射了提前准备好的几种药剂,陆厌离独自在这个冬夜里,踏出了温暖的庇护所。


    天边的双月渐渐重合在了一起,旷野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兽吼,陆厌离迈开脚步,向着目标方向奔跑起来。


    无形地黑烟开始从他的骨骼毛孔中一点一点冒了出来,当前爪再次落地的时候,那柔软的肉垫已变成了巨大的灰黑色狮爪。半透明的靛蓝磷火从指甲的缝隙里溢了出来,每每落地,便在地面留下一个巨大的黑色腐蚀脚印。


    灰色的小猫低头踏入森林不见了踪影,越来越大的草木断折声传了出来,枝叶如爆炸般迸射出去,一个巨大的身影蛮横地撞开面前的所有障碍高高跃起,在鲜红的月光下如死神降世般落在地上。


    灰黑色的巨狮鬃毛如火焰般向上飘扬,身披夜色脚踏毒火,煌煌威势不可一世。


    它最后回头向着刻印在心底的方向看了一眼,扭头毅然决然地奔赴自己的命运。


    第33章


    熟悉的热流再次造访江寻的梦境, 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股热流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造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壮大了起来, 在体内奔涌的速度也比一开始时快了许多。他的身体似乎是彻底熟悉了, 越来越能够适应这股热流的存在, 并且学会了从中获得快乐。


    江寻的头脑放空,灵性沉沦在浪涛里起起伏伏,熏熏然不知所以, 正陶醉享受于其中, 忽而受到了外界干扰,灵性被触动,有了股就要清醒过来的冲动。


    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降临在了他的身体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复杂而汹涌的情绪感应。


    痛苦、不舍、依恋、不甘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绞缠在一起,激烈的情绪冲击下,江寻心旌动摇, 灵性在浪涛中几欲倾覆。


    江寻的汗毛在这股凝视中根根竖立起来, 黏在身上的视线合着各种强烈的情绪感应, 像是一层厚厚的凝胶紧密地糊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上。


    体内火焰燃烧,体外空气稀薄, 江寻全身的血液都在朝着后脑奔涌过来,太阳穴砰砰鼓动着, 血液将血管撑得直欲爆开,额上的汗水如打开了阀门般滚落而下, 呼出的气息仿佛都要燃烧起来。


    就在他的灵性就要在这股感应的冲击下甦醒之时,这股外来的干扰又如它到来之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江寻已经提升到绝顶高处的灵性,骤然失去支撑,从空濛处倏然下落, 砸穿他的颅顶一路坠落下来,经过哪里便在哪里激起一阵剧烈地震颤。直到落入他的丹田大海,在海面激起巨大的漩涡。


    这漩涡被灵性搅动,旋转起来,越来越快,分布在全身每个细胞中的什么东西,被这漩涡的力量抽拉着吸扯着,顺着细胞间的缝隙统统汇入丹田之中。直到身体的每个角落都被这漩涡虹吸到干涸,这股力量仍不知足,更加强烈的旋转起来,体内产生了更加强劲的吸力。


    吸力顺着毛孔向外部抓取着,于是,体表的空气也被这股吸力搅动地流动了起来。某些原本逸散在空气中看不见的东西,被激活了起来,一点点凝聚,化为冰凉的蒸汽,顺着毛孔如丝丝细流淌进江寻的身体,一路抚慰着干涸的河道流淌汇聚,一点点壮大,最后如百川归海般汇入丹田之中。


    体内的热流也感应到了这股涌入的外来力量,乳燕投林般从原本的轨道中跳了出来,一跃落入其中,一冷一热两股水流,在漩涡之中纠缠,每每碰撞,便释放出一小股愉悦的气息,在这股放松愉悦的情绪包裹下,两股水流逐渐融合、舒缓下来,一种全新的东西在这种融合中诞生。


    江寻的灵性沉溺在这种愉悦的交汇中,不愿醒来,神志沉沦,再次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兽吼把江寻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江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舒适,最近几天连续发烧的难受劲儿都在这一觉中被驱了个干净。


    伸手习惯性地朝着身边摸去,却捞了个空。


    “小树?”


    身边空荡荡的,房中悄无声息。


    江寻这才发现,房间里格外黑暗,连往日里撒进房中的月光也不见了,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深夜还是已经来到了白天。


    江寻有点莫名:“小A,现在是什么时间?”


    无人应答。


    江寻眉头一皱,马上爬起身来,摸黑几步走到窗边,一扯窗帘向外看去。


    出乎意料的,窗户竟然被某种金属护罩封闭住了。只能听到阵阵野兽的低吼声隔着护罩隐隐约约传进来。


    江寻一楞,想到了什么,转头小跑几步,按照记忆中的路径摸黑下了楼梯一看,果然,无论是落地窗还是别墅大门,都被一层坚固的金属护罩封闭了起来,彻底隔绝了内外。


    这是倒计时结束后别墅自动开启的防护措施吗?还是说,有人主动封闭住了别墅?


    联想到醒来时空空如也的床铺与昨天猫猫的异样,江寻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树!你在不在?你别吓我,你快出来!”


    江寻举起手就要用手环敲响呼唤铃,却见屏幕一片漆黑,毫无反应。


    想了想,又摸到大厅,手动启动安置在大厅里的投影仪等电器,果然,所有电器都毫无反应。


    这就是倒计时警示的意思吗?电子静默?磁场异常?


    不过此时,江寻顾不上去思考这些,他一间间地打开每个房间的大门,一边呼唤一边快速地搜索了一遍,所有的房间里,陈设都如往常一样,就是哪里都没有找到猫猫的踪影。


    半小时后,江寻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喘着气,小树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江寻想到。不仅如此,它可能还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今天,除了电子设备会全部瘫痪之外,这里肯定还存在着什么隐患。


    危险来自哪里?


    事情越紧急,江寻反而越发冷静了下来,他暂时摒弃担忧,开始思考。


    它把我锁在房子里,说明它觉得危险来自外部,并且认为这别墅配备的防御系统能保证我的安全。那这危险应该不是巨大的天灾级别的危险。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为什么自己要出去?


    有什么危险是必须要它去处理,才能让我获得安全的吗?还是说……江寻想到了很久之前曾经从医疗舱上看到过的信息,S级、污染……难道说,它认为危险就来自它本身?


    江寻逐渐理清思路,但心底的担忧丝毫未被减轻,反而添上了一份生气恼怒。


    他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最烦的就是那些成天误会来误会去的男女主,要是能早早把话说清楚,哪来的那么多事?没想到如今自己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猫猫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遇到事情了就不能和我表明了,一起解决吗?还是说在它的眼里,我还是那个一个照面就会被它按倒的菜鸟,只能依靠它的庇护才能活下去?


    江寻知道自己如今遇到的情况和那些电视上的痴男怨女不同,他们起码是都长了嘴的人类,可在他这边,一只猫要怎么和人类好好沟通?更何况猫的思维方式当然和人类不同,他也无法以人的标准去对标一只猫,对它发脾气。可长久以来,和猫猫的默契与感情早让他把对方当做了重要的家人,他无法不为对方的隐瞒与独自面对生气。


    看来它还是没把我说过的话好好记住,江寻面色冷肃了下来,性格中被隐藏起来的偏激执拗在此时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我说过的,它已经是我的了,即使它自己也不能随意决定自己的未来。就算是死,它也得死在我怀里!


    江寻深吸口气,让脑子快速运转起来。它不知道已经出去多久了,现在再怎么生气也没有用,先想办法打开封禁把它找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别墅外部被一圈防护层锁死了,需要恢复能源把它重新启动起来才行。


    全息舱里早早就对这次的事件发出了倒计时的警示,说明这并不是偶然事件,是规律性会发生的事件,那建造这座别墅时,他们就不可能对此没有任何准备才对。


    江寻迅速想到了关键,这里可能存在着备用能源之类的东西,来保证居住在里面的人在这段时间中的正常生活,那最可能存在的地方就是……地下三层的动力室!


    想到这里,江寻精神一振,迅速起身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布置着整个别墅的动力室,是这个别墅最核心的一处所在。因为这里的科技水平远远超过了江寻所能理解的范畴,他根本无法对其有任何操作,所以江寻平日里很少关注这里。


    整个地下三层的设备都装配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


    所有设备从上到下大略又分为了三层结构。最底层是一个深入地下的燃料库,中间层连接着燃料库,呈内外双层环形结构,内部是反应堆核心,外部是环形冷却塔。又有一条巨大的电缆从中间的反应堆核心连接至上层的中央枢纽,再通过枢纽将能源分配至遍布天花板的无数电缆之中。


    此时,中央的反应装置已经停摆,却有一个嗡鸣声从冷却塔后方传来。


    江寻一喜,这里还有设施没有瘫痪,看来他猜得没错。


    江寻迅速绕过中央的冷却塔,转到背面看去,只见一个造型奇异,由大量齿轮、线圈与金属杠杆组合而成的未知机器正嵌在冷却塔背后。一个造型原始的操作台上,正一亮一暗地闪烁着红灯,不停发出嗡鸣声。


    江寻就着闪烁的红灯的光芒,仔细分辨着这个操作台上的功能按钮,根据上面的指示,果断拉下布置在侧面的一个闸门。


    顿时,一阵机械运转声从脚下的燃料库中传来,一股红色火光由下至上蹿升上来,静止不动地齿轮开始缓缓加速,线圈上闪烁出电光。下一秒,整个机器都联动着轰隆运转了起来,红灯暗下嗡鸣声停止,室内骤然亮起灯光——


    作者有话说:拯救猫猫行动,开始!


