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当然不想开这个刀,她疯了, 吃饱了撑的, 非去趟这趟浑水。
又不是十万火急,必须得立刻上台手术救命。
所有的择期手术都好商量的。
教授参加医疗巡回组去外地了, 那就找其他人开呀。因为不想去省城住院, 病人怕麻烦,那就非要医生冒这个险吗?
凭什么呀?既然医患关系平等,那大家都有双向选择权。
再说了,她开这个刀, 不是明目张胆打郭主任的脸吗?
以为她脑壳不清爽, 非要逞这个强啊。
当然,借给余秋10个狗胆,她也不敢直接拒绝廖主任。
现在的廖主任就是个炮仗, 一点就燃的那种。她有九条命也不敢直接冲上去撞木仓口上。
余秋自己不敢惹廖主任, 就将希望寄托在病人身上。
开玩笑, 正常人都不会找一个小赤脚大夫看病。何况是开刀呢。
也就是政策宣传,才显得广大贫下中农多么信任依赖赤脚医生似的。
事实上,那不过是他们没得选择。在等死跟找个草药郎中看一看这两种选择中,他们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 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勉为其难,才来找赤脚医生的。
如果他们有能力, 他们为什么不上卫生院不上县医院?
从下往上是没有能力找。从上往下是绝对不会找。
能够在县医院看病的病人, 人家疯了, 来找个赤脚大夫开刀?
余秋不发话,那病人也站在原地,手里头紧紧抓着x光片子,半晌不吭声。
其实病人已经用自己的沉默,无声地表达了抗拒的态度,然而廖主任肯定视而不见。
革委会的当家人左手叉腰,右手慷慨激昂地上下挥舞:“我们伟大的领袖教育我们,赤脚医生就是好!医院不能为金钱服务、不能为特权服务。必须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赤脚医生才是我们人民的医生。赤脚医生才是我们革命群众的贴心人。”
他转过头,热切地看着病人,双目饱含深情,“你放心,你生病了承受着缺衣少药的痛苦,我们的伟大领袖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看,他派了赤脚医生来解决你的病痛,这是伟大的领袖对于你的关爱。”
余秋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瘫软在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病人敢当面拒绝才怪,她要拒绝岂不是不知好歹,辜负了伟大领袖对于她的关爱?
果不其然,可怜的病人面颊急速抽搐着,半晌终于饱含热泪,可怜巴巴地挤出了一个字:“好!”
廖主任赶紧双手扶住病人的肩膀,饱含深情厚意地安慰她:“同志,您不要激动,我们广大贫下中农都沐浴在伟大领袖的阳光下。”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领导可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人家在激动?这撞到枪口上的倒霉病人明明是憋屈的!
廖主任只觉得自己做了一桩非常伟大的事情。
看看,他有力地打击了走修正主义老爷医生,向广大人民群众都证明了赤脚大夫才是人民群众的贴心人。
以前都是农民上城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医生看病。这是本末倒置,这是忘了根本。当初农村包围城市,现在他也要反过来,让城里人下乡,让真正的人民医生——赤脚大夫给他们看病。
就从今天开始,马上让大家见识赤脚医生开刀!
余秋这回真要晕倒了,她毫不犹豫地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不行!”
这一语石破天惊,整个县医院都为之抖三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赤脚大夫身上。
廖主任的春风化雨立刻变成冰雪寒霜。他双目跟鹰隼一样,死死盯着余秋,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怎么?上了岸穿了鞋穿了几天白大褂,就要在城里头当洋大夫了,只为官老爷看病,不为人民群众服务啦?”
这顶大帽子直接可以压死人,余秋哪里敢接。她强自镇定下来,努力作出满脸严肃的模样:“我是说今天绝对不能开刀。手术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关心着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要是贸贸然就给人开刀,这是对人民群众的健康不负责!”
急诊大厅当中凝滞的气氛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周大夫赶紧替余秋打圆场:“对对对,术前要做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开刀可是件大事,要是病人身体吃不消,到时候会捅大篓子的。”
廖主任脸上的神色仍旧不好看。
他冷笑道:“我倒是要听听,什么准备工作做不好,现在开始做。我还就不相信了,今天开不上这个刀。”
“首先要做胃肠道准备、心理支持以及呼吸训练。”余秋不动声色,“这么一台大手术,我们必须得将病人的身心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来迎接挑战。术前三天要进行呼吸训练,预防术后肺部感染。术前12小时禁食6小时禁水,提前三天做好胃肠道准备,完善相关化验,排除手术禁忌症,尽可能减少术中发生意外的可能。”
她噼里啪啦地背了一大通,核心宗旨就是,今天下午这刀是绝对开不了的。
除非廖主任希望患者术中发生呛咳,堵塞呼吸道,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余秋虽然平常不声不吭,看着不起眼,可一说到专业问题,她那架势摆出来,就不由得别人不相信。
廖主任也算是见识过这个小大夫的能耐,被她这么12345的念一通,居然犯了怯,感觉要是自己现在还强行要求立刻开刀的话,似乎有草菅人命的嫌疑。
他面沉如水,点点头道:“好,要三天的时间准备是不是?三天后我过来看这个手术。”
说着,他胳膊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
余秋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陈敏跟闻讯赶来的田雨赶紧冲上去,两个姑娘一块儿用力将她架了起来。
旁边的医务人员们看着她快要哭的模样,全都忍不住摇头。
外行指导内行,就是在瞎胡闹。赤脚大夫是怎么回事,旁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老师心里头还没数吗?
那都是没办法,赶鸭子上架。就跟闹饥荒时吃的观音土一样,糊弄自己肚子用的,实际上根本不能当成粮食用。
治好的病人有没有?当然有。可治坏了的病人更多,只不过死人不能说话,就显得他们不存在了一样。
妇产科的郭主任是从上海医院过来的大夫,她都开不了这个刀,旁人更加不要想了。
以为开刀是杀猪呢,有那么简单?再说杀猪也不简单,正儿八经的屠夫,那都是祖传的手艺,吃香的很呢!
周医生愁眉紧锁,开口招呼众人:“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很显然,廖主任这是在杀鸡儆猴,想要提醒众人,这个医院到底是谁能做主。拿郭主任做筏子,是最好的选择。
谁让县医院历史不清白,本来就是洋人留下的教会医院呢。
田雨不明所以,抓着余秋的胳膊道:“咱们给她开刀就是了。”
余秋会开刀啊,她还开刀拿出过娃娃来呢。
这人肚子再大,能有快生娃娃的女人大?
不是说她肚子里头长的大包块吗?那开刀拿出来不就好了。
陈敏好歹在妇产科实习了这些天,自然不比朋友的天真。最起码的,她知道一件事,郭主任都说自己没有能耐开这个刀,可见这个手术非常难做。
今儿是逃过一劫了,可是三天后,廖主任过来看手术,那可怎么办?
余秋喘着粗气,直接一把拉住还呆愣在原地的病人胳膊,把人拉到暗处去。
她压低声音道:“走吧,你赶紧走。你现在还没有住院,你走了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之所以使用拖字诀,指望的就是这一招。术前病人走了,医生总不能满世界的找人回来开刀。
廖主任的确可以拿医院撒气,可世界这么大,他上哪儿找病人去?
要知道县医院是块招牌,隔壁好几个县的病人都会过来看病呢。医生护士又没办法限制病人的人身自由,人家走了就走了呗。
余秋鼓励病人道:“你一会儿借着回家准备东西来住院的理由直接走,赶紧走,回娘家也好,投亲靠友也罢。躲过这一段时间别露面,等廖主任的劲头下去再说。他日理万机,肯定顾不上盯这件事。”
病人惶惶不安地点点头,伸手抓住余秋的胳膊,激动得快要掉下眼泪:“姑娘,你,我相信你以后肯定是个好大夫。”
她认出来了,当初就是这姑娘说她是妇产科的毛病,让她去看妇科的号。
余秋笑了笑,安慰病人道:“您别太担心,其实一般长得很大的瘤子,绝大部分都是良性的。要真是恶性的,很可能根本等不到长这么大,你就撑不住了。”
病人脸上终于多了点儿笑,她连连点头:“对对对,蒙你吉言,我自个儿感觉还好,除了肚子大,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
余秋点头,伸手搀着她的胳膊往医院门口送,还故意扯着嗓子喊:“那你先回去把家里头安排妥当了,准备好住院的东西再过来。这开刀可不是小事情,你得安排人来医院照顾你呀。”
病人赶紧应声:“对对对,谢谢你,大夫。”
她刚跨出门口,迎头就撞上个右胳膊上挎着一篮子,左手还拎着只老母鸡的男人。
中年女人不由得失声叫出来:“小根爸,你怎么来了?”
她丈夫示意手上的老母鸡,又让妻子看篮子中的鸡蛋:“我不是怕大夫不收你嘛,好歹要给人家表示一下。”
病人赶紧伸手去拖丈夫,催促道:“走走走,回家再说。”
她丈夫不明所以,还在追问:“大夫已经收下你啦。哎哟,这可真是活菩萨了。”
“什么活菩萨?这分明就是我们伟大的领袖派来的小救星。”原本已经离开了廖主任,不知怎的居然去而复返,又重新出现在大楼门口。
病人丈夫看到廖主任,赶紧上前打招呼:“廖主任,您怎么在这儿啊?”
廖主任一把握住男人的手,满脸热切的笑:“哎呀,没想到是你呀,老朱。这就对了,你放心,我给你爱人找了个好大夫,绝对能够妥妥当当地开上刀。”
余秋如遭五雷轰顶,完蛋了,要死了,这怎么还是廖主任的熟人啊?
这县城再小,吃公家饭的人再少,也不至于这样啊!居然在医院门口就撞上了。
余秋绝望地捂住脸,贼窝都被人堵上了,小偷还怎么逃跑啊?
廖主任可没有心思管小赤脚大夫。
他低下头,看着老朱手里头拎着的鸡蛋跟拿着的老母鸡,顿时皱起眉头:“你可不要搞这一套,大夫是人民的大夫,不会来官老爷那套的。社会主义新中国,看病还要给大夫送礼?国家省吃俭用从牙缝里头抠出钱来给他们发工资,他们有什么脸要礼?歪风邪气不正之风,还要再杀一批才能镇得住!”
余秋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她猛然反应过来这个时代是扣上一顶帽子就可以不经审判直接杀人的。
她赶紧往回找补,抬高了声音强调:“朱同志,您是想给你爱人加强营养吧。现在暂时不用,她要开刀,需要先空空肠胃。等开完刀了,胃肠功能恢复了,咱们再慢慢地把营养给补回头。”
那老朱也被廖主任杀一批的话给吓到了。他爱人要住院开刀呢,鲨了大夫,谁给他爱人开刀?
他倒是反应算快,赶紧接着余秋的话头子说下去:“对对对,我就是心急。我们家里头都是我爱人做主,我把鸡跟蛋拎过来给她看看,别都不好了。我马上拎回家,马上走。”
病人也跟着说话:“说你性子急你还不信,都说了回家我跟你慢慢讲。这开刀可要准备呢。”
夫妻俩且说且退,小心翼翼的脱离了战场。
廖主任倒是没有硬拉着他们再宣扬一通伟大领袖的光辉照耀,而是直接挥手跟人家道别,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好好准备,三天后你开刀,我过来看着。”
余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回她可真是连躲都没有地方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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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大主任
余秋失魂落魄地回到示教室, 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原本热热闹闹的病人跟赤脚大夫们全都噤了声, 不少人对年轻的小赤脚大夫报以同情的目光。
没有的说,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这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没有余秋,廖主任也会再找个人顶上去, 只不过谁让她这么不幸, 刚好撞到了廖主任面前。
陈敏小心翼翼地捅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余秋绝望得想要哀嚎, 能怎么办?凉拌。
田雨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抓着余秋的胳膊,一个劲地嘀咕:“你干嘛不照实说,就说你不会开这个刀啊。”
廖主任简直就是瞎胡闹, 哪里能这么来?
余秋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两个姑娘:“你们有没有看过《小公务员之死》?我现在真明白切尔维亚科夫为什么会被吓死了。”
田雨茫然:“啥夫?他是谁啊。”
“一个小公务员, 他看戏时不小心冲着位将军的后背打了个喷嚏。他怀疑自己冒犯了将军, 就三番五次道歉,最后反而惹烦了人家。遭到了一顿呵斥, 他吓得一命呜呼了。”
田雨眼皮眨得跟眼睛进了沙子一样, 结结巴巴道:“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吧。”
余秋似笑非笑:“嗯, 胆子的确小。”
李伟民跑过来找她说话:“那你到底有没有开过这种刀, 你会开吗?”
余秋扭过头去, 完全不想搭理他。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她会不会开, 而是她能不能开。
盆腔包块手术,说难难,说不难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开。
可她开了这个刀,要把郭主任放在哪儿?堂堂妇产科主任,从上海下放过来的专家,居然叫这一个赤脚大夫给撂着了。以后郭主任到底要在县医院到底怎么自处?
医生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啊。
余秋愁得够呛,整个白天剩下的时间都没有过踏实,更别说给赤脚医生们上人体解剖学了。
晚上她去内科病房报到的时候,值班的徐大夫还惊讶:“哎,你不是要去妇产科开刀吗?怎么还过来呀?”
余秋都快哭了,开什么刀啊?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现在就被人架在火上烤。
徐医生笑着安慰了句她:“别慌,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别动,说不定后面事情就有转机。”
那病人的肚子,他也看到了,要不是听人说起的情况,他还以为是个起码六七个月的孕妇呢。
这刀怎么开?哪有那么好开?好开的话,郭主任干嘛不直接给开了?一个个真是想当然。
余秋看着徐医生,愁云笼雾。
她真想让徐医生去妇产科会诊,然后以本院综合实力欠佳缺乏足够的抢救设备为由,说服病人自动转院。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开这个口,因为她这是祸水东引,会坑死徐医生的。
徐医生笑道:“要不,你还是先去妇产科吧,起码态度要端正啊。”
余秋苦笑连连:“您以为我没去过吗?我去的时候人家夫妻俩正抱头痛哭。”
她站在病房门口半天,感觉自己跟个刽子手一样,死活都没脸进去。
徐医生扑哧一声笑出来,连连摇头。
余秋摊手,愁眉苦脸:“反正我走的时候,人家已经在写遗书了。”
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余秋都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荒谬的事情。明明双方都不想,结果硬是被拉郎配。
她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小赤脚大夫就这样给人开刀,竟然连伸手阻拦的人都没有。
办公室门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余秋扭过头招呼:“请进。”
门从外头推开了,露出小伟小心翼翼的脸。他手上端着搪瓷缸子,有些羞涩地往前伸:“徐医生,小秋大夫,这个给你们吃。”
余秋揭开搪瓷缸盖子,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干煸知了猴。
陈大娘显然在锅里头抹了油,盖子一开,干煸出来的知了猴香气顿时弥漫了整间办公室。
徐大夫皱眉头,直接将搪瓷缸推回头:“你自己吃。这个你哥哥不好吃,但你能吃的。”
小伟顿时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不吃,我吃饱了。我跟红兵哥哥他们一块儿吃饭呢。我每天都吃一个鸡蛋黄的。”
因为他哥哥需要鸡蛋白补充营养,所以每天蛋黄都是他吃。
今天哥哥的情况好了很多,他没有什么能够拿来感谢医生的,他就只能弄这些知了猴过来。
徐大夫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笑着问:“我今儿听护士说你哥哥今天小便量变多了,还解了次大手?”
小伟眼睛里头全是喜悦,拼命地点头:“多亏了大夫你们,我哥哥今天也说舒服多了。”
“是多亏了你。”徐医生看着小男孩,“你真是辛苦了,这么没日没夜地给你哥哥艾灸。”
也就是亲兄弟,要是换了旁人,哪里能这么尽心。
小伟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垂下头,小声嘟囔:“我又没做什么。”
“你已经做了很多。”徐医生开了柜子门,从里头拿出包饼干塞给小男孩,“行,你请我们吃知了猴,我们请你吃饼干。”
小伟的脸胀得通红,立刻将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扭过头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我要去抓知了猴了,再不去它们就跑光了。”
余秋皱眉:“他今天睡了多长时间?”
不用想,早上他还要照顾哥哥,中午他还得出去挣外块。一天忙得不歇火,现在又要去抓知了猴,等回来了他肯定还会给他哥哥悬灸。
照这么熬下去的话,这孩子的身体可不得垮了。
余秋皱着眉头问徐医生:“可不可以用温灸盒呀,直接绑在孩子肚子上,省得小伟这么受罪。”
徐大夫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怎么学过中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人家17岁,可比你大,你还管人家叫小孩呢。”
余秋默默地扭过头去,暗自腹诽,本来就是小孩呀。
徐医生却感慨起来:“这小哥俩这么艰难都没放弃,生活抬头朝前看,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能说输了。”
余秋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只得清清嗓子道:“要不,我还是去妇产科看看吧。”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她想躲也得躲得过去呀。
“哟,那我倒是多跑了一趟。”值班室外头响起人说话的声音。
余秋回过头,惊讶不已:“郭主任,您怎么来了?”
郭主任扬了扬手上的一本笔记,朝余秋笑:“我把这个翻出来了,说不定能对你有点儿用。”
徐医生好奇不已:“这是什么独门宝贝呀?”
“就是以前的一点儿笔记。”郭主任微笑,“可能对小余有点帮助。”
徐大夫赶紧起身:“我去看看那个腹水的病人。”
他开门关门,将办公室留给了两位女医生。
郭主任翻开笔记本示意余秋看:“我以前有幸听过林教授的课,林老几年前开过一个盆腔巨大肿块的病人,开出来的包块足足有57斤6两重。你看看这个手术过程,说不定能帮上忙。”
余秋慌得厉害,赶紧抬起头:“主任,我,我没开过这种刀。”
事实上,盆腔包块长到这么大才处理的病人真不多见,她本人主攻方向又是产科学,她的确没有亲自动手做过这种手术。
郭主任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小实习医生的脑袋,轻声道歉的:“对不起,这事儿其实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怕,到时候我会上台当助手的。”
余秋惊得不行。
教授上台给自己的学生当一助,在临床手术上非常正常。学生都是这样手把手带出来的。
可同时不管刀是谁拆的,临床上的规矩就是手术台上谁年资最长职务最高,所以就负全责。
教授的学生开砸了刀,这个责任就是同时上台的教授来担着。
郭主任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淌这趟浑水。
况且他们医生自己明白教授给学生当助手是正常的事情,可是外头的老百姓未必能够理解啊。患者们会觉得,是郭主任开不了这个刀,反而要给个赤脚大夫打下手。
这让郭主任以后怎么在县医院立足?
郭主任微笑:“怎么,还不让我这个老修正主义主动接近贫下中农好好学习咯?没事的,这事儿我来说。你放心,廖主任肯定也想我亲眼看着。”
余秋哪里放得下这个心,她一夜都没能睡踏实。
明明这个夜班风平浪静,就连突然间体温升高的患者都没有出现一位,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她仍旧顶着两只熊猫眼。
徐大夫过来招呼她去吃早饭时,看到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你这样子可不行,干了咱们这一行,一定要学会见缝插针地睡觉,没事儿你都睡不好,有事你这身体还不得垮了。”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谁说没事,她现在事情很大。
她抓起搪瓷缸子往医院食堂方向走,还没有出病区大门口,就迎头撞上神色匆匆的何东胜。
余秋奇怪:“你怎么来了?”
