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离……”
柔软唇瓣微张, 在他的怀里,呢喃一个陌生的名字。
卫璟的脸色倏地阴沉,一股怪异情绪似火焰在心头猛蹿, 似怒意又不全是怒意,掺杂几分了旁的陌生情绪。
窝在熟悉的怀里,楚悠睡得正沉, 后颈忽被捏住,力度略重。
她半梦半醒睁开眼, 一双幽暗紫眸阴沉沉、近在迟尺。
“嗯……干嘛呀……”声音困倦娇懒, 不自觉带了点抱怨。
捏住后颈的力度稍松,卫璟嗓音沉沉:“你刚刚唤的,是谁?”
楚悠还没醒神, 脑袋像团浆糊,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刚从末世穿回十四洲那会。
那会玄离等了百余年才等到她,夜里睡觉, 她偶尔醒来, 都能看见一双紫眸直勾勾盯着。
视线来回逡巡, 确认她真的存在。
她尾音含糊:“又怎么了?”
后颈再次被捏住。
她不满地哼哼两声, 搂紧眼前人的脖颈,仰头胡乱亲了一通。
温热触感擦过喉结, 又落在下颌, 最终在唇角短暂停留。
楚悠窝在他怀里,重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好了……不许再吵我……”
卫璟久久沉默, 浑身各处都僵硬。
悠长、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颈窝。
方才她的嗔怪、亲吻自然极了, 仿佛这样做过无数次。然而在做这一切之前,她喊的是旁人名字。
她将他当做了旁人。
卫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念头扎进心头, 瞬间长出藤蔓紧紧缠绕住整颗心,催生出无数的疑问。
喊的人究竟是谁?
动作如此自然熟练,是否真的有过夫君?
还是说这一切也是欲擒故纵,引诱他深陷?
黑暗里的俊美面容微微扭曲,他心里的怒火越燃越烈。
身躯也愈发紧绷。
卫璟冷冷瞥了一眼,厌恶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他忽然不想再演下去,决定将人送入镇抚司昭狱,审问她的来历。
昭狱里的刑具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
他眉心皱起,当即否决了动刑的念头。
那便关着,由他亲自审,日夜审讯总能撬开这张嘴,将来历问得一清二楚。
怀里的温热身躯似梦见什么,轻轻挪动几下。
她无意间挨蹭到紧绷滚烫的存在。
难以忽视的触感使他更僵硬。
卫璟的喉结猛烈滚动,横在她腰后的手用力收紧,忍无可忍将人锁在怀里,直到她安分老实。
幽微淡香侵占了每一处感官,把人送进昭狱的念头被搅得七零八落。
他垂下眼,视线阴沉粘稠,注视着安然沉睡的面容,以及微张唇瓣。
看起来,很软。
卫璟极尽克制挪开视线,双目紧闭。
明日……
等明日再审问这细作。
不知不觉间,他亦沉沉睡去,这回又做了梦,不同于之前仿佛隔了厚纱,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这次格外清晰。
重重纱幔垂落,遮去外头已亮起的天光,榻上的空气黏稠闷热。
两条白皙胳膊攀在他的肩上,因疲累摇摇欲坠。
怀中的脸庞眼尾潮红,不断沁出泪,一头撞在他肩上,指甲留下几道抓痕。
他圈着一截柔韧腰肢,轻纱不断晃动。
大约实在是受不住了,她重新攀上他的脖颈,仰头贴上薄唇。
“夫君……”
尾音娇懒,带点低泣。
他彻彻底底看清了怀中的脸,和那个打着医者幌子、混到他身边的细作样貌一致!
卫璟瞬间从梦中醒来。
这一觉少有的睡沉了,醒来后头疾没犯。
团纹纱帐外天光微亮,已是卯时初,快上朝的时辰了。
他缓慢垂下眼,怀里的人依旧沉沉睡着,与他发丝缠发丝。
一缕发丝粘在柔软的唇上。
他抬手拈去,指腹不可避免触碰到那份柔软。
梦里的零星片段闪过。
也是同样的唇,微微张开,断断续续溢出泣音。
卫璟喉咙发紧,忽然觉得干渴。
“陛下,卯时初了。”寝殿外传来吴全刻意压低的声音,“老奴伺候您更换朝服吧。”
他皱起长眉,动作下意识放轻缓,抽离被枕着的手。
寝殿内没动静,吴全甩着拂尘又望了眼天色,急得嘴燎了个泡。
向来清心寡欲的主子爷,昨日没给太后娘家侄女颜面,转天竟留了个来历不明的医女在寝殿过夜。
为了这事,太后宫里碎了好几套茶盏,前后差了几波人打探,都给他滴水不漏挡了回去。
要是刚留人过夜,就误了早朝,太后那边更能借着理由发作了。
吴全急得又转了几圈,里头终于传来声音。
“进来。”
他松了口气,领着早已在殿外等候的宫人们低着头鱼贯而入。
每人的动作都无比轻缓,走过地面杳然无声。
卫璟不喜旁人近身,吴全伺候着他换上盘龙纹朝服,悄然朝碧玉珠帘方向看了一眼。
珠帘后,内殿床榻的纱帐结结实实掩着,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唯有榻下多了双粉白绣鞋。
吴全从卫璟年幼时就跟随,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看见女子的绣鞋放在主子睡的床榻前。
“陛下可要册封,给个位份?”他声音放得极轻,抚平朝服上的细微衣褶。
卫璟灌了两杯冷茶,看也未看一眼,神情冷淡。
吴全察言观色的功夫到位,看出他心情不虞,但一时拿不准,主子对里头这位的态度。
要说不满意,现下就该让宫人送走。要说满意,又不提册封。
他试探性道:“陛下打算将楚姑娘安置在何处?老奴速速派人收拾出来,将她请过去。”
玄金身影冷然离去,只留下句话:
“就住这,无需挪动。”
吴全微微瞪大眼珠子,忙不迭转身跟上。
捧着女子衣裙候在一旁的小宫女急忙请示:“大监,要将楚姑娘唤醒更衣吗?”
雪白拂尘一扫,吴全瞪她一眼,压低声音:“榆木脑袋!叫什么叫,在这候着等人醒。”
他匆匆跟上卫璟脚步,心里已有浓烈预感。
陛下空悬至今的后位,应是有人选了。
*
紫宸殿上,大臣分两侧而立,数位文臣出列,正因河西闹洪涝,派谁去赈灾争论不休。
“……不知陛下心中属意哪位大人前去?”
随着这句问,众臣悄悄抬眼望向高阶之上的龙椅。
青年一手支额,一手搭在盘龙扶手上。
他神色淡淡,对臣子的话没给予半点眼神。
站在卫璟身侧的吴全悄声道:“陛下,陛下。”
他还是头一回见主子上朝时出神,多半是因着太极殿里那位。
卫璟从一干杂事里抽离思绪,瞥了眼阶下的臣子,点了两个与太后派系无干的户部官员担任转运使主理此事,又点了若干官员随行。
左相是太后娘家兄长,见转运使里没能塞进自己的人,再想起前日自家后辈在宫中受辱丢了颜面,上前一步出列。
“老臣一早听闻昨夜有刺客潜入太极殿,万幸陛下圣体无恙,否则燕国将动荡不宁。”
卫璟似笑非笑,并不接话。
果然,他又接着道:“老臣还听闻,陛下留了一来历不明的女子在太极殿。身份不明,恐是虞国细作,不可留在陛下身边啊!”
修长手指轻叩盘龙扶手。
卫璟低笑一声,语气宽容和善:“左相连后宫之事都了如指掌,是哪个耳报神多嘴多舌?”
“陛下明鉴……”
卫璟瞥了眼吴全,他即刻唱喏:“退朝——”
玄金身影漠然离去。
左相收敛了面上的恭敬惶恐之色,在心中冷哼,享受着同党派官员的簇拥,面色沉沉往宫外去。
不开选秀,就插不进他们的线人。
他不会让别的女人在这宫内诞下皇子。将来的太子,身上必须有他宋家女子的血脉。
左相在心里筹谋,弯腰登上停在宫门外等候的马车。
车帘后浓郁血腥气铺面而来。
鲜红痕迹溅满厢壁,一具被剜舌的尸首横死在车里,一双眼睛直愣愣瞪着上车的左相。
这……这是他费尽心力安插进太极殿的眼线!
车辕忽的被轻轻敲了两声。
墨一的脸出现在车窗外,语气平直叙述:“左相大人,若您再窥探陛下宫中事,他便是你的明日。”
*
吴全亦步亦趋跟在步舆旁,雪白拂尘轻晃。
可能是昨夜烧香有用,今日下朝回去的路没出一点幺蛾子。
平素下朝,都是要去乾明殿处理政务的。吴全心思转了一圈,望向步舆上闭目养神的青年,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回太极殿用点早膳再批折子?”
青年不语不应,指腹随意按揉额角。
吴全心里打鼓,一时也拿不准到底该去哪。咬咬牙,自作主张道:“改道太极殿。”
宫侍与禁卫们安静快速地换了条路。
去往太极殿的路上安静无声,始终没听见卫璟开口。
吴全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看来如今住在太极殿那位,是万万不能开罪的。
*
自玄离走后那天起,至今已有三十八年。
楚悠睡了三十八年里,最安稳漫长的一觉,梦见了许多发生在溪石村的旧事。
梦里的小院悠然宁静,晾晒的衣物在日光下轻轻飘动。
一身素净蓝衣的青年端着菜,从灶房走出,望着站在屋门口的她。
“吃饭。”
楚悠忽的睁开眼。
团纹纱帐恰好被修长手指挑开,一丝明亮天光泄入,勾勒出青年线条分明的下颌。
刚从梦中醒来,视线朦胧不清,她怔怔望着那双紫眸。
片刻后,睡眼惺忪的眉眼盈满笑,如从前那样朝他伸出两条胳膊。
卫璟面色沉沉,见楚悠心安理得在这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烦闷感挥之不去。
然而,看见两条胳膊伸出,身体又一次违背意志。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已俯下身,任由她搂住脖颈,随后一手按住她的后心,将人抱坐起来。
楚悠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眼睛都没睁开,嘟囔道:“衣服。”
卫璟手臂微僵揽住她,随即面色更沉:“你让孤伺候你穿衣?”
“唔……以前都是这样的。”乌发与额头轻轻蹭着卫璟的下颌。
死一般的寂静。
楚悠靠在他怀里,意识一点点被拉回睡梦。
昏昏欲睡间,淡绿的轻薄夏衫披在了她的肩上,一只手握住小臂抬起,穿过衣袖,系好侧边衣带。
一整套衣裙很快穿戴齐整。
卫璟不知自己得了什么怪疾,没接触过女子衣裙,但穿起来却了如指掌,像是如此做过许多次。
垂眼盯着又要睡过去的楚悠,他五指一拢,握住白皙后颈。
“起来。”
她轻轻蹙眉,搂着他的脖颈轻晃,“玄离,再让我睡一会……”
握住后颈的力度倏地加重。
楚悠吃痛睁眼,眼眸微微湿润,对上一双阴沉至极的眼,好似燃着两簇火。
“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玄离:(被妒火蒙蔽心智)(阴暗爬行)
第82章 不羡仙(六) 绷紧到极致的理智忽的断……
昏昏欲睡的神思清醒过来, 楚悠迟疑地动了动唇。
这是吃醋了?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毫无印象,昨日说看她眼熟该不会是胡扯吧。
“我喊的是你的名字,是你前世的名字。不是旁人。”
刚睡醒的杏眸含了点水光, 澄澈透亮,看着诚恳极了。
卫璟将她一瞬的迟疑看得清楚,心里讽意更浓。
说得像真的似的。
反应这样快, 演得比从前的任何一个细作都好。
“哦?”掐住后颈的手没松开,卫璟面上笑吟吟, 垂首与她鼻尖相抵, “那你说说,我们从前都做过些什么?”