    顺便求求收藏,拜谢~~[比心]


    第34章


    “咔哧”


    江寻把电棍卡在大门外防护层的吻合位置, 咬着牙用杠杆的方式使力下压,上下两道防护板在他的努力下被挤出一道缝隙,一点点地撬开。接着双手齐上, 借着身体的力量使劲下压, 直到露出的缝隙有了半米多高, 迅速地顺着缺口向外一扑,翻滚着落在了地面上。


    失去了压力的防护层,马上上下回弹, 再次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紧紧封锁住了别墅大门。


    地下三层中备用的供能器,使用的是最原始的燃烧供能方式,所提供的电力远远达不到开启别墅中所有设备的水平,甚至连智能管家都无法重启,只能用来支持最基础的功能运转。


    江寻用它打开了别墅防护系统的闸锁,将防护层的开关调制成了手动模式。这种手动开启方式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时内部的人无法逃生而设计的, 只能在别墅内部操作, 这就意味着, 如果江寻使用手动的方式打开防护层离开别墅,在管家AI恢复之前, 他都无法再返回了。


    江寻丝毫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就快速地装好了一些应急物资, 穿戴上一身装备,手动撬开门出来了。


    紧了紧装满物资的折叠腰包, 江寻警惕地半蹲下身子,就着鲜红的月光看向周围。


    和他预料中的一样,此时外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日照,天地间的所有光线都由头顶完全重合在一起的两轮月亮提供。


    小月血红阵列在前, 大月鲜红拱卫在后,两轮嵌套在一起的月亮就像是天空中睁开着的一轮邪恶眼瞳,映照得整个世界一片不详之气。


    漆黑的天空中,除了这两轮重合在一起的圆月,还跳跃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弧光。


    这弧光无声无息,毫无规律地在空中倏然来去,却丝毫不如它的外表一般无害。江寻亲眼看到一缕细长的光线骤然下落间,触到了一颗巨树的树梢头,下一秒,这孤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从巨树的另一面穿了出来,再次一个转折上了天,徒留下树干上一个漆黑的大洞。


    山间的冷风诡异地从地面往空中翻卷着,无数衰草枯枝被狂风吹卷着在天空中飞舞,可见度极低。


    山林里到处兽吼阵阵,不停有树木倒塌断折的声音传来,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不知有多少野兽在这个血色的夜晚失去了理智般互相攻击着。甚至离别墅门口的缓冲带不远处,就有着一片布满黑红血迹与血肉碎末的战场痕迹。


    江寻打起精神,越发地小心了起来,也不启动任何照明,就着月光,压下腰来分辨了一下地上遗留的脚印,就顺着痕迹的方向跟随了上去。


    也许是没想过江寻还能自己跑出别墅,猫猫一路行过并没有掩藏自己的行踪,江寻跟随着它的痕迹一路前行,看着这直直指向北方的路线,心中一紧,明白了猫猫的目的地。


    它是打算去北边的矮山裂谷之下,杀掉上次遇到的那只巨鸟吗?


    脚印消失在了一处林木前,再往前的地面上,布满了洒落一地的枯枝败叶,已经难以分辨痕迹了。但江寻已然猜出了猫猫的目的地,便不再去费劲寻找,径直沿着最短的路线向着矮山方向跑去。


    越往北边走,道路越发空旷起来,江寻遇到的战斗也越来越多。


    不时便有杀疯了的野兽闷头闷脑地冲出来,一对上眼,便彼此厮杀在一起,不到其中一方倒下绝不罢休。江寻自己也两次被卷入进去,凭着装备之利利落地解决掉了对方才得以继续前进。


    越是靠近山顶,野兽的体型越大,可少有还活着的了,大多不知死活地倒在地上,亦或苟延残喘地躺着哈气。奇怪的是,大部分野兽身上却少有外伤,地上遗留的血迹更像是被它们自己呕吐出来的,这些血迹颜色也怪异的发蓝发黑,闻起来时,浓厚的血腥味里还掺杂着一股有点熟悉的甜腻味道。


    江寻心中一动,专门寻着这些血迹怪异的野兽尸体的排布方向向上找去。


    一路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这些野兽倒下的方向并不在一条直线上,左一个右一个的,倒像是有人在特意清理它们一样。


    渐渐的,遗留下来的痕迹中出现了其他的东西,一簇眼熟的毛发,亦或半片断裂的指甲。江寻眼神幽暗下来,抿紧了嘴唇,每每遇到这样的东西必要抹去沾在上面的尘土血迹,把它们一点儿不落地收集起来。


    直到在一个躺着足足三只不同巨兽的陷坑中,翻出半片血淋淋的耳朵,江寻终于变了脸色。把这已经失去了温度的残耳紧紧握在手里,不再顾忌自己的行迹,快速地向矮山另一头奔去。


    还没靠近曾经探索过的那道地裂,远远地就有凄厉的啸声传来。


    江寻刚一抬头,迎面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向着他面门摔落过来。来不及多想,江寻向右几个连续的翻滚,风压袭来,一具巨大温热的身躯擦着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溅出的血液泼洒了他半身,落地时一声“嘎吱”的骨头断裂声分外明显。江寻回头看去,那兽影已经辨不出来原形,被摔得粉身碎骨化为了一滩肉泥。


    擦肩而过的死亡让江寻惊吓之余迅速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论是身形战力还是经验都不能与这些一生都生活在厮杀里的野兽们相比,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作为人类的智慧。


    江寻趴下身子,四肢紧紧扒着地面缩小自己的身形,爬上了山崖,刚一冒头,一股腥风便扑在了他的面门上。


    一只比自己和猫猫当初遭遇的更大的怪鸟张大着鸟喙嘶嚎挣扎着从崖底一飞而起,它飞得踉踉跄跄,一只翅膀几乎被扯掉,身上的羽毛乱七八糟地与大量血泥混杂在一起,一只爪子少了半边,正哗啦啦地往下滴着血。


    他剧烈狂舞着飞起来,不住地摇晃着头颅和身体,像是正被背后的什么东西攻击,飞上了空中之后,又一个拐弯,重重地将自己的侧身拍在侧面的崖壁上。


    江寻迅速爬到山崖边朝下看去,终于看清了现场态势,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只见山崖之下空间已经被扩大了许多,坚实的崖壁被砸得到处都是巨大的裂口,各种巨兽的尸体混着碎石堆成了小山,泼洒的鲜血汇成了河流填满了整个崖底。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冲天而起,熏得江寻的眼睛一阵刺痛。


    而躺在这尸山最上面的,是与方才那只怪鸟长相极为相似的三具残尸。江寻一眼就认了出来,其中一只,正是他们曾经遇到过的那只巨鸟。


    那只巨鸟居然是群居的!


    那正与最后那只怪鸟战斗的不就是……江寻迅速转移视线,再向着崖边伸了伸头,果然看到了正死死咬在那怪鸟脖颈上的一团血红身影。


    江寻已经无法从外表上认出那团身影,可它动作间脖颈上一闪即逝的反射着月光的黑色晶体已经证明了它的身份。


    那怪鸟疯狂地把自己砸向崖壁,那团身影被那剧烈的冲击撞了出去,在空中甩来甩去,只靠着口中死死咬着的那一点血肉拉住自己,不让自己摔下山崖。


    那怪鸟砸了半天,还是没能如愿把咬在脖颈上的敌人摔出去,死亡的恐惧让它彻底疯狂,眼珠充血,不顾一切地再次飞上天空,在最高处调转身形,凄厉地长鸣了一声,就疯狂地向着崖底冲了下去,眼看就要带着背上的敌人一起同归于尽。


    兔起鹘落之间,江寻几乎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形势就直转急下。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在巨鸟冲过自己身边的瞬间便纵身而起,跟着它们一起跳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迅速袭来,江寻头下脚上地与怪鸟一起向着崖底坠落,他眼睛死死盯着仍然咬在巨鸟脖颈上的那团身影,伸手使劲儿向前够出去,却就差那么一点儿距离。


    一人两兽迅速地向下坠落下去,瞬息间就要落地,那团挂在巨鸟脖颈上的身影,此时终于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在这即将坠地的瞬间松开了牙齿,与怪鸟分了开来,微微缓了缓坠落的速度。


    这一缓一松,终于让江寻的手触到了这团身影。江寻目眦欲裂地大吼一声,狠狠往前一抓,那身影脖子上挂着的皮带便被江寻紧紧扣进了手中。


    江寻在空中手一缩把对方死死抱进怀里,身形一转,另一手一抹腰间,一道黑影便“唰”一声射向了山顶。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背后越来越近的尸山血海,江寻冷汗直冒,在心中疯狂地喊着“快点!快点!”。


    索性在这关键时刻,他带来的这些工具仍然十分靠谱。安全绳索迅速拉开,江寻腰间被下落的重力扯得剧烈一痛,终于停下了下落的趋势,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顺着惯性拍向崖壁。顾不上思考,他在眨眼间再次调整身形,转过半身,把怀里的猫猫护进臂弯,左臂曲起护住头侧便重重地砸在了石壁上。