何东胜显然走得很急,大清早的,额头上都是汗,他也顾不上抹,就盯着小赤脚医生追问:“昨儿到底怎么回事?小田也讲不清楚,就晓得哭。”
余秋这会儿惊讶更甚:“田雨哭了?”
哎哟,这丫头,自己倒是忘了这一茬,估计她也吓得不轻。
“能不哭吗?你也不通个气。”何东胜语气中难掩埋怨,“还是小田老师传话回去的。书记昨晚上去找刘主任了,我就直接跟船过来了。”
廖主任这么突然发作,还不晓得是不是秋后算账。上回在红星公社卫生院,小秋大夫开刀发急,可没给廖主任什么好脸。
余秋也担心这一头,揣摩上意是最难的。在没有法治的时代,当权者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像捏死只蚂蚁似的肆意折腾死个平头老百姓。
更何况她还是个黑.五类子女呢,天然浑身把柄,人家随意都能拿捏。
何东胜皱着眉头,询问余秋的意思:“你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他虽然不看医生这个行当,可好歹也算是学过医,自然清楚在这个行业里头最讲究传承。
这学生当面打老师的脸,以后郭主任要怎么在县医院待着?小秋又怎么在这个行当里头立足?
不管外头怎么闹腾,他们这儿是不兴这个的。一个大夫,一个教书的先生,是最受人尊重的职业。
余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转院,不过现在根本不可能。”
廖主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病人要是执意转院的话,就是在当面打廖主任的脸。
他们畏惧县老爷,病人更害怕。
昨天晚上,那病人已经张罗给丈夫安排以后续弦要找什么样的人。
她死了也就死了,可她还有两个娃娃呀。人家都说有的后妈就有了后爹,她两个娃娃可不得被搓磨死了。
那位老朱同志也拼命抹眼泪,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不找续弦,以后他就带着两个孩子过。
余秋还能说什么呢?其实说到底最可怜的就是病人。他们连说一声“不”的权力都没有。
何东胜愁眉紧锁:“不能送人走,那能不能把人带过来?”
余秋揉自己的太阳穴:“我也想,可现在省城专家巡回组不在县城,市里头的大夫人也过不来,现在就成了烫手山芋。”
侯向群从外科病区赶过来,看到余秋就喊:“正好,今天吃过饭咱们在示教室一起参加鸡血疗法的培训。”
余秋满脸茫然:“什么叫鸡血疗法?”
她只听说过鸡尾酒疗法,不过那是治艾滋病的,现在国内应该还用不上。
“这不是还没培训吗?我也不知道啊。”侯向群挤眉弄眼,“听说可是大主任,特别厉害,在咱们全省都轮流开班培训呢。”
余秋耳朵一竖,大主任?
何东胜立刻追问:“什么科的主任?妇产科的吗?会不会开刀啊?”
侯向群大喇喇地一挥手:“哎哟,人家可是受过领导接见的大主任,什么都不会开呀。”
余秋喜上眉梢,谢天谢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这么一位大主任在,刚好了,不用说了,就是他了。这不是送到面前的外请专家吗?
余秋兴冲冲地往楼下跑,赶紧请外援去。
什么刀都会开,在这个时代并不奇怪。
她自己就认识一位私立医院的合伙人,也是三甲规格的,当初这家医院没几个医生,合伙人整个大外科的刀就没有他不开的。
最恐怖的是,有的手术他在见到病人之前从来没有看过。要开刀之前自己翻着书,看着视频,然后就敢上场。
就这样,这位大神居然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是业内出了名的一把刀,业务能手。
他们这帮小医生听说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天方夜谭,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
何东胜也追过去,他怕小赤脚大夫情绪过于激动,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反而把这件事情搞黄了。
侯向群在后头喊:“哎哎哎,有什么事情吃过饭再讲啊。你现在过去,人家就不吃饭吗?”
何东胜也在旁边劝:“你不要急慌慌的,这事儿你先跟郭主任说说,别到时候搞得你里外不是人。我先去看看小伟兄弟,回头再找你。”
余秋只得点头,暂且先去吃早饭。
大约是为了欢迎大拿亲临县医院,今天食堂早饭还有玉米烙。余秋一口气干掉了两个,感觉自己蓄积了满满的能量。
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只要去示教室说服大拿就好。
下了楼梯,余秋人还没有来得及拐弯,就迎头先撞上一对夫妻模样的老人。
老爷子手里头抓着张单子,扭过头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就是吃了西瓜拉肚子而已,干嘛非要我查心脏啊?我好好的,有什么好查的?这县医院就是底子不清白,尽搞这些糊弄人的东西。”
他爱人还在安慰他:“哎哟,咱们看病报销,又不要你掏钱的。”
又高又胖的老头儿顿时来气了:“你这种想法就是不对,国家从牙缝里头省出钱来给咱们看病吃药,咱们就不能浪费国家的资源。”
大约是他情绪过于激动,一口气没喘过来,居然伸手扶着墙,软软地坐了下来。
余秋走得急,差点儿一脚踩到人家身上。
她赶紧道歉,再看这老头的脸,余秋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从事这个行当的时间久了,即使不检查病人,光看病人的精气神,医生心中多多少少也有点儿数。
余秋觉得这人情况不太好,因为八月天,这老头脸色苍白,额头上显然是虚汗。
她赶紧招呼侯向群等人帮忙,将老爷子直接放上了推车,推着人去做心电图。
老大爷满脸不高兴,气喘吁吁地强调:“我又没瘫了瘸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走?”
旁边的赤脚医生们只好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把人推去做心电图。
等到心电图的波形一走出来,9年业务水平水得够呛的李伟民都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整个心电图就是一条抖动的绳子,这人是室颤啊!
余秋想都没想,直接上前当胸就是一拳,开始捶击复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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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敢让他走
整个心电图室兵荒马乱, 猝不及防的护士、技师还有赤脚大夫们全都手忙脚乱地加入抢救病人队伍当中。
余秋站在病床边做胸外按压, 扯着嗓子招呼护士:“快!推肾上腺素, 静脉通路开放,把冰帽给他戴上。”
刚才她胸前区捶击复律短暂地获得了成功, 但是很快的,病人心电图波形又一塌糊涂,而后迅速进入心脏骤停阶段。
胸外按压, 捶击复律, 余秋不知道抢救已经持续了多久。她身上全是汗,胳膊痛得要命。
侯向群接手, 继续胸外按压。
护士推完手上肾上腺素,下意识地转头问余秋:“接着用什么药?”
余秋的眼睛死死盯着心电图,现在患者仍旧没有自主心跳,旁边的技师也完全测不出病人的血压。
“把去甲肾腺上素拿过来。”余秋皱着眉头, 目光盯着病人的脸。
刚才还气冲冲的老头现在面色灰白,周身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怎么样了?”周大夫急匆匆地赶到, 因为跑得太快, 他的白大褂都松开了一个扣子。
“血压测不到,心跳骤停, 此前心前区捶击复律一次获得成功, 而后无效。”余秋眉头紧锁, “已经打过四针肾上腺素了。看上去像是腹泻诱发的心梗。既往有高血压病史。”
“再来一针。”周大夫面色凝重, “把去甲肾上腺素也推进去。”
他一到场, 原本慌乱的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护士领命,赶紧推药。
余秋又重新接过侯向群的手,继续胸外按压。她知道自己应当相信她的同事们,让所有的赤脚医生都轮流参加抢救。
但是她不敢,现在任何一次无效按压,都有可能夺走这个老头儿的命。
这是个固执的老头子,对于医生充满了不信任的态度。可他不是坏人,他想着的是如何替国家节约医疗资源,他不想做任何过度的检查,因为他觉得这是在浪费国家的钱。
多少老干部把医院当疗养院住着,春养肝,夏养心,秋养肺,冬养肾。医生护士可比保姆专业多了。
余秋想试试,试着看能不能从死神手上抢回这个老头儿的命。
内科主任赶来了,麻醉科主任也到场了,他们轮流接手,加入到抢救当中来。
尽管如此,老头儿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各项数据都一塌糊涂,心电图机上迟迟没有自主心率。
余秋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换了几次手,又做了多久的胸外按压。她只看见自己额头上的汗,滴在老头打着补丁的衣服上,灰布褂子绽放出一朵朵暗色的花。
“抢救多久了?用了多少肾上腺素?”内科主任开口问。
“一个小时了,15支肾上腺素。”护士焦急地开口。多年的工作经验已经让她清楚明白,这个病人应该没希望了。
周医生点点头,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同伴们:“好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我去跟家属交代一下情况吧。”
内科主任也叹了口气:“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这时候家属情绪肯定激动,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多个人好歹也好讲话。
门外很快传来家属的哭泣声,而后是慌乱的喊叫。老太太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直接晕了过去。
侯向群按压完一轮,陈敏下意识地看着余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继续按压,不要停。”余秋迅速接手,毫不犹豫地重复着机械的按压动作。
麻醉科主任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也不曾伸手阻拦。
留在抢救室的赤脚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跟在了余秋身后,随时准备接手抢救。
周医生重新回到抢救室,开口宣布家属的决定:“他儿子女儿过来了,决定放弃抢救。”
余秋跟没听到一样,又开口催促护士:“再给推一针肾上腺素。”
护士下意识地看向两位医生,用过的肾上腺素瓶子堆了一盒,她已经不敢再给药了。
麻醉科主任点点头:“打药。”
不到黄河心不死,年轻人总是执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周大夫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们的行动。
肾上腺素推了进去,患者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侯向群都觉得自己吃不消了。
可是余秋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继续催促护士:“再推一次肾上腺素。”
旁边的技师答应了一声,跑去药房继续拿肾上腺素。因为这一盒子肾上腺素都要用完了。
就是牛马,给了这么多药,也应该有反应了吧。
门外的家属哭泣声更大,患者女儿扒着门框喊:“爸爸。”
周大夫赶紧过去拦住人:“大姐,我们医生还想再试试,就是有一线的希望,我们还是要试试。”
那女人直接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爸爸哎,大夫,谢谢你们,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有二话的。”
周大夫赶紧招呼旁边的护士,一起用力把人架了出去。
余秋像是没有听到外头的吵闹,她只专心致志地做着胸外按压。
其实她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做着的一件事情都是无用功。20支肾上腺素已经用掉了,照样没能带起来自主心律,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
如果现在旁边还有患者需要抢救的话,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个老头儿吧。
可是现在,她就是想试试。
她以前在省人医跟急诊的时候,急诊主任做主推了四十支肾上腺素,挽救回个喝安眠药自杀的少年的命。
那孩子活过来之后就鼓起勇气去公安局报案,他被家教下药欺负了。
“再推一针。”余秋头也不抬,完全顾不上长幼尊卑,连自己的上级医生都没通过,就直接对护士下达了口头医嘱。
护士现在好像已经陷入麻木当中,都忘了要质疑这医嘱的可行性。
这么多肾上腺素用下去,这个人就是活过来,心脏是不是也变成石头心了?
余秋却不害怕,在没有脉搏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血管活性药物作用都非常微弱。所以心脏停搏的病人,肾上腺素不用稀释,直接静脉推注。
护士又给了一针,面上难以掩饰绝望。
尽力了,他们真的尽力了。
都到了这份上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麻醉科主任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劝阻小赤脚大夫的时候,眼睛突然间扫过心电图。
他发出一声惊呼:“QRS波,宽大的QRS波,他妈的是自主心率。”
他连招呼护士都顾不上,直接伸手摸大动脉。微弱的搏动,他的指腹传来了微弱的搏动!
“再来一针肾上腺素!”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麻醉科主任的嗓子都喊劈了。
周大夫听到动静跑进来,赶紧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等麻醉科主任作答,他的眼睛先扫到了心电图,立刻跟着骂起来,“狗日的,利多卡.因给老子上!赶紧给老子推进去。”
护士都有点儿蒙圈了,还是她的同事赶紧帮忙接手。
周大夫的医嘱跟暴风似的,一条接着一条下达。
等到余秋松开胸外按压的手势,奇迹真的发生了,患者恢复了自主心率。护士也测到了血压,100/70mmHg。
麻醉科主任骂了一句:“狗日的,给老子维持住啊,给老子千万维持住。”
他拿着手电筒照病人的瞳孔,嘴唇都上下打哆嗦,“这算是活过来了吧,瞳孔已经小了。”
先前他跑过来参加抢救的时候,病人的瞳孔都散大了。
“脑水肿,预防脑水肿。”余秋哆哆嗦嗦地接口。
现在心跳恢复了,抢救的第2个步骤就是要预防脑水肿。
可是如果血压扛不住的话,甘露醇根本没办法用。她伸出手,想要拿血压计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因为情绪过于紧张加上胸外按压的时间太长,两只手已经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放松放松。”周大夫快速拍着她的胳膊,招呼她去旁边坐下。
这时候抵达抢救室的医生更多了,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明确了纠酸、补液、调整电解质紊乱,稳定内环境的治疗原则。
筋疲力尽的赤脚大夫们被换了下来,他们谁都不肯离去,全都围在余秋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病人。
直到此刻,他们都不相信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难不成他们真把这条命抢回头了?
“不一定。”余秋冷酷的很,泼起凉水来毫不留情,“要是脑损伤过于严重,活下来反而是巨大的负担。”
陈敏这个时候倒是机灵了起来,小声朝余秋念叨:“没事,他是南下退休干部,家里头吃得消。”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干部好,瘫痪的干部对家庭来说也算不上太大的负担。他可以长期住院,或者家里头请保姆。
一般人家当然没办法用上保姆,有钱也不行,社会主义国家没有这种剥削制度。
不过干部不一样,干部级别到了,当然可以用保姆。
陈敏所在的大队就有人在外头卖功夫,也就是当保姆。那位婆婆神秘的很呢,谁也不知道她在省城哪个大户人家当保姆,但是谁都不敢找她家的麻烦。
余秋一点儿也不奇怪,任何时代都有特权分子。物质越是匮乏,这种特权享受就越明显。
旁的不说,就拿近处讲,前几年天灾人祸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几个大队干部?
刚才忙着抢救,他们不关心病人的身份,这会儿医生的人文精神倒是占据了上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个死里逃生的老头儿。
“血压稳住了。”周大夫亲自测量了血压,然后点点头,“把甘露醇用上吧。”
护士欢快地应声,赶紧拿了药水。
后面就是监护观察,看病人的恢复情况,要是病人清醒过来,基本上这关就算过去了。
只是这个时间是不定的,谁也搞不清楚,到底他什么时候会睁开眼。
余秋挣扎着起身,招呼自己的同伴:“走吧。”
当班医生早就接了手,他们要是再留下去,就耽误抢救室的正常工作了。
陈敏还是想不过来:“他就吃了个西瓜,直接吃成心脏病了呀?”
这也太可怕了,她自己以后都不敢吃西瓜了。
“他有基础心脏病病史。”余秋叹了口气,开始给孩子们上课,“这人有高血压,对于这种具有慢性病病史的中老年人来说,发烧、拉肚子、呕吐、吃不下饭、大量出汗等等,都有可能导致水电解质紊乱,诱发性严重的心血管疾病。”
周大夫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以后你们也要警惕。”
他挥手示意众人自行散去,又朝余秋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余秋有些紧张,感觉自己这回肯定要挨教训了。
刚才她犯了一系列的错误,她怎么可以不经过上级医生的同意,就随意给护士下达医嘱呢。
开玩笑,她就是一个实习生啊,怎么能如此肆意妄为。
急诊科有间小办公室,充当医生们的休息室,大家在这儿更衣吃饭,算是整个急诊最为轻松惬意的地方。
此刻小办公室里头的气氛,却跟惬意轻松两个词毫无关系。
门一关上,周大夫就拉下脸,下巴点着位年轻医生:“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医生满脸茫然,小心翼翼地汇报病史:“这人是拉肚子过来的,要我给他开黄连素,我就让他先去做了个心电图。”
周大夫点点头,语气还算平静:“那你为什么让他去做心电图?”
年轻医生小声道:“我觉得他心脏有些不好。”
周大夫突然间发起火来,狠狠的一拍桌子:“血压74的44(74/44mmHg), 面色苍白,你知道他心脏不好,你还让他走路过去做心电图!”
年轻医生被吓到了,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敢说。
周大夫的怒火完全没有泄出去,他又拍着桌子对当班护士吹胡子瞪眼:“你也是干老了的,这个血压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休克病人居然没有任何处理,就这么让他去看病。量血压意义在什么?得出来的数字好看吗?”
原本县医院急诊科也没有预测血压跟体温的习惯,除非医生要求。但是从余秋带着赤脚大夫们分诊时就完成这些基础生命数据测定工作后,周医生觉得这办法好,可以快速帮助判断病情,就在急诊推广了。
没想到事情是做了,一个两个都没把得出的数据当回事。
他伸手指着余秋:“你把休克的定义以及如何处理,都说一遍。”
可怜小秋大夫,躺着也中枪,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她干巴巴地背着定义跟处理指南,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周大夫这么一出,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她以后还要怎么在急诊混?
可惜为人师表的周医生一点儿也不考虑学生的艰难处境,居然还大手一挥,直接吩咐下去:“把你这些说的都写下来,贴上墙,让他们一天天的看着,省得明天他们就又忘了。”
余秋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可以直接晕过去了。
她真不用继续留在县医院,她以后要怎么待呀?周大夫简直把她往死路上逼。
周医生面罩寒霜,继续找罪魁祸首:“想好解释没有?你为什么不陪着病人去做心电图?你为什么让他走着过去?你为什么让他走着过去?”
年轻大夫都要哭了:“我没想到他这么严重啊。我就是听说他高血压时间长了,怕有心脏变化,看要不要再给他调整一下用药。”
话一落下,他就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74/44mmHg的血压,他居然认为没什么大不了?
年轻大夫赶紧往回找补:“我本来是打算陪他一块儿去的,可是不是在催赶紧去示教室学鸡血疗法嘛,我就没顾上。”
“狗日的鸡血疗法。”暴怒中的周大夫连风度都顾不上了,直接咆哮,“你先给我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吧。”
他伸手指余秋,“人家一个孩子都能拎清楚的事情,你给我搞不明白?”
余秋却猛地一拍脑袋:“不好,我还没找顾主任说开刀的事情呢。”
夭寿啊!她怎么能忘了自己是只泥菩萨,还想着救别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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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来开刀
余秋再冲到示教室里头, 屋子早已空空如也, 只留下黑板上写着的四个大字, 鸡血疗法。
倒霉的小秋大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完蛋了, 这回她是真的完蛋了,错过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顾主任,她后面要怎么办啊?
余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跑去食堂, 希望医院能够宴请这位循环开班授课的专家。
余秋人刚到食堂门口, 就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笑声。
廖主任喜上眉梢,一叠声地叫好:“没错, 我就说给老百姓看病就是要简单方便快速有效,那些三五门道的,就欺负咱们贫下中农不懂是不是?鸡血疗法好,非常好, 我们全县都要大面积的推广。”
他意犹未尽,抬起手来点着余秋道, “看到没有?这才是正儿八经应该学的东西, 最适合咱们贫下中农用的东西。别跟着这些穿洋大褂子的人学的不伦不类,只会给老爷看病。”
余秋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 主任您说的是, 我就是想跟顾主任好好学习的。”
她那谦卑诚恳的态度, 终于取悦了廖主任, 格委会的一把手脸上浮出了笑容来, 满意地点点头:“赤脚医生就是好!”
余秋赶紧打蛇随棍上:“所以我想请顾主任开一台刀, 好让我们这些赤脚大夫真正见识刀要怎么开。”
廖主任眼皮子往上抬了抬:“开什么刀?”