他虽在笑,楚悠对上那双紫眸, 莫名有点背脊发麻。
两人间所经历的,写成话本,都得写成厚厚的几册。
“太长了, 一时半会说不完……”
他含笑打断:“无妨, 慢慢说, 孤有的是时间。”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情, 楚悠很快反应过来,这人疑心病犯了。
她用力扭头, 甩开后颈上的手, 身体稍稍后仰拉开点距离。
“你不信我。”秀丽眉头紧紧皱着。
“怎会?”他依然在笑,手臂用力收紧, 两具身躯紧密贴上, “如果不信,不会让你留在孤的寝殿同住。”
“……”好像也有道理。
初夏已有点热,卫璟体温偏高, 如此紧紧贴着,楚悠后背出了层薄汗,推着他的胸膛轻轻挣了几下。
“热。想听的话吃完早饭和你说,我饿了。”
腰上的手臂纹丝不动,卫璟按住乱动的身躯,眸光愈发幽暗。
“你与……我,从前为夫妻时,也是这样亲密?”
楚悠眨了眨眼,唇角弯弯:“不止哦。”
卫璟额角一跳,心里的火越烧越烈,烧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引以为傲的理性克制焚烧殆尽。
太古怪了。
为什么她的一言一行,都时刻牵扯他的心绪。
哪怕心里明白此人来历不明别有用心,所说所做都是故意为之,可一想到她曾经或许真和情郎亲密不分彼此,他就想将奸夫找出来剁碎喂狗。
再用金链将她锁在龙榻上,日日夜夜,让她只记得他一人的名字。
温热触感贴上薄唇,轻轻辗转。
卫璟那些疯狂偏执的念头倏地被打断。
楚悠稍稍直起身,柔软触感分离,“好啦,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们去吃饭吧。想知道什么,吃完慢慢告诉你。”
分明的下颌线条紧绷着,他一语不发,直勾勾盯来。
好似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楚悠被看得发怵,“玄离……”
卫璟绷紧到极致的理智忽的断了。
五指紧紧扣住后颈,汹涌滚烫的吻压下。
唇与唇相贴的瞬间,他下意识收紧手臂,把楚悠牢牢禁锢在身前。
他动作很生疏,本能地啃咬舔舐,不像在亲吻,更像野兽捕猎。
柔软的唇被咬得微微红肿刺痛。
“不是这样的……唔……”楚悠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推开少许。
刚使劲推,整个人被更用力按在他怀中,宽大手掌握住她的后颈,迫使抬起。
趁着她张口说话,卫璟长驱直入,纠缠着舌尖狠狠一吮。
抵着胸膛的手瞬间泄力,手指发软握住绣有龙纹的衣襟。
他的神情平静得可怕,唇舌纠缠的动作粗野且重,恨不得将她吞吃下去。
楚悠被看得小腹发麻发紧,唇边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视线被生理性泪光模糊。
神思随着纠缠,似浆糊融成一团。
纠缠持续了许久,中间偶尔间断几息,很快又重新贴近。
来来回回数次,卫璟心中的焦灼与怒意慢慢压下去,终于松开了饱受蹂-躏的唇。
楚悠脱力伏在他肩上,双目失神,好一会才重新聚焦。
唇又麻又痛,似乎还破了道小口。
卫璟轻柔拭去她眼尾残余的泪珠,指腹流连向下,按住红润唇瓣,慢慢抹去唇上水光。
“燕国皇室姓卫,我行七,名璟,别再叫错。”
楚悠不吭声,红肿的唇张开,用力咬住他的指节。
齿关闭合,泄愤般来回厮磨碾压。
他微微挑眉,想起了尖牙利齿的猫儿,心底暗火消去,唇边添了几分笑。
“松口,去用饭。”
*
太极殿的殿门紧闭,吴全门神般侯在阶下。
在听见殿内的动静后,他就麻利地让官人撤了朝食,并让御膳房加紧准备午膳。
他目不斜视,等了又等,等到日头慢慢向正中靠拢,里头的动静渐缓。
雪白拂尘一扫,他瞥了眼吴二。
新收的干儿子还算中用,很快明白干爹的意思,朝底下的宫人道:“快快传午膳。”
不多时,宫人们端着午膳跟在吴全身后,低头压着步子鱼贯而入。
方桌上迅速摆好午膳。
宫人垂首退出去,只留了吴全一人侍奉。
桌上的菜一半按惯例准备,另一半则按里头那位姑娘的口味准备。
在这深宫数十载,从自家主子问起楚悠,他就开始留意着了。
前两日送去太医署的饭食,她哪道菜吃得多,哪道吃得少,大致口味如何,吴全记得清楚。
碧玉珠帘叮当脆响。
他候在桌边,不动声色抬眼。
身着帝王朝服的青年抱着楚悠走出,神情温和平静,将她放在椅子上才落座。
吴全迅速收回视线不再多看,在她坐下前,就已斟好茶水送过去。
楚悠一口气喝完,唇上的小破口碰到温热茶水,刺刺发疼。
茶盏不轻不重搁在桌面,介于有别人在,她不好说什么,借着桌帷遮掩抬起绣鞋,用力碾了一下对面的黑靴。
卫璟面无波澜,看了眼吴全。
他从袖袋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玉容膏,旋开药盖恭敬奉上。
卫璟用指腹沾了些,轻轻点在那道小破口上。
楚悠抿了抿唇,药膏清凉滋润,舒缓了麻木和刺刺的疼痛。
他放下药膏,“好了,用饭。”
两人相对而坐用饭,天光自窗外洒入,唯有碗筷碰撞与风徐徐吹拂花草的声音。
楚悠不由看着对面的人出神。
只有她知道,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卫璟抬眼看来:“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她脸颊泛起笑涡,轻轻摇头:“你等会要去处理政务吗?”
卫璟慢条斯理夹了块炙鹿肉到她碗里,“怎么?”
这细作终于按捺不住了。
怕是想趁机提出一起去乾明殿,方便窃取机密,探听消息。
楚悠吃掉他夹来的,给他夹了一块油焖茭白,眉目笑盈盈,“既然要常住,我想装点一下这里,借我几个宫人帮忙。”
卫璟手里的玉箸一顿,心里兴味更浓,愈发想看看,她装到几时会露出破绽。
“随你。”他放下玉箸净手,“有什么要的,差遣吴全去办。”
吴全即刻明白,这是要盯紧的意思,恭敬应下。
“你要走啦?”
“嗯。”
“那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看着那张笑盈盈的脸庞,卫璟忽然觉得,乾明殿那堆折子也没多要紧。
*
初夏日头毒辣,午后渐渐起了暑气。
乾明殿内摆了冰鉴,丝丝凉意驱散暑热。
紫檀桌案上堆了不少待处理的奏折,卫璟皱眉批阅,看哪份都不顺眼。
勉强处理了大半,他瞥了眼开始西斜的日头,将墨一召入殿内。
“那边在做什么?”
墨一武艺高深,却不善揣度圣意,琢磨了一会道:“左相见了那尸首并未声张,乘车回到府邸,才匆匆叫人处理了尸首。然后叫了门客在书房相商,如何才能让您召开选秀。”
卫璟冷冷道:“孤问的是太极殿。”
“……”墨一轻咳几声,“属下愚钝,陛下恕罪。楚姑娘向大监要了几个宫人,把殿里的桌椅床榻都换了,内殿多置了张罗汉榻,还添了许多字画、瓷瓶、花之类的。现下在熬药,应该是给您准备的,大监偷偷盛了点,给宫人试过了。还送了点去太医署,太医们说无毒,都是些难得一见的滋补药材。”
“陛下放心,墨五他们盯着呢,没发现楚姑娘动手脚。”
卫璟听完久久不语,朱笔落在纸面上,晕开一团红墨。
“去查查南国近来派出过什么暗探细作。孤记得清虚子已云游归来,召他入宫。”
墨一领命而去。
临近日暮,一位身穿青蓝道袍,鹤发童颜长须飘飘的道人来到乾明殿。
他臂弯搭着拂尘,面庞清瘦和善。
“数月不见,观陛下气色较从前康健。不知召贫道入宫,所为何事?”
卫璟本不信佛道,但头疾发作最厉害那两年,清虚子炼的丹药能让他有所缓解。
因此成了皇宫里的常客。
“你来看看,孤是否中了巫蛊邪术?”
清虚子一惊,上前两步细细端详他,又探了脉象。
片刻后,他摇摇头:“陛下脉搏比从前沉稳有力,不像是中了巫蛊邪术。”
卫璟眉头紧皱。
清虚子又道:“贫道不擅巫蛊,若陛下真的疑心有人下蛊,不如寻个南疆蛊师来瞧瞧?”
*
日薄西山,夕阳笼罩巍峨皇宫。
清虚子离开没多久,太极殿就来了宫人,替楚悠传话,让卫璟回去用饭。
距离他离开太极殿,不过一个下午,再踏入时仿佛换了座宫殿。
殿内添了许多色彩鲜亮的物件。
姿态各异的瓷瓶摆在各处,养着应季的花。
内殿临窗处置了张罗汉榻,上头有张四足方几,茶水点心话本摆在一处。
桌上已摆好晚膳,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药。
多盏宫灯亮起,融融光亮勾勒出一道朝他奔来的身影。
鹅黄发带飘舞缠绕。
卫璟下意识抬手,将奔来的她稳稳接住。
发带扫过他的下颌,送来一缕淡香。
楚悠从他怀里抬起头,杏眼亮晶晶的,“怎么样,布置之后是不是好看多了?我给你熬好了药,先喝了再吃饭。”
卫璟的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圈,盯了汤药片刻,最终落回到她脸上。
“好。”
他端起了那碗棕褐色汤药,碗面轻晃,映出他轻讽的眼。
这世上有罕见奇毒,喝下去不会立刻死,连太医署也不一定能查验出来。
焉知这碗里,有没有放?
握住药碗的指节泛白,他默然片刻,仰头将它饮尽。
卫璟放了碗,扬唇望向楚悠,眸光深深。
无妨,若是死了,化作恶鬼也不会轻饶她。
楚悠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见他老实喝了,心情更加好。
两人一同用过晚膳,卫璟命吴全把没批完的折子抬进内殿。
他坐在长案后处理政务,楚悠沐浴后坐在临窗罗汉榻上,一边啃脆甜的桃子,一边看吴全送来的话本。
这里的话本比十四洲的更好看,情节曲折狗血,看得她手里的桃都忘了吃完。
窗外夜风徐徐,偶尔有微弱虫鸣。
卫璟批了会折子,视线不由抬起,落到对面去。
她穿着素白寝衣,披了件玉粉外衫,乌发柔顺披散,小腿垂在榻边,雪白足尖时不时轻晃。
一手拿桃子,一手捧书,表情随着书里的内容不停变幻。
偶尔还发出几声惊叹和清脆笑音。
楚悠沉浸于书里,半点视线都没分给他。
卫璟久久盯着她手里那本书,这个画面,莫名让他觉得熟悉。
他忽的放下笔起身,修长身影缓步走近,站在了宫灯前。
光源被阻挡,一道阴影笼罩住楚悠。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疑惑仰头,“你挡住光了。”
“渴了。”卫璟神情平静,视线在柔软唇瓣上流连片刻,随后望向她手里的半颗桃子。
“那……”楚悠见茶盏空了,环视一圈,举起手里的桃子,“吃这个?”