    江寻被这一下砸得瞬间就一阵耳鸣,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左臂在一阵剧痛之后就失去了知觉,内腑翻腾几乎昏死过去。可右臂中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维持住了最后的清明。双手都无法动弹,江寻缓了一口气,再次使力,将腰间一个按钮撞向岩壁,“咔嚓”一声,机簧触动绳索收缩,一人一猫被拉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我发誓,这次真的快觉醒了![加油]


    第35章


    一只胳膊从崖顶伸了上来, 使劲把圈在臂弯中的身影推放在地面上。江寻单手抓住崖顶边缘,紧紧扣着顶部的石头引体向上撑高半个身体,上身趴下在地上喘了口气, 再扭动肩膀顶着地面, 一点一点艰难地翻了上来。


    仰躺在地面上剧烈喘息, 江寻这才感觉到浑身痛得快要死过去了,可他此时还不能放松。用仅剩的右手拉过旁边血淋淋的一团,把耳朵紧贴上它的胸膛, “扑通……扑通……”微弱而缓慢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响起, 江寻终于松下了紧绷着的心神。


    此时再看对方,简直凄惨到了极点。


    它的一边耳朵只剩下了一半,割断它耳朵的那一击锋利极了,伤口从它的耳根一直延伸到了后颈。满头满脸都是血,一只眼睛被血糊着睁不开,剩下的那只也半合着, 看不到一丝神光。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 皮毛翻卷着被血浸透了, 这血分不出是它的还是它的敌人的。一边后腿肿胀着,关节扭向奇怪的方向, 原本大而蓬松的长尾巴,像是被火烤过一般漆黑一片, 无力地耸拉着。


    它身上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江寻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躺着的这只垂垂欲死的小动物, 是昨天还亲昵地躺在他怀里的小猫。


    理智还无法接受这个场面,无从下手之际,脚下的地面忽而一震,簌簌碎石被震落滚下山崖, 一股看不见的波动透过地底瞬间向上击穿一人一猫的身体。


    江寻只觉脑中一空,耳中铮鸣,眼前一片白光,意识像是被弹出了身体,漂浮在身体上方,一下子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


    而躺在他面前刚刚还无知无觉的猫儿,在这股波动穿过身体的刹那,猛地睁大了渗着血的双目,浑身一阵剧烈的扭动,面色一下子狰狞,张大嘴巴仰头无声嘶吼起来。


    随着它无声的嘶吼,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以它为中心猛然炸开,在空中撕裂出一声空爆来。首当其冲的江寻,被这股力量击中身体带得从地上飞起,向着后方翻滚了四五米,险些再次跌入深崖。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猫儿,也并不好受,只见它嘶吼中,身上猛然腾起一阵灰黑烟气,它的身形陷在这股烟气里,皮下像是甦醒了一只巨大的怪兽。背脊猛地弓起,发出一阵筋骨断裂之声暴突出来,下一秒又枯萎下来凹进身体。一段腿骨猛然暴涨开来,撑开关节皮肤刺出大腿,下一秒又酥脆地裂开,原地化为灰烬。


    他的身体像是一块橡皮泥,被恶劣的孩童肆意揉捏成各种匪夷所思的模样,又在下一秒变了主意,打坏重塑。它的神志早在与怪鸟战斗时就已经蒙昧沉睡了下去,仅余的兽性在这剧烈的痛苦刺激下彻底疯狂,开始肆意地向身边的所有东西攻击起来。


    江寻漂浮的意识被这股力量猛然撞回了身体里,还没意识到疼痛先是在翻滚中吐出一大口血来,顺着他被抛飞的路径泼洒了一地。


    陷入疯狂的野兽似乎对血液有着极大的灵敏感应,在疯狂中仍然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血液的来处,一个跳跃,就携着滚滚黑烟压了下来,一脚踏在江寻已然失去知觉的左肩上,头一歪就张开已然暴突出来,被染成蓝黑色的獠牙咬了下来。


    生死之际,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江寻反而在这一瞬间抛却了身体上的痛苦,恢复了一些行动力,右手从腰间一抄往面前一举,用钛合金电棍死死卡住了上方大张着的血腥兽齿。


    可他的力量哪里敌得过此时已然疯狂的野兽,电棍被来自上方的力量推挤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压,眼看那獠牙就要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刺入江寻的脖颈,江寻也在这生死一瞬间发了狠。


    死就死吧!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是个圆满。


    江寻一咬牙,不再去管那电棍,右手闪电般探出,猛地抓住上方的头颅向后一拉再死死下压,同时,仅剩下还能动弹的脑袋一个后仰,聚起全身所有的力量,狠狠撞向抓在手中的头颅。


    两颗脑袋撞击在一起的瞬间,空间仿佛都被暂停了一刹,两股看不见的力场在这个刹那剧烈撞击爆开,继而迅猛前扑侵袭向彼此,倏然间融汇成一体。


    一股巨大的气流在这种前后融汇中生成,气流卷在两个力场之间被疯狂的挤压、旋转,无处可去的气流快速向着上方旋转攀升,下一秒,周围弥散在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也被这股力量裹挟了进来,被拉扯着纷纷投入其中。


    一个巨大的龙卷风以一人一猫为中心膨胀翻卷了起来,然后迅速壮大,接天连地。


    撞击发生的一瞬,江寻没有感觉到额头的疼痛,反而觉得自己那一下死命的冲撞却像是把他的意识撞进了什么空处。熟悉的空濛感袭来,江寻的意识像是一下子突破了什么屏障,闯入了一片密地。


    轻飘飘的感觉袭来,有什么散落着飘飞着的东西划过脸颊,江寻在混沌中不自禁睁开眼睛,一片由大面积黑白二色构成的壮阔场景映入他的眼帘。


    眼前是一片波涛翻涌的黑色海洋,海底像是有什么庞然巨物在翻滚一般,把水流搅得剧烈翻腾着,卷起巨大的海浪向着四面拍击。海洋中央,伫立着一座长满了嶙峋怪异树木与荆棘的孤岛。孤岛上,冲天的蓝黑色磷火沸腾着,熯天炽地,连孤岛周围的海面都被烤得不停蒸腾起灰黑色的烟气。


    那些被磷火灼烧着的树木,像是有了生命,化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邪恶之物,在大火中大笑着狂舞,身躯燃尽后化为灰烬,被这大火吹拂着,反过来向着天空飘浮上去,在无尽远处消失了影踪。


    磷火似是从这些怪异植物中汲取到了力量,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竟然向着海面上延伸过去,整座岛屿、整片海洋似乎都变成了可燃之物,在这燎原的火焰下不停消散着。


    这是哪里?


    时间停滞下来,江寻的意识也迟钝了起来,他像是没有重量似的悬浮在空中,茫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在磷火的剧烈燃烧中迅速化为飞灰。


    心底毫无波动,可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钩子把他向着一个方向拉扯着。江寻顺着那拉扯的力道看过去,孤岛中间最高处,一座枯败的正被火焰侵蚀着的白色庄园映入眼中。


    当他看到那庄园的一瞬,无形的钩子像是化为了实体,猛烈的一拉,江寻的意识便毫无反抗地瞬间跨过火海,被扯进了庄园之中。


    脚底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江寻浑身一个激灵,恢复了一些神志。


    他如梦初醒般环顾四周,面前的庄园被一弯干涸的河床环绕着,左右两面向着中央的塔楼环抱过去。远处看时,能看出大形是个西式塔楼的模样。踏近几步,便能看到其中墙壁斑驳破碎,满地净是残垣断壁。大量干枯的藤蔓荆棘从四周攀援着爬满了塔楼的墙壁,又从破碎的窗户、大门中延伸进黑暗的内部。


    缭绕的磷火,正顺着这些攀援在其上的柴薪,一点点入侵。


    心中的钩子仍然不断勾动着江寻的心神,其上传来的力量却越来越弱,反有一股痛苦绝望之意,顺着那钩子弥漫过来,浸入江寻心底。


    江寻对这样的痛苦很陌生,可对于这种感应却很熟悉。心下一动,抓住这一瞬间的感应向前看去,意识随着他看过去的动作一下跨越过中间所有的阻碍,踏进塔楼顶端的小小房间里。


    说是房间,这里却更像是塔楼下的阁楼。


    屋顶呈中间高两边低的角度压在人头顶上,只是站在其中就有股逼仄感觉。房间里空荡荡黑漆漆的,只有正对着前方的高墙最上方布着一方小小的天窗。光线透过这方天窗,在踩起来咯吱咯吱的木地板上投下一个正方形的光斑,穿过窗户攀爬进来的灰黑荆棘,在这块光斑正中心缠成一团。一滴一滴的黑红血液顺着荆棘之间的缝隙滴落在地板上,江寻那股莫名的感应源头,就来自于此。


    耳边噼啪噼啪的火焰燃烧声不绝于耳,映入房中的光线渐渐黯淡,染上一股不详的蓝灰色。江寻抬头一看,外间那燃烧着一切的蓝黑磷火,无声无息间已经顺着入侵的藤蔓烧到了天窗外。


    江寻陡然一醒,马上意识到了那被荆棘缠绕的一团是什么,第一反应就去扯那从天窗连接进来的粗糙藤蔓,谁知刚把手握上去,就有“滋啦”一声,一股焦灼感从手心传来,江寻一触之下猛然缩回了手,低头再看,手心已然被烧蚀了一片。


    这火焰还未烧至,竟然已经把这藤蔓的温度提升到这种程度,简直就像是一块被烧红的金属。这藤蔓也奇怪,若是寻常木藤,在这种温度下早就烧了起来,它却连外在表现都没有一丝异样,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眼看着磷火已经爬过窗口即将烧到眼前,江寻手边却无物可用,急切间忍不住地想到,要是带着相位匕首就好了,或者哪怕是一把水果刀呢,也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力量向着手掌上凝聚了起来,转瞬间在空气中凝固了形状染上了颜色,正是他熟悉的匕首模样。


    江寻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想这匕首何来,马上一把握紧,横砍在了四面绷直的藤蔓上。


    那看起来粗壮有力的藤蔓,遇到这匕首却像是冰碰到了火,一经接触就销蚀断裂开来,江寻几乎没有用力就轻轻松松地把一圈的藤蔓都砍断了开来。


    那磷火烧到尽头,烧无可烧,焰息越来越小,江寻一脚踩上去,便把最后一点儿火星踩灭了去——


    作者有话说:觉醒进行时ing!