“就是那个大盆腔包块。”余秋满脸憧憬的笑,“我还没有看过顾主任开刀呢,我想好好学习,将来你能为贫下中农开刀。”
“对对对。”院长立刻接腔,热情的邀请顾主任,“您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开一次教学刀,好让他们好好学学。什么叫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什么叫真正的把贫下中农当成自己的亲人!”
顾主任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可我还有事情啊,今天在你们县,明天我一早就要到隔壁县了呀。这都是定好了的事情,行程实在不好更改。”
“没关系。”院长满脸热情,“您今天开了刀,然后我们廖主任派小车直接送您过去,绝对没有二话。”
说着他又冲廖主任笑,“主任,您说的没错。这些个白大褂,修正主义抬头,完全没有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一定得让他们好好跟着顾主任学学。”
廖主任眼皮子抬了抬,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声音也沉沉的,叫人捉摸不透:“你们不是说要12个小时,不吃东西6个小时不喝水,起码得准备三天嘛。怎么这会儿又能开刀了?”
院长脸上神色不变:“我今儿一早听说顾主任要过来之后,就已经吩咐她没吃没喝了。昨天灌了肠,晚上喝了碗小米粥之后,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完全可以开刀。”
余秋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想到院长居然准备了如此之充分。看样子,比起她本人,医院的管理者更加恐惧她来给病人开刀的事实。
也对,只要尚有医学常识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有多荒谬。
余秋赶紧接话:“廖主任,您就给我们进步学习的机会吧。我特别特别想好好学习,这样才能为贫下中农解除病痛。不瞒您说,看着他们痛苦,我比我自己生病还难受。”
她努力回想着那些赤脚医生典型先进代表人物的文章,拼命地将自己往他们身上靠。
什么药箱里头没药比自家米缸没米还让她心焦。
什么病人痛的时候,她恨不得能代替病人痛。
说到后来,她都觉得自己比白求恩还高尚了。
余秋滔滔不绝,嘴巴都要说干了,廖主任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侧过脑袋看顾主任:“那就麻烦我们真正的专家好好给他们展示一下,什么叫头顶红太阳,心中装着领袖的教导开刀。”
顾主任微微蹙眉,忖度片刻,总算点头答应:“好吧,现在有些人的确忘了根本,忘了我们应该怎样为人民服务。”
余秋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妈呀,烫手山芋总算推出去了。
有外请的专家过来开刀,就算郭主任当助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从古的至今都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余秋心情大好,中午痛痛快快地干掉了一大搪瓷缸子的饭菜,又喝了一大份冬瓜排骨汤,还幸运地从里头捞出了两块带着肉的排骨。
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彩票买,她真要买上50张彩票,说不定就能中个亿万大奖。
她哼着小曲儿准备去示教室继续自己的分诊生涯,结果却被郭主任伸手招呼住:“走吧,你也上台帮忙拉钩。”
余秋惊讶:“我也得上吗?”
这种手术机会难得,除了郭主任自己充当一助之外,妇产科肯定还有二助三助。整个手术才多大呀,4个人完全能够将位置站满了。她上台估计也就是旁观的份。
摸着良心说,见多了高规格的手术,她还真没兴趣看一台盆腔包块切除术。
郭主任的神色有些微妙:“廖主任说要让赤脚医生好好学习顾主任的精神,要发扬光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余秋眼皮子直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廖主任也要参观手术吗?”
先前喊自己开刀,打郭主任的脸也就算了,眼下都已经是外请的专家过来开刀,廖主任闲的呀,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他以为手术台是什么地方,马戏团吗?谁都可以凑到旁边看热闹。
现在医院的院感控制已经够糟糕的了,里头再多个无关的人,就是增加一分术中感染的风险。
郭主任苦笑:“廖主任要好好看着,不能让我们浪费了难得的学习机会。”
余秋囧的无以复加,她觉得这位革委会主任就是太闲了。
全县有那么多正经事要做,比方说,让本县的居民一日三餐起码能见到油花呀。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赶紧跟着郭主任往手术室方向走。
病人已经被推到门口,听说有外请专家过来开刀,她的面色立刻不一样了,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她丈夫更是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直拿着香烟要往医生手上塞。
郭主任赶紧让他收起来,马上要开刀,抽什么烟啊。
余秋看着满脸幸福模样的病人,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怜天见,这位阿姨才是真正受了无妄之灾呢,白白被吓了这么长时间。
病人被推进手术台,医生护士开始做各项准备工作。
余秋跟郭主任以及龚大夫都在手术室里头等着顾主任,却半天也不见人过来。
她们在犯嘀咕的时候,外头却响起了顾主任抱怨的声音:“不是我说你们呀,这个态度实在是很成问题。”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儿做错了。
顾主任气愤地伸手指着墙,厉声呵斥道:“我们伟大的领袖呢,你们到底把我们伟大的领袖至于何处?”
院长在旁边连连点头,赶紧求饶:“对对对,您说的是,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主要是手术室里头一直要消毒清洗,我们怕会玷污了伟大领袖的画像。”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用玻璃框裱起来吗?”顾主任气愤得难以自抑,“我们是在伟大领袖的光辉照耀下战神病魔的。你们居然连最根本的事情都忘记了。开什么刀,这还怎么开刀?”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承受不住顾主任如此雷霆众怒。
手术台上的病人一下子就哭了起来:“顾主任啊,我求求你,你可千万得给我开刀啊。”
顾主任眉头皱得死紧,两只手上下挥舞:“赶紧的,必须得将我们伟大领袖的画像拿过来。”
院长没办法,只好将他办公室里头的一张表框画像拿到手术室,又咚咚咚地敲着钉子,好不容易将画像挂了起来。
余秋从头到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弄什么画像,手术间还怎么保证无菌啊。
郭主任朝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小赤脚大夫不要吭声。
麻醉科主任反应迅速,赶紧过来打扫战场,又撒了消毒水。
廖主任穿戴整齐了走进来,见状就冷笑:“一天到晚消毒消毒,我们广大老百姓身上有多脏?生怕传染给你们了?伟大的领袖说的没错,你们就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自己先造成医生与病人的隔阂。”
余秋哪里敢说是那相框上携带了大量的病菌灰尘,那岂不是成了攻击伟大的领袖是病菌。
她赶紧满脸严肃地强调:“报告主任,我们是害怕自己身上的修正主义病菌未清除干净,所以要好好消毒,以免影响了手术效果。”
廖主任鼻孔里头喷出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的辩解。
郭主任站在领袖的相框前,双脚立正,右手高举鸿保书,左胳膊曲在胸前,掌心向上。
医院的大喇叭里突然间传出《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吓得余秋浑身一震,被迫抓在手上的鸿保书都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她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死死抓紧了书,妈呀,要是这会儿她把伟大的语录掉地上了,没得二话说直接拖去关押。黑五类就是在时刻都不忘要攻击伟大的革命。
饶是她小心翼翼,顾主任和廖主任还是向她投来不满的一瞥。
谢天谢地,乐曲的前奏恰逢其时地响完了,舞蹈开始。
廖主任跟顾主任都顾不上心不在焉的小赤脚大夫,开始嘴里头一边跟着唱,左脚随着节拍跟踩水车似的上下踏动,右腿膝关节一屈一伸,两只手朝着右上方反复托举。
余秋跟着跳的分外来劲,她要积极表现自己,证明她绝无反格命思想。
这段动作她会跳。医院元旦晚会的时候,他们科的节目就是歌伴舞《大海航行靠舵手》,作为全科最年轻的主治医生,她不上台谁上台?
郭主任跟龚大夫眼睛里头都压着无奈的神色。
中子舞他们当然熟悉,前两年无论看病开刀,病人跟医生还有护士都要先跳一段中子舞才能够继续工作。
医院还安排了专门的中字室给广大职工跟病人早.请示晚.汇报。术后第1天的病人也要跟着跳中子舞,还有人为此手术刀口崩开了。
后来开过九大之后,这股风气就渐渐地消散了,红未兵不继续上街拦着人跳中子舞,不会跳学不会的就不许走。不会跳舞的人也可以正常坐火车了。
没想到现在这位顾主任居然还要来这么一手。
他们也就算了,折腾病人算几个意思?病人都已经插上了尿管,两只手这么上上下下的,尿管掉下来拽破了鸟道口又怎么算?
可惜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的权力,在这种社会下生存的人想要活下去都知道应当紧紧闭上嘴巴。
余秋的内心是麻木的,感觉说不出的荒谬。
好吧,她在心中说服自己,就当是手术前求神拜佛好了。反正医生也迷信,她就没见谁上夜班的时候不给自己戴个护身符。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手术室的时针都指向了下午两点钟。
麻醉医生不敢耽误时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现在可以打药了吗?”
“不慌,等鸡血来。”顾主任眯着眼睛叹气,“其实你的情况也未必需要开刀,用鸡血疗法肯定有效。”
余秋刚想追问什么是鸡血疗法,就听见手术室外头传来公鸡喔喔的叫声。
她忍不住惊讶,到底谁会把公鸡弄到医院来?现在一般人送病人都是母鸡,也不是给对方杀了吃,而是好让母鸡下蛋,让病人吃蛋增加营养。
老朱满头大汗,手里头拎着只白羽大公鸡冲着顾主任喊:“主任,白毛的,一点儿杂色没有,足足有9斤重的大公鸡。”
廖主任在旁边骂了一句:“狗日的,这鸡都能让你找到,这不是包治百病了么。”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直觉不妙。
那顾主任却是喜不胜喜:“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大公鸡,我马上抽了血,给你爱人打进去,保准她立刻就不一样。”
余秋大惊失色,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么玩笑?真给人打鸡血,所谓的鸡血疗法难道就是这么回事?
同为人类,血型不符的时候输血都会发生严重的溶血反应,何况是鸡血打到人身上?
这顾主任到底有没有医学常识?
廖主任难掩艳慕之色:“狗日的老朱哎,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么个大公鸡?日你娘的,这玩意儿可不好找。”
九斤重的大公鸡,那可得养多久?这资本主义的尾巴居然没被割掉。
老朱憨憨地笑:“我大姑家里头的,当时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这鸡跑得快,居然躲进山里头去了。前两天才被我大姑爹抓了来,本来是打算给我爱人补充营养的。”
“这个就是最营养的。”顾主任立刻拿了只注射器,直接扎在公鸡身上开始抽血。
那公鸡本来就在外头野了好些年,脾气大的很,这会儿挨了针哪有不挣扎的道理。它那九斤重岂是好相与的?两只大翅膀一挥,居然硬是从老朱手上挣扎了出来。
这下子,鸡毛乱飞扶摇直上,大公鸡要上天当凤凰。
余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直接关上了手术室的门。眼不见为净,她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狗屁的鸡血疗法,谁要打自己打去,别祸害无辜的病人。
※※※※※※※※※※※※※※※※※※※※
626指示:“还有一件怪事,医生检查一定要戴口罩,不管什么病都戴。是怕自己有病传染给别人?我看主要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要分别对待嘛!什么都戴,这首先造成医生与病人的隔阂。”
打鸡血一说的由来:
从1959年到“文格”期间,一种将鲜鸡血注射进人体的“奇效”疗法蔓延全国。在“打鸡血”这个形容人亢奋、好斗的词语背后,是一段狂热的岁月。
文/杜兴
1959年5月26日上午8点,上海永安棉纺三厂(次年8月转为上海无线电三厂),一个叫俞昌时的医生,在依约而来的病人眼前,给自己打了一针鲜鸡血。五年后,他回忆这次“当众表演”时说,“不到三小时,就感觉奇饿,中午吃了八两饭”。
医生的亲身示范消释了病人们的疑虑。从下午1时开始,四十多人让俞注射了鸡血,奇迹立刻显现:“有的频频咳嗽,注后五分钟即愈;有的喘息数月不能睡,当晚即睡得极甜;有的胃痛即止;有的疖肿大消”。
这已经不是俞第一次打鸡血。在过去几年里,坚信“鸡血疗法”对百病都有“奇效”的俞昌时已经暗自搞了一些实验,而“大越近”的到来,更让他觉得有了“攻关”的动力。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看似不可思议的“鸡血疗法”,竟然会伴随着狂热岁月的激情,得以四处蔓延,并最终流行了十多年之久。
肇始
1903年生于安徽南陵的俞昌时,有一份红彤彤的格命简历。19岁时,在上海医科大学读书的他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一年半后转为中公党员。“五卅运动”期间,他活跃在上海总工会。1926年底,回南陵创立中公南陵特支并担任书记,在南(陵)芜(湖)一带领导农□□动,还曾在武昌被捕入狱。
据俞昌时自述,1952年11月,在江西南平搞卫生工作的他,偶然从鸡□□量了量鸡的体温,竟在42℃以上,又测了好多只,平均都在43℃左右。他判断,鸡的“常温如此之高,当然是其神经中枢的调节作用,和血液的发热机能特别高的原故”。在中医传统文献里,有很多内服或涂敷鸡血以治病的记载。俞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把鸡血注射进人体呢?
1950年代初,中国各地学习、推行苏联的“组织疗法”,把人体的某些组织,如皮肤、肝、脑、胎盘等作为注射液,或将埋入病人皮下以治病。“我想鸡血也是一种组织,可能有同样作用。”俞昌时决定先在自己身上试试看。他从一只公鸡的身上抽了1.5cc血,注射进左臂三角肌,结果“一点也没有感觉——不痛,不痒,不胀”。其后一两天内,他觉得精神舒适、食欲增加,三四天后“发现奇迹”,脚癣和皮屑病等痼疾同时痊愈了。
“于是,我就大胆地再打了几次,又打到别人身上。”俞的试验对象,包括自己经常腹痛的15岁的女儿,一个大腿发炎的农民,一个患荫道癌的妇女,“都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很好的疗效”。
1959年元旦,《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迎接新的更伟大的胜利”的社论,肯定1958年的社会主义建设的大越近和人民公社运动。4月18日,□□总理□□在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说:“一九五九年的国民经济计划,是一个继续大越近的计划。”在这场报告中,周.恩.来强调,“……计划规模是宏伟的,任务是艰巨的。但是,决不能说,我们的潜力已经挖完了,计划指标再不能够超过了。在生产和建设中,技术革新和技术格命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俞昌时的机会来了,藉着大搞“技术格命”的东风,1959年6月,已经进入上海永安棉纺三厂的他开始在职工中试验,“一个月多的时间内,打了三百多病例,都只打了一二针,最多的五六针,就发生了许多的奇效和显著疗效”。
静安区卫生局调查证实,俞的确用“鸡血疗法”治过203例,“由病人口述所得的资料分析:对月经过多、胃溃疡、偏头痛等主觉症状有改善者达65%”,但同时也指出,“其中有36%发生高热、寻麻疹、淋巴结肿大等反应”。据此,卫生局认为需要进一步实践,经过时任区委书记李梅生同意,组成包括俞在内的研究小组,设置实验室。
后来风卷中国的“鸡血疗法”,便肇始于此时。被纳入研究小组的俞昌时激情满怀,准备大干一场。
试验
研究小组首先进行动物实验,“初步印象”是,鲜鸡血有血清反应,但比马血清弱。半年之后,“就在有抢救休克准备的条件下开始了临床应用”。到1962年为止,共治疗1320多人。
上海市卫生局的调查报告显示,根据两年多试验积累的688个病例分析,近期内疗效较好的是:月经过多,有效率达97.8%;其次是消化系统溃疡,有效率78%。大部分病人注射后食欲增加,睡眠改善,精神好转等。但是不良反应也较严重。打过4针以上鸡血的980例病人中,发生反应165例,占16.6%,大都在接受鸡血治疗后第五至七天发生反应,包括畏寒、发热、腹泻、淋巴结肿大、荨麻疹、局部红肿疼痛、休克等。其中大多数为发热反应。反应程度与注射剂量成正比。而且,还出现了6例休克反应。病人注射鸡血后,立即发生胸闷、气愈、头晕、眼花、四肢无力、面色苍白、两眼球结膜充血、心率增速等情况。但报告特别强调,“经急救恢复”。
由于鲜鸡血过敏性血清反应严重,静安区卫生局与上海生物化学制药厂协作,将鲜鸡血制成脱敏鸡血粉,“经试用观察,未见任何反应”。于是,在1962年下半年开始,该局就停止使用鲜鸡血,改用鸡血粉。截至1964年底,共试用15000多人次,均无反应,“并具有一定近期疗效”。
俞昌时十分不满,认为是个别专家“夸大反应”,否定疗效,使鸡血的研究机构工作停顿。而制鸡血粉,“不仅大大失去疗效,且仍有反应,而且制造繁复,成本高昂,正与多快好省的精神相反。”
据俞自述,从1959年搞鸡血起,他坚持每隔一两天必定注射一次,有时每天注射,毫无不良反应。“我是拿它当最好的营养品来滋补身体。长期应用下去,可以达到‘有病可以治愈,无病可以健康’的‘祛病延年’”,甚至可以“返老还童”。他还让爱人以及一些老友试用,“都获得了很好疗效”。
据他统计,自己5年来亲身注射鸡血的疗效至少有24种,胆石症、丝虫病、脚肿、心脏病、老花、腹泻、□□硬化、冻疮、褥疮、脱皮、脱发等病痊愈,而且精神健忘乐观,视力增进,抵抗力强,面色红润,不怕冷,□□旺,睡眠佳,大便畅,无任何病痛。
上海卫生局后来的调查报告称,不愿和研究小组继续合作的俞昌时,让病人到他家中治疗。打着“技术格命”的旗号,俞昌时听不进任何劝阻。“陈中伟断手再植接血管算不了什么,我也会做,鸡血疗法才是真正超国际水平的”。
报告称,俞还向全国各地印发大量夸大疗效的宣传材料。据不完全统计,有二十七个省、市(县)的医疗单位或个人收到了俞的宣传资料,鲜鸡血疗法被说成“能治六十几种痼疾的鲜丹神药”。在俞散发的材料中,一是标榜“鸡血疗法”“国际领先”,所以中央指示要“秘密研究”。二是宣扬有很多“老干部”私下使用。在他印制于1964年8月的《鸡血疗法》一书中,辑录了一百多个病例,其宣传方式与现今充斥电视和报刊的各类神奇“秘方”几乎如出一辙。在信息闭塞的年代,“中央指示”和“老干部”私下享用的“秘密”之说具有很强的蛊惑性。“所以目前在全国各地流传很广,影响很大,有的群众抱着鸡求医注射甚至自己注射。各地卫生部门也纷纷来信或者派人来沪了解求治,情况相当混乱”。上海卫生局后来的调查报告说。
禁止与质疑
坚持打了几年鸡血后,俞昌时“老是感到我的力气好像大得不得了似的,总想试试一拳头打通墙壁那样的猛劲。……又有些同事们感到我的性情似乎比以前急躁些,我自己倒不大感到,如果真的话,我想也可能是经常打鸡血的原因——由于雄鸡好斗!”