他轻轻一笑,握住雪白手腕,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咬下粉白多汁的桃肉。
薄唇不时擦过指尖、掌心。
最后,咬住她的半截指尖,稍稍用力碾压了几下。
还是不够。
他依然觉得焦渴——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破9k啦,感谢宝宝们的浇灌(咕噜咕噜)
下章努力掉落加更[撒花]
第83章 不羡仙(七)【9k营养液加更】 禁书……
指尖被濡湿含住, 齿关闭合碾过,略有些疼。
“你做什么……”楚悠的手指忍不住蜷起,从他齿间抽离。
卫璟不语, 盯着那张因说话而开合的唇。
目光太具有存在感与侵略性,她被看得脊背一麻,往后挪了少许。
正要开口, 修长五指握住她的肩膀,偏热的掌温透过薄薄寝衣传递, 把她按在原处。
阴影随着冷冽气息一同压下。
楚悠微微瞪大眼睛, 反应极快地抬起手。
薄唇落在了她的掌心,手背挡着唇,遮去了半张脸庞, 露出双满是嗔怪的眼。
两人间隔着一只手。
“不要,我嘴还疼呢。”手背压在唇瓣上,楚悠的声音含含糊糊。
薄唇轻吮掌心, 声音低哑:“我轻些, 不弄疼你。”
温热气流随着说话拂过掌心。
鸦色长睫垂下, 幽暗的紫眸被灯影映得似琉璃通透, 倒映着她。
楚悠看得恍了神,连卫璟握着她的手腕拿开都没反应过来。
他提膝压上罗汉榻, 一手穿过乌发, 揽住她的肩头。
唇瓣落下温热触感,浅浅辗转, 缓慢轻吮。
如他所说, 动作的确很轻。
楚悠不由环住他的脖颈,同时闭上眼,默许了这个吻。
温热气息吻过唇角, 在小巧下颌处流连片刻,逐渐下移。
稍稍用力一吮,白皙脖颈上便多道红印。卫璟始终不曾闭眼,浅浅红印落在眼里,很好激发了本能的破坏欲。
想看她的眼睛盈满泪光,想听柔软的唇溢出哭求,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留下痕迹。
最后,从里到外染上他的气息。
卫璟的喉结滚动几圈,揽住她肩头的手愈发收紧。
温软身躯紧贴在胸膛前,心中的焦渴感平息了片刻,随即变得更深、更浓烈。
脆弱的咽喉被吮吸轻咬,楚悠紧紧抿着唇,偶尔泄出一声轻哼。
温热吐息继续下移,来到她衣襟交叠处。
锁骨处的肌肤很薄,被啮咬时阵阵颤栗从背脊往上爬。
他的发丝扫过微敞寝衣领口,落在肌肤上微冷且痒。
楚悠的五指插入半束乌发间,忍不住收紧。
卫璟的视线里闯入一点红。
一粒小红痣生在锁骨下方,与雪白肌肤映衬,格外惹眼。
再向下几寸,莹润起伏若隐若现。
焦渴感从心底一路烧至喉咙,他直勾勾盯着,喉结上下滑动,心里却在想——
那人也曾像他一样,碰过、吻过这些地方么?
这个问题似毒蛇啃噬他的理智。
楚悠锁骨下方的皮肤忽的钝痛。
可怜的一小块皮肉被咬住来回磋磨。
“轻点,你弄疼我了……”她手指蜷缩,攥住乌黑长发往外扯。
他不松口,连同着那一小块皮肉也被扯动。
楚悠倒吸一口冷气,手上力气一松,下意识将他往前按。
推拒变成了邀请。
淡香占据了卫璟的每一寸感官。他生平第一次知晓,女子的身躯这样柔软。
似一捧云,似柔滑的锦缎。
“唔……”楚悠推也不是,按也不是,腰被用力箍住,紧贴着温热胸膛,热得她脸颊到耳根阵阵发烫。
攥着卫璟发丝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贴得太近,她很轻易感受到对方的滚烫,小腹微微发麻,不由颤声道:“要不要……去床榻上?”
这张罗汉榻供单人小憩用。
之前就试过压塌了一张矮榻,她怕历史重演。这里可不是落霞镇,真弄塌了明天满皇宫都会知道。
这句话如冷油浇在卫璟心头,舔-咬的动作倏地停下。
被扔开的理智勉强捡回些许。
他大约猜到了楚悠带着什么目的来到这。不是刺杀,是要用美人计引诱他,以便窃取燕国情报送回她主家手里。
想通这点,卫璟心里愈发恼恨。
恨她为达目的如此不择手段,更恨派她过来的人,定是用了什么要挟她。
楚悠半晌没等到回应,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卫璟极尽克制地直起身,为她拢好松散的淡粉小衣和衣襟。
指腹抚过她颈上的红痕,哑声道:“折子没批完,替我研墨。”
楚悠满目诧异。
这又在唱哪出,半途刹车就算了,还使唤她干活。
不等她回神,卫璟已抚平衣袍,坐回另一侧的楠木方桌后。
楚悠给自己倒了杯莲子茶清心降火。
算了,好不容易找到人,古怪些也没关系,多多包容就是了。
她起身搬了张螺钿圆凳放到桌侧,和他坐在一块。
桌角置了方歙砚,上搁一枚墨锭。楚悠回忆了一下研墨的流程,往砚台里倒了好些水,捏着墨锭用力研磨。
一汪墨汁在砚台里晃荡。
细碎声音与淡淡香气一同飘来。
卫璟停下笔,望着融融暖灯下白皙专注的侧脸。
她倒是很会伪装,给了窥探奏折的机会,却装作认真磨墨。
收回视线时,笔尖墨汁半干。
笔端往砚台里轻蘸,他提笔继续批阅。刚落下笔,过稀的墨汁成团晕开,脏污了一份奏折。
“……”卫璟搁下笔,“你没研过墨?”
楚悠把墨锭一放,很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没有。你以前才不会使唤我做事。”
从前,又是从前。
他压下心头暗火,平静道:“从前在一起时,你都做些什么?”
“吃,喝,玩,睡。”她掰着手指头数,“逛街购物看话本和朋友玩。”
这一数,她忽然发现玄离待她还是很不错的。
只有一点不好,盯得太紧,恨不得把她栓在身上。
卫璟沉默片刻,道:“在此处也是一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楚悠面上重展笑颜,环视一圈,见手边有一叠批阅完的奏折,用手指戳了戳,“这个能看吗?”
平静的视线变得幽深,他面无异色,“可以。”
她把圆凳往卫璟那边挪近了些,顺势靠在他的肩上,随意拿起一本翻看。
日常奏折大多是些不要紧的事。
其中御史弹劾的折子最好看,能看见其他官员的八卦。
譬如素有积怨的官员在酒楼起了争执,破口大骂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又譬如有官员流连花楼带着酒气上朝;还有官员因看不惯同僚,蓄意破坏其停在官署内的马车……
楚悠看得时不时发出笑声,靠着他的肩轻颤。
光有八卦没有零嘴不行,她干脆扫开一堆批完的奏折,将吴全准备的茶水点心放在桌角,边看边吃。
卫璟批阅的速度慢了许多。
身旁的动静实在太多了,清脆笑音、喝茶水吃点心、偶尔嘀嘀咕咕点评奏折里官员的作风不端。
古怪的是,他竟不觉得吵。
鎏金烛台制成莲花样式,其上积了厚厚烛泪,内殿烛火渐暗。
吴全轻手轻脚入内,正准备将蜡烛一一换新。
靠在卫璟肩上的脑袋下滑,一本御史递来折子从楚悠手里掉了下去,发出“嗒”一声轻响。
他将楚悠按入怀中,拦腰抱起,“只换这盏。”
“哎。”吴全低低应声,垂眉顺眼捡起掉落的折子,只更换了桌案旁的烛灯。
他面上看着恭顺,心里已掀起数重惊涛骇浪。
当差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主子对谁这样纵容,连奏折都拿去给人当消遣逗趣的玩意。
看来下半辈子的安稳荣华,要寄托在新主子身上了。
吴全悄然退了出去,碧玉珠帘轻晃片刻,没带起一丝声响。
除了桌案旁的烛灯,内殿的陆续燃尽,光线昏暗朦胧。
卫璟将人抱回榻上,仔细盖好薄被。
流水般的乌发铺满软枕,楚悠翻了个身,眉头轻皱,习惯性往身侧摸索。
一只手适时递出。
紧握住那只手后,轻皱的眉头很快松开,她再次沉沉睡去。
卫璟顺势坐在榻沿,神情平静,久久盯着安宁睡颜。
人在睡着时的下意识举动无法作伪。
昨夜和现在举动足以证明,她曾经有个关系亲密、日日同榻而眠的情郎。
他抬起交握的手送至唇边,在白皙指尖、手背处落下细密濡湿的吻。
眼底的阴鸷与欲念翻涌。
凡是他卫璟想要的,步步算计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心有所属又如何,哪怕有夫君也不要紧。
他会一点点,覆盖前人给她留下的习惯。
卫璟缓缓笑道:“无妨,来日方长。”
*
翌日,宫外来的医女入住太极殿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宫人都猜测,这样极度盛宠又没给名分,说不准要立后。
早朝散后,不必吴全吩咐,随行的宫人、抬步舆的太监都自发往太极殿方向去。
侍奉皇帝的人都清楚,往后下了朝都不必先去乾明殿了。
行至半途,一位方脸高髻、不苟言笑的嬷嬷领着四位宫人在宫道上行礼。
“陛下,今日是初一,太后娘娘请您到寿安宫用早膳。娘娘一早就命人按陛下的口味备了膳食,就等着您呢。”
按燕国礼制,每逢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去向太后请安问好。
吴全心头跳了一下,抬头看向步舆上的青年。
卫璟轻点扶手,唇角扬起:“母后的好意,怎能辜负?”
帝王銮驾改道寿安宫。
寿安宫内引了一池活水,池中荷叶亭亭。
正殿内已摆好早膳,太后年近五十,打扮得无比雍容华贵,眉眼间可见年轻时艳丽逼人。
用早膳时,她如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亲切慈爱,对卫璟嘘寒问暖,关切他近来有没有睡好。
卫璟唇角含笑,一一作答。
殿内气氛和谐融洽。
一顿早膳将要用完,太后放下玉箸,用锦帕轻拭唇角:“听闻皇儿前日夜里头疾犯了,请了个医女前去医治,还遇到了刺杀。可有伤到啊?”