    推推预收~同背景两本姐妹篇《向导他只想上位》and《如何驯服一条野狗》


    这篇写完以后哪个预收高就先写哪个。[撒花]


    第36章


    暂时脱离了危险, 江寻马上看向中央那个被一股股藤蔓团团包裹着的存在。


    还没看到里面的物事,却已经通过那股特殊的感应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他的猫。


    虽然并不明白他们如今为何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存在,可当几息之前看到过的场景浮现在心头时, 江寻依然心痛欲裂。马上几步奔上前去, 如法炮制, 用匕首割开了外部缠得紧紧的束缚。


    随着一条条藤蔓被一一解开丢在地上,球形越来越小,血液也越来越多, 直至江寻再次割断一条似乎还在扭动着的粗壮藤蔓, 终于从中看到了被困在其中的身影。


    一只比小树更小一号,长相却一模一样的灰黑小猫,正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躺在藤蔓荆棘中间,浑身被荆棘上的刺扎得千疮百孔,又被扭动着的藤蔓挤压着,不断从孔洞中流出血来。那血落在藤蔓上, 便像落在了海绵上一般被马上吸收了进去, 江寻看到的那些溢出缝隙的血竟然不是全部, 只是这些藤蔓吸收不及的一小部分而已。


    这些藤蔓荆棘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都似活的一般, 就算被江寻剥离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仍然在试图把小猫重新缠绕起来汲取鲜血。


    见状江寻狠了狠心, 不再顾忌着小猫一点一点剥离,匕首横握来回几刀, 便强硬地劈开了所有束缚,把小猫从这堆枝条中间托抱了出来。


    小猫的身上还在不住地流出血液,瘫软在江寻手心里只有巴掌大小一动不动。焦急间,江寻想到刚才手中匕首的由来, 回忆着刚才的感觉再次闭目凝神。


    一次,什么也没感觉到。二次,好像感应到了体内的什么东西,但是无法驱动。三次,好像让它晃动了一下,但是无济于事……


    江寻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时间静止下,也不知实验了多久,精神都明显地萎靡了下来,终于在手心凝聚出了一条长长的绷带。


    江寻也不明白他们两个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这凭着自己的想象凝聚出来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是直觉不能让这里的小猫出事,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他手下麻利地动作,扯开绷带团团裹在小猫身上,把暴露出来的伤口都包扎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原理,一被这绷带裹住,小猫身上的伤口便瞬间止了血,一顿包扎下来,这绷带上竟然一点儿血迹都没有留下。


    江寻小声呼唤了几声,又以拇指不停按压着小猫的心脏位置,尝试唤醒它,可小猫似乎是伤得太重了,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焦急地抱着小猫在原地踱了几步想着办法,却被什么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江寻低下头看去,刚才被他割断的藤蔓,居然一条一条彼此连接,又在地上扭动了起来。


    江寻心中发寒,往四下一看,这样彼此连接起来,重新活动起来的藤蔓竟然不在少数。一些靠着墙壁的藤蔓,甚至扭动着往头顶天窗的方向攀爬了过去。


    江寻面色一紧,脚下几个蹬踹,清出一块地面。回忆刚才凝聚绷带时的感觉再次调动体内的莫名力量。


    许是刚才的尝试已经让这股力量熟悉了它的主人,这一次,江寻一次就成功凝聚出了一个橘色的小垫子,和猫猫在家里时一样,把它轻放在垫子中间,安置在了中央被清理出来的地板上。


    安置了猫猫,江寻迅速动起手来。他也不知道这种奇特的状态能维持多久,但直觉告诉他,时间必然是有限的。他必须尽可能抓紧时间,给猫猫打造出一个更安全的环境。


    他把地上扭动着的藤蔓一根根扯起来,扯不动的就补上一刀再扯。接着打开天窗,把这些断枝全部扔了出去。扔完还不算完,他跪了下来,双手扶着地面,再次调动起体内的力量顺着手心涌出。


    力量化为一层透明的薄膜,一点点覆盖住木地板,再顺着墙壁转折向上,直至在三角形的房顶交汇,把整个房间全部封闭了起来。


    这一动作,直接榨干了江寻体内所有的力量,体内空荡荡的一阵抽痛,脑子好像也跟着身体变得空荡荡的,一阵昏沉感袭来,江寻直觉到,时间到了,他要被拉出这个奇异的地方了。


    再看一眼无知无觉地躺在房间中央的小猫,江寻不顾强烈的晕眩再次搜刮着体内,挤出最后一丝力量凝聚于手心。


    一个外壳黑色半透明,内里包裹着一颗明亮星辰的小小铃铛在他手中缓慢成型。


    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江寻感觉腰间一紧,整个身体向着后方腾飞而去。


    最后的清明里,他抬手使劲一抛,小小的铃铛被扔到了小垫子前面,一点微渺的光芒在黑暗的阁楼里坚定地亮起。他最后看了一眼趴伏着的小猫,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


    陆厌离的意识从飘扬着漫天灰烬的天空中坠落下来,砸入了一片火海。


    这一次,他不再心怀不安,怨愤不甘,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出门的时候,他给自己注射了超剂量的兴奋剂与剩余的所有合成向导素,这些药剂,让他短暂的恢复了兽体60%的实力。他也很好的利用了这段时间,把静室周遭所有具有威胁性的野兽与堕化哨兵全部杀了个干干净净。


    即使与最后这只最强大的堕化哨兵一起同归于尽,他也丝毫不亏,不仅用自己最后这点儿时间换来了江寻很长一段时间的平安,还顺便解决掉了即将堕化彻底疯狂的自己,实在是一举两得。


    只希望这山崖够高,足够让自己的尸体掩埋下去,不然要是让江寻看到,他一定又要和自己生气了。


    ……江寻,陆厌离缱绻一笑,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暖洋洋的,短暂的人生中漫长的痛苦好像都可以被这个名字一一融化,只留下平静与安宁。只是,这次自己好像又要辜负别人的期待了,可是这一次,心中却毫无悔恨之情,只是……只是,有一点点的不甘,一点点的可惜。


    他给自己做的爬架和玩具,都还没用多久呢。他说还有好多种猫罐头没做出来,等春天万物生发了就带自己一起去探险找原料呢。他好像很喜欢我的长毛,我的狮形鬃毛更漂亮,可惜都没有机会给他看看。最可惜的是,我都没有以人类的姿态与他见上一面,叫一声他的名字。


    要是……要是能以一个男人的姿态与他相遇该有多好呀,不是宠物,不是哨兵,只是一个普通的陆厌离与普通的江寻。


    真的……好可惜……


    陆厌离的意识在这漫长的坠落中渐渐沉寂,周身一点点的黑暗、冰冷下去,


    ……


    “叮~”


    “叮~”


    不知过了多久,精神图景之中,陆厌离的灵性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细微声音不停震颤着,蒙蔽意识的混沌迷雾在这持续不断地震颤下被一点点抹除,缓缓甦醒了过来。


    什么……


    ……什么声音?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陆厌离的意识迟钝地重聚起来,缓慢地恢复了思考。


    他渐渐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感觉到了光晒在脊背上的微微热意,听到了身前不停传来的细微声音。


    浑身无力,陆厌离使劲挣扎了一下,才勉力抬起了眼皮,一线柔和的光线刺入,又让他忍不住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待第二次睁开眼时,身体中已经凝聚起了一些力量,他猛地咳呛了一下,喉头一痒,一连串的咳嗽溢了出来,待得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平息下去,他已经重新恢复了呼吸。


    平静安宁的景象映入眼帘,陆厌离迷茫又莫名,一时没分辨出这是梦中还是现实,幻想还是真实。


    抬头是熟悉的精神图景中逼仄的阁楼房间,遍布房间的污染却消失的干干净净。一束光从头顶照下来,正正晒在他的脊背上,周身软绵绵暖洋洋的,一点儿不似图景中的森冷,却让他想起最后那段居住在静室中的时光。


    这是……


    “叮~”


    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道把他从长眠中拉回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陆厌离这一次清清楚楚地听清了这个声音,不由一愕,这声音好像是……


    恍惚地低下头,没有在自己的脖颈间看到那个物件,却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上,看到了那个随着声音不停闪烁着,从内里发出明亮光芒的小铃铛。


    我的铃铛?!它怎么会在这里?