1964年,一肚子怨气的俞昌时开始爆发。他在一份材料中诉说自己的委屈:鸡血疗法创立五年来,日夜操劳,每晨五时左右即起身,养鸡养兔、扫清洁,夜间给病人注血,给自己和爱人注血,又给兔子静脉注血。又经常跑老远给病家注血,写鸡血材料,和各地搞鸡血的同志们通信及往来联系。自己的粮食不够吃,还勉强支持供应鸡饲料,所有用品和饲料,都是自己贴钱。
“当此,党中央号召全国上下一致奔赴‘三大格命’运动的大学之年、大比之年和坚决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精神时节,我要把隐忍5年偷研鸡血的痛苦心情和实际情况,向党和政府申诉出来,要求党和政府中心领导,各方人士一致共同协作共同研究,为创造祖国新医药学派而共同奋斗。”他在这一年5月写道。
12月12日,俞昌时给卫生部写信,要求:早日组织中央鸡血研究会,调他到京做“高深的鸡血疗法的研究工作”,在全国各高级医疗院校组织鸡血疗法研究组,研究并临床应用。而同一天,俞还写了一封致“中央科学院郭院长并转诸位首长和同志们”的信,要求其组织人员,调查研究后大力支持并倡导“鸡血疗法”。
1965年6月12日,上海市卫生局召开了专家座谈会,坚持认为:鲜鸡血是有异性蛋白过敏性血清反应存在,不安全,“目前虽未发生死亡事故,但如继续应用下去,意外事故势所难免,特别鲜鸡血治疗对象均为慢性病,该病本身无多大危险性,而治疗却冒着危险更值得考虑。”半月后,卫生局写了《关于鸡血疗法的情况卫生局写了《关于鸡血疗法的情况和处理意见的报告》呈送卫生部,称将限令俞立即停止私自给病人注射鲜鸡血试验的行为。
7月23日,卫生部下发了《关于“鸡血疗法”的通知》,同意上海市卫生局调查报告的看法和处理意见,通知强调,“今后,应禁止医务人员用鲜鸡血给病人治病,以免发生过敏危险。群众要求医务人员用鲜鸡血给予治疗者,应加以劝阻。对于群众中流行的各种传说,应进行必要的澄清和解释。”“仅以对妇科月经过多的疗效,可以达到100%,这难道不是对人类的贡献?”在俞的自述中,“鸡血疗法”当时也得到了“医务界许多正直而前进的人士”一致“公认”。尤其在中医界,一些有名望的中医,认为它是祖国医学的固有遗产,应发扬光大,作为创造我国新医药学派的重要项目之一。
而且,俞昌时并不满足于肌肉注射鸡血,而是“现已成功地发展到对人作静脉注射”,虽然尚在缜密试用中,“但望其前途,将是对人类更大贡献的发展方向”。
对于卫生部的禁令,俞当然不服气。
10月5日,《武汉晚报》“科学与卫生”版上刊载了一篇署名“红光”的文章,题目为”鲜鸡血注射真能医治百病吗?”副题为“鲜鸡血注射非但不是万灵药而且危险性很大”。俞昌时对这篇文章进行了反驳。
“老实说,我当医生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方法”。针对红光的第一句话,俞反驳说:这句话看来很容易误会,以为红光同志的思想中一切未听说过的新事物,都是要不得的,那么□□最近的“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的指示,红光同志难道没有学过?
而红光文中所说请教老医生、查资料,俞反驳说:最近党中央更是大力提倡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并且希望也让别人来赶赶我们。我们医药卫生界也更应该如此,如果光是利用图书馆查资料,找老中医而不去民间做深入的研究,自己不实践,甚至还禁止别人研究。那不是本本主义+旧框框+洋框框=保守主义思想吗,还怎么能突破常规,有所前进呢?
对于红光提出要尊重“科学依据”,俞认为,和马克思主义的不断格命论一样,科学依据是不断发展的,“祖国医学,绝大部分还不是没有科学根据吗,如果处处要宣传科学根据,那样你就当不成医生了。”
“医务界一般说安全第一,疗效第二,药理上看,反应超过5%就不能临床应用”。对于红光文中重申的这一常识,俞反驳说,“我们认为这样的说法也不能一概而论,也是旧框框,根据辩证法,有正必有反,有作用必有反作用。中医理论内经上说,服药不发生反应的话,那病也不会好。很多针灸老医生说,有晕针的,效果反而更好。如果疗效很好,反应很大,甚至有死亡事故发生。还是推荐临床。”他甚至举例说,如果对斯大林的评价是功大于过,说他是对格命有贡献的领袖,那么,如果有利于大多数人的事业,即使有些人牺牲也应该做,“对医药卫生事业也应该作如是观”。
俞昌时还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强迫禁止,“打鸡血”将有可能转入地下蔓延,更不好控制。而事实证明,俞的忧虑并非多余。
蔓延
2008年,北京收藏家赵庆伟得到一本《鸡血疗法》小册子,1967年7月由“小汤山格命造返大队”翻印。这本册子里提到,首都□□和上海□□合组“鸡血疗法”调查组分赴全国各地核实其疗效,称这一疗法对“备战、备荒、为人民”将是最大的贡献。
1966年,12月28日,卫生部下发通知撤销1965年7月23日的《关于“鸡血疗法”的通知》。造返派成立的“高举□□思想伟大红旗彻底批判卫生部在鸡血疗法上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筹备办公室”,在12月发表《彻底为医药科研中的新生事物——鸡血疗法翻案告全国格命人民的公开信》,为“鸡血疗法”翻案。那本《鸡血疗法》散布全国各地,至今依然存在许多人家中。
“我们家附近地段医院的注射室门口,开始排起长蛇般的队伍。人人提着装鸡的篮子或网兜,等待护士小姐出手,一边交流打鸡血的经验与传闻,地上到处遗留着肮脏的鸡毛和鸡屎,此外就是鸡的尖声惊叫。它们的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染给了整个时代。”同济大学教授朱大可回忆当时“打鸡血”盛况时说,“鸡血不仅是养生的圣药,而且给疯狂的种族注入了诡异的激素。格命的热血奔涌在身上,而格命的烈火则燃烧在祖国的大地上。从1967到1968,打鸡血盛行的时间,据说维持了十个月之久,与文格最疯狂的时刻完全暗合。它跟造返狂热之间的神秘呼应,至今仍是一个难以索解的悬谜。”
一个网名叫“金师爷”的北京市民回忆,1971前前后,到西双版纳插队两年的他获得了第一次回家探亲的权利,回家后第一天的凌晨,就被鸡叫给惊醒,“全国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怎么北京人竟敢私自养鸡只?”听父亲介绍后,他才知道是为了治病救人。当时一个广泛流传的秘方是,白色、一点杂毛都没、叫声好听、体重在4公斤以上的大公鸡可治百病。“因为我在西双版纳生产建设兵团当卫生员,所以街坊四邻听说我回京后就请我给他们打鸡血。”“金师爷”说,起初他还犹豫不决,怎么能将鸡的血打到人的身上?他专门到宣武医院了解情况,看见注射室门前排成长龙,人人怀抱公鸡等待注射,“这就增强了我为人们打鸡血的信心”。
“金师爷”先为邻居郭大爷打了鸡血,回到西双版纳后,“前后大概打了不下200例”。他还回忆,除了打鸡血外,他还用过当时流行的土法子,将一些中药蒸煮过滤后,“直接扎进病人屁股”。而不良反应,“怎么可能没有?那个时候,人们一是胆大,第二确实缺医少药”。
余音
直到2004年,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高耀洁教授出版的《一万封信》里,还收录了一封“骗子”来信,此人向她推荐攻克艾滋病的良方:“俞昌时大夫发展为肌肉注射,我改为穴位注射,在鸡心脏采血,每次采50,间隔一天再采,鸡不会死。”
1990年代,学者桑晔在《读书》杂志上发表文章说:一九六五年,某省的“上流社会”中开始流传“打鸡血治百病”的谣言,有位被公安局捉住的前军统中将医官,行刑前提出用“秘方”交换生命,那“秘方”就是打鸡血。到一九六六年春,这“秘方”,秋风扫落叶一般,“接着,全中国的小公鸡遭了殃”。后来,许多人提到“打鸡血”一词的来源,都引自这篇文章。
桑晔写此文的由头,是三本宣扬特异功能的气功大师的书,其中一本附着录音磁带,据说那磁带已被大师“注功”,气已转换成磁;买回家塞进录音机一放,磁又转换成气,治癌,没癌治杂症和消灭“隐生癌细胞”。这篇题为《国人梦已醒?》文章发表于1992年4月。文末,桑晔说,“我想已经说得够多了;只是盼望在流行歌唱的那‘昏睡百年,国人梦已醒’之后,醒了就练功的人,能稍稍少一些就好。可别真像那坏笑话所言:有人问上帝为什么要造一个中央大国,上帝说:‘为的是在我寂寞时看看他们在玩儿什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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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你去打
廖主任嘴里头焦急地喊着:“哎哎——”, 撅着屁股趴在门上大声吩咐, “别伤了这鸡, 九斤重的大公鸡可不好找。”
历经百鸡的顾主任哪里害怕这么个扁毛畜生,他出手如电, 一针扎在鸡冠上,抽了满满的鸡冠血。
那鸡猝然受刑,激愤之下立刻拉了一大泡鸡白。整个手术室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气味。
廖主任却像是没有闻到一样, 居然还不停地倒吸凉气, 老天爷哎,这可是纯阳大补, 正宗的鸡冠血。狗日的,老朱这个狗东西可真是会找。
顾主任手持注射器,一步步地走向手术床,嘴里头还念叨着:“要是这么连着打上一个月的鸡冠血, 你这刀真不用开。可惜你们这些人就是性子急,只会相信洋人的那套玩意儿, 压根不理会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余秋觉得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自己发神经也就算了,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老祖宗头上扣。
哪个老祖宗脑子不清白, 给病人打鸡血啊?中医压根就没有中药注射液这一说。老祖宗哪儿来的注射器?
老朱的爱人还没有领教过鸡血疗法的神奇, 本能地畏缩。她被迫跟着跳了半天中子舞, 只觉得下面隐隐作痛, 都快吃不消了。
廖主任还在旁边不停地表达对她的羡慕:“狗日的, 你们家老朱真是的, 居然搞得这么一只大公鸡。”
余秋看他的眼睛都快滴出公鸡血了,一下子没忍住嘲讽的心,冲他微微一笑:“廖主任,这管鸡冠血应该您受着。要不是您关心老百姓细心安排,哪里来的公鸡血呢。”
病人赶紧开附和:“对对对,主任,您千万别嫌弃,这血还是您打吧。”
廖主任嘴上说着:“这哪行,这可是鸡冠血。”,眼睛却盯着那一针管死死舍不得挪开。
病人赶紧再接再厉:“廖主任,除了您这儿没人能受得起。您为了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兢兢业业,日理万机,如此辛劳,实在应该好好补补。”
她的态度是如此之热切,搞得廖主任都不得不主动挽起了袖子:“哎哟,瞧瞧这话说的。好好好,我打我打,我不打的话,你们还以为是什么毒.药呢。”
余秋目瞪口呆,她刚才说那话其实是激将法,她完全没想到廖主任真的要打鸡血。
疯了吧,这家伙,就这智商到底是怎么混上革委会主任的?难怪各路神仙专门盯着高官们骗。肉食者鄙,还真不是一句酸溜溜的话。
顾主任一针鸡血推下去,廖主任顿时跟被打了麻醉剂似的,晕晕乎乎地靠在椅子上,整个脸上都是迷乱的幸福笑容。
要不是亲眼看着顾主任从鸡冠里头抽出的血,余秋几乎要以为他打下去的是迷.幻.药。
余秋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她甚至连拦都来不及拦一下。当然她也没有那个狗胆去拦。
“准备好肾上腺素。”小秋大夫内心充满了绝望。
一旦发生严重的过敏反应需要抢救乃至导致死亡的时候,患者以及患者家属有六成以上的可能性,绝对不会去找神医算账,而是会把罪名扣在抢救的医生护士头上。
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相信所谓的神医有多么荒唐,他们是不愿意在人前承认自己交智商税的。
余秋看着晕乎乎的廖主任,在心中下了定论,这人不是毒而是蠢。蠢得理直气壮,荡气回肠。
算了,关爱智障,人人有责,到时候,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好在廖主任打了鸡血之后,只是脸色潮红,跟嗑.药上头似的,倒并没有立刻两腿一蹬双眼一翻倒下去。
否则他们也不知道该先管谁了。
顾主任打完了一管鸡冠血,还想再抽第二针。
吃了大亏的大公鸡哪里肯安然就范。它扑腾着两只翅膀抓伤了老朱的胳膊,在外头上演人鸡大战。一时间鸡毛齐飞,喔喔直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菜市场。
顾主任抓着针管,在后头气急败坏地追,叫那大公鸡冷不丁回头,当胸就是一爪子。直抓得他气血翻涌,整个脸红得好像也跟刚打了鸡血似的。
郭主任赶紧开口喊住顾主任:“这一时半会儿,估计您也抓不到那鸡,不如您先开刀,完了之后等逮到鸡了再抽血,这样也可以帮助病人术后康复,是不是?”
顾主任这才意犹未尽地挥挥手,万分惋惜地看着病人:“算了,你命中可能就缺了这么点儿缘分。你放心,一会儿开完刀了我肯定还会给你打鸡血。”
麻醉医生生怕他还会再改主意,赶紧推药。
余秋看着病人两眼往上一翻,直挺挺的躺着不动了。
她都不知道病人到底是因为推进去麻醉药起效了,还是被顾主任的话给直接吓晕了过去。
顾主任大喇喇的就想穿戴手术衣上台,又被手术间里头的医务人员连哄带骗各种劝,这才肯去旁边换洗手衣。
余秋绝望地看着郭主任,想要开口说话,又顾及廖主任在旁边,只能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郭主任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开口。
龚大夫在边上低声念了一句:“宣武医院也给人打鸡血的。”
余秋绝望地闭上的眼睛,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荒谬世界?宣武医院估计恨不得时光能够剪辑,直接剪切掉这段妥妥的黑历史。
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算了,她的2号男神钱.学.森还沉湎于人体特异功能不可自拔呢,这也不妨碍他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
做人哪能十全十美,只要这位顾主任能够安安生生地把刀开完就行。
顾主任换了新洗手衣,刷手上台。
余秋作为第三助手站在顾主任的旁边。
看着他伸手抓起手术刀,小秋大夫心中甚至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妈呀,好歹这人还会抓手术刀。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没错,经历了鸡血事件,她现在对这位专家的要求只有这么低。
可惜余秋同志到底年轻,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人世间的复杂曲折。她实在庆幸的早了。
顾主任切皮进腹部,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盆腔探查,手术就出篓子了。
他柳叶刀下得太快,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突破了腹膜层,直接一刀划上了膀胱。
膀胱就位于子宮的前方,所以无论是子宮肌瘤或者是怀孕使得子宮变大的时候,都容易压迫到膀胱,导致女性尿频尿急。
为了方便操作,盆腔手术第一步就是要下推膀胱。
手术当中,泌尿系统损伤并不稀奇,尤其是在盆腔粘连比较严重的情况下,很容易一不留神就有损伤发生。
可像顾主任这样,连推都没推就直接一刀划破膀胱的,真是不多见。
最可怕的是,他划破了膀胱还一无所觉,完全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
余秋赶紧接手,咬着牙招呼护士:“小针丝线。”
麻蛋,术中不立刻缝合修补好损伤的膀胱,术后病人会遭大罪的。
谢天谢地,幸亏他这一刀划的是膀胱顶。要是膀胱三角区的下段,没有泌尿外科的医生上台,这件事情就收不了场!
郭主任眉头紧锁,她朝余秋使了个眼色。
余秋直接跟顾主任换了位置,师徒俩埋头开始缝合膀胱。一会儿还要多冲洗几次盆腔,术后加强抗感染,否则病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恢复呢。
好不容易缝合好膀胱之后,余秋的内心真是乱七八糟。她有些后悔,她真不该请这么位专家来。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廖主任还在边上盯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顾主任倒是气定神闲,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又开始动手术。
余秋老老实实地做着他的三助,心中暗自祈祷这台刀可以安安稳稳地开下来。
不管是各路神仙佛祖,还是墙壁上的伟大领袖,求求你们发发功,千万得保佑。
可惜显然她的信仰不够虔诚,所有的神仙佛主以及领袖都没有搭理她。
顾主任拿起剪刀手起刀落要快速剪韧带。
余秋眼明手快,一把血管钳撑过去,死死卡住了他的剪刀。
妇产科博士的耐心终于耗光了,她面无表情地念出了三个字:“输尿管。”
去你妈的韧带,解剖学到底怎么学的?这么明显的输尿管都不认识吗?
麻蛋,这一刀下去,输尿管直接被剪断了,后面的人要怎么办?
余秋在手术台上都要忍不住发作了。
这世界上最糟心的事情莫过于你跟一个low货上级医生一起上台开刀了吧。
下级医生还好办,就算水平菜死了,你可以管他带着他。
可是你的上级大夫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水货,你要怎么办?你连说他都不能说。
余秋一点儿也不稀奇顾主任能够混到现在的位置。
虽说公认的医务人员吃的是技术饭,可哪个行业没有混子?
别说是这个荒唐的年代了,就是2019年,她也不是没见识过蒌货医生。
本省某市就有一位三甲医教学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是业内出了名的水货。
此人尤其擅长写论文,手上有一堆SCI论文,凭借著作等身,她从日本留学回国之后就被院长高薪引进人才,直接委以妇产科大主任的位置。
该院妇产科的科研水平立刻飞速上升,SCI论文发表量位居全院之冠。
可惜这人只擅长写论文,临床水平完全可以用一塌糊涂四个字来形容。
妇产科的常见病多发病,连住院医生都能够一眼看出来的内容,她照样稀里糊涂。
上门诊折腾病人也就算了,反正病人收住入院之后,好歹还有病区医生帮忙擦屁.股。更可怕的是,她还特别喜欢上台开刀,拦都拦不住。
一般人如果水平菜即便上台也就是旁观,或者是充当一助的角色,毕竟是个人都知道要藏拙。
她与众不同,她一定要自己亲自主刀,而且无论搭档的一助是年资多么高的教授主任,在她面前只有顺从挨训的份。
这位大主任第一次开刀,直接将一个腹腔镜下的子宮肌瘤剥除术开了8个小时,病人术中大出血到完全测不到血压。
第二台手术腹腔镜下开一个盆腔包块。她非要主刀,也是这么剪刀擦擦擦。一助开口拦她:“主任,先等等。”
结果自觉开刀开顺手的大主任直接横眉冷对:“闭嘴,你在我面前没有资格说话。”,然后她手起刀落,咔嚓一刀剪断了病人的输尿管。
整个手术间完全疯了,泌尿科主任被急call上台,赶紧修补输尿管。腹腔镜下实在没办法做,最后又被迫改开腹。
手术完毕,被委以重任写手术记录的一助高年资副主任医师都不知道这记录到底要怎么写。
罪魁祸首妇产科大主任却跟没事人一样,只从此人送外号一剪没。
她开刀,泌尿外科的大夫就想死。她的助手更加不想活。
正常人遭受这样的教训之后,肯定会小心谨慎吧。她不一样,她越挫越勇,继续勇敢上台,而且从来不吸取任何经验教训。
因为她坚定地相信自己刀没开好,是因为助手没配合好,麻醉医生药没打好,手术室的巡回护士跟上台护士素质太低,反应不过来,病人的器官没长好。
反正她开每台刀,整个手术室里头谁也不会幸免,集体都要挨骂。
这样的奇葩却能在医院屹立不倒,因为全院医生意见再大也没用,院长是她忠实的后盾,医院就需要这样的论文人才。
会开刀的,满医院随手一抓一个,不稀罕也不值钱。能源源不断发高分SCI论文的,那真是各大医院抢红了眼都要争的人才。
妇产科原先的主任援疆回来之后跟她吵了一场,只不过说了一句,写论文并不能把病人的病治好这么个大实话,就被发配到分院去坐门诊了,连手术台都不能上。
老主任一怒之下直接辞职,去民营医院拿高薪了。
这位日本留学博士照样悠哉悠哉,身上一大堆金光闪闪的头衔,走到哪儿都是知名专家。
因为这个,日本博士成了余秋他们省内妇产科的一个嘲笑梗。大家都怀疑她在日本根本没机会开刀,所以回了国以后才如此开刀瘾上头。
连余秋的导师都感慨,现在医生的评判机制出了问题,现实上演魔幻剧。
倒霉的还是病人啊,病人哪里知道给她看病的究竟是个什么水平。对于疾病,病人就是门外汉,他们能够看到的也就是医生的头衔。
可知根知底的人,比方说他们,却连讲都没办法讲。且不论得罪了人家跟院长,搞不好哪儿就有小鞋等着自己。就是照实说了,别人也未必相信啊。
人家名校海归,著作等身,身上的荣誉闪闪发光的一大堆。你说人家水平不行,有什么证据?你这就是嫉妒,你的级别还赶不上人家呢。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病人找熟人看病也正常,因为他们没办法对医生知根知底啊。
余秋都不知道到底是人奇葩还是时代奇葩。
她死死卡住剪刀,面不改色地看向顾主任:“主任,这个刀我来开吧,您在旁边好好指点我。”
得罪顾主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搞不好她还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没关系了,反正她就是个小赤脚大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多撑死了,她以后都没机会给人看病。
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距离动乱结束,只有4年时间,她豁出去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病人遭罪。
唉,要是被打成反格命关牛棚,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吧。
谁让全世界这么多人,偏偏就她穿越了,还好死不死,穿到这样一个时代。
谁让她是医生呢,连假装视而不见都做不到的医生。
廖主任晕乎乎的,不明所以。
他听说小赤脚大夫主动请缨要开刀,还高兴地笑:“不错,我们的赤脚医生终于感受到了领袖的号召,勇敢地拿起了手术刀。”
他的手上下挥舞,整个人沉浸在亢奋的情绪中,“打鸡血,很好,你也有资格打这鸡血。”
余秋咬牙切齿:“谢谢主任,您就坐着休息吧。”
最好直接躺下来,再也不要开这张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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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飞上天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了足足两个半小时,余秋缝完了最后一针。
巡回护士看着盆中切出来的子宮, 疑惑地问台上的医生:“到底哪个是瘤子?哪个是子宮啊?”