“一群不成气候的东西罢了,儿臣一切安好。”
“没受伤就好。”太后捏紧了锦帕,目光慈爱道:“这两日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将个医女留在太极殿,若你喜欢,纳进后宫就是了,无名无分放在殿里,传出去不好听。”
卫璟含笑道:“母后说的是,儿臣心中已有考量。”
太后抿了一口高嬷嬷递来的茶,“皇儿今年不小了,二十五而无后,后宫空悬至今,这不利于国本稳固。皇帝无后,最容易出乱子。哀家瞧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便开一次选秀,挑几位伶俐的伺候着。”
高嬷嬷奉了一盏茶,卫璟没接,面上淡笑依旧,“此事再议,母后不必费心操持。”
太后额角跳了跳,勉强维持着和气:“先不提此事。那女子平民出身,没半分家世也无子嗣,至多封个贵人。母后替你做了这个主,明日将册封礼办了。”
殿内静了半刻。
卫璟抬眼望向太后,紫眸阴沉幽暗,温声道:“此事,母后还是别插手的好。”
看见那双眼睛,她终究没压住油然而生的厌恶,茶盏重重搁在桌面,面上慈爱荡然无存,“贵人不满意,难不成你还想立后?哀家生你养你一场,竟还管不得了!”
生养?卫璟细细咀嚼这二字,忽的轻笑:“若孤执意立后,母后又能如何?”
“你……你这逆子!”
一只茶盏摔向地面,碎片四溅。
卫璟毫不在意,慢条斯理起身行礼后径直离去。
太后盯着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猛地将桌面的杯盘碗盏拂落。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宫人们屏气凝神走入,跪地迅速收拾干净。
“娘娘消消气。”高嬷嬷重新端来一盏茶水,“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太后死死攥住高嬷嬷的手腕,艳丽的面容扭曲,“佩兰……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
掐丝珐琅护甲扎着皮肉,高嬷嬷八风不动,轻轻握住自家女郎养尊处优的手,“别怕娘娘,当年的人老奴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半个都没留,陛下不可能知晓。”她轻叹一声,“只是娘娘从前待陛下实在不好,大约是心里记着,所以不亲近。”
太后的手松了些,沉着脸道:“还是要早做打算。先帝共有七子,如今只剩他了。这小贱种从来都是个心狠手辣的。哀家决不允许非宋家女登上后位,更不允这宫里第一个皇嗣不是宋家女所出。”
*
卫璟离开寿安宫后,命锦衣卫盯紧寿安宫上下,有异动即刻回禀。
并命令墨一从暗卫里调十个身手最好,在暗处护着楚悠。
墨一领命照办,心里却暗自嘀咕。
就前夜,楚姑娘那样的身手,十个他加起来都打不过,哪需要人保护。
在心里嘀咕完,该办的还是照办。
接下来几日,宫内相安无事,太后仿佛被气狠了,真不打算再插手。
卫璟逐渐习惯了寝殿内有人等他用饭、每日一碗汤药的日子。
自从用了楚悠熬的药,他的头疾确有减轻。
转眼立夏到来,按燕国惯例帝王需到宗庙祈福。
如此肃穆的场合,除非是皇后,别的女眷不宜带去。
离宫前,他特意将吴全和墨一留在太极殿,并吩咐如果拦不住太后的人,他们一起掉脑袋。
立夏的天比先前更热,太极殿里用上了冰鉴。
冰鉴融化,水流催动风车,徐徐送来凉风。
楚悠趴在罗汉榻上看新的话本,太极殿外传来高嬷嬷的声音。
“……你是吃熊心豹子胆了,太后娘娘要召见,你这狗奴才敢推三阻四?”
“望太后娘娘恕罪,陛下离开前吩咐过,在圣驾回宫前,楚姑娘谁也不见。”
外头很快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
墨一冷声道:“我等奉旨意行事,高嬷嬷不要为难。”
高嬷嬷终于消停了,板着一张脸带上宫人快步离去。
送走难缠的高嬷嬷,吴全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万幸,脑袋保住了。
他垂眉顺眼进殿给楚悠添茶水,亲自端来一碗牛乳冰酪,上头淋了层槐花蜜。
“大监,卫璟和太后的关系很差吗?”
陡然听见“卫璟”二字,吴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名字。
已经许多年没人敢直呼此名了。
吴全拾起孔雀羽扇轻轻扇风,“陛下少时不得娘娘喜欢,娘娘待陛下严苛,故而两人的关系一直不睦。”
用严苛形容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
想起自家主子小时候不得太后喜欢,被肆意打骂的场景,他心里也跟着难受。
听他语气,楚悠猜到了几分。
“我想听听他小时候的事。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遮掩。”她指向旁边的圆凳,“大监坐着说,有冰鉴呢,不用给我打扇。”
吴全笑得脸上褶子都舒展了,由衷感谢上苍,给了他主子这样好的夫人。
他规矩落座,“既然姑娘感兴趣,老奴慢慢将与您听。”
介于楚悠还未正式册封,他拣了些不算隐秘的来说。
“说起陛下,还需从太后娘娘说起。先帝在时,娘娘位至淑妃,母家势大,也算是圣宠不断,但入宫七年无所出。后来怀上了陛下,先帝也格外看中这一胎。”
“可……”吴全轻轻叹气,“可陛下生来瞳色异于常人,且降生当日电闪雷鸣,当时的国师说这是妖邪之象,先帝拂袖而去,从此极少踏临娘娘的宫殿。”
“老奴是一开始就被指去照顾陛下的,陛下年幼时体弱,时常梦魇惊醒难以入眠,再长大些患有头疾,什么药都不管用,发作起来疼得能要命。”
“因先帝极少来,娘娘连带着怨上陛下,三四岁起动辄打骂,再大些,五六岁时常常罚跪。稍有不顺就拿陛下出气,藤条软鞭打手板都是常有的。”
“陛下十二岁时,先帝意外中风,娘娘只有陛下这一个孩子,便和母家一起运作,明争暗斗了三年,先帝离世,陛下顺利继承大统。登基后的三年,朝中大小事几乎都是娘娘的兄长,左相说了算。”
“陛下蛰伏筹谋三年,终从左相手里夺权,杀了左相一党许多人。这些年明面上看着还算相安无事,实则势同水火。”
“因着从前的事,陛下对谁都是淡淡,老奴第一次见陛下对人这样上心……”
吴全絮絮说了许久。
楚悠手里的冰酪一口没动,渐渐化作了常温。
他本是注定要死的人,是她执意在天道雷劫下护住了他的残魂。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重活一世自然不受上天待见。
因此命途多舛,六亲缘薄。
这些她在来之前就知道了,但亲耳听见时,心里还是难受得很。
楚悠望向窗外,视线越过高大宫墙,遥遥望向去往祖庙的方向,“我该早点来的。”
吴全没听明白这话,顺着道:“不晚不晚,俗话说姻缘天定,姑娘什么时候来都是上苍的安排。”
*
去宗庙开坛祈福,一来一回需要五日。
太后陆续派人来过两次,都被吴全滴水不漏挡了回去。
大抵是觉得丢了颜面,没再派人来自讨没趣。
楚悠在太极殿里躲了四日清净。
她近来喜欢上去太极殿的藏书阁,里面放了很多前朝杂书,有几本言辞犀利辛辣,故事讲得妙趣横生。
还有几本是带精美插画的爱情话本,楚悠猜这几本在前朝肯定是禁书。
画里的尺度着实有点大。
在藏书阁看没有在寝殿躺着看、趴着看舒服,她挑了几本最喜欢的,放在罗汉榻的四足方几上,留着慢慢翻阅。
用过晚饭沐浴之后,楚悠歪在榻上宠幸新来的宝贝。
午后贪看新书,没有小憩,没看上几页,她的眼皮逐渐沉重。
直棂窗半敞,夏风吹拂入殿,驱散傍晚残留的暑热。
吴全守在殿外,偶尔和吴二聊几句打发时间。
月明星稀,里头许久没有传出动静。
吴全猜想着楚悠怕是睡着了,叫了个小宫女进去添衣,一扭头,手里的拂尘险些被惊得掉下来。
穿骑装的青年披月色大步走来,手里攥马鞭,身上风尘仆仆,眉眼间满是倦色。
吴全连忙迎上去,接过马鞭,“陛下,楚姑娘看书睡着了,老奴给您备水沐浴?”
卫璟从他身旁掠过,径直踏入寝殿。
隔着一道碧玉珠帘,他望着伏在罗汉榻上安睡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离宫四日,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楚悠。
哪怕留了这么多人手,依然疑心她会趁机逃了,等回来时只剩个空寝殿。
好在,人没跑。
卫璟按着突突乱跳的额角,熬过一阵尖锐刺痛,缓缓吐出一口气。
出去沐浴回来后,他换了身轻便寝衣。
伏在四足方几上的人还在熟睡,手里攥了本欲掉不掉的书,看样式似乎是前朝旧书。
想起锦衣卫每日传信,提到她这两天常去偏殿的藏书阁,挑了许多喜欢的书带回寝殿,堆放在这,和宝贝似的不许旁人收拾。
卫璟微微挑眉,从她手里抽出这本,随意翻了几页。
他倒要看看,什么书让她这样感兴趣。
书页哗哗轻响。
越翻,卫璟的脸色越怪异。
其中一页的精美图画似烙铁般印在眼底——
女子的雪白脚腕挂在男子肩头,男子低着头俯下身去……
书页翻动声惊醒了楚悠,她下意识握拳,握了个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恰好与拿着那本书的卫璟四目相对。
“你……你怎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9k营养液加更掉落完毕,感谢宝宝们灌溉(一口气干完)
给玄离重新约了张人设卡,在简介下面的角色栏,往左滑可以看到[让我康康]
第84章 不羡仙(七) “帮我。”
卫璟好似什么也没看见, 合了书放回方几。
“祈福结束了。”
方几上堆了好几本类似的书,还有茶水点心,他倒了杯冷茶饮尽, 一点水珠顺着下颌滚过起伏喉结,没入衣襟处。
“这么快。”楚悠一怔。吴全和她说祈福共三日,宗庙在皇城外, 公卿重臣伴圣驾同行,浩浩荡荡上百辆车架, 路上走得慢, 去得一日,回来也一日,一来一回算下来需五日。
她抬手轻抚带倦色的俊美眉眼, “你跑马回来的?”
“嗯。”卫璟捉住她的手,顺势圈住柔韧腰肢。
视线一晃,楚悠侧身坐在了他腿上, 卫璟占了她原本坐的位置。
沐浴后的发丝柔软垂在肩头, 香气浅淡幽微。他圈得更紧, 闭眼抵在她的发间。
头疾再次发作。
剧痛不断在脑内翻搅, 连带着额角突突乱跳。
感受到他身躯紧绷,楚悠仰起头, 见卫璟薄唇紧抿, 面上褪去血色。
“又头疼了?”她推了推腰上的手臂,“我去给你熬药。”
“就这样。”卫璟纹丝不动, 丝丝缕缕的淡香沁入肺腑, 脑内的剧痛倒也没那么难忍了。
殿外万籁俱寂,殿内宫灯静静燃烧,映出两道相依人影。
楚悠用指腹按住他两侧的额角, 稍稍施加力度按揉。
这一身灵力修为乃至灵脉都是他所给,感应到熟悉神魂,无形的灵力自发的从指尖涌入额角,轻缓修复残缺神魂。
侧着坐姿势别扭,她索性直起身,跨坐到卫璟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按揉额角。
剧痛似被柔和春风抚过,渐渐平息。
“还疼吗?”语气同样柔和。
卫璟睁开眼,凝望着近在迟尺的脸庞。
如果真是做戏,这演技未免太厉害。但要说不是做戏,那套荒唐的前世今生说辞,任谁听了都不会信。
“好了。”他握住温软指尖,放在掌心把玩揉捏,“先前你同我说,你是下凡的仙人?”