    陆厌离忍不住就要走过去看个清楚,脚下刚一使力,身体只抬起了寸许便又是一软,重重地摔了下来。可落地时却没有冷硬的痛感,反而软绵绵暖洋洋的。


    陆厌离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一脸懵地低头仔细一看,自己居然正趴卧在一个熟悉的橘色软垫上,而身上的伤口也全部被包扎了起来。随着伤口逸散出去的具现化为血液的精神力,也被一层薄膜包住,牢牢锁在了自己体内。


    什么?陆厌离看着那层不起眼的薄膜愣住了,能封住精神力的薄膜?这不是……


    久远的知识闯入他的脑海,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这层薄膜的本质。


    这是……精神屏障?!


    意识陷入沉睡前的景象忽而显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这次,一起到来的,居然还有他的主意识沉睡后,兽性醒来时的记忆。


    纷杂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卷着,他在最后战斗的山崖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了那个身影义无反顾地随着他一起跳入山崖。看到了他受着伤艰难地把自己托举上去,却被陷入疯狂的自己再次攻击。


    最后,一双决绝的眼神利剑般直直插入他的眼眸,一道遮天蔽日的精神力风暴从他身上轰然卷起。


    那是未成年哨兵和向导在成长过程中受到刺激,继而爆发出来的不受控制的精神力风暴。他自己也曾经经历过一次,绝不会看错!


    江寻!他是向导?!——


    作者有话说:撒花?ヽ(°▽°)ノ?


    我终于发到这里了!


    第37章


    江寻被那股拉扯在腰后的力量拖着飞速后退, 忽地向后一撞,意识落到了实处,重新在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可强烈的眩晕感并没有随着回到现实而淡去, 反而因为有了身体, 更加明显了起来。


    江寻只来得及看一眼手中紧紧抓着的猫儿, 便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手上的触感好像产生了一些变化, 余光里, 有一个黑影一下子长高变大起来,极近处,一对墨绿眼瞳猛地睁开。


    *


    陆厌离睁开眼时,恰恰看到面前的人身子一矮向后倒去。


    下意识地赶忙向前倾身一捞,便把已然昏过去了的人影抱进了怀里。


    赤裸的肌肤触到衣物上,传来一股粗糙的摩擦感, 陆厌离面上一愕, 眼睛向下一瞥, 这才发现了不对,自己居然恢复了人形!


    陆厌离不可思议地张合一下手掌, 久违的人类肢体在主人的操控下有些生疏地动弹着。


    江寻居然只靠着刚刚觉醒时爆发的一场失控精神力风暴,就让自己恢复了人形!


    脑中开始翻涌出久远之前在圣所中所学到的知识, 陆厌离试图用他所知的常识来解释这一切,大脑却一片混乱没个头绪。从没在他的生命中发挥过作用的向哨疏导知识, 在他想要使用时,完全不听他的调遣。


    还待细想,怀里抱着的人却一个咳呛,再次吐出一小口混杂着碎末的鲜血。


    温热的鲜血落在陆厌离胸前, 却烫得他心口灼烧。


    陆厌离再顾不上去想其他的东西,也不管自己浑身的撕裂伤口,双手一合,强行把自己奇怪歪折着的一条腿硬生生掰直,简单地用安全绳固定了一下,让自己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就一手拦住江寻的腰,一手托起他的头,脚下一蹬发力前奔,赤裸的脚掌蹬踹在岩石地面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脚印,却是坚固的岩石地面被蹬出了一个小坑。


    一路掠过无数草木兽群,陆厌离毫不转弯,全部以强横的实力强行突破过去,直到奔至静室门前,却发现静室周围被防护罩牢牢地封锁住,毫无从外部打开的可能。


    陆厌离这才想起,他临走之时,对智能管家下达的命令。


    “可恶!”


    陆厌离真想狠狠扇昨天的自己一个巴掌,可此时再怎么后悔也对现在的情势毫无帮助。


    他紧紧把江寻抱在怀里,眼珠失控般在眼眶里急速乱转,神经紧绷情绪暴动,搜肠刮肚地想着办法,急得几欲再次堕化为兽体,却在眼睛转动间忽然看到了绑在江寻腰间的一个小小腰包。


    折叠腰包!是他的探险折叠腰包!


    陆厌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手脚都颤抖了起来,抖着手马上向江寻腰间摸去。


    对啊,江寻这么谨慎的一个人,就算是冒着危险出来寻我,又怎么会毫无准备呢?


    陆厌离揽着江寻靠在自己胸前,快速展开腰包,小小的腰包在展开之后,内部空间一下膨胀到一立方米大小,众多物资被一下子铺撒开来,堆在了地面上。


    陆厌离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的应急医疗包,迅速从里面取出一次性血凝剂给江寻打了一针,在没有医疗舱和纳米缝合虫精准治疗的情况下,血凝剂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体内出血情况停滞下来,从而稳定住伤者的病情。


    只要能维持住江寻的内腑伤势,保住他的生命,其他部位的外伤都好说,只要等到静默日过去,静室重新开启就能使用专业的医疗舱救治了。


    眼看着针剂注射进身体以后,江寻的脸上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也不再咳出血块来,陆厌离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冬日的冷风穿堂而过,刺在肌肤上让他打了个寒噤。陆厌离这时候才想到,自己刚才急于回来找医疗舱,一路抱着人跑回来居然没有片布蔽体。


    这样的事其实以前在任务里不时会发生,可如今身上紧贴着一人,就算他如今昏迷未醒也让他格外得不自在起来。


    再说他现在浑身都是血口子,他倒是已经习惯了,并不把这些外伤放在眼里。可江寻如今本就受了伤昏迷了过去,实在不能再被自己剧毒的血液接触到了。


    好在刚才打开的折叠腰包里除了伤药也放着一些衣物,看着都很眼熟,显然是江寻给他自己准备的。陆厌离快速地用医用封闭胶带封住了仍然在流着血的伤口,又擦去了身上流出的血液,随意捡了两件衣服套上身,总算是心里舒坦了一些。


    重新把地上的东西装进腰包里,陆厌离抱起江寻,又向着矮山方向跑去。


    如今静室无法开启,他得趁着温度还没降下去前找到个临时的落脚点,寂静星的冬夜可没那么好过,再加上静默日还未过去,他得尽快找到个安全保暖的地方,让江寻能躺下休息才行。


    矮山那边就不错,他刚刚把那附近的野兽都清理了一遍,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新的威胁了。那里的地表都是岩石,也生不出什么蛇虫鼠蚁,山壁上还有许多天然形成的岩洞可供遮风避雨,对于短期停留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


    在靠近山顶处寻了个干净避风的岩洞,稍稍把周围打扫干净,又取出毯子铺陈在地面上,陆厌离这才把江寻安置了下来。


    血色的月光冰冷冷的,从洞口漏进来,无情地照耀在两人身上。地磁暴仍然在持续着,脚下的土地不时震动一下,向外辐射着肉眼看不到的波动,翻搅着陆厌离周身的力场,时时刻刻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可陆厌离此刻的心情却与一天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他紧紧搂着江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为他遮挡着洞口吹进来的寒风。目光在遍布天空的七彩孤光上游移,第一次发现这致命的危险居然如此空灵而美丽,唇边不由自主地噙起一丝笑意。


    低下头来,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扶住江寻受创的左臂,右手小心地探查一番。


    他的上臂肱骨似乎在之前的剧烈撞击中裂开了,连带着肩关节也受到了损伤,但是幸好它们都还呆在原位,没有断裂移位伤到周围其他的经络结构,更没有影响到内脏和脊椎。


    防护服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剐蹭地厉害,看样子身上这套又要报废了。可也多亏了它,江寻的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外伤,多是冲撞造成的淤伤与震荡伤。


    外表看起来最严重的,居然是他最后那一下头槌砸出的伤口。


    陆厌离轻轻清理干净伤口处的污渍,用创伤泡沫覆盖住伤口。


    手指揩去顺着他的额头流下的鲜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指尖的血迹。


    如今,他的血液里已经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向导素气息,这气息与他常用的合成向导素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仅仅是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就让陆厌离控制不住地喉结滑动,开始分泌津液。


    两人的皮肤在月光下都被映成了淡红色,朦朦昧昧的,只有这滴血珠,在月光下好像活了一般鲜艳而灵动。陆厌离着了魔似的盯着手指,指尖的血珠像是在他的视觉里被放大了,纤毫毕现地展示出它的诱惑。


    液体表面的张力把这一大颗饱胀的血珠紧紧包裹住,血珠倾斜着凝聚在陆厌离的指尖,将落未落,颤颤巍巍地晃动,一点高光随着血珠的晃动流转在液珠表面,便诱得陆厌离几乎直了眼。


    舍不得囫囵浪费掉这顿飨宴,陆厌离鼻翼翕动几下,小心地凑近过去,把手指置于鼻尖嗅了嗅,如品美酒般嗅闻着。


    淡淡的血腥味让他亢奋,细嗅之下,又蕴着一丝苦艾的味道,让陆厌离平静下来。这抹气味是如此细微又是如此鲜明,让他贪婪地舍不得浪费一点儿,直到吸净了味道,才舌头一卷,把这滴鲜血完完全全的舔舐了进去。


    闭上眼睛,陆厌离全心全意地品味着这滴血珠在自己的唇舌间慢慢融化的感觉。


    口腔里泌出的津液稀释了血珠,也让血珠的味道一下子布满了整个口腔。恍惚间,陆厌离感觉好像被这味道的主人亲自霸占了整个口腔,从舌尖到舌根,从上颚到喉咙口,全都被男人的味道侵染了个遍。