余秋叹了口气:“最小的那个是子宮, 周围那一圈三个全是肌瘤。”
麻醉医生在边上啧啧赞叹:“这算不算养肥的儿女,饿死了老母啊?”
看看这子宮肌瘤长的, 瘤子比子宮两倍大都不止, 这么一堆叠在一起,难怪这人看着跟怀孕六七个月差不多。
余秋拿血管钳夹着消毒纱布擦拭患者的切口,随口应道:“这还算好了,起码能认出子宮来。”
她以前就听说过子宮肌瘤剥除术的时候, 把瘤子跟子宮搞反了的病例。腹腔镜手术做了一半, 主刀医生才意识到不对头。
肌瘤的形状千奇百怪,最有意思的一回是余秋自己亲眼在手术台上所见。
一个子宮次全切除,也就是说切除了宮体保留了宮颈的患者, 术后10年又发现盆腔包块。当时大家都怀疑是附件包块。
刀开进去一看, 所有医生都惊呆了, 这子宮不是完完整整的还存在的吗?再上手一摸,剖开探查,妈呀,肌瘤居然长成了子宮的模样, 一点儿也不差。
他们都怀疑子宮肌瘤其实具有记忆功能, 否则怎么能够好巧不巧,特地长成这个模样呢。
余秋给病人贴上纱布, 而后揭开手术巾单, 脱了手术衣跟手套禁止去冲澡。从头到尾, 她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位顾主任。
晕晕乎乎的廖主任还在后头喊:“打鸡血,别忘了打鸡血。”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
整台手术都没有在台上找到存在感的顾主任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抓起注射器就要去抽公鸡血。
余秋大惊失色,连洗澡都顾不上,赶紧追着这位主任跑。
快要跟到老朱身旁时,她故意大喊一声:“哎哟,你老婆那个子宮长的。”
可怜老朱怀抱大公鸡,正眼巴巴地瞅着手术室的方向,担心自己的爱人呢。
余秋这么一喊,他本能地发慌,手一松,大公鸡立刻喔喔叫着扑腾跑开。
顾主任凑的太前,被那大翅膀直接拍到了脸上,直接将他的眼镜给拍飞了。
倒霉的顾主任被这一翅膀扇得气血翻涌,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老朱还在旁边着急自己的爱人,一个劲儿地追问:“主任,我老婆怎么样啦?”
顾主任眼里头只有那只大公鸡,哪里得上别人老婆。他牙花都出血了,也没耽误他含着血唾沫着急地喊:“鸡,赶紧抓住那只鸡。”
余秋嘴里头应着,一马当前冲冲冲,将那公鸡撵得更远。
顾主任在后面叫,她在前面跑。结果那大公鸡慌乱之下跑进了杂物间,被破柜子卡住了,叫余秋捉了赶紧拎着就跑。
她穿过走廊,准备将那鸡直接丢到医院外头,却在转弯的时候,迎头撞上了何东胜。
不明所以的生产队长一见她冲过来,立刻焦急地问:“刀开的怎么样了?”
余秋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顾主任跟廖主任的喊叫声:“鸡鸡鸡,抓住那只鸡。”
小秋大夫慌了,下意识地将鸡塞到何东胜怀里:“快快快,把这鸡带走。”
生产队长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是?”
“他们要给人打鸡血。”余秋急了,“这会害死人的。”
何东胜也不再问,抓着鸡就跑。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廖主任一发话,他们立刻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战争海洋中。
每个人嘴里头都喊着大公鸡,朝鸡叫的方向扑来。
廖主任更是身先士卒,奋战在战斗的前线,喊得尤其厉害。
余秋跟何东胜慌不择路,简直要对那无辜被抽血的大公鸡痛下杀手。
这位鸡大爷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机,居然还在不停地喔喔直叫。
何东胜一把抓住了鸡脖子,就要捏鸡大爷的嘴,围墙后面传来了廖主任的声音:“这边,这边,狗日的,居然敢逃避为革命群众做贡献。”
余秋当机立断,一把抓住那大公鸡,直接丢进了小花园里头。
说是小花园,其实就是医院食堂跟职工宿舍之间的一小块空地,早十几年前这儿就被改成了菜地,后来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直接拔光了,现在就长了几颗大葱。
廖主任从围墙跑出来,瞪着眼睛追问余秋:“鸡呢,鸡被你们撵到哪儿去了?”
余秋一副快哭的模样:“不知道啊,我们追到这儿就不知道那鸡去哪了。主任咱们分头追吧,你去那边,我们去这边。”
廖主任火冒三丈,到这时候再骂赤脚大夫笨也来不及了,只得怒气冲冲地往小菜园方向跑。
余秋拖着何东胜一口气跑到了台阶上头,躲在窗户后面朝外头张望。
何东胜还没搞明白小赤脚医生到底闹的哪一出。
余秋言简意赅:“廖主任刚打完公鸡血。”
果不其然,廖主任追进菜园没多久,就找到了一头扎进菜地里头的大公鸡。
他先是嘴里头喊着:“好啊,你在这儿。”,然后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立刻撅着屁.股猫着腰,缓缓逼近大公鸡。
因为围墙的阻挡,余秋跟何东胜只能看到他高高抬起的屁.股。看见那屁.股突然间风起云涌,然后猛的往下一扑。
余秋长舒一口气,看样子是逮到了。
围墙后面,公鸡发出凄厉的喔喔叫,然后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样,骤然没了声音。
过了五分钟,廖主任手里头拎着个麻布口袋,鬼鬼祟祟地抄小花园的小门走了。
余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荫后,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拎走了就好,否则她好不容易才完成的手术,回头病人在手术台上好好的,手术完了叫一管公鸡血送了命,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何东胜收回视线,继续关心关键问题:“刀开的怎么样?”
“别提了!”余秋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根本就不会开刀。”
最不要脸的是,明明不会开刀,居然也有脸上台,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何东胜皱起了眉头:“那怎么办?刀没有开吗?”
人都进了手术室,开了肚子最后却直接缝起来,跟家里人也不好交代吧。
余秋脸拉得老长:“我开的。早知道这样,我也不费这么大的劲了。”
想起这件事,她就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何东胜倒是笑了起来:“行了,你能开就开吧。我看郭主任也不是小气的人。”
余秋挥挥手,不愿意再烦这件事。她要痛痛快快地去洗个澡,懒得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鬼事。
可惜她想躲,人家非要送到她面前来。廖主任是抱走了大公鸡,可鸡血疗法的积极推广者顾主任还在呀。
一楼的门急诊乱成一团,十来个男女老少人人怀抱一只公鸡,围着医生护士要求打鸡血。
周大夫头大如斗,又不敢说这个什么鸡血疗法是胡说八道。
开玩笑,给他10个胆,他也没勇气站在鸡血疗法的对面。
当年卫生部发了通知,要求禁止鸡血疗法,结果立刻给自己惹祸上身,被红小将们拿着626指示追上门去劈斗。最后卫生部不得不再度以急件的方式下发行文,取消了这条禁令。
朝令夕改,莫不如是。
前些年鸡血疗法最红火的时候,本县老百姓闭目塞听,未能感受到这股革命的火焰。没想到都要风平浪静了,这股邪火竟然又起来了。
周医生只好煞有介事地强调,如此神奇的疗法,他们要好好研究,不能贸贸然用在病人身上。万一打错了,岂不是辜负了为革命群众做贡献的大公鸡。
人民群众没有得到满足,十分不满。
顾主任大踏步的从手术室里头出来时,立刻被众人围得团团转。大家手捧大小公鸡,要求顾主任示范如何打鸡血。
余秋见了差点儿没晕过去,有这么个祸害头子在,就算送走了那只白羽大公鸡,这不还有一堆小公鸡吗?
她朝何东胜杀鸡抹脖子,眼睛瞪着墙上的挂钟几乎都要抽筋了。
何东胜福至心灵,立刻悄悄的绕到挂钟墙后头去了。
余秋赶紧跑上前缠住顾主任,表现出对鸡血疗法十二分的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
中年男人对于小姑娘的崇拜眼神永远没有抵抗力,顾主任立刻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地贩卖他的鸡血疗法。
据说这种神奇的疗法是广大人民群众发明创造出来的,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以前都是一些老干部偷偷在用。在伟大领袖的光辉照耀下,他们这些革命的践行者突破阶层,要将这个宝贵的方法推广给广大人民。
鸡血疗法可以治疗包括心脏病、老花眼、脱发、牛皮癣、月经不调等上百种种疑难杂症,是真正的花小钱治大病。
打完鸡血以后,病人会立刻感觉到浑身有劲,补足了精气神,原本苍白的脸色也会红润润。
顾主任说得唾沫横飞,医院门口走进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闻声立刻追问:“大夫,那能治我的鬼剃头吗?”
说着他拿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果然头发稀疏,就跟贫瘠的土地长不出茂密的草一样。
顾主任立刻来了精神:“当然,我跟你讲啊,鸡血疗法对于治疗脱发那是奇效,我保准你打上两次那头发就腾腾腾地往外长。”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心道要是有这种好事的话,直接给长毛兔打鸡血呀,到时候他们兔子毛都剪不过来。
她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突然间发出惊呼:“哎呀,顾主任,都六点钟了,您赶紧去坐车吧。”
顾主任谈性正浓,被她这么突然间打断,颇为不悦。
旁边的周大夫赶紧打圆场:“顾主任,您都劳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吃过饭再说。”
说着,他又教育那位一心想等着打鸡血的脱发男子,“我们又不能给你变出鸡血来,你要我们顾主任打鸡血,起码得拿出只公鸡来呀。”
顾主任大手一挥:“没事,我带了鸡,我给你打鸡血。”
旁边大夫立刻做出为难的神色,赶紧跟他咬耳朵。
上午那只被他用来做教学示范的鸡实在抽了太多血,直接光荣地嗝屁了,已经转送食堂完成最后的历史使命。
余秋义正言辞地嘱咐脱发男子:“还愣这干什么呀?自己去找公鸡呀。”
旁边几个刚下了课的赤脚大夫赶紧一拥而上,将顾主任直接架到了食堂。
时钟拨快了一个小时,但是食堂正常开餐的点并没有变。
好在因为顾主任是赫赫有名的专家,还是革委会廖主任大力赞赏的能人,所以食堂早早为他准备了饭菜。
上午被他抽血抽死了的那只公鸡叫大师傅做成了烧鸡端上了桌。
余秋见他正跟烧鸡奋斗,赶紧又冲回门急诊大楼,开始拉着赤脚大夫们一块儿想办法将想要打鸡血的人赶走。
开什么玩笑啊,医院搞的跟菜市场似的,鸡毛乱飞也就算了,鸡还满地拉屎,简直不堪入目。
周大夫借口急诊只有值班医生在,腾不出人手来打鸡血,好说歹说才将这帮奋斗在养生一线的积极分子劝回头。
余秋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病房里头就传来了人民的呼唤。
上午那位花了他们整整三个多小时才抢救回头的老爷子醒了,家里人捧着小公鸡过来,要求值班医生帮忙打鸡血。
他们可是听到了,鸡血疗法可以治疗心脏病。
余秋真是要晕过去了,他们拼死拼活抢救回来的人,难不成要被一管鸡血送的命?
但凡长着点脑袋的人,都应该想到这鸡血疗法该有多不靠谱。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嘲笑现在的人呢?
国人在养生道路上的创造发明能力简直日月为之变色,山河都要颤抖。
有相信拍打可以治疗百病直接拍瞎了自己眼睛的老太,也有坚信蝌蚪带来生命的活力,给孩子喂蝌蚪,结果把孩子喂进ICU的母亲。还有坚信一天一杯尿一生远离我的老爷子,一张嘴巴全是尿骚味。
用段子来说就是,小孩怕笨,各种补脑灵药助学加分。女人怕丑,各种美容神器层出不穷。男人好色,各种春药毒药直播果聊。老人怕死,各种养生仙方长生不老。
男女老少,谁都免不了要交智商税。就连他们妇产科医生,明明知道所谓的防辐射衣服毫无作用,可是自己怀孕了,总还会买上一件,以求增加心理安慰。
余秋保持微笑,煞有介事地跟退休老干部子女强调:“虚不受补,这鸡血疗法是纯阳大补,大爷现在身体是会受不住的。得等身体养的差不多了,才能用上。”
她说的蛮像那么回事,加上又的确挽救了老大爷的性命,家属倒是能够接受她的说法,总算暂且不闹腾了。
可是病人一消停,顾主任不乐意了。他在手术台上找不到存在感,就一心一意推广他的鸡血疗法。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顾主任处杵在医院急诊大厅,左手叉腰,右手上下挥舞,跟个圆规似的挥斥方遒:“我看你们现在很不像话,一点儿革命人的精神都没有。什么叫做晚上急诊只能处理急症病人,完全没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意识。只要老百姓想的,老百姓急的,那都是急症。休息什么休息?赶紧把医生护士都从家里头拉回来,给大家打鸡血。”
他的情绪过于亢奋,说话的时候脑袋上的毛都一颤一颤的,活像只洋洋得意的大公鸡。
余秋人站在楼梯上看着他脑袋上的毛,真是恶从胆边生,差点儿忍不住就直接将旁边的垃圾桶往他头上倒。
去你妈的,你自己鸡血打多了神经错乱自己发疯去,凭什么拉着别人陪你一块儿发神经?
常年在医院晃荡的那位红未兵难得碰上战友,立刻挥舞着手里头《鸡血疗法》的小册子,跟着神气活现地耀武扬威:“就是!鸡血疗法疗效显著奇特,对备战备荒,对人民都发挥了卓越的作用。你们这是在利用所谓的权威专家跟洋框框否定人民群众的智慧与创新,就是在走资本主义反动路线。”
妈呀,这个罪名可比杀人放火严重多了,谁要是沾上了边,不死也得脱成皮。
急诊大厅的医生护士全都噤若寒蝉,众人别说辩解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红未兵难得如此风光,顿时得意的连下巴都要找不到了,因为抬得太高,已经飞上天了。
他绕着急诊大厅来来回回地走,鼻孔里头出气:“哼,你们这些洋人的鬼玩意儿,就是在否定革命,该拉出去好好让人民群众见识你们的丑陋真面目!”
旁边有急着看病的患者不耐烦:“好啦好啦,先让我们看病吃药成不?”
“不行!”那红未兵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一样,立刻尖叫,“这是两个路线的问题,死也要死在社会主义!”
他一扭头,看到革委会的廖主任跨进医院大楼,登时喜不胜喜:“廖主任,你可来了。咱们赶紧把这帮家伙拉出去叫革命群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否则人民群众都要被他们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前几年革命热情高涨的时候,这帮家伙全都伏低做小,装得一个比一个老实。事实上他们的根子就是黑的,必须得时时刻刻让他们见见血。
他说得唾沫横飞,廖主任却压根没有心思搭理这啰里啰嗦个没完没了的家伙。
格委会的一把手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这迫切影响着革命群众的生命健康。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廖主任是不愿意跟走修正主义的县医院医生护士扯上关系的,可是形势比人强。
没办法,谁让他一激动,直接将针头断在了自己的胳膊肉里头,断针死活拔不出来不说,还一个劲儿的往深处钻。
迫于无奈,他只能勉为其难地给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医生护士们次机会,屈尊纡贵地让他们戴罪立功,为革命群众服务,取出他胳膊里头的断针。
余秋看着满脸理所当然的革委会主任,简直槽多无口。没有最蠢,只有更蠢。天底下就没这位官老爷折腾不出来的事情。
话说,既然他们不够苗红根正,思想腐朽,那是不是可以拒绝为这位人民服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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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灸麻醉取断针
小秋大夫还是太年轻,居然会有胆敢拒诊的痴心妄想。
事实上, 本县一把手屈尊纡贵亲自来小小的县医院看病, 是对本县医疗卫生事业的极大支持,是县医院的莫上荣光。
院长立刻就被惊动了, 全院各个科室的主任也赶紧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 奔赴诊疗室紧急会诊,务必要为廖主任提供一个十全十美的诊疗方案。
可惜廖主任对于院长的殷勤并不受用,他只想速度解决这件事情,不想闹得大张旗鼓。
现在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围着他转悠, 感觉跟看猴似的。
廖主任十分不满:“你们这种对待病人的态度就很成问题。一点小事搞得惊天动地, 根本不是解决问题应该有的态度。”
余秋在角落里头听的直挑眉毛,感觉廖主任还真是妄自菲薄了。
别说是县医院给献一把手取卡在肉里头的针头了,就是省人医给市长夫人取避孕环, 那也是全院会诊, 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小半个礼拜, 才定下来宮腔镜下取环术。
因为市长夫人住在高干病房,距离妇产科略遥远,所以每天妇产科主任还得带着大部队穿越两栋楼,浩浩荡荡地跑去亲自给市长夫人查房。
结果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 市长夫人来例假了, 只得出院,半个月后再度来院取环。
尽管折腾了两回, 但是因为省人医服务到家, 市长夫人对于医院的态度非常满意。
相形之下, 廖主任实在太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针头断在身体里,说好取也好取,几分钟搞定战斗,说不好取,是真不好取,有的时候完全要碰运气。
因为针头不一定固定在原处乖乖等着你来取,它会自己在里头跑啊。
余秋自己看过的第一例取断针手术就折腾了好几回。
护士给病人打屁.股针,喝高了的患者突然间挣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注射针头完全断在臀部。他拔腿就跑。等家属好不容易把人拎回头,医生给拍了片子定位后切开查找,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没办法,医生只能带着患者又拍了次片子,这回明确了,断针已经跑到了腘窝位置。再次切开,邪门了,还是找不到。
倒霉的医生带着倒霉的病人三度拍片,发现那段断针速度还挺快,居然又跑到了脚跟。亏得下一步除非转弯或者直接自己跑出脚皮,否则断针无所逃遁。最后滞留在脚跟处的针头被顺利地取了出来。
周大夫看着廖主任连连摇头:“哎哟,主任,您这可真是全心全意支持生产建设呀。白天人在革委会忙碌,晚上回家居然还捉针捏线。这断的是缝衣针吧?”