楚悠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纠正道:“不是下凡。盈江汇入的海域叫做无妄海,在它的尽头,有一座庞大的仙洲,名叫十四洲,我是从那里过来的。”
编的倒是有鼻子有眼。卫璟面上滴水不漏,扬唇道:“原来如此。你从十四洲而来,想必会用术法,我想看看传闻中的仙术。”
楚悠:“……”
见她迟疑不语,卫璟故作疑惑:“不行么?还是有什么难处?”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她陷入头脑风暴,试图用简练语言概括,“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意外穿到十四洲的,本身不是修者。上一世你把自己的修为灵脉都给了我,但是我拥有特殊异能,所有的术法结界之类的都对我不起效。简而言之,仙人之躯和异能并存,但我没法使用灵力。”
“你们这里绝地天通,有修为的人进不来。因为我的异能特殊,才顺利找到这的。”
她一口气说完,观察者卫璟的表情,“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卫璟缓缓一笑:“自然。”
“你好像不太相信。”
“怎会。”他保持浅笑,“你说的,我当然相信。”
楚悠心里的古怪感愈发浓烈,偏偏他又满口信任,“我怎么觉得你心里是不信的呢……”
“你多虑了。”卫璟手上稍稍用力,两人的腰腹完全贴合,“要是不信为何留你在这。”
“嗯……”是这么个理,可她仍觉得哪里怪怪的。
卫璟彻底确定,坐在他怀里的是个小骗子。
满口谎言,胡诌的话信手拈来。
得到答案后,他不再追问,省得她还要绞尽脑汁编瞎话。
夜风吹入半敞的窗,拨弄得书页轻响。
方才所见的那那幅画,忽的出现在卫璟脑海里。笔触细腻,描绘得栩栩如生。
修长手指随意搭在书页上,轻点几下,作势要翻开,“方才进来,见你睡着了还攥着这本书。想来里头内容精彩,讲的是什么?”
楚悠耳根发烫,用力按住他的手腕,瞪去一眼:“你明明就看见了。”
还非要装模作样来问。
卫璟低低一笑,反手握住她,带茧指腹慢条斯理按揉掌心。
一下又一下摩挲着,轻微颤栗从掌心爬到手腕,顺着小臂往上蹿。
“要试试么?”
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楚悠脑海里瞬间掠过话本里无数张活/色生香的插画,小腹忽的发紧。
试哪张?还是挨个试一遍?
卫璟没给她细想的时间。
灼热气息压在唇上,既重又凶,吮得楚悠指尖发软,三两下就被撬开齿关。
对方勾缠着她的舌尖重重一吮,吞吃掉所有溢出的声响。
两人穿的都是寝衣,隔着轻薄衣料紧密相贴。
楚悠鲜明感知到他的变化。
跨坐的姿势让这份变化更明显,她不适地扭动一下,攀住卫璟的肩,稍稍直起身来。
感受到逃离的意图,卫璟咬住唇瓣,惩戒性来回磋磨,握住她的肩头向下一沉。
“唔……!”楚悠溢出轻哼,杏眸湿润了几分。
两人的气息在纠缠下变得凌乱。
长指勾住楚悠身侧的细细带子,打转缠绕,扯得它松散。
素色衣袍似一团云雾散开。
大片雪白挤入卫璟的视野,白得晃眼刺目。他呼吸略重,眸光愈发幽暗。
夜风徐徐吹过,惹得白皙肌肤轻颤。
“窗……唔……先把窗户关上……”
卫璟放过红润的唇,灼热气息顺着脖颈向下流连,不断吮吸舔/咬。
“殿外无人。”
说话间,灼热气息拂过肌肤。
楚悠很快发现这个姿势的坏处,简直就是把自己送到他嘴边。
他同样沐浴过,长发未挽,微冷发丝不断扫过身前。
内殿的空气愈发灼热时,卫璟忽的停下,扬手将罗汉榻上的方几扫了下去。
楚悠视线一转,人已被掐着腰按在了窄榻上。
月色自半敞的窗倾泻而入,勾勒出半跪在榻上的挺拔身影。
卫璟长指一勾,取走她遗落在榻上的枣红发带。
幽暗眼眸平静望来,他一手拢起散落长发,发带慢条斯理缠上乌发。
楚悠后背倏地发麻,本能觉察到危险,下意识翻身下榻。
一条手臂从身后横伸,足尖刚下地,就被用力按回了榻上。
楚悠阵阵发晕,还没来得及回神,脚腕一紧,整个人被拖动几寸。
修长手指握住足踝,提挂在肩上。
卫璟俯身垂首。
发带尾端扫过楚悠的腿侧。
罗汉榻旁满地狼藉,方几倾倒,上面堆放的书散落开来。
月光映照着其中一本,色彩细腻的插画栩栩如生。
恰好就是卫璟前不久翻开的那页。
*
夜深露重,太极殿外花草葳蕤,露珠顺着茎叶脉络滚落。
楚悠仰面躺在罗汉榻上,鬓发濡湿,双目失神,小腿紧绷到发酸。
卫璟终于直起身,视线在她腿侧的鲜红指印上流连。
连日以来的焦渴感缓解了几分。
他取了方锦帕,擦干净唇,又慢悠悠擦拭手指。
楚悠出了一身薄汗,稍稍缓过神后,夜风一吹肌肤发颤。
卫璟拾起一旁的外袍裹着她,俯身啄了啄她的唇角,“去沐浴?”
失神的眼眸勉强聚焦,听见这话,楚悠愣了好一会。
放在从前,这只是前菜,都还不算开始呢。
楚悠的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顺着向下,“不继续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忍着。
卫璟眉眼间的柔情顿时消失,静静盯着身下的脸庞。
白皙皮肤泛起潮红,杏眸盈盈望来,如无声邀请。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的身躯愈发紧绷。
然而心里克制不住地想,她如此,究竟是有一丝丝的真心,还是为了完成任务?
越是想,便越发怒火中烧。
要是燕国的国君换成另一人,她也会如此么?
内殿烛台燃尽,光线昏暗朦胧。
楚悠看不清他的神情,见他久久不开口,主动抬手按在衣襟微敞的胸膛上。
白皙指尖一寸寸滑动。
随着移动,指腹下的肌肉愈发紧绷。
摸到腰腹处时,卫璟隐忍低喘一声,理智岌岌可危。
但他还没查清楚悠的背后的人是谁。
温热触感轻轻点戳揉捏,四处点火。
卫璟紧咬牙关,猛地攥住白皙手腕,强硬压着向下。
他自暴自弃般低下头,凶狠吻上微张的唇,堵住她的一切疑问。
抵着温软唇瓣,他声音沙哑:“帮我。”
*
太极殿里的动静后半夜才停歇。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吴全领着宫人进殿,侍奉卫璟更换朝服。
理平衣褶时,他悄悄抬眼望去。
因着有头疾,自家主子向来睡不好,晨起时从来没好脸色。
今日不同,只草草睡了一个时辰,青年帝王神情缓和,眉眼间满是餍足。
碧玉珠帘后,床榻上轻纱垂落,一只手无力搭在榻沿。
掌心向上,白皙手指微微拢起,像是个抓握动作。
折腾了一宿,楚悠睡得昏天黑地。
大约是被折磨狠了,连梦里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修长手指紧攥着她,强迫着她张开五指握住,耳边灼热气息时不时拂过。
低沉沙哑的声音不断提出要求,或哄或骗,总是能达成目的。
楚悠睡得迷迷糊糊,手被人握住,顺着指节向小臂一路揉捏。
力度适中,很好缓解了酸痛的肌肉。
“别睡了,起来吃些东西。”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庞。
“唔……”楚悠没睡足,挥开脸上的手,嘟囔道,“我要吃你做的早饭。”
卫璟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你以前都会给我做的……”她费力睁开眼,见一道身影还站在榻前,胡乱推了几下,“去呀,做好了再叫我。”
吴全守在殿外,隐约听见里头的对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天爷,这也太敢使唤了。
他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一道脚步声沉沉跨出殿门。
回头一看,见卫璟神情阴沉朝太极殿的小厨房方向去了。
吴全连忙迈步跟上。
小厨房里候着几位厨子,从没见过卫璟踏足此地,惶恐站成一排,生怕是哪儿没做好,要掉脑袋了。
“去去,别站在这堵着。”吴全极有眼力地把厨子们叫到外头。
卫璟在原地站了会,走到灶前,下意识挽起袖袍,拿起颗嫩生生的菜。
“陛下,这些事让老奴来做吧。”吴全躬身想要接过他手里的菜,拿去清洗。
这话忽的点醒了卫璟。
他竟因为一句话,就被别国细作使唤到厨房来。
真是疯了不成。
那颗菜被掷回菜筐里,卫璟沉着脸拂袖而出,打算随便点个厨子做一桌早膳糊弄过去。
不就是要早饭,谁做的都一样。
正要开口,楚悠那句“你以前都会给我做的”无端端在耳边响起。
卫璟脚步骤停。
这一下停得突然,跟在后面的吴全没刹住,一个屁股墩摔倒了地上。
他捂着老腰龇牙咧嘴站起来,就看见主子爷脸色变幻,阴沉着脸又回到了灶前。
日上三竿,楚悠睡了个好觉,也如愿吃到了想要的早饭。
还是熟悉的味道,样式也是她爱吃的。
她大度地原谅了卫璟昨晚的恶劣行径,抱着他的手臂,亲亲热热道:“卫璟,你真好。明天还有吗?”
对上笑盈盈的眼,他不受控地颔首应下。
“明天晚上我要吃笋烧鹅和糟瓜茄。”
“……”卫璟额角跳了跳,真把他当厨子使唤了。
“不行吗?”
“……可以。”
*
日头缓缓西斜,暮色笼罩连绵殿宇。
乾明殿内的冰鉴融得只剩个底。
墨一匆匆走入,面色少有的凝肃,径直呈上一封密报。
“陛下,一个多月前,虞国二皇子秘密派出了一个细作,潜入我燕国边界,然后便失了踪迹。”
密报上记录了锦衣卫所查到的、关于这个细作的来历。
是个出自南疆的女子,擅巫术蛊毒,与二皇子母族有点渊源。
卫璟将这封密报逐字看完。
一个多月前,恰好是郦县出现神医的时候。
修长手指夹着密报,递到了烛火上。
跃动的火光映在卫璟眼底,他淡淡道:“派几人去盯着二皇子,寻到机会就杀了。继续查她的身世。”
墨一险些没控制住震惊的表情。
他不敢质疑圣命,沉默退了出去。
燃烧的密报掉落在地,转眼只剩灰烬。
卫璟漫不经心扬唇。
背后有人胁迫她,那就将人杀了,如此一来,就能安心和他过日子。
至于她从前的情郎,永远也别想再见一眼。
是她先招惹的。
无论情愿与否,都得受着。
*
太极殿内早早备好了晚膳。
楚悠等到暮色褪尽,晚膳送去热了一轮,才等到卫璟回来。
她在殿门前接人,熟稔自然牵住他的手,“回来得这么晚,你去哪了?”
卫璟眼眸低垂,抚上细腻脸庞,“宣了钦天监的人议事,耽误了些时间。”
“三月后有吉日,宜成婚。”
楚悠:“啊?”