    他的舌头忍不住扭动了起来,狂乱地舔过口中的每个角落,试图捕捉男人的踪迹,可遍寻不得。眼眉都为这无望的追逐难耐地皱了起来,却无功而返。


    直到津液充盈了口腔,再也兜裹不住,才不甘心地“咕咚咕咚”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只是舔舐了一滴血珠,陆厌离就像是渡过了一场错乱的幻梦,眼神失焦迷离,口中不住地喘起气来。


    怀中的男人仍然一无所知地闭目躺着,对哨兵的迷离错乱毫不知情。他看不到对方专注凝视着自己,几乎想把他一口吞下的目光;感受不到对方一寸一寸细细描摹过面庞的冰冷指尖;就连他刚刚觉醒,被激活的精神波动,都被对方庞大的成熟力场细细密密地完全包裹,一丝也不得逃离。


    陆厌离环着无知无觉的男人,心跳的飞快,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要把他怎么样才好。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久远记忆里曾经听教官说过的话:


    “哨兵与他的向导的结合,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没有任何一个哨兵可以拒绝这种诱惑。你现在不懂,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那一个人。当你遇到他时,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的了。”——


    作者有话说:啪叽啪叽,猫猫喜提人形![加油]


    第38章


    怀里的男人忽然紧皱眉头闷哼了一声, 缩了缩左肩。陆厌离这才收敛起脑海之中无数虚妄的幻想,把思绪拉到了现实。


    江寻似乎在睡梦里依然被疼痛折磨着,口中小声地呻吟着, 额上开始冒出一粒粒虚汗。


    陆厌离看看现有的物资, 为难地思索了片刻。


    以前每次受伤的那一个都是他自己, 再加上疼痛能够刺激哨兵加强自身的控制力,提高任务效率,他早已习惯了疼痛的存在, 适量的疼痛反而还能让他更加兴奋起来。所以他每次在任务里受伤时, 只需要做一些紧急急救措施,等任务结束了才会回军部接受全面治疗。


    如今这种状况,他也只会根据江寻的伤势情况,为他维持住伤情,不懂怎样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内腑的伤势现在暂时是稳住了,可他的骨骼外伤, 在没有正确接骨之前, 他也不能直接用药泥把伤处固定住, 这样反而会为后续的治疗增加难度。


    看着江寻疼得嘴唇都开始发白的样子,陆厌离在此时不禁开始自责起自己的无能, 要是以前能学一些急救方面的知识,如今需要用到的时候也不会束手无策。


    陆厌离回忆了一下以前曾看到过的别人在他身上施行的治疗步骤, 翻了翻腰包里储存的物资,先为江寻注射了一支止痛剂, 又取出江寻的电棍,把它当做支架,撑在他的左臂外侧,连同左臂一起与身体紧紧固定在了一起。


    这样应该能防止二次伤害了。


    忙完这些, 陆厌离轻吁口气,看着昏迷不醒的江寻又陷入了担忧。


    他身体上的外伤都暂时控制住了,但是其实最凶险的还在于精神上的伤势。


    联盟的哨兵和向导从来都是在十八岁以前觉醒的,从哨向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没出现过例外。更不要说江寻的觉醒又是危险的精神力受激觉醒,每年不知有多少潜力优秀的哨兵向导都在这一关觉醒失败,倒在黎明前。再加上激发他觉醒的,又是自己这个当时已经濒临彻底堕化的失控高级哨兵,陆厌离很难不往坏处去想。


    可精神控制能力向来是向导的擅长领域,陆厌离从来只是把精神力当做强大的武器来使用,从未在这方面有什么研究。此时遇到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便一筹莫展了起来。


    自己这么长时间都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潜移默化里,不知道给他造成了多少影响,他这一次突然精神力爆发,会不会也是因为自己的影响?他如果没有遇到自己的话,应该很顺遂就能正常觉醒的吧,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导致他觉醒失败,从此再也无法成为一名珍贵的向导?


    或者更严重一点,会不会因为一直与自己这种高危哨兵在一起,又在觉醒的关键时刻与自己的精神力场相撞,被直接摧毁掉精神海,再也醒不过来?


    陆厌离心中惶惶,抱着昏迷着的江寻六神无主,心中尽是无措自责。


    不会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陆厌离搜刮着自己仅有的知识,努力说服自己。


    他仅凭借着第一次觉醒爆发的精神力,就能进入我的精神图景拉回我这个S级哨兵的神志,让我恢复人形,要不就是本身精神潜力等级很高,要不就是与自己的匹配度很高,他一定能醒来的!


    想到面前的人有可能拥有着与自己很高的匹配度,陆厌离在忐忑不安之余,心底也生出些微渺的希冀。


    他这么喜欢我的幼生形态,而且从以前就表现得对我身上的精神毒素反应不强烈的样子,他要是真的成功觉醒成向导了,愿意帮我疏导让我做他的哨兵吗?他会喜欢作为哨兵的我吗?


    想到这里,陆厌离的眼神从江寻面上滑到了自己身上。


    赤|裸的躯体一片惨白发青,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疤印,甚至现在还有黑红的湿润血迹,东一块西一块的遍布其上。身上虽然看起来不像三个月前那样骨瘦如柴了,可猫咪有限的食量,也不足以供应本体,他人形的身体仍是一副干瘪病态的样子。


    特别是靠在江寻身边时,和他健康矫健的体魄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病痨鬼。


    更不用说自己的模样,陆厌离抬起一只手,抚上自己的侧脸。


    小的时候,还有人夸赞过他的相貌的,可自从觉醒进入塔中以后,所有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后来一步步晋升,又参与了愈灵殿的休眠计划以后,他的外貌就更加枯瘦吓人了,平时根本无人敢直视他,甚至连他自己看到都会下意识撇过头去。


    等他觉醒成为向导,联盟里不知会有多少哨兵对他趋之若鹜,他会选择自己吗?


    他虽然现在很喜欢自己,可也只是把自己当做宠物而已,自己从未向他透露过是个哨兵,要是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我骗了他?……陆厌离咬了咬嘴唇,想起最后那段日子里自己的亲近行为,面上火烧,要是现在才让他知道我其实是个哨兵,他会不会觉得我一直在蓄意冒犯他,厌恶我?


    想到这里,陆厌离面色又是一变,懊恼自责,早知如此,一开始让他知道就好了,现在可要怎么和他坦白?


    被地磁暴影响着的精神力格外活跃,陆厌离此时的思维也快速运转着,不自主地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又被自己的想象搞得患得患失,情绪起伏不定,眼看着刚刚恢复了一点的精神状态,又一点点混乱了起来。


    外部的气温开始快速下降,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也开始渐渐止息,双月向着西边行进,寂静星的冬夜来临了。


    陆厌离用剩余的衣物尽量挡住洞口,却仍然有丝丝寒风透入洞中。


    摸了摸江寻的手脚,一片冰凉,额头却开始发汗,温度升高了起来。


    再给他补了一针抗生素,陆厌离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四肢着地向着地面一趴,体内灰烟顺着毛孔溢出,遮蔽住了他的全部身形。


    尾椎从腰下一节节拉伸出去,翻卷的鬃毛打着滚延伸而下,一点蓝紫磷火从尾尖燃起,驱散了周身的灰雾,一声低沉的吼声从喉间溢出,狭窄的山洞中,挤进一只威风凛凛的硕大灰狮。


    灰狮四脚踏地,居高临下地把江寻笼罩在它的身下,巨大的头颅一点点低沉了下来,湿漉漉的鼻尖顶住江寻挂着点点汗珠的高挺鼻梁,轻轻摩擦了几下。又低头凑过去,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塞进江寻的颈间,如猫儿经常做的那般亲昵地贴了贴。舌头探出吻部试探地靠近对方暴露在外的肌肤,又犹豫了一下缩了回来,泄气似的冲着旁边打了个响鼻,侧身卧倒,用尾巴小心卷起江寻的身体,埋进了它温热的肚腹之间。


    之后,便团起四肢,背过身去为江寻挡住所有溜进来的寒风,与他一起坠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又远远传来野兽的嘶吼声,侧趴着的雄狮身形模糊了一下,在下一秒倏然溃散开来再次化为一只灰色小猫。


    忽然的体型变化似是惊动了小猫,却不足以让它苏醒过来。他在梦中蹬了蹬腿,鼻子翘起嗅闻了几下,迷迷糊糊地向前匍匐几步,把自己埋入熟悉的怀抱里,再次沉沉睡去。


    当一缕久违的清冷阳光照射在江寻眼皮上的时候,他终于从迷梦中甦醒了过来。


    甫一清醒,便觉一股晕眩欲呕感袭上心头,侧过头去干呕几声,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折腾得自己一身冷汗。太阳穴针扎似的,视野也发暗发黑,颠颠倒倒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


    浑身哪里都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特别是从左肩胛到整个左臂。手臂现在倒是恢复了知觉,可江寻却觉得还不如不恢复,强烈的从骨头缝里透出的疼痛感,让他瞬间就冒了一脑门冷汗。


    可他此时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关注自己的左臂,而是睁开眼睛,四下搜寻着,直到看到蜷缩在自己身前紧紧贴着他胸口细细呼吸着的灰色猫儿,这才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抬起右臂抚摸上猫猫的脑袋,打量起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况。


    这里是一座简陋的窄口山洞,山石上有着熟悉的黑点白花,江寻一眼就认出来,这里依然在矮山的范围内。


    一点泛白的光线透过挂在洞口的几件衣服漏了进来,看样子,离他昏迷过去起码已经过去了一天。


    他躺在一张毛毯上,横卧在山洞中央,旁边散落着打开来的腰包物资。


    左臂上的骨骼伤被简单的固定住了,肚腹里有些诡异的麻木冰凉感觉,稍微一动能感受到脏器的晃动,知觉却像是隔着一层纱似得模模糊糊。额上也冰冰凉凉的,鼻间能闻到一股药味。


    有人给我做了急救措施?