廖主任警惕性颇高,立刻追问:“断的是什么针有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内科主任煞有介事地接话,“针头千差万别,就说这缝衣针吧,它是实的,中间没有孔。像咱们平常打针的那种针,中间可是有条细细的孔的。”
廖主任跟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差点儿直接跳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要是中间有孔呢?会怎么样?”
“就怕有东西往那孔里头钻。”周医生连连摇头,十分为难的样子,“那麻烦可真是大了,取针头的时候,东西都已经钻进去了,咱们拽出来说不定会拽断呢。”
外科主任跟着点头:“是啊,你说东西在肉里头,咱们眼睛也看不着的,真是追都不好追。”
廖主任两只眼睛上下眨巴,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他喉咙里头发出咕咕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医生还在催促:“廖主任你可得跟我说清楚,这断掉的到底是不是大缝衣针,要是的话我就动了啊。耽搁的时间越久,针跑得越快。”
廖主任左右看看,见周围除了这一圈大夫之外,各自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就连将他送进诊疗室的小赤脚大夫都扭过脑袋,对着瓶瓶罐罐不知道折腾个啥。
他赶紧一把抓住周医生的胳膊:“好了,我实话实说,是你们那种打针的针头。”
周医生一惊一乍:“哎哟,廖主任您生什么病呢?怎么打起针来了?要打针也是来医院打呀,您怎么能自己打针呢?”
廖主任清清嗓子,满脸严肃正经的表情:“我这不是见你们工作繁忙,不忍心增加你们的工作负担吗?你们是给官老爷看病的,我可不是官老爷,我就是革命群众。”
周大夫煞有介事:“为人民服务,我们不怕苦,也不怕累。您到底生了什么病?打的是什么药啊?”
外头传来顾主任在宣扬鸡血疗法的声音:“最好的鸡当然是8斤重以上,通体雪白的大公鸡。取那鸡冠血一针打下去,立刻就能身轻如燕。可惜今天下午那只鸡跑了,不然可以让你们看看。”
廖主任的胳膊抖了抖,赶紧含糊其辞:“我就是工作太忙,精神不济,所以打了点草药。”
周大夫还想打听究竟是什么草药时,革委会主任的耐性已经被磨光了,他立刻板起脸:“你们这些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病人都已经这样痛苦了,你们还抓着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不停地问东问西。你管我打了什么东西,你现在给我把针头取出来才是正经。”
领导一发怒,革命群众的服务员哪里还敢再啰里啰嗦。
给你帮人民群众看病的机会,是伟大的革命群众不计前嫌,你哪儿来的狗胆敢不珍惜?
周医生赶紧亲自带着廖主任去拍片子,院长也在旁边叮嘱拍片子的医生:“千万要好好照。”
X光一打,众人都惊呼,哎哟,瞧瞧,这针头还真跑了。明明是断在上臂三角肌位置,现在居然已经快要跑到胳肢窝了。
拍片子的老师连连倒抽凉气:“哎呀,我的妈呀,这针头再跑跑,说不定就能插进心脏里头。那到时候可真是危险了。”
可怜廖主任吓得心慌手抖,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结结巴巴道:“跑?针还会跑啊?”
“那当然。”周大夫满脸严肃,“针就像别人,狡猾的很,被我们的侦察兵定了位之后,他还是会逃窜的。”
廖主任这会儿顾不得拿腔拿调了,只两只眼睛惊惶惶地蹬着周大夫:“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给我把针头取出来啊。”
院长也一个劲儿朝周大夫使眼色:“对对对,动作快点儿。廖主任日理万机,为了本县的革命事业发展兢兢业业,哪里能耽误廖主任的事情?”
周医生跟外科主任对看一眼,也相当识相地点头:“主任,那你忍忍,我们先给你消个毒打麻醉,然后就给你取针。”
说着,他招呼余秋,“小秋,去药房取几支利.多卡.因。”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的神色:“为什么要拿麻醉药,难道不针灸麻醉吗?”
院长死命地瞪眼,感觉这个小赤脚大夫虽然会开刀,可是老大瓜子好像不太好使。
这会儿针灸麻醉个什么呀?哪个革委会主任还要针灸麻醉?医院的麻醉药就是再不够用,也不能短了县一把手的呀。
没想到廖主任一听“针灸麻醉”4个字,居然立刻来了精神:“对对对,我就说你们的思想觉悟完全比不上赤脚医生。用什么麻醉药?为什么非要搞洋人的那一套?”
余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满脸崇拜地看着廖主任:“主任,我听说针灸麻醉的效果好与坏主要看是受针的人到底是什么阶级出身。这是人民群众的伟大发明,所以对贫下中农对思想觉悟高的人效果尤其好。”
廖主任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没错,我家祖宗三代都是贫农,苗红根正,针灸麻醉对我来说是最适合的。浪费那么多钱,买什么麻醉药?针灸麻醉最好!”
他胳膊一伸,“来吧,现在就给我扎针灸。”
周大夫扭过头去,连着咳嗽了几声,才强行压下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他赶紧点头应下,招呼余秋去拿银针。然后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名为《针灸麻醉》的小册子,按图索骥,在廖主任的内关、合谷、云门3个穴位各下了两针。
周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扎针就是开胸手术也行了。”
廖主任还表示嫌弃:“扎这么多针干嘛?你们就是铺张浪费,一点儿也不勤俭节约。明明你们扎第1针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到胳膊麻了。”
周大夫点点头:“那我开始切皮取针了啊。”
他给廖主任的皮肤消了毒,拿起柳叶刀直接划上去。
猝不及防的三代贫农廖主任“嗷”的一声,直接从诊疗床上跳了起来。
妈呀,这一刀划下去,简直痛掉他半条命。
周大夫赶紧招呼旁边的医生护士:“过来,过来,赶紧按住。”
说着,他眼睛盯着那本《针灸麻醉》的小册子,自言自语道,“贫下中农的疗效都很好啊,怎么廖主任您不行呢?”
廖主任叫医生这狐疑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赶紧义正言辞地强调:“我没觉得痛,我一点儿也不痛,我这人就是比较怕痒。”
周大夫点点头:“我明白了,可能是我下刀太轻了,所以您觉得痒。我后面刀子下重一点,肯定不会让您痒。”
余秋觉得自己按着的廖主任的胳膊在不停地颤抖。
周大夫说到做到,接下来立刻狠狠地一刀,疼得廖主任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眼睛里头都要落下泪来。
外科主任像是看不下去了,试探着开口提建议:“主任,要不我给您推点儿药吧?”
廖主任的精神犹在,立刻开口大声背诵起主席语录,用于抗争剧烈的疼痛。
他还不相信了,伟大的针灸麻醉会在他身上失效,他明明看人家用的都很好。
可惜光背诵语录没有效果,廖主任强大的意志仍旧没能战胜生理本能,他还是痛啊,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自己立刻嗝屁地痛。
“拿鸿宝书来。”廖主任双目饱含热泪,声音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好在眼下虽然科教文卫的书都不多,唯独不缺乏鸿保书,围观手术感受廖主任格命精神的李伟民立刻贡献出了自己的鸿保书。
廖主任的右手死死抓着鸿保书,开始从头到尾背诵里头的语录。他声音凄厉,表情凄婉,活像是在刑场上等着被木仓决一样。
窗外医院大喇叭里头响起的:“东方红,太阳升……”雄伟壮阔,豪迈的如同壮行曲。廖主任跟着大声歌唱,因为过于疼痛,他愣是将颂歌唱成了号丧。
余秋在边上听着都不忍心,这年头自欺欺人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果然是骗别人的时间久了,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饶是廖主任以大无畏的格命精神贡献着自己,整台断针取出术进展得依然极为不顺利。
廖主任可以控制自己不喊不叫不哭不闹,但他没有办法管住肌肉的运动啊。在强烈的疼痛刺激下,他的肌肉紧紧的收缩在一起,周大夫跟外科主任两个人上阵,都死活找不到针头。
折腾了起码半个多钟头之后,医生们终于放弃,决定再推着廖主任去做一次X光拍片。
廖主任已经痛得神志恍惚,一听医生招呼他起身,还以为已经取好了针头。
他赶紧跳起来,瞬间变脸,很像那么回事地强调:“伟大的针灸麻醉是我国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真的一点儿也不痛。”
说着他嘴里头三呼:“主席万岁。”,大踏步就要出门去。
外科主任赶紧拦住人:“哎,走错了,要拍片子往左边走。”
“拍什么片子?”廖主任虎目圆瞪,“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拍片子,专门搞这些洋人的玩意糊弄老百姓。”
周大夫为难:“不拍片子的话,我们不知道针头跑哪儿去了呀?哎,主任你怎么了?主任?”
廖主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眼一翻,脸色发白,直接撅了过去。
余秋在边上眨巴眼睛:“主任这是激动的还是晕针了呀?”
旁边围观手术的赤脚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当有求生欲的摇摇头。
嗯,反正不可能是痛晕过去的,廖主任说了,不痛。
“行了,赶紧把人弄上床吧。”周大夫试探了廖主任的鼻息,快速压迫对方的人中,又将廖主任活活给痛醒过来。
廖主任眼前发黑,眼眶子里头含着两泡热泪,伸手死死拽着周大夫的胳膊,嘴巴张了几张,带着哭音喊:“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
周医生为难:“敌人太狡猾,我们只有请侦察兵再出手啊。廖主任,这片子拍还是不拍?”
廖主任紧紧闭上眼睛,活像是惨遭蹂躏的黄花大闺女,终于痛下决心:“拍吧。”
“那要不要我们把针灸先取下来,回头再给你扎针?”
廖主任这才想到戏肉,待会儿他们还会在自己身上下刀子。他两只眼睛一翻,又要晕过去。
周大夫伸手准备掐他人中,外科主任赶紧拦住:“别别别,晕过去更好,晕过去不知道疼。”
于是廖主任又悠悠转醒,双眼噙着泪,无语凝噎。
外科主任被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瘆得慌,试探着开口建议:“要不咱们少少的推一点麻药?关公刮骨疗毒还用了麻沸散。咱们用点儿麻药提高针灸麻醉的效果可好?”
廖主任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整个人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还是周大夫实在没工夫跟他磨洋工,开口说了软和话:“这针灸麻醉的效果因人而异,就是解放军战士也有人吃不消的。每一种治疗方法都有适应症嘛。”
廖主任终于找到了台阶滚着下来,赶紧点头:“对对对,我可能就跟解放军战士差不多。”
这会儿他倒是不坚持自己一点儿都没觉得疼了。
余秋按照周大夫的指示去拿利.多.卡因,她侧过身子去,朝着天花板翻白眼。
“来了,来了。”李伟明满头大汗地从台阶跑上来,手里拿着块磨刀石样的东西,递给余秋:“师傅说,就没有效果比这更好的。”
陈敏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呀?”
余秋神秘地眨眨眼睛:“山人自有妙计。”
她拿乳胶手套包住磁铁时,等到x光确定了廖主任体内针头的跑位,就将手套贴了上去。
廖主任满头雾水,却无端矮了半截头,不敢再废话。
周大夫朝余秋点点头:“行,你上手做吧。”
廖主任张大了嘴巴,死活没好意思嫌弃赤脚大夫,只能头一扭,跟五女投江似的毅然决然了。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心道姐姐我还没嫌弃你呢。要是姐姐能拒诊,绝对立刻将你扫地出门。
她取了三根注射器的针头用3根针头,按照x光线确定的位置前冲后刺入,等碰到肌肉里头的断针,感觉到金属摩擦感之后,固定住针头,然后开始动刀。
余秋沿着中间的固定针切入,这样即使一次失败之后,还有两个针头的位置可以帮忙提示断针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老天爷懒得再折磨廖主任,这一回,刀切进去不久,断针几乎没什么临床经验的陈敏都肉眼看见了断针的银光。
小陈大夫忍不住惊呼出声,伸着手颤颤抖抖的:“针针针。”
余秋却没有她的亢奋,这才刚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别觉得看到针了就一定能取得出来,细小的断针根本不好捏,很可能血管钳一上去,针尾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大夫将用无菌手套用包裹了一次的磨刀石递给余秋。也是神了,手套一上去,那针就跟竖起来一样,一点点地被拖拽了出来。
余秋捏着还带着血的针头示意廖主任看:“就断了一根针吧,还有没有第二根?”
可怜廖主任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整条胳膊都惨不忍睹。他闻声立刻摇的头跟拨浪鼓一样:“没了没了,我就打了一针。”
余秋戴着口罩帽子,只两只眼睛笑得跟月牙儿一样:“那就好!哎呀,原来廖主任你不耐受针灸麻醉呀。我本来以为贫下中农都可以呢。”
呵,还针灸麻醉剖腹产不?站着说话不腰疼,连不进肚子取个针你都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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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中所提的针灸麻醉。首先强调一句,阿金绝对不是中医黑,针灸具有治疗疼痛的作用阿金是认可的。但无论是阿金自己查找到的资料还是向中医老师以及麻醉科老师请教,都不曾见过完完全全依靠针灸麻醉就可以动手术的。基本上都加用了麻醉药。
有一位老师当年是在上海搞针灸麻醉的,接待过很多外宾参观。他对我们的说法就是,那都是郑智任务,每次都给病人偷偷打麻药,主要是打大量的局麻药,不然病人疼得吃不消。还有一些就是硬生生地熬着。他有位师兄当时接受任务被拔牙,痛得怀疑人生。
关于麻醉效果跟阶级出身有关系,引用下面的一段资料。
周.总理对针刺麻醉及其原理非常关心,问吴阶平针刺麻醉的效果到底怎样?有什么规律?吴阶平教授回答:“针刺麻醉有效,但不是每个病人都有效。我们发现针刺麻醉与阶级出身有关,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出身的效果比较好。”周.总理问:“我们83.41部队(中佒警卫团当时的番号)的战士算不算无产阶级?”吴阶平回答:“当然是无产阶级了。”周总理说:“8341部队的一些小战士在针刺麻醉下做手术也疼得受不了,说明针刺麻醉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这个问题要研究清楚,不要让国外把这个问题先搞清楚”。
刘曾复教授感慨道,周.总理对针刺麻醉存在镇痛不全的问题还是了解的,周.总理希望能解决针刺麻醉为什么对有些人无效的问题。不过到了媒体,周.总理关心的问题就成了不要墙内开花墙外香,或国内开花、国外结果了。因为文格时期的特殊情况,医学研究尤其是生理学研究如果不是与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有关的内容,就很难得到正府的支持。与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无关的内容,轻者得不到经费支持,重者可能被打成白专道路。因此,医学界是一窝蜂地大搞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而生理学界则几乎是人人搞针麻原理研究。
人民的叛徒
廖主任哆哆嗦嗦地跑出了手术室,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什么针灸麻醉了。
陈敏看着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 忍不住回过头疑惑地问余秋:“针灸麻醉不是不痛吗?为什么廖主任还要打麻药?”
余秋摇摇头:“这我哪知道, 说不定廖主任情况跟人家不一样。”
李伟民在边上煞有介事的强调:“针灸麻醉就对贫下中农效果好。廖主任这是官当久的,扎起来效果肯定得打折扣。”
“就你话多。”周大夫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斜眼瞪他,“去,把那个手套给我拿过来。”
李伟民好歹还存了尊师重道的心, 赶紧屁颠颠地过去拿装了磁铁石的手套。
“看到没有?”周大夫取出里头的磁铁石示意诸位赤脚大夫看, “干我们这个行当,就要有随机应变融会贯通的心。皮肉里头的异物的确不好取, 因为会跑,咱们就得想办法固定好。”
他晃晃手上的磁铁,“铁钴镍为主要材料的异物,都可以用磁铁石, 用这种工人师傅用的强力磁铁石,肯定能粘住。”
他又下巴示意余秋的方向, “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你们要互相学习, 互相进步, 多跟自己的同学讨教。”
陈敏与有荣焉, 高兴地抱着余秋的胳膊:“那当然, 我们余秋可厉害了。”
她话音还没落下, 外面就响起一连串的喔喔鸡叫, 端的无比热闹。
余秋顿时头痛,厉害个屁,她现在连外头的那群鸡都解决不了。
小秋大夫几乎要懒得管了,反正鸡血是肌肉注射,就让他们发生免疫排斥反应满面红光自觉斗志昂扬吧。
李伟民还在那儿好奇:“廖主任给自己打什么中药啊?直接打鸡血不就得了,包治百病,效果好得不得了,什么胃溃疡,月经量过多,女人生不出娃娃都能治。”
诊疗室里头的医生护士全都表情古怪。
陈敏更是扑哧笑出声:“你讲什么怪话呢?廖主任上哪儿生娃娃去?”
陈伟民两只眉毛上下跳舞:“反正廖主任直接给自己打鸡血不就好了?我跟你们说啊,鸡血可是一味好中药,活血化瘀疏风通络,实在是佳品。”
哟,这小子中医学的还不错,看来平常没少下功夫。
余秋微笑:“鸡血是中药,但是我们的老祖宗好像从来不用针打,要么内服要么外敷,没有注射液这回事。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药材的用法不一样,疗效可大不相同。
鸡血我不清楚,我就说个最简单的西药,硫酸镁。硫酸镁口服能导泻利胆,静脉注射可以抑制中枢神经系统降血压,外用可以消炎去肿。你觉得,这能混着用吗?”
李伟民肚子里头货太少,三两句话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侯向群却在旁边笑:“这未必是走中医的路子,是我们社会主义科学的伟大成就。”
说着,他从口袋里头摸出本红色的册子,顶头印刷着“苏联医学上的伟大发明组织疗法概说”,是繁体字,中间印了张张大胡子秃头白人老大爷的肖像,下面标明上海新华书店印刷。
侯向群满脸神秘:“这可是包治百病哦,什么皮肤病,眼科病,关节炎,哮喘,统统不在话下。”
余秋劈手夺下那本红彤彤的小册子,随意翻了几页,顿时眉毛都要跳起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所谓的组织疗法就是将肌肉、胎盘还有血幸丸跟芦荟叶作为组织,植入或者打入人体内。
好了,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不开往自己脸上打油打复合果汁做美容,合着根源症结在这儿呢,狗屁的组织疗法!
苏联人搞出来的荒唐事情还少吗?
余秋冷笑,盖棺定论:“完全是胡说八道,老毛子将这些传过来就是居心叵测!这是典型的苏修,妄图从我们人民内部瓦解人民群众的斗志。”
女赤脚医生们看到那组织里头还包含着搞丸跟胎盘,顿时羞得脸通红,觉得老毛子实在太不要脸了,绝对是故意的。
“没错!”半边天们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这就是苏修!”