想起上次成婚,累得骨头都要散架的经历,她一阵发麻。
“要不……晚一些,明年再说,多一点时间准备。”
楚悠想着,等到他记忆恢复,想起来以前成婚的场景,估计就会打消念头了。
殿内静了片刻。
卫璟缓缓扬唇:“有内务府操办,三月时间足够。”
话音稍顿,他垂首紧盯楚悠的眼睛,面上笑吟吟,“还是说……你心里惦记着旁的事,不愿与我成婚?”
第85章 不羡仙(九) 怜惜
楚悠一听就知道, 他的疑心病犯了。
“不是。”她握着卫璟的手轻晃,“成婚又麻烦又累人,皇室的婚礼更繁重, 有过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折腾。”
这一句里,卫璟只听见了四个字。
有过一次。
他神情冷静垂下眼, 盯着面前的白皙脸庞,不由想到她穿嫁衣的模样。
穿喜服, 带金冠, 同另一个男子拜天地。
妒火越烧越烈,卫璟面上越是平静,缓缓扬唇:“听起来, 不办更好?”
这话正合楚悠的意,连连点头:“对呀,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受累的还是我们。”
卫璟扯了扯唇角, 在心底冷笑。
若不是他查到, 虞国二皇子的确送了个细作过来, 或许还真信那套前世今生的荒唐说辞。
多么天衣无缝的演技,巧舌如簧的一张嘴。
他抚上细腻脸庞, 漫不经心按住饱满唇珠, 面上笑吟吟:“我甘愿受这份累。夫人不辞万里之遥,来到这里寻我, 想必是一往情深了。”
温热吐息逼近, 两人鼻尖几乎抵着,卫璟面上笑意更浓。
“定是愿意陪我一同受累的,对吗?”
楚悠:“……”
说不过他。
“算了, 你开心就好。”她勉为其难点了头。
这份勉强落在卫璟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惦记情郎的证据。
按揉唇珠的指尖稍稍用力。
无妨,他有的是法子令她心甘情愿。
*
内务府着手操办帝后大婚的消息一流出,满朝文武百官俱震。
最先沉不住的是左相一党,反对的奏折雪花般往上递。
在早朝上,左相出列直言:“陛下,皇后乃国母,立后之事需慎之又慎,择家世、品行出众的女子。怎可如此儿戏!”
龙椅上的青年姿态散漫,唇角含笑:“哦?先前你等催着孤立后,如今左相倒是挑三拣四起来了?
“难不成,只有立你宋家的女子为后,才算不儿戏?”
幽冷目光扫过殿内众臣,“诸位爱卿,亦是如此想法?”
众人不由想起,三年前群臣上书要求选秀立后,恰逢卫璟头疾发作,惹得他心烦,当日紫宸殿血溅三尺。
一人率先腿软跪下,很快接二连三跪倒了一片,只剩左相党嫡系和一干御史躬身站着。
“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惶恐的请罪声浪潮般。
自卫璟宣布立后那日起,朝中分作两派,一派是卫璟的心腹与怕引火烧身的臣子,一派是左相党与不怕死的御史们。
立后的消息传到寿安宫,太后气得砸了好几套茶具。
她派高嬷嬷去请卫璟到寿安宫,回回都被吴全客气挡回去。
接连好几日,朝中都为这事争闹不休。卫璟冷眼旁观,谁敢反对便贬谪、罢免。御史要撞紫宸殿血谏,他也不拦,等人撞完了,禁卫进殿将人拖走送去太医署。
强硬镇压下,左相一派怨气愈发深重,多次去信宫中,催太后向卫璟施压。
太后请不来卫璟,几乎咬碎后槽牙,纡尊降贵去了太极殿。
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太极殿的宫门外。
墨一领着锦衣卫沉默将太后凤驾拦下。
高嬷嬷板着脸,厉声呵斥:“一群没长眼的死人东西,没看见太后娘娘来了,堵在这作甚!”
太后端坐在步舆上,紧攥扶手,硬生生折了两只护甲才勉强维持雍容气度。
吴全拿着拂尘满脸堆笑走出,先恭敬拜见,随后真情实意道:“陛下犯了头疾,起不来身,差老奴来向娘娘道罪。等头疾缓解了,再寿安宫向您请安。”
太后又折断一只护甲,语气冷硬:“既然皇儿在病重,哀家更应去瞧瞧。”
吴全继续打太极:“陛下不忍娘娘担心,特意嘱咐,不能让娘娘瞧见病容。”
“好、好一份孝心。”太后面寒如霜,“那哀家便不见他。你去将那女子带出来,哀家要好好瞧瞧,到底是多倾国倾城的绝色,把他蛊惑成这样!”
“娘娘,楚姑娘在照顾着陛下,实在走不开,不如改日……”
宫门处的对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内殿的罗汉榻临窗,楚悠趴在上面往外看,修者五感敏锐,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卫璟坐在她身侧,不紧不慢抿了口龙团茶。
她回身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他侧目看来。
楚悠托着腮,眉间略带忧愁,“你娘好像对我意见很大。”
“在意她做什么?”
“毕竟是你的娘亲,我不想你和家人因为这些事闹得太僵。”
他上一世生母早逝,身边也没亲人。这一世难得娘亲还在,楚悠不想见他又同之前一样,因为权势纷争,闹到手刃血亲的地步。
卫璟低笑一声,语气玩味:“娘亲?”
温热指腹按住她皱起的眉头,一寸寸抚平,“她并非我的生母。”
楚悠怔愣,下意识重复:“不是?”
“太后入宫七年无所出,宋家送了个厉害医师入宫,断定她无法有孕。她把先帝灌到半醉,挑了个宫女送到榻上,然后将有孕的宫女藏在宫内,开始对外假称有孕。”
“那医师助她瞒天过海,等宫女分娩,把孩子据为己有,并处理了所有知情的人。”
“可惜,这孩子生来瞳色异于常人,被视为不祥之兆。太后一朝失了君心,连带着也厌恶那孩子。”
“留着碍眼,又舍不得杀,毕竟杀了这个就无法凭空再弄个皇子出来。所以苛责打骂,以泄心头之恨。”
他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与自身无关的事。
“而换子一事,先帝全然知情,还在暗中推动了一把。”卫璟漫不经心笑笑,“那时二皇子母家势大手握兵权,他想让宋家女得个皇子,去制衡二皇子的母家,让他喜爱的第四子继承大统。”
楚悠隐约猜到部分真相,“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真聪明。”抚平眉心的手指下移,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我那父皇做梦也没想到,最终是我登基。”
“宋家势大,他怕外戚祸乱朝纲,索性告诉了我,让我与他们彻底离心。”
他握住一截细腻后颈,稍稍用力,把楚悠向前压。
两人间的距离倏地趋近于无。
“活着的,且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太后、左相。还有你。”卫璟始终眉眼含笑,静静等待楚悠的反应。
她会怎么做?
故作悲伤安慰,或是深情款款说还有她在?
然后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等敌国皇室辛秘送回主家手里。
楚悠久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卫璟寻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这样的眼神。
温热手掌捧住他的脸,柔软触感落在唇上。
不含任何情/欲,唯有怜惜。
楚悠跪坐着直起身,环抱着他,将他拥在身前。
两人相遇之后,卫璟得到过很多个来自她的主动拥抱,这个格外不同。
令他产生了强烈的错觉。
仿佛他真成了楚悠最珍视、最重要的存在。
楚悠声音很轻:“是我来得太晚了。该早一点,再早一点来的。”
一股浓烈的涩意反复凌迟卫璟的心,他沉默环住身前的腰肢,将人完全禁锢锁住。
卫璟埋首在她的颈侧,轻轻一笑:“不晚。”
什么时候都不晚。
无论她何时出现,他都会甘之如饴,沉溺在这场虚伪的梦中。
*
卫璟开始带着楚悠一同去乾明殿。
乾明殿处理政务的御案旁添了张新桌案,窗下置了小憩用的矮榻,以山水屏风隔挡。
殿内陆陆续续多了很多楚悠的物件。
平时有臣子拜见议事,卫璟也不让她回避。
这样堂而皇之带人进乾明殿的做法,让左相一党的反对声更强烈。
卫璟又罢免了左相的几位嫡系,给局势多添了把火。
乾明殿里御池不远,楚悠时常会到那边闲逛,摘点莲蓬。
等她带着吴全和宫人离殿,墨一悄无声息从窗外翻入。
“陛下,左相府派了暗卫出城,看着是去神机营方向,恐怕按捺不住了。”
卫璟不以为意:“这老狐狸行事谨慎,这点程度还不够让他反。让人继续盯着。”
墨一点头应下,又道:“这两天燕京里出现了虞国探子的踪迹,是否要属下去处理干净?”
修长手指轻点桌案,卫璟意味深长道:“不必,留着另有用处。”
“是。还有一事,巫医已寻到了,是云游到燕国的南疆人,陛下可要召见?”
“带进来。”
不多时,殿外进来个周身银饰、衣着色彩繁复的女子。
看着二十来岁,气质沉稳,官话也说得流利。
卫璟翻阅墨一送过来的密报。
上头详细记录了此人的信息,名叫舒乌,出身虞国南疆,除了常年在两国间游历,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他搁下密报,开门见山:“这世上是否有能控制人心神情感的蛊或巫术?”
舒乌垂首道:“回陛下,情蛊或摄魂之术都能做到。”
“孤是否中了这些邪术?”
听见这话,舒乌上前几步,谨慎端详卫璟的双眼,又探过脉象,微微皱起眉头:“中蛊者眼内会有一道黑线,观陛下双目,没有中蛊。至于有无中摄魂之术……需要喝下特殊药才能分辨。”
幽冷视线缓慢打量她,一寸寸从面上刮过。
她头垂得更低,轻声细语道:“这药材料难寻,找齐不易。煮制后,草民可以试药,陛下也可以寻宫人试药。”
*
时值七月,御池满是荷香。
楚悠摘了一把鲜嫩莲蓬带回乾明殿,打算剥点给卫璟尝尝,让他好好清心降火,省得每天晚上使唤她的手。
柳绿身影携着淡淡荷香入殿。
她迎面遇见个太医打扮的女子,正候在殿内,对她屈膝行礼。
楚悠对上卫璟的视线,“你生病了?”
“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你坐着,让她一并请脉。”
卫璟瞥了眼吴全,对方立刻取走楚悠怀里的莲蓬,满脸笑将她迎到矮榻上,又端上一盏清茶。
太医取了方素帕,搭在楚悠腕间,伸出两指准备探脉。
“等会。”楚悠抽回手,满肚子疑惑扭头,“我就是医师,为什么要给我请脉?”
她健康到能打翻他的所有锦衣卫。
太医温声道:“姑娘,医者不自医,陛下也是关切您。”
吴全连忙附和:“对对,请个平安脉,顺手的事,您就让看看吧。”
楚悠默不作声,把手放回小方桌上。
太医仔仔细细把过脉,果然没半点问题。向卫璟回禀后,随着吴全一同退出乾明殿。
殿内静了下来,楚悠取过新采的莲蓬,盘腿坐在矮榻上慢慢剥。
清脆的掰折声连续不断。
莲子似碧玉,掉进小瓷碗里头,“为什么突然让太医给我把脉?”