    什么人?!


    江寻眉头一皱,猛地坐起身来,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痕迹惊得一下清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爆哭]存稿!我的存稿!什么时候可以轻松日万!


    第39章


    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人?


    一眼望去, 岩洞内外除了他与小猫,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不在?是临时走开了还是彻底离开了?他是一直就在附近还是这几天才来到这里的?


    江寻马上开始回忆起晕倒之前的事,记忆里却毫无异常。


    他怎么会这么及时地救了我们?他是谁?有什么目的?


    江寻面色冷峻起来, 眼睛从身边一切不对劲的地方一一扫过, 一点点拼凑出来人的信息。


    这个人不知目的为何, 但他救了我,还把我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看来暂时对我没有恶意。


    他的身形应该不会很高壮。


    这山洞本来就不算太大, 洞口还比洞腹小得多, 自己又是个186的大个子,如果体型太大或者身上携带的装备过多的话,恐怕都无法把自己送进山洞里。


    地上的所有物资都是之前装在自己的折叠腰包里面的,来人给他的左臂做了简易的固定,却没有进一步的治疗,而且用的也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这个人来时, 并没有携带足够的医疗物资吗?又或者是不想留下更多的线索被我发现身份?


    最奇怪的是, 这个人不仅救下了我, 甚至救下了我的猫。


    他记得,他在晕倒之前, 小树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还出现了奇怪的症状, 不知怎么的突然像是不认识自己了一样开始攻击自己。


    自己最后那一下头槌真的就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他们一人一猫身上的伤都不少, 在那种森林里所有野兽都在疯狂攻击的情况下,谁看到他们两个最后的模样,都会以为他们是互相敌对的关系。来人为什么会在救了自己的情况下,又救了小树, 甚至放心地离开,把小树单独留在他身边?


    他知道小树能清醒过来,他知道小树在清醒以后不会伤害我?


    他认得小树。


    江寻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来人的形象在他心中越来越具体起来。再联想到之前曾经有过的猜测,一个结论在他心里浮现出来。


    也许,他不是救了我,顺便又救下了小树。而是反过来,救了小树,又顺手救了我。


    就是他养大了小树,教会了它通用语,又让它学会了亲近人类?


    会是他吗?小树的前主人?


    猜测出对方的身份,即使对方并不是特意救的自己,也或许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江寻本应该高兴的。


    毕竟这个人是自己在这个新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人类,一个对自己有善意又和小树有渊源的人,总比一个陌生人要好。而且自己如今能好好地活着,也都是依靠着对方留下的那栋房子。说不定对方还能帮自己解决掉自身来历的问题,平稳地融入这个新世界。


    道理上江寻都能想得明白,也知道不管对方是什么意图,事实上都是自己在占着别人的好处。可一想到他和小树的关系,江寻心里却不知为何,对这个人的存在有些排斥了起来。


    想到他曾经得到过小树最初的亲昵和信任,曾经看着小小的它一点点长大,和自己一般日日夜夜地陪着小树一起学习战斗,一起玩耍休憩,江寻心底就不太舒服起来。


    即使知道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个人,自己才是受恩惠者,自己的这种想法有多么的不道德、不可理喻,他仍然无法克制心底隐隐的嫉妒。


    甚至忍不住地会去想,这个人当初为什么抛弃了小树,如今又回来了?无亲无故的,他为什么要救我?难道是他又后悔了,想来带回小树,对我感到了抱歉,所以用这种方式在补偿我?


    思绪纷乱,消极的情绪因为这个从没见过的人一层一层从心底涌起,江寻一边鄙夷于自己此刻对着自己恩人的诸多恶意,一边又从心底抵触着这个人。


    陆厌离从睡梦中醒来时,便一眼对上了一双沉沉的眼眸。


    他醒来了!陆厌离一喜,能正常醒来,觉醒的第一关就算过去了。


    刚与江寻一对上眼,却又是一僵,想到什么似的,第一时间低头看了看自己。待看到自己又重新变回了幼生体时,才暗自松了口气。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根本顾不上别的,今天一醒来就对上了清醒状态的江寻,不免有了些心虚。


    他之前从没对江寻表露过自己是个兽化哨兵,只是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反正自己也无法再恢复,不如就以宠物的身份与对方渡过最后一段美好的时光便罢了。


    谁知道如今对方居然觉醒成了向导,还恰恰在意外中疏导了自己,让自己从必死的结局中活了下来。如今,未来的情况他也看不清了。


    如觉醒之时这样的精神力爆发情况,每个人最多也只会经历一次。有可能他如今的好转只是一次性的机会,昙花一现就会继续地走向终结。


    在如今的联盟中,出生时的潜力测试只能测试出哨兵的潜力,大部分的向导都是在成长过程中自然觉醒的。


    而一旦有孩子在联盟所辖的地域中觉醒成为了稀缺的向导,便会立刻被智脑检测到,被塔引入圣所之中培养起来。


    与卓于身体素质,大部分时候都在使用肉身兽化战斗的哨兵不同,向导的能力长于感应、连接与操控等方向,都是与精神力的精细控制相关,需要经过大量时间学习、练习的技能。


    没有经过系统化的教导,学得相应知识的话,即使觉醒了向导能力,也很难自己摸索出路线,顺利成长起来。


    而联盟的法律又对哨兵向导的各种知识有着严格的约束,规定其只能在塔内部流通,没有在塔中登记过,领取过哨兵向导核心的人员,根本无法接触到相关的知识。


    这样的状况就造成了如今,几乎所有能顺利成长起来的哨兵向导都是由圣所出身的情况。


    江寻这次意外在寂静星上觉醒,自己也失去了核心,无法联系上塔。短时间内,他都无法获得任何关于向导成长的知识,只能自己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


    这样的情况下,恐怕他的能力成长速度会非常缓慢。


    若自己是低级哨兵那还好一些,即使他不会高深的精神链接技能,只要通过与自己频繁的肢体接触也能缓慢疏导,抑制住精神力的堕化进程。可B级以上的哨兵,要完全解决堕化问题,只能通过精神链接进入精神图景,最终身体结合的方式,更不要说是如自己这样已经处于重度失控期的S级哨兵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还等不到他掌握向导能力,就会再度步入疯狂。


    而且,陆厌离的眼睛黯了黯,就算他顺利成为了向导,可联盟里优秀又没有绑定向导的高级哨兵那么多,他又为什么要选自己这样的大麻烦呢?


    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对方真相,又要怎么告诉他了。


    还没等陆厌离想清楚要怎么处理这些问题,面前盯着他的男人便先开了口。


    “其实你一直知道那个倒计时结束后会发生什么,昨天也是你故意把我锁在了家里,自己跑了出来对不对?”


    陆厌离一愕,他考虑了许多,但没想到江寻先问的会是这个问题。可自己确实隐瞒了他,事情也是自己做的。虽然自己做的时候出发点是为了他好,可此时被他质问起来,还是让他愧疚于自己的欺骗。


    陆厌离不由从趴在对方胸前的姿势,换成了正坐,微微低下头去,不敢抬眼看向男人。


    江寻看着外表比自己凄惨好几倍的猫猫,在自己的责问下有点委屈地坐起,心虚地不愿看他。心里是有点心疼的,可这次的问题太严重了,自己也还有关于那个已经消失了踪影的人的问题想要问它,必须要与它沟通清楚才行。于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忍,继续说道:


    “昨天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很多死状相似的野兽尸体,找到你的时候,矮山的峡谷里也堆满了尸体。它们都是你杀掉的对不对?”


    看着猫猫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江寻仍没有放过它,继续问道:


    “其实你既不是野生的猫咪,也不是什么宠物,而是专职战斗的战兽对不对?”