侯向群哪里还敢再拿着那本神奇的组织学疗法,赶紧统一战线:“我就是想让你们看看,敌人是怎么多么狡猾,他们潜藏在各行各业。”
说着他转过头对余秋点头,“很好,小余同志果然足够警惕。”
余秋觉得自己节操碎了满地,已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反正苏修美帝是个筐,什么垃圾都可以往里头装。
赤脚大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现场开起了批判大会,恨不得立刻就跑到边境揪着老毛子的衣领给对方一拳。
恶毒的苏修,就是在破坏公产主义的伟大事业。
余秋灵机一动,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该如何解决鸡血疗法了。对呀,就往苏修的道路上靠。
组织疗法在前,鸡血疗法在后,侯向群都能够将两件事情扯到一起来,那她干脆再把这件事往前推一推。
余秋突然间满脸神秘,压低了声音招呼自己的同伴们:“你们仔细想想这两件事,有没有觉得哪儿蹊跷?”
陈敏还沉浸在苏联人不要脸的愤怒中,闻声懵懵懂懂,满脸茫然地抬起头:“什么蹊跷啊?”
李伟民这会儿反应倒是快,直接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往身体里头打东西?”
余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拿起那本《鸡血疗法》的小册子,翻给众人看:“你们瞧瞧这一段,最早是余昌时这个大叛徒到处推广鸡血疗法的,可是这个人历史不清白。他可是被国民.党抓过的。”
李伟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没错,他肯定是大叛徒,早就定了性的。他要是没有叛变,怎么可能从国民党手里头全须全尾地出来?”
旁边人赶紧跟着附和,同仇敌忾地声讨这位死里逃生的余昌时。
余秋顾不上悲哀,此人虽然是老革.命,但就他盲目推销鸡血疗法试图获得政治资本这件事,就已经足够抹杀他的革.命功勋。
“你们再好好想一想,他提出这个鸡血疗法是不是别有用心?”余秋满脸严肃,伸手指着小册子道,“同志们,你们不能忘记历史。当年,苏联支持的可是蒋家王朝,承认国民.党反动.派的。”
年轻人最不缺乏的就是想象力。李伟民等人茅塞顿开,哎呀,没错,这个所谓的鸡血疗法很可能就是大叛徒故意拿出来欺骗老百姓的。跟苏修是穿一条裤子。
倒是有赤脚大夫提出了疑问:“可鸡血疗法的确有疗效啊。你们看看这个小册子,上头都有名有姓的,什么胃溃疡、月经量过多,治疗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余秋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一件事吗?鸡血疗法号称能够治疗的疾病都是慢性病,以个人主观感受为主。”
什么胃溃疡病情好转,现在就连县医院都没有胃镜检查设备,更别说什么幽门螺旋杆菌检测了。病好没好,还不是病人自己说了算。
还有那个月经量过多,这个时代女人连卫生巾都没得用,怎么检测月经量的多与少?同样是患者自我感觉,更何况月经本身就受情绪影响。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余秋满脸严肃地强调,“他特地搞出这些事似是而非的东西,说自己有疗效。什么叫做有疗效?他怎么不说直接让瘫子能够站起来走路,瞎子双眼复明?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糊弄不过去。什么痛啊痒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敏懵懵懂懂:“那他做这个干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哎呀,你这姑娘可真是傻。”李伟民不耐烦地挥挥手,颇为恨铁不成钢,“你想想啊。要是人人都相信了鸡血疗法,不再找医生看病治病,那广大人民群众不就完蛋了吗。”
天呐!陈敏跟几个小姑娘全都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人实在太可怕了,居心叵测。
余秋忍不住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感觉陈伟民这孩子不往文学创作方向发展,实在是亏了如此瑰丽的想象力创造力。
陈敏战战兢兢地扭过头,伸手指向外面:“那顾主任,他现在是不是在残害革命群众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奔向门口外。
几乎与此同时,外头响起了惊呼:“廖主任你怎么了?廖主任!”
廖主任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大颗的汗,软软地从长椅滑到地上。
他的旁边,顾主任手持注射器,居然还镇定自若:“没事,这走地小公鸡的性子太烈,药效太强了,掐掐人中就好。”
说着他伸手掐廖主任的人中,然而廖主任仍旧面色煞白,躺在地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来人啊,抓住他!”余秋一马当先冲上前,大声嚷嚷,“有人残害革命干部。”
廖主任身旁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立刻丢了手里头的走地小公鸡,一把抱住顾主任,跟着大喊大叫:“你对我们廖主任做了什么?”
顾主任大惊失色:“哎哎哎,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位同志说这种话是想攻击我们伟大的鸡血疗法吗?你是在走资本主义反动道路,这可是原则性的错误。”
那位格委会秘书两只手立刻打起哆嗦来,他既害怕被指责又担心旁人把廖主任出事的罪名算到他头上,因为这走地小公鸡是他抱来的,也是他主动贡献给廖主任打鸡血用的。
小公鸡是咯咯咯的跑走了,心痛的无以复加的秘书只能死死抱住顾主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就是他给我们廖主任打的鸡血!”
那小公鸡一跑,你的医院大厅里头其他鸡也跟着扑腾翅膀。原本正排队等待顾主任亲自给打鸡血的众人迫不及防之下,居然让大公鸡小公鸡都挣扎了开来。
一时间整个医院大厅鸡毛乱飞,鸡白乱抛,鸡爪子乱蹬。
原本大厅就鸡叉鹅叫的,吵得跟菜市场一样,排在队伍尾端的人压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下子他们的鸡一跑,众人顿时慌了神,赶紧去追赶鸡。
开玩笑,这年月谁家的鸡不当个宝贝?公鸡不能生蛋,可是能吃肉啊,哪家不到逢年过节,谁舍得轻易杀只鸡?
这下子鸡跑了,谁还不得跟在后面追。
格委会秘书的嗓子都要喊哑了,都死活阻拦不了急匆匆的人民群众。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立刻找到大公鸡的人家泰半也能在县城里头排的上号,未必卖格委会秘书的面子。
加上现在天早就黑了,医院走廊的路灯效果委实有限,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廖主任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他躺着是正常的呀,刚打完鸡血不就跟古代服了五石散一样,得好好发散发散吗?
鸡群与人群齐飞,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余秋压根没办法靠近廖主任。
她急得直跺脚,人要是死在医院里头了,这事儿真说不清楚,说不定是盆子还得扣在他们头上。
可人潮汹涌,别说是她了,推着抢救车的护士都被人挤了出来。
何东胜看完了小伟哥哥,人从内科病区下来,见状皱眉:“这怎么回事啊?”
余秋赶紧拖住人,催促道:“快,廖主任要不行了,快点把人抢出来。”
何东胜立刻跳上了桌子,朝人群的方向扯着嗓子喊:“谁的粮票掉了?好几十张呢!”
原本还在追公鸡的众人齐齐掉转头,赶紧一边摸自己的口袋一边寻找地上的粮票。
开玩笑,公鸡没了,最多少顿肉吃。粮票可是丢失不补的,没了粮票,一家人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只能饿肚子扛皮。
何东胜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赶紧冲到椅子旁,扛起廖主任就进诊疗室。
余秋一试探廖主任的鼻息跟颈动脉,顿觉不妙,糟糕,这回过敏性休克还真是来势汹汹。
她赶紧一针肾上腺素推进去。都到这份上了,廖主任更加不能死啊。不然万一家属讹上何东胜,非说是他这一扛坏了事可怎么办?
好在肾上腺素的确给力,余秋手上的注射器□□没多久,廖主任就悠悠转醒了,满脸茫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不用余秋琢磨着如何委婉地指出鸡血疗法有问题,格委会秘书先拖着顾主任当罪犯了:“是他,就是他,给主任您打个鸡血打坏事了。”
廖主任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灰溜溜地取了断针,被折磨得脱了一层皮。顾主任就说要给他打一针鸡血补补元气。
结果针一下去,他就不行了。
周大夫在边上唉声叹气,一副欲言又止,却又按捺不住的模样:“这个其实鸡血疗法有个问题啊,就是容易发生过敏反应,严重的甚至会休克,要是抢救不及时的话,可能会危及生命。”
格委会秘书立刻嚷嚷起来:“开什么玩笑?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可以对我们主任做?这是在残害革命干部,试图颠覆我们伟大的革命事业!”
顾主任大惊失色:“这鸡血可是你们自己愿意打的,你不要含血喷人啊。廖主任,你可得证明我的清白,刚才是不是你要我给你打鸡血的?前面你没给自己打成。”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哎呀,廖主任,你是自己打鸡血才把针断在胳膊里头的?你家还养了公鸡呀?”
“闭嘴!”廖主任脸色铁青,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现在整个人都惊魂不定。
妈呀,幸亏前头在家里,他一针扎歪了,直接将针头断在了胳膊里,否则要是那一管鸡血打下去,他的命是不是就没了?
他家可没大夫在旁边抢救。
廖主任越想越后怕,感觉这鸡血疗法实在玄乎。
他正惊疑不定,诊疗室的门被敲响,门口露出张国字脸。
穿着绿军装的军人朝周大夫点点头:“大夫,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周大夫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外头护士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求助:“周医生,咱们给不给他们打鸡血啊?他们还在外头吵着要赶紧放了顾主任呢。”
“打鸡血?”那军人闻声挑高了眉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你们这还打鸡血啊?你们不知道打鸡血会打出人命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鸡血疗法的坚定反对者周大夫都不得不开口追问:“打出人命?同志,不知道你这话怎么讲?”
“哎哟,前几年这照就已经传开了,闹出了好多条人命。”国字脸军人连连摇头,“我们那儿早就不让打了,这就是林飚反格命集团对我们人民的迫害与欺骗。”
余秋听的眼皮子直跳,感觉的确倒了台的谁都可以往头上拉屎。这鸡血疗法怎么跟姓林的扯上关系了?自己刚才就是在胡说八道啊。
人死了,真是什么罪名都能往他头上贴。反正犯蠢全是敌特反动分子的有心欺瞒,绝对跟自己的智商无关。
廖主任却拍案而起:“好啊,我就说是包藏祸心,存心祸害人民群众。鸡血疗法,我看他打的不是鸡血,而是毒.药,祸害广大人民群众的毒.药!”
革委会主任一声令下,原本还是座上宾的顾主任立刻被赤脚大夫们拿下。
好啊,现行反格命分子也敢混迹在人民群众当中,果然逃不过格命群众的火眼金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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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荒谬
诊疗室外头, 抱鸡群众目瞪口呆。
他们没有捡到粮票, 只找回了自己的公鸡, 还等着顾主任给他们打鸡血呢。
没想到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原本众星拱月的顾主任转瞬就成了阶下囚。
周大夫满脸严肃,指着顾主任痛心疾首:“这是隐藏在我们格命群众当中的叛徒,大毒虫, 他用早已被证明是林飚反格命集团阴谋诡计的鸡血疗法, 试图继续欺骗我们格命群众!”
众人齐齐倒吸口凉气,天呐, 现在全国都在批判林飚反格命集团,这人居然隐藏的如此之深,还堂而皇之地成了医院跟格委会的座上客。
格命群众下意识地转头看廖主任。刚才,革委会主任可是跟这位顾主任谈笑风生呢。
廖主任蓦地有点心虚, 他正想说些什么挽回眼下的局面。
周大夫又突然间伸手指向他,眼眶饱含热泪:“是我们的廖主任, 为了让广大人民群众能够切实的认识到林飚反格命集团的狼子野心, 我们廖主任身先士卒,亲自做饵, 冒着生命危险, 深入敌群, 揭露了反格命分子其心可诛的卑劣真面目!”
余秋悚然一惊, 在心中热烈地鼓掌。果然不错, 干急诊医生这一行, 没点儿演技,根本就撑不下去。
格委会秘书立刻挺身而出,眉头锁成小山形,一派痛彻心扉的模样:“刚才我们廖主任就意识到这人不对劲,担心他太具有迷惑性,欺骗了大家。又害怕他警觉性太高,一有风吹草动就桃之夭夭。所以,我们廖主任以身试险,亲自试验所谓的鸡血疗法,以至于差点儿丢掉了性命!我们廖主任是格命的干部,是群众的知心人,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
余秋感觉自己亲临了《让子弹飞》片场,嘴巴张成了O型。妈呀,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位的造化绝对不止一个小小的格委会秘书。
格命群众们的表现也不差,这都经历格命好几年了,还能够活得光鲜的群众哪都不是唱颂歌的好手。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附和秘书的话,将廖主任夸成了一朵花。周大夫不失时机地在旁边添油加醋,分分钟就树立起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公仆形象。
余秋在边上听的囧囧有神,感觉果然术业有专攻,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自己的擅长项目。
投桃报李,既然县医院姿态都已经摆到这份上了,廖主任自然得欣然接受。
他认真地朝下面此起彼伏的掌声挥挥手,然后满脸严肃地强调:“在这件事情上面,我们县医院也坚持住了立场,始终怀揣着警觉,没有被带着伪装面具的反格命分子所欺骗。我们的医生护士坚定原则,始终不肯同反格命分子同流合污,不愧是人民的医院,格命的医院。”
周大夫大声叫好,赤脚医生们跟着齐齐鼓掌。
底下有群众满含热情地赞颂:“刚才我要打鸡血,护士同志坚持不给我打。我还在心中埋怨她,可见我错怪了她。我要向她道歉,我们这么多人指责她,她都没有恼怒。”
这回群众的呼声小了不少。瞧这家伙话说的,格委会跟医院都坚持住了立场,就他们这帮人抱着鸡瞎胡闹是不?
廖主任的手往下压了压,意味深长地看着诸位抱鸡群众:“当然,我们的格命群众也是立场坚定的。尽管敌人巧舌如簧,如同画皮一般贴上了面具,但是我们的格命群众经受住了考验,没有让敌人的阴谋诡计得逞。”
怀抱大小公鸡的众人立刻斗志昂扬起来,没错,他们可跟顾主任不是一派的,他们是正儿八经的格命群众。
狡猾的敌人虽然诡计百出,但始终无法逃脱人民群众的天罗地网。
一场热闹欢喜收场,领导英明群众敏锐,县医院也站好了维护人民群众健康的岗。
廖主任趾高气昂地打头,他的手下们压着林飚反格命集团的余孽在后头走。
他们要连夜审问这个隐藏极深的破坏分子,作为本县劈斗林飚反格命集团的重要成果上报。
格委会上下都浑身轻松,抓坏分子都是有指标的。本县老百姓又常年正治热情不高,实在不太容易暴露反格命本质,加上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坏分子名单实在不太好确定。
亏得这位顾主任自投罗网了,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切切实实的及时雨。
领导一走,剩下的抱鸡群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眼睛只能对上怀里头的大小公鸡。
这会儿众人打鸡血的狂热劲头过去了,剩下的都是满满的心疼。
因为居住环境的限制,县里头的居民基本上没有家里养鸡的。这些大小公鸡,都是他们临时高价买来的,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这会儿要是直接拎回家杀了吃,委实肉痛的紧。地主老财都不能这样过日子,老婆是要叉腰骂街闹离婚的。
于是众人无师自通,自发在县医院急诊大厅里头开始做买卖,折价兜售自己手里头的公鸡。
再没有比医院更好的销售地点了。生病的人可不得加强营养,还有比鸡更好的滋补品吗?
先前那位耀武扬威的红未兵原本还沉浸在顾主任瞬间沦为阶下囚的打击中不能自拔。这会儿见众人居然公开搞小市场买卖,他顿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喊:“你们搞资本主义那一套,走反动道路。”
哎呀呀,众人见势不妙,赶紧抱着公鸡逃之夭夭。
一场热闹过后,医院大厅里只剩下满地鸡毛。
大浪淘尽,留下医生护士面面相觑。
周医生眼睛一瞪,拿出了急诊负责人的派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扫卫生啊!”
众人嘴里头发出一声悻悻的“吔”,嘟囔着跑去拿扫帚簸箕了。
解放军干部满意地点点头,跟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这才是人民的格命队伍。”
周大夫被他一喊,猛然反应过来这儿还有位反林飚的干将呢,赶紧殷勤地招呼:“解放军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也不知道是缘法未到还是立了秋就是多事之秋。没等解放军说明来意,急诊大厅又冲进个神色匆匆的男人。
大热的天,男人头上的帽子都显出了汗渍,却死活不肯脱下,只焦急地喊:“大夫,现在能给我打鸡血了吗?”
整个大厅里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盯着他怀抱的那只小公鸡,搞得那只鸡惊恐不安,一个劲老扯着嗓子喔喔叫。
余秋这才认出来,这是先前被自己打发走的脱发男。
她下意识地想捏眉心,假装没看到他怀里那只脖子伸得老长的公鸡:“你除了掉头发以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的?”
那人不高兴了:“大夫,你给我打鸡血就好,问这么多做什么?”
“打鸡血?你现在还说打鸡血?我看你就是反格命集团的余孽。”解放军干部一声吼,身上的那套绿军装吓得脱发男手一松,小公鸡咯咯咯地跑掉了。
倒霉的男人哭丧着脸:“是大夫说打鸡血可以治疗我的脱发的。”
他张着两只手站在原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那位人民解放军还在摇头叹气:“林飚反格命集团余毒不浅,你们一定要时刻加强警惕。”
周大夫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群众就是要好好教育。”
说着,他一个劲儿朝余秋使眼色,示意赤脚大夫们赶紧把这倒霉催的撞木仓口的家伙带走。
余秋赶紧领命,朝侯向群杀鸡抹脖子。后者心领神会拖着李伟民一道左右夹击,架着脱发男人往诊疗室跑。
这头周医生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伺候人民解放军:“刚才您说要打听,不知道您要打听什么呀?”
军官终于收了对于反格命集团的批判,开始说正经事:“我想打听一下我的战友,他回家探亲,听说生病住院了,我想问问他住在哪个地方。”
在场的医务人员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那位军官说了战友的名字:“他叫孙斌,大夫,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余秋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妈呀,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喝农药自杀的兵哥哥的战友找上门了。
人家会不会找医院算账?武松杀了潘金莲,也没放过王婆啊。
啊呸!他们哪知道孙斌的绿帽子到底是怎样戴上的啊。
解放军干部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追问:“大夫,我战友不住你们医院吗?”
“住,当然住,解放军同志嘛,我记得。”周大夫强行撑住,“我……”
“孙斌啊,那个龟孙子。”
大厅门口传来压抑不住兴奋的激动声音,红未兵一张脸红得跟刚打过鸡血似的。
他刚才追了一圈抱鸡群众,却苦于黑暗保护色太过于强大,不仅连根鸡毛都没捞到,还一不留神摔了个嘴啃泥,磕破了手上的两块油皮,疼得他嘶嘶抽气,上医院讨消毒棉球来了。
这会儿听人民解放军打听孙斌,红未兵顿时连手掌心都忘了疼,只满面红光:“这个软蛋脓包龟儿子我知道,他老婆……”
一股凉意直冲余秋的脑门,她下意识地打断了满脸猥琐得意的红未兵,厉声呵斥:“来人啊,把这家伙压下去,他是林飚反格命集团的余孽,跟姓顾的一伙的。刚才就是他在拼命怂恿什么鸡血疗法,还胁迫威胁恐吓不愿意给格命群众打鸡血的医生护士。”
被红未兵追的团团转的格命群众们立刻回过神来。
对呀,现在他们还怕是红未兵做什么。刚才就是这人狐假虎威的,一个劲儿喊什么鸡血疗法好,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赤脚大夫们先反应过来,侯向群跟李伟明连病人都顾不上,一左一右跑上去就压住人。旁边的格命群众们也一拥而上。
法不责众,他们趁机抬手抬脚,好好教训了一顿这平日里头趾高气扬,恨不得骑在他人头上屙屎屙尿的红未兵。
立刻有人站出来作证,指控红未兵当初跳中自舞的时候,前面都敷衍,唯独那句林副主席永远健康,喊得比谁都响亮。
哎呀呀,永远健康跟万寿无疆有什么区别?