矮榻背靠琉璃花窗,天光疏懒映入。
卫璟望着坐在柔和天光里的人,挑明道:“她是我寻来的巫医。”
“巫医?”楚悠剥莲子的动作一缓。
见她还在装傻充愣,他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她给你看过,身上没有蛊毒或巫术。”
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没被这些手段控制。
楚悠却听得更糊涂:“本来就没有啊。”
卫璟静静盯她片刻,搁下朱笔起身。
玄金衣摆无声拂过地面,停在了矮榻前。
修长手指抚上她的面庞,“从前那些事都是过眼云烟。往后与我在一起,想要什么,都能捧至你面前。”
指尖下移,捏住莹润耳垂。
只要她别再惦记那情郎,他们就能好好过日子。
楚悠听得稀里糊涂,有种每句话都能听懂,又不太能听懂的感觉。
自从相遇之后,他就经常这样,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她没多纠结,拈起一颗没去芯的莲子塞进卫璟唇间,“想要什么都可以?”
卫璟顺势含住指尖,齿关轻轻挤压啮咬。
“说吧。”
楚悠仰起头,眉眼弯弯道:“我们出宫去吧,带我逛逛燕京城。”
卫璟松开她的指尖,抽了张素帕,动作轻揉擦拭干净。
“好啊。”他唇边噙着笑,“今夜去。”——
作者有话说:悠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出去逛街!
玄离:老婆想出去通风报信,她还惦记情郎(嫉恨)(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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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不羡仙(十) 扭曲妒火把心烧得面目全……
暮色四合, 宫灯次第亮起,映照朱红宫墙。
一辆低调马车驶离宫门。
守在宫门外暗处的人看见了,悄无声息离去。
明月满街流水远, 燕京的朱雀长街一片车马骈阗。
白日里的暑气被晚风吹开。
长街上灯火如昼,各家铺子门前都挑起灯笼,照亮檐下招摇的酒旗。
卖冰饮子的小铺生意最好。
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使了些银钱, 挤到最前边,买了一碗雪山似的冰饮, 满脸笑捧到主子面前。
“姑娘,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冰饮子,名唤雪酥山。”
楚悠换了身寻常夏衫,蜜合色上襦配杏子黄褶裙, 裙头系淡粉香囊,腕间挂着叮当手链。
雪酥山入口即化,绵密冰凉且奶味浓郁。
“好吃。味道像冰激凌。”她一连抿了几口, 挖了一勺送到身旁的青年唇边。
他一身白衣, 领口点缀红珠, 以银冠束发。如此温文尔雅的打扮, 淡去了几分迫人气势,衬得面容愈发俊美。
卫璟不喜甜, 尝了一口没再要, “冰激凌是什么?”
“我老家的一种甜点,和这个味道差不多。”
他敏锐捕捉到“老家”二字, 语气随意:“我们从前一起吃过?”
“没呢。我老家很远很远, 你没去过。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带你回我的老家。”
卫璟对她这句回答很满意。
燕京城内繁华,沿街售卖的新奇玩意也多。
楚悠许久没出门, 看什么都新鲜,拉着卫璟一路逛一路买。
吴全亦步亦趋跟在一旁给钱。
杏子糖、首饰、木雕、香囊、胭脂……
起先,东西都由他拿,没一会就双手挂满了,不得已求助影子般跟在后头的墨一。
没过多久墨一手里、怀里也都放满了。
他扭头招来两个潜伏的下属,使唤他们当苦力。
途径一个卖陶偶的摊子,楚悠兴致勃勃半蹲下去看。
“你看,这个像不像我?”
白皙掌心里托着个绿衫粉裙的陶偶,面上笑眯眯,娇憨可爱。
卫璟站在一步之外,垂眼望着她笑盈盈的眉眼,“像。”
她心满意足买了一只,开始挑选起别的陶偶。
卫璟瞥了眼身后。
吴全和墨一,以及两个乔装的锦衣卫手里拿了满满的东西。
想通过这种手段,试探他带了几人?
“主子,二十步之外,一直跟着。”墨一双唇蠕动,以唇语对话。
放眼远望,约二十步外,有个很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坐在街边茶馆,端着茶碗,视线却时不时飘向这边。
卫璟面上似笑非笑,微微抬手。
墨一点头,回身和下属低语,让锦衣卫再把人盯紧点。
楚悠已选好了两个喜欢的陶偶,让摊主用木盒包起,自己拎在手上。
起身时正好看见卫璟收回视线,不由也多看了一眼:“在看什么?”
“一只蚊蝇。”他揽住身旁腰肢,打断她回头望的举动。
想传消息,做梦。
卫璟眉眼含笑,“前边有杂耍,去看看?”
两道身影相偕离去,吴全与墨一紧随其后。
片刻后,两道面目普通的黑衣身影从人群里悄无声息走出,停在小摊前,亮出锦衣卫腰牌。
“锦衣卫查案。刚刚的姑娘,同你说了什么,一五一十讲出。”
摊主吓得惊慌失措,大气不敢喘,结结巴巴复述了刚才的对话。
不过就是问了他陶偶怎么卖,会不会褪色。
两人对视一眼,动作极快将摊上所有东西收拣,离开前抛了袋银子给摊主。
摊主跌坐在地上,颤巍巍捡起那袋银子,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这钱给的是真多,就是心脏有点遭不住。
*
皎月高悬,低调车架缓缓驶向皇宫。
繁华街市远远落在车后,御街开阔杳无人影。
吴全驾车,墨一抱着剑坐在车辕上。
车厢内,楚悠清点着今日买到的战利品,还在回味琳琅满目的街头。
卫璟端着茶盏把玩,静静留意她的神情。
瞧着很高兴,没有半点错过接头机会的焦急。
楚悠把几十个盒子分类摞好,装了陶偶的抱在怀里,笑盈盈道:“燕京城里真热闹,刚刚还有好多地方没去,以后下午我不陪你去乾明殿了。”
五指收紧,茶盏“咔嚓”裂开细纹。卫璟神情不变,随手搁在桌上,“左相一党要反了,燕京城最近不太平。”
好耳熟的一句话,她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
楚悠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是凡人,普通兵刃伤不到我的。”
卫璟正欲开口,平缓行驶的马车倏地一停。
墨一和吴全同时开口:“有刺客,陛下当心!”
“嗖——”
一支箭矢快如流星,角度刁钻射穿车窗垂帘,直直射向卫璟。
所带起的风吹起楚悠的鬓发。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将其攥住,随后反手一投掷。
箭矢去势极快,倏地贯穿潜伏在暗处的刺客脖颈。
他捂着喉咙双目圆睁倒下,至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射出去的箭杀死。
短暂的寂静后,厮杀声瞬间掀起。
几十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阴影处现身,铁钩甩上车顶,猛地一拽,厢壁四分五裂。
墨一吹声尖利口哨,二十个锦衣卫亦潮水般涌出。
不过眨眼间,两边就战作一团。
吴全一瞅人数差得多,这群刺客身手不似暗卫,更像是行伍出身,忙扭身道:“陛下,姑娘,此处凶险……”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楚悠变戏法般,蓦然抽出一把银刀。
“帮我拿着。”一个木盒塞到了卫璟手中。
淡香从面前飘过,杏子黄褶裙随风扬起。
银光所过之处,带起一簇簇飞溅血花。
连锦衣卫都无法轻易制服的刺客,秧苗般无声倒下。
卫璟八风不动坐在原处,静静看月下厮杀的身影。
不到一盏茶功夫,厮杀声顿至,皎月静静照着满地横尸。
墨一望着月下的俏丽身影,后背阵阵发冷。
如此恐怖的身手,他家主子也敢留在身边。
楚悠甩去刀刃上的血珠,面不红气不喘,走到残破的车旁,仰头朝卫璟笑,“你看,没人能伤到我的。”
修长手指拈起她鬓边落下的发丝,轻柔挽至耳后,叹道:“要不是有你,那支箭险些要了我的命。”
墨一正吩咐手下处理残局,听见这句脸上差点没绷住。
“左相随时想让我死,你若不在,或许哪日出宫再回来,就只能看见尸首了。”
月色映得紫眸剔透,他笑吟吟道:“夫人定是不忍心的,对吧?”
楚悠:“……”
*
出宫的事暂时搁置。
回宫沐浴后,夜色已深,楚悠盘腿坐在床榻上,把玩两个买来的陶偶。
那摊主手艺很好,烧制的娃娃憨态可掬。
一只绿衫粉裙,脸上笑盈盈。一只穿紫衣,威严板着脸。
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两只,看着像从前在圣渊宫外的街市买的娃娃。
融融灯影下,白皙侧脸柔和恬静,对着两只娃娃唇角弯弯。
卫璟回宫后先去了乾明殿一趟,处理了今夜刺杀一事。
沐浴后走入寝殿,他便看见了此幕。
幽暗视线扫过粉裙陶偶,死死钉在紫衣陶偶上。
这只,是何时买的?
在马车上让他护着的盒子,装的就是这对东西?
楚悠想起往事,正在出神,手里忽然一空。
面前不知何时落下一道阴影,将她笼罩其中。立于榻前的人身穿玄色寝衣,冷冽气息极具存在感。
他手里握着紫衣陶偶,垂眼静静打量。
平静面容下,扭曲妒火把心烧得面目全非。
越看,这陶偶越不像他。
“你走路怎么没声。”楚悠打了个呵欠,把另一个陶偶也塞进他手里,“帮我放去小桌子上。”
卫璟冷眼看手里的这对娃娃,只觉得无比刺目。
罗汉榻上置了张四足方几,上面放的都是她最喜爱的东西。
榻前的身影一动不动,楚悠轻轻推了一下,“去呀。放好关灯睡觉了。”
他终于动了。
两只娃娃一左一右放在小方几两侧。
卫璟平静熄了内殿烛火,一盏接连一盏熄灭,光线逐渐昏暗。
最后一盏是床榻旁的。
修长五指扣住素纱灯罩,吹熄了最后一点光源。
榻上忽的一沉,卫璟抬手一拨,团纹纱帐从金钩垂落。
床榻似乎瞬间黑沉逼仄起来,青年身上的灼热体温与冷冽气息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楚悠有些呼吸不畅,往里侧挪了些。
一条手臂圈住她的腰肢,用力向后拖。
后背贴上结实胸膛,热度隔着两层软薄布料传递,她好似身陷火炉一般。
卫璟垂首贴在她耳侧,气息略沉,不断拂过面颊。
“你身上好热。”楚悠忍不住扭动一下,推了推腰上的手臂。
身后胸膛瞬间紧绷,环住腰肢的手臂愈发收紧,两具身躯毫无间隙贴在一处。
她感受到了熟悉的变化。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手已熟稔挑开她侧边的细带。
灼热、略粗粝的指腹缓慢揉捏细腻肌肤,力度时轻时重,激起阵阵颤栗与刺痛。
楚悠下意识弓身,想要躲避。
卫璟没松手,这一躲反而扯得更疼。
“轻点!”她语气嗔怒,打了一下在身前作乱的手,“我要睡觉了,手很累,今天不想帮你。”
他时轻时重地碾过,垂首轻咬住小巧耳垂,“不用手。”
一只手掰过她的脸,细密的吻落在唇上,令她没有张口拒绝的余地。
卫璟攥住那只阻拦的手,五指挤入指缝,牢牢压在软枕上。
颤栗一阵阵从尾椎向上蹿。
滚烫身躯把楚悠困在下方,一呼一吸间满是他的气息,绵长的吻令她头晕目眩,顾不上旁的。
修长五指攥住雪白脚腕,顺着小腿一寸寸向上,最终停于膝弯,牢牢握住上压——
作者有话说:男鬼日常阴暗爬行中
第87章 不羡仙(十一) “他到过这吗?”……
团纹纱帐轻晃。
夏日的夜昏暗潮热, 长发沾了细密薄汗,濡湿贴在颊边、颈侧。
楚悠的睫毛湿淋淋,不知被汗或是泪浸湿。
杏眸微微涣散, 难以聚焦。她下意识攥住撑在身旁的手臂,五指因用力紧紧绷着,指甲几乎陷入皮肉, 留下了深红印子。
一点轻微刺痛令卫璟眼神更幽暗。
垂眼望着潮红失神的脸庞,卫璟心中的妒火无法遏制, 烧得愈发猛烈。
阴暗念头争先恐后冒出。
那人也见过这样的她吗?