    陆厌离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确是专职战斗的,但是“战兽”是什么意思?这个词他没有听过,江寻是说兽化哨兵吗?陆厌离不太确定江寻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江寻见猫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没了动静,蔫蔫地默认的样子,心中对于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起来。


    早在看到那无数的野兽尸体时,江寻就有了怀疑。那些看起来一点儿伤痕都没有的尸体,让他不由想到了自己自遇到猫猫以后才染上的奇怪幻梦,还有一直治不好的发烧。


    之前他从没把自己的病症与小树联系在一起,只以为是自己对猫毛过敏,也是来自地球的常识制约住了他的思考方向。如今一旦想通了这一点,马上便把很多线索联系在了一起。


    全息舱的资料库中曾经见过的,带着野兽共同作战的“超级士兵”。疑似身具某种毒素,战斗力异常强大,有着某种奇特的能力,能爆发出看不见的冲击波,情绪经常性不稳定,能把自己的意识拉进一个神奇的地界的猫猫。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疑似是那栋黑科技别墅的所有者,有能力有资源,教会了猫猫人类知识的前主人。


    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一个非常清晰的前因后果就摆在了江寻面前——


    作者有话说:江江开酸,啧啧,男人啊


    第40章


    小树的前主人就是一个“超级士兵”, 而小树就是被他养大的,一起共同作战的“战兽”。所以,小树不仅智慧超群, 能通人言, 战力也异常强大。而他的前主人为什么把它单独一个安置在了这里, 甚至把这一栋屋子都专门给了它居住,江寻也有所猜测。


    从他遇到小树的时候,它的状态就明显不太对劲, 好几次莫名失去意识倒在自己面前。昨天看到的众多莫名死去的野兽, 再加上自己一直以来的病症,他猜测,大概是小树的能力出了什么问题,失去了控制,让他身体持续分泌类似于毒素之类的东西,已经不再适合随身带着, 共同战斗了。所以他的前主人才把他抛弃在了这里。


    事实究竟为何, 江寻了解到的信息太少, 也无法判断出来。往好里想,也许是想放它回到这里养老, 自由自在地渡过退役后的时光。往坏处想,也许就是有了新的厉害的“战兽”, 所以把它淘汰抛弃掉了。


    但联想到那个人曾在自己昏迷时来过这里,后来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江寻觉得更可信的猜测是, 他的前主人其实是把它放在这里养伤的,后续要如何对待它,要看它的恢复情况权衡。如果它状况好转,他可能就会把它接走, 如果它状况恶化,就把它放在这里自生自灭。


    所以他才会在不闻不问这么久之后,突然回来。又在看到它还活着,但是状况仍没有好转之后又不声不响地离开。


    而自己,大概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误入之人,对方可能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只是觉得有个免费的护工在这里照顾它更好,于是在救了小树的时候,也顺手救了他。


    一旦想通了这些,江寻对此人的恶感便更重了。


    “在我昏迷过去的时候,这里有人来过对不对?你不仅认识他,还与他的关系非常密切对不对?”


    江寻紧盯着猫猫,连连追问道。


    陆厌离一惊,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明明他一直都没有见到过人形状态下的自己,却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里,就发现有人出现过。


    同时,从江寻紧绷的语气里,陆厌离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似乎对人形的自己有敌意。


    为什么?


    却听江寻神色冷了下来,再次追问道:


    “他是专门来看你的吗?你想和他走?”


    *


    “呼~”


    一阵大风拂过山岗,厚重的云彩被推着遮挡住了太阳的脸庞,青白的日光一下子黯淡下来。空旷的矮山上冷飕飕的,寒风混杂着血腥味倒灌进小小的山洞,把洞口挂着遮风的衣服吹得高高扬起。


    山洞中对坐着的一人一猫,不由自主地一起打了个寒颤。


    本就坐得不那么稳当的猫儿,被这阵烈风一吹,长毛倒卷上去,原本顺着颊边的长毛流下去的血珠倒卷回来糊了一脸。它眯起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趔趄了一下,一脚撑不住地向着里边歪了一步,露出脚下的血脚印来。


    江寻看着猫儿脚下的血印子,没忍住,身子向前倾了一下,又顿住身形,把脸向外一撇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走到洞口,取了几块石头压住了挂在洞口遮风的衣服,深吸一口冷空气,压制下眼中的情绪。


    再返身时,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过来。”


    江寻从地上捡起封闭绷带,对着眼巴巴看着他的猫儿招了招手。


    陆厌离小心地觑了一眼江寻的脸色,忙一瘸一拐地凑过去。却不敢如刚才一般直接靠上去,在离江寻一步远处停了下来,四只脚踌躇地原地踏步。


    江寻瞥一眼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猫儿,还是被他的可怜样软了心肠,不再追问下去,向着猫儿伸出了一只胳膊。


    “过来吧,先给你治疗。”


    闻言,猫儿马上把脑袋向前一顶,埋进了江寻的大掌中,摩挲了几下,又转了转身,试图把自己整个缩进江寻的臂弯里。


    江寻看着这记吃不记打,又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的猫儿,嘴里冷哼一声,躲过了它的讨好,警告地捏了捏它仅剩的那只完好的耳朵,捡着伤口少的地方托在手里,使力把它抱了过来。


    经过昨天一夜的时间,猫猫洒了一身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红色,把它的长毛黏在一起成了一缕缕硬邦邦的毛绺。藏在毛发下面的众多伤口也被这些血污遮了个干净,如今江寻一点点撕开它的长毛去看,才看清了那些狰狞的伤口。


    江寻有点生气,更多的却是心疼,再次在心里骂了那个不见踪影的前主人一顿。


    他都知道给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做急救措施,就放任着小树伤成这样,让它的伤口就这么敞着一整晚都不管?


    就算它只是一只野兽,可好歹是被他亲手养大的吧?还陪着他一直战斗直到不得不伤退,他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对待它的吗?


    我说小树身上怎么那么多伤口,战斗起来不要命一样,动不动就搞得自己一身的伤,原来是这个把它养大的人给他养成的坏习惯,让它从小就习惯了受伤。


    真就把小树当成个消耗品用,坏了就丢掉吗?


    江寻暗骂,就这么个烂人,哪里值得小树为他出生入死?他还不闻不问,把小树单独一个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想起来了才回来看一眼,看完什么也没做,又不声不响地走了。与其让它回去跟着那人继续受苦,我倒宁愿小树永远也别恢复算了,起码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江寻心中有气,又不能冲着如今满身是伤的猫猫发火,手上的动作都重了几分,一把捞起一支一次性麻醉剂就往猫儿后颈上一扎。


    猫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被麻醉剂一扎就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江寻这才动作快速地开始给它全身的伤口清创包扎。


    从散落在地上的物资里翻出他提前准备好的氧合水凝胶,这种水凝胶是由富含电离氧分子的纯水制成的固态水块,干净卫生方便携带,既可以直接当做饮用水食用,也可以用来灌溉清创,是一种十分方便的日常消耗品。


    江寻把水凝胶掰成一个个小块,一点一点用凝胶搓洗干净它脏污的长毛,再洗去糊在伤口上的血污,喷上一层消毒喷雾,这才细致地用封闭胶带把它身上的开放伤口都封闭了起来。


    被削去一半的左耳以现在的条件却没办法进一步处理了,江寻把创口清洗干净,又用匕首清除了伤口边缘的一部分已然开始化脓的烂肉,如其他开放伤口一样把耳朵严实地包扎了起来。


    右后腿与尾巴看起来是骨折了,两处骨头都在中段的位置肿胀了起来,有明显的错位,右腿处的伤势算是它身上能看到的最严重的一处了,关节上一片血肉模糊,被骨茬穿透了。


    这样严重的伤势江寻能做的也不多,只得凭着感觉,如自己的左臂一般,尽量复原了骨头的位置,暂时用树枝固定住,又清理了创口,把整个后腿上半段严严实实地包扎了起来。


    最后又给猫猫打了一针抗生素,才算是做完了急救。


    一通忙活下来,短暂的光照时间也过去了,天色又黑了下来,他自己的伤处也开始作痛了起来。吞了一片止疼药,江寻把身上已然被血泥污了的衣服换了下来,取出一袋营养剂,用针管给猫儿灌进去一半,自己把剩下的一半囫囵咽了下去,整了整铺在地上的毯子,便抱着猫儿,背对着洞口睡了下去。


    药效渐起,一阵困乏袭来,江寻扯了扯毯子裹紧怀里的猫猫,缓缓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内忽地生起了一阵微风。


    *


    陆厌离久违地在一片宁静之中睡着了。


    往日里张牙舞爪地弥漫在周身的精神力,像是被一层柔软的薄膜轻轻包裹了起来。在睡梦之中依然过载的感官信号也因为这层薄膜的阻隔失去了后援,慢慢舒缓了下来。


    脑海里的杂音变小,紧绷着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陆厌离的呼吸越来越长越来越轻,萎缩成一团的灵魂像是突破了身体的桎梏,在虚空中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子。


    看不到的空气中,一层散乱、濒临破碎的力场,一直以来都在煊赫中缓慢破碎着,此时却无声无息地弥合了许多裂缝,慢慢稳定了下来。


    陆厌离沉睡着的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铃声,很熟悉,很亲切。


    像是在呼唤着他醒过来。


    陆厌离却懒洋洋地不肯睁眼,只是伴着这一声又一声遥远的铃响,陷入了更深的沉眠。


    他感觉周身暖洋洋的,有热热的微风不停地吹拂在它的后颈。皮肤好像浸在温温热热的水流里,被缓慢流动着的水流轻轻按摩着,身体中的什么让他非常不舒服的东西被水流冲刷着一点点带走,畅快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喟叹出声。


    那一层轻透的薄膜,看起来那样脆弱,好像一碰就碎,却让被包裹束缚在里面的灵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安全感。


    好像可以为他抵御住任何的风雨,亦能安抚下他所有的不安。


    陆厌离克制不住地紧紧贴上那层薄膜,巨大的快感从接触点爆发开来,无尽的喜悦、快乐、依恋、满足,一下子充满了陆厌离的内心。巨大的幸福感充斥在他心间,几乎让他激动地流下泪来。


    灵魂从未有过地轻快跳跃起来,徜徉在温暖的气息里肆意飘摇。


    外间,江寻的呼吸渐重,面色一点点红了起来,被团团抱在他怀里的猫儿,在沉睡中身形模糊了一瞬,又骤然凝实,嘴角上挑,露出个餍足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猫猫:这对吗?你要不要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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