可见从一开始,他就包藏祸心,到今天为止,仍旧执迷不悟,还一心一意的为林贼作乱。
哎呀呀,果然是反格命集团余孽,从开始到现在就执迷不悔。
格命小将时运不济,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嘴里头嚷嚷着还想在说什么,叫侯向群眼明手快,直接一大块抹布塞进了嘴巴,又让人拿来了麻绳,捆成了一只嗷嗷叫的猪仔扛走了。
格命群众一天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格命事件,感觉比连看三场电影还刺激,纷纷捂住心脏抱着小公鸡退场。
何东胜朝解放军干部点点头,面带微笑:“孙斌同志,我知道。他住我弟弟隔壁病房。听说她爱人积劳成疾住院开刀,他照顾爱人过于劳累,一不小心将瓶子里头的农药当成开水喝了。幸亏我们人民医院大夫水平高,立刻就解决了问题。”
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走吧,我刚好要去看我弟弟,咱们顺路。”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阿弥陀佛,这对夫妻赶紧出院吧,实在伺候不起。
旁边的帽子男见穿绿军装的人走了,胆子也大了一些,居然还敢再追问:“大夫,真不能给我打鸡血吗。”
余秋要晕过去,这人怎么就脑袋转不过弯儿来呢?这会儿还提什么打鸡血,是不是嫌弃自己命太长,生怕不被抓去当反格命典型?
“不打鸡血,你现在需要的不是鸡血。”她让男人举起双手,示意他自己看指甲上的白色横纹,“这叫米氏线,常见于重金属中毒以及地中海贫血。”
病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中……中毒,大夫,您可别吓唬我。”
完蛋了,难怪他最近肚子老是不舒服,本来还以为天热喝凉水闹的。
旁边的赤脚医生们也惊慌失措。李伟民眼睛瞪得老大:“该不会是敌特分子搞破坏吧?”
天呐,那可是大规模投毒事件。
余秋心道,得了吧,孩子们,不要被害妄想症。还敌特分子呢,你们内部自相残杀害死的人命绝对甩敌特分子20条街不止。
也不看看五斗到底死了多少人,机木仓不够看,大火包勉强凑合,西安连坦克都开上街,重庆人民干脆搞起了“巴巴海战”。
死的人估计填江都嫌堵了吧。
陈敏却脑洞大开,抓着余秋的胳膊,小心翼翼跟同伴咬耳朵:“会不会是谋杀啊?”
妈呀,投毒,武大郎不就是潘金莲跟西门庆下了砒.霜没的命吗?
难不成又跟那位喝敌敌畏的一样,天呐,投毒哎。
余秋愈发头大,伸手指着患者的头发跟手指甲道:“脱发,四肢麻木,有消化道症状,以及米氏线,目前初步判断可能是铊中毒。金属铊一般用于杀虫剂,灭鼠药以及鞭炮生产,相关从业者容易造成慢性中毒。”
病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朝着余秋磕起头来:“大夫,求求你,千万不要揭发举报我。我也是穷的没办法呀,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爱人身体也不好,这么一大家子人,我总要想办法养活呀。”
侯向群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个卖老鼠药的。估计他经常拌老鼠药,个人又不注意卫生,没有及时洗手就吃饭喝水,时间久了当然得中毒。
“行了行了,我们看病的又不是破案的。”侯向群安慰了他一句,“老鼠也是四害,灭四害应当的,就是不要搞出人命案来就好。”
那人连连点头,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你说我这毒还有救吗?”
余秋略略皱眉:“你还要做相关化验来明确诊断。”
事实上,临床诊断铊中毒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不常见,一般人日常生活中也难以接触到亲属铊。
当初余秋工作的省人医都没有检测铊的设备,疑似患者的尿液血液都要送到公共卫生学院去检测。
如果不是如此典型的米氏线以及脱发的临床表现,以及当年大名鼎鼎的青华案,余秋还想不到这一茬。
她站起身,跟患者打了声招呼:“你等等,我去问问看,到底有没有普鲁士蓝。要是县医院没有的话,你恐怕得去市里头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不能给病人变出药来。
侯向群瞪大了眼睛:“啥?”
余秋径直出了诊疗室:“治疗铊中毒的首选药物之一,铊可置换普鲁士蓝上的钾,然后形成不溶性物质随粪便排出。”
县医院没有检测铊中毒的试剂。就连见多识广的周大夫也没碰到过铊中毒的患者,更别说普鲁士蓝。
他立刻给市里头的医院打电话,辗转了一圈,总算确定省城医科大学可以做铊试验。
至于普鲁士兰,等到了省里头的工人医院,他们那边再负责找。
可怜病人听说他的毛病得去省城才能看,顿时瘫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嘴里头嚷嚷着他不要看了,还是给他打一针鸡血拉倒,要是没效果他也认了。
余秋跟周大夫好说歹说,又是各种哄劝,好不容易才说服这人同意接着去省里头看病。
临走前,余秋还特意写了条子,要是真找不到普鲁士蓝,二巯基丙酸钠、双硫腙、硫代硫酸钠这些药物也可以与体内的铊发生络合,另外口服氯化钾也可以加速铊的排泄。
病人可怜巴巴的:“大夫你啥都知道,为啥就不能给我看病呢?”
“我能给你看病,但是我没办法给你治病啊。”余秋无奈,“你必须得去大医院做检查,才有药可以吃。”
病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只留下只小公鸡还在咯咯叫着乱窜。
侯向群大叫:“哎哎哎,你的鸡,回家你老婆要找你算账的!”
陈敏看着病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转过头来问余秋:“你说,既然鸡血疗法这样荒谬,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相信呢?”
因为这是个反.智的时代,余秋在心中默默地回答。
土地收归国有彻底断绝了既往封建社会土地兼并导致国家灭亡的弊端。
可是还不够,维持社会稳定发展还有个重要难题就是防止阶层固话,乃至于堵死底层人民向上的道路。
余秋有位专攻毛选的老师曾经偶然提起过这位领袖。
在老师嘴里头,这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他有着瑰丽的想象力,他有着强大的执行力。他发动文格并不是为了当皇帝,事实上,他在人民心中的地位早就超越了皇帝。他只是想要打破逐步固化的阶层。
劳心者统治劳力者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世代积累的财富,无论精神还是物质的,都会让子孙站在更优越的位置上,将来也成为社会的上层。
这就像一个身强体壮的人跟面黄肌瘦的人比赛跑步,前者占据无与伦比的优势。
裁判急了,他想让面黄肌瘦的人赢,所以他出手拉住了身强体壮的选手甚至不惜将对方打倒在地,乃至于杀了他。
于是在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帮助下,面黄肌瘦的人终于率先跑到了终点。
可是裁判忽略了一件事,整场比赛的成绩被大幅度拉低了。或者说他为了让他心仪的选手赢,他已经不在乎比赛成绩了。
他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人生而不平等,有人高有人矮,有人胖,有人瘦,有人健康,有人虚弱。
人为的去制造所谓的绝对公平,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大不公平。最终导致的结果只有反智。就连赢得比赛的选手都不明白自己真正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他们不坏,但他们完全缺乏专业素养。
真正懂的人,没有开口的机会。
可是这些话,余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闲谈莫论国是。
她只能朝着陈敏微笑:“因为我们国家医疗卫生极度不发达,老百姓缺少足够的健康意识,所以才容易受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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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水栓塞
余秋回内科病区值班之前, 特地绕了一趟妇产科。
老朱爱人已经醒了过来, 生命体征平稳, 留置尿管正常,她却惶惶不可终日, 一见医生护士拿着针过来,就惊恐不安,生怕有人给她打鸡血。
郭主任安慰她道:“别担心, 现在已经证明了所谓的鸡血疗法是林彪反革命集团的阴谋诡计, 破坏分子已经被我们革命群众拿下了。”
这话听着无比滑稽,然而从她嘴里头慢条斯理地说出来, 却又有着理所当然的信服力。
老朱连连点头,表达自己对人民医生的敬佩:“原来你们早就发现那个顾主任不对劲了。难怪没让他给我老婆开刀呢。”
其实他也疑惑,为什么顾主任一下子就成了院长亲自陪同的贵客沦落为反格命分子,但是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 今天红火无比的人明天很可能沦为阶下囚,这样的事情见多了, 老百姓自然也就见怪不怪。
去年这个时候, 林副主席还是指定的接班人呢。
余秋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要不是当时郭主任坚持喊她上台, 那台手术最后还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收场呢。
她也是猪油蒙了心, 居然找一个不知道根底的人来给病人开刀, 简直是草菅人命。她差点儿一不留神, 就做了次刽子手。
老朱夫妻两个还再夸奖县医院的医生厉害, 余秋却没脸听下去。
她草草安慰了一下朱嫂夫妻, 踮着脚尖就要逃之夭夭。
郭主任却在病区门口喊住了她,招呼她进医生办公室。
小小的办公室安安静静,今晚郭主任替龚大夫值班,陈敏在产房里头接生。
郭主任朝余秋笑:“今儿刀开的不错,我在台上就想说了,没找着机会。”
下了台之后更是兵荒马乱,就跟皮影戏似的,一出接着一出,她更加没机会找小姑娘好好聊聊。
余秋浑身一紧,突然间意识到关键问题,她还是开了这个刀,郭主任给她做的助手。
一时间,倒霉的小秋大夫简直要扶额。
夭寿哦,余秋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郭主任。她脑袋垂得低低的,跟只鹌鹑一样。心里头那15只吊桶更是七上八下,比杨树湾的水井还热闹。
唉,也不知道小兔子们长得怎么样呢?她种在玉米地里头的中草药到底有没有冒出来?还有那些小鸭子,上了山林长得可好?她养在水塘里头的蚂蝗,到底是不是全跑光了?
胡奶奶的腰板可好?郑老太的腿脚可灵便?保证大嫂肚子里头的娃娃可安生?
真愁啊,她现在可想回杨树湾了。
可惜郭主任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年过半百的女医生慢条斯理道:“我不知道你父亲是怎样培养你的,但是很显然,他非常成功,你是一位合格的甚至可以说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
余秋手一抖,脑子里头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圆这个话题。
其实根本说不通,不要小看全子宮切除术,在省人医里头,这种规格的手术一般主治才能开得到。
别觉得好笑,这还是省人医极度放权的情况。有的大医院的外科主治大夫连单独主刀阑尾炎手术都不曾,因为上面的教授主任太多了,轮不到他们动手。
余秋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一颗心怦怦直跳。要是不行的话她就逃跑,赶紧跑回杨树湾去。
杨树湾的乡亲们才不会问她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开刀呢。
不怕的,她在心中卑劣地安慰自己,她是黑五类子女不错,郭主任也是老修正。
到时候真闹腾起来,谁吃亏还说不定。反正她是赤脚大夫,主席都说赤脚医生就是好。
余秋心慌手抖,郭主任却跳过了这个话题,反而自顾自的说起626指示。
“我就是响应指示来到的这里。”郭主任面带微笑,“其实我是认同指示的。64年,高级卫生技术人员69%在城市,31%在农村,其中县以下仅占10%。经费上,830万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员的经费,比5亿农民的费用还多。”
郭主任抬起头,眼神哀痛,“我当时看这个数据心里头极痛。不应该这样的,我们不能只给全国15%的人口看病。”
余秋攥着衣角的手捏得更紧了。
她忐忑不安,她不明白郭主任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在安慰她吗?是在说现在的医疗卫生政策没有错,不要为余教授的命运而耿耿于怀吗?
“我曾经也觉得有些病人愚昧,老是弄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郭主任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点,“可是后来我看的病人越多,我心里头就越明白。他们不是非要自己折腾自己,而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医疗卫生服务。你看,你们下了乡当了赤脚大夫,乡里头的巫婆神汉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因为你们会给病人看病。”
余秋心道,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巫婆神汉估计早就被当成反格命分子,直接打压了。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郭主任突然间又转换了话题,“想好了好好推广发展技术没有?”
余秋惊讶地抬起头,不明白郭主任为什么会突然间提这茬。
郭主任却顾左右而言他:“条件越艰苦越是要做事,如果因为环境差就缩着不出头,那事情只会更糟糕。”
她自言自语一般,“再糟糕也比不过战争年代。日本鬼子侵华的时候,协和医院都被接管了,林教授也一样被赶出去不能在医院里头待着。你看,再怎么说也比那时候强。”
余秋抬起眼睛,还是惊疑不定,摸不清郭主任的底细。
郭主任伸出手捉住余秋的手,牢牢地抓住,言辞恳切道:“小秋,我想请你在县医院好好的开刀,把你的技术都用出来,推广出去。”
她没有给余秋拒绝的机会,只自顾自说下去,“正是因为条件艰苦,所以我们这些还能动弹的人越是要更加努力。最起码的我们还能看病治人,我们还能上手术台开刀。”
余秋睁圆了两只眼睛,快速地眨巴两下。
郭主任握她的手更紧了,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你能够为你父亲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余秋喉咙上下滚动,她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郭主任像是自言自语:“要是能多一些医务人员,要是能多一些懂医学的人,鸡血疗法就祸害不了老百姓了。”
余秋想说您的想法实在过于美好。等过了这一波鸡血潮,下面就应该是气功热。紧接着接地气的拍打拉筋喝尿撞树,高大上的干细胞疗法。绝对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时时刻刻不寂寞。
郭主任朝余秋微笑:“励精图强,从吾辈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陈敏神情惊慌:“郭主任,你进来看看,大肚子情况不好。”
“怎么了?孩子不好生?”郭主任立刻跳起身,动作敏捷的根本不像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余秋也赶紧跟上,这大概是身为产科医生的本能。
陈敏说话声音都在打哆嗦:“不是的,出血,血一直哗哗往外头淌。怎么都止不住。”
郭主任的脚步更快了,产科最害怕的就是大出血,一旦控制不住,产妇可能在台上就没命了。
余秋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朝护士站喊:“快,进来抽血,急查血常规跟凝血功能。”
值班护士赶紧应声,抓着治疗盘跟着一并进产房。
门一开,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无论闻多久,余秋仍然会觉得不舒服。
接生台上,刚生完宝宝不久的大肚子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出血出的还是被吓的,她的嘴巴都发白。
郭主任皱眉:“血压多少?”
“前头量的是110/70mmHg。”
“再测一次。”郭主任快步走到产妇身旁,查看她的出血情况。
护士急抽了血,将血样交给陈敏:“动作快点儿,看着拿报告回来。”
小陈大夫赶紧应声,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余秋却等不及化验报告,她拿了注射器抽了一管血,然后摆在旁边静置。
郭主任亲自给产妇打了缩宮素跟麦角新碱,又拼命按揉子宮,可是产妇的血还在哗哗往外淌。
助产士在旁边汇报病史:“没什么特别,本来好好的,胎盘下来后血就止不住了。”
“推20mg地塞米松,给100mg氢化可的松。”余秋收回听诊器,面色凝重,“按照羊水栓塞的标准处置,急请内科跟麻醉科会诊。她有呼吸困难的征象。”
可惜现在测不了血氧,否则这人的血氧饱和度现在肯定降得厉害。
郭主任下意识地抬起头。
余秋冲她点点头:“正压给氧,上呼吸面罩,必要时气管插管。”
说话的时候她手上不停,直接拿了避孕套跟尿管制成球囊开始宮腔填塞压迫止血。
羊水栓塞是产科公认最严重的并发症,发生概率极低,但同时预后极差。临床上要求早发现,早诊断,早处理,但实际工作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因为羊水栓塞的诊断主要基于临床观察,而很多医务人员即使在产科工作了一辈子,也未必亲眼见过一例羊水栓塞。甚至很多被当成羊水栓塞处理的病例,后续追踪回溯,这个诊断也未必明确。
余秋手上不停,赶紧解释:“她虽然之前的血压是110/70mmHg,但考虑她来院的时候血压是150/98mmHg,有妊娠期高血压的可能。现在她事实上已经处于低压状态。”
临床上诊断羊水栓塞除了实验室数据以外,最主要的还是依靠三低症状,也就是低氧、低压、凝血功能障碍。
现在前两者已经肯定,至于最后一个。
余秋打好球囊,拿起放置在旁边桌子上的注射针筒,示意郭主任看:“准备输血吧。”
血抽出来已经10分钟了,还没有凝固,考虑血液低凝。
这是他们省人医产科的方法,因为凝血功能报告单从送过去到回复基本上都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临床上来不及等待,他们就自己从病人体内抽一管血,查看血液的凝固情况。
这样等到报告单回来的时候,他们相应的处理措施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上。
刚打完急会诊电话要求的护士立刻又打电话要血。
整个产房兵荒马乱,内科跟麻醉科主任刚回家还没喘匀了气呢,又成了救火队员紧急奔赴现场。
也亏得他们及时赶到,因为原本状况还算可以的产妇突然间叫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心跳了。
这下子产房简直成了战场,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
麻醉科主任跟内科主任相继上场帮忙做胸外按压。
余秋扯着嗓子喊:“左边,你们站他左边按压。”
虽然按照心肺复苏指南上的要求,操作者应该站在患者的右边,但实际临床上这有很多弊端。最基本的一点,做心肺复苏抢救的病人情况肯定很危急,护士要不停地用药,还要抽血送去做各种化验。
这个时候如果操作者站在病人的右手边,就阻挡了护士的操作。
两位主任交替上场,余秋也奔过去做接手的准备。
医院的B型血全拿出来了,陈敏跑的头上的辫子都散了,手里头拿着化验报告单:“老师说这人血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现在连她胳膊腿上,输液针的针眼都在往外冒血。护士不得不给予加压固定。
内科主任下了气管插管,余秋接手继续胸外按压。护士跑出去拿药水,产房的门一开,外头就是哭声一片。
余秋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冷血动物,天生干医生的料子,因为外头的哭声居然对她毫无干扰。她甚至还庆幸一件事,这人是产后发生羊水栓塞,要是生孩子生到一半那才真是要命呢。
她亲自参与过的一起羊水栓塞抢救,当时胎心一塌糊涂,孩子下来之后就软软的,直接送去了新生儿科ICU。
现在最起码的,孩子已经安安稳稳地生下来了,他们只需要管好大人就行。
血一袋袋的被拿过来,因为是冰冻过的,护士不得不抱在怀里用体温帮忙加热。
可惜她的身体像漏了一个大洞的口袋,始终摸不到底,输进去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头漏。
“赶紧拿血来。”郭主任急着大喊。
余秋立刻应声:“我去催一催。”
护士在外头喊:“没有血用了,已经在抽人血了。”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这产妇很可能够呛了。
当初她参与抢救的那位产妇用光了全市血站同类型的血。现在就县医院的这点儿血哪里够用?人的身上又有多少血呢?
“没事,医生,抽我的血。”
产房外头,那位孙斌的战友伸出了胳膊,“我身体好,不怕抽血。”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妈呀,这人怎么到现在还没走?
哦不,千万不要走,里头的产妇还等着血救命呢。羊水栓塞的处理原则就是支持疗法,大出血只能止血输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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