这张柔软的唇, 也曾对着另一人发出低低泣音,喊着别人的名字?
这些念头密匝匝缠绕着心脏,使他愈发没了章法轻重。
“轻……轻点!”楚悠有些受不住, 胡乱拍了几下卫璟的手臂。
印象里,他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在床榻上也是如此。
那时在溪石村,虽是初次, 生疏却只持续了片刻, 很快便摸清了她所有弱点。
除了少有的几次失控, 这种事上他向来极有耐心。
楚悠没想到, 他重生之后相貌、行事作风都和从前别无二致,偏在这件事上, 像换了个人。
生疏就不提了, 既沉不住气又弄得重,好似要将人钉凿在这。
小臂被拍打几下后, 卫璟顿了顿。
上方的阴影笼罩下来, 俯身吻过泪盈盈的睫毛,灼热气息在面庞上流连,缓慢舔舐轻吻。
天外石项链上嵌了点盈盈灵光, 吊坠落在楚悠锁骨处。
金属冰凉,冷得她微微一颤。
薄唇顺着脸颊向下,精准咬住了她的唇,攻势倏地凶猛,撬开齿关扫荡掠夺,吞去一切声响。
冰冷金属吊坠扬起又落下,不断贴着锁骨起伏。
楚悠浑身紧绷,随之一颤,白皙脖颈向后扬,急于挣脱他的唇舌,好缓上几口气。
卫璟一手扣住汗湿的后颈,五指牢牢把着,不容躲闪分毫。
杏眸迅速浮起一层泪光,顺着眼尾没入鬓发。
意识好似溺毙在浪潮间。
脑海空茫茫时,灼热掌温覆在纤瘦腰腹上,顺着微凸弧度,不断施加力道。
“……唔!”楚悠骤然睁大双目。
卫璟终于松开了她的唇。
薄唇顺着下颌、颈侧流连,最终咬住透红耳垂,慢慢碾压。
齿关与手掌都在用力。
楚悠微微张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阴森森、包含妒火的嗓音紧贴着她。
“我与他,谁更好?”
“他到过这吗?”
“能让你欢愉至此么?”
“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日日惦念!”
一声声充满妒意的质问,都陷入了浆糊般的意识里。她听不清卫璟在说什么,更不理解他为何忽然犯病,只想快些结束。
楚悠本能攀住他的肩,视线朦胧看不清,胡乱亲了几口冷白下颌。
“夫君……”
温软的唇下移,擦过喉结。
卫璟骤然僵住,喉结猛烈滚动几下。
意识像被撕成两半,一半沉沦难以自拔,一半却在反复质问这一声究竟在喊谁。
握住楚悠后颈的手缓慢抚过脖颈,卡在小巧下颌处。
他目露赤色重重吻下。
无论这一声喊的是谁,从今往后只能是他。
*
月影西斜,殿外杳然无声。
殿内晃动的团纹纱帐也停歇下来。
乌黑发丝贴着濡湿背脊,掩去斑驳红痕。楚悠伏在榻上,半合着眼,一根指头都不想再挪动。
背后贴来灼热身躯。
折腾了大半夜的人终于勉强餍足,轻吻她的肩头。
“喜欢从前还是今夜?”
楚悠昏昏欲睡,脑子又钝又迟滞,随口应:“嗯,嗯……”
卫璟不满,将人翻过来,轻咬她的唇纠缠一会,直到楚悠勉强睁开眼。
“你觉得,是从前好,还是今夜?”
他又一次追问。
楚悠困得要命,搞不清他在纠结什么。真要论起来,自然是从前好些,毕竟经验充足。
但实话实说,又怕伤了他的面子。再怎么说,这也是他转世后的初次。
于是凑近蹭蹭他的脸颊,哼哼道:“都好,都好。”
卫璟看穿她的敷衍,扯了扯唇角:“分不出来?”
楚悠下意识摇摇头。
他啄了啄柔软唇瓣,笑吟吟道:“夜还长,还没结束呢。”
分不清楚?
那就继续到她能分清楚,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为止。
“你犯什么病……唔!”
纱帐再一次轻晃。
*
太极殿的动静到月影沉去才停歇。
没过多久,天边亮起微光。
吴全领着宫人悄声入殿,行至内殿的碧玉珠帘前,正好见卫璟掀开纱帐,赤足坐在榻沿。
青年披了件玄色寝衣,乌发逶迤,衣袍松散。
线条分明的胸膛上遍布交错挠痕,锁骨处有道牙印,颈侧也被抓了,留下两道细长红痕。
吴全无声吸了口冷气。
天爷,怎么折腾成这样?
卫璟忽而想起什么,挑开纱帐回身,低头凑到榻上的纤瘦身影旁,低语了几句。
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榻上的人不高兴。
紧接着,吴全就听见清脆的一声。
他心肝一颤,看着自家主子俊美侧脸上多了道淡淡指印,神情却散漫餍足。
幸而不深,稍过片刻也就消了。
卫璟褪了不成样子的寝衣,缓上洁净中衣与朝服。
青年帝王重新变得淡漠威仪。
吴全为他整理朝珠,悄声道:“陛下颈上的伤遮不住,还是上些药吧。”
“不必。”卫璟不以为意,瞥了眼罗汉榻小方几上的两只陶偶,“将那对玩意处理了。”
“哎。”吴全低头应声。
“去寻几本类似的书来。”
“哎……啊?”他下意识又应,忽的反应过来,顺着卫璟视线看去,发现他指的竟是那几本前朝禁书。
也就是楚悠最近,从藏书阁里淘出来,最宝贝的那几本。
卫璟睨了眼吴全,“怎么?”
吴全立刻换上笑,“是,是,老奴定办得妥妥的。”
这下他总算知道,自家主子这满身痕迹哪来的了。
心里不禁叹气。
到了年龄的皇子,都有嬷嬷教导人事,内务府也会送人去皇子榻上。但他家主子将人都轰了出去。
这也难怪没让楚姑娘满意。
吴全决定要好好找些书,宫里的民间的被禁的都找来,让他的主子好好学。
*
一连七八日,楚悠都没能睡好觉。
她甚至怀疑卫璟已经恢复了记忆,在床榻上慢条斯理磨人的劲和从前一模一样。
夜晚也就罢了,有时中午小憩,他陪着一起睡。
睡着睡着,便滚到了一起。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最近朝堂上山雨欲来,左相一党几乎被逼入穷巷,本该是政务颇为繁忙的时候。
楚悠不明白他哪来这么多精力,每次结束还非要问她是否满意。
她不堪其扰,索性拉着卫璟去游湖摘莲蓬。
想借此消耗掉他过剩的精力。
时值盛夏,御池风光无限,接天莲叶碧浪翻涌,水面凉风一卷,满是荷香。
一艘小画舫破开水面,驶入荷花丛。
碧波荡漾,倒映着淡粉身影。
楚悠坐在船尾,伸手折了几支荷花。卫璟坐在一侧,倚着凭几,正在翻阅一本书。
“说好了一起摘莲蓬,你躲什么懒?”她不满地砸了颗莲子过去。
卫璟头也不抬,两指截住碧绿莲子。
他多看了眼书页上笔触细腻的画像,两人相拥在铜镜前。
画册合上随手放在一旁,他剥开莲子去了芯,递给楚悠,“好了,不看了。”
她反手把莲子塞进卫璟口中,“你吃。”
清心降火,把他的欲/火熄了。
卫璟轻笑一声,舌尖卷过她的手指,从善如流吃下。
他起身坐到楚悠身旁,帮着一起摘。
清脆的掰折声不绝于耳,很快在脚边堆满。
楚悠让吴全拿来两个小竹篮,和卫璟面对面坐着,将莲蓬一一掰开,取出莲子。
小画舫悠悠在水面飘,岸边绿柳轻摇,池面盈满荷香,凉风习习。
雪白莲子不断掉进小竹篮。
“今晚做莲子羹。”
“嗯。”
“明天吃莲子桂花糕。”
“好。”
面前的青年一身竹青常服,垂眼耐心剥莲子。楚悠托着脸,笑盈盈看了他好一会。
“嗯?”卫璟抬眼望来。
楚悠抿唇笑道:“现在这样,很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当时我们住在偏僻的村子里,有座小院,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我上山打猎回来,有时候会看见你坐在院子里面择菜。”
“是吗。”卫璟剥坏了一个莲子,随手抛入池面,“前些日子,外邦进贡了一架琉璃镜,照人分毫毕现,送去内殿如何?”
楚悠听着觉得耳熟,这不就是水银镜吗?
燕国用的都是铜镜,照人模模糊糊的。
她欣然答应:“好啊。”
卫璟浅浅一笑,扬手召来吴全,让他吩咐宫人把琉璃镜抬去太极殿。
吴全应下,又委婉道:“陛下,舒医师求见,是将人请上来,或是移步岸上?”
卫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舒乌那日说,他不曾中蛊,但无法确定有没有中摄魂术,需喝一碗特殊的药断定。
那药材料难寻,方子给了锦衣卫,现在应是找齐熬好,也找人试过无毒。
“不见。”他又剥开一个莲子,“可以将人送出宫了。”
吴全一怔。
花了好多功夫才找到的巫医,就这样把人送走?
他不敢质疑,躬身退下,乘小船上岸去办差。
楚悠同样不解:“你之前为什么要找巫医进宫?”
卫璟平静道:“找来问些事情。现下用不上了。”
*
游湖至日薄西山,小画舫终于靠岸。
楚悠提着两竹筐莲子,高高兴兴回到岸上。
打算今晚泡一杯浓浓的莲子茶给卫璟喝。
岸上候着两人。
吴全领着舒乌,满脸为难上前来,“陛下,舒医师说离宫前,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同您说。”
舒乌半垂着头,温声道:“关乎陛下圣躯,草民不敢隐瞒,请陛下屏退左右。”
池面微风徐徐吹至岸边。
卫璟随意扬手,吴全领着宫人识趣地退开。
“我要走吗?”楚悠嚼着颗莲子问。
“不用。”卫璟拭去她唇上沾的一点莲子碎,淡淡瞥向舒乌,“说。”
她不动声色望了眼楚悠。
瞧着只是个俏丽女郎,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模样。
袖袍下的手稍稍一动,舒乌上前一步,低声开口:“陛下,南疆还有一种蛊毒,能在无形中使人……”
声音渐渐低了,需要听的人极其认真才能听清。
忽的,袖袍下的手闪电般一甩。
一抹细长的艳红吐露尖牙,直冲卫璟面门!
距离极近,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卫璟神情不变,间不容发侧身避开,袖中短刃出鞘。
还不等他出手,楚悠抬手护在他面前。手里银光一闪,细长红蛇从七寸的位置断成两截,在地上扭动两下就没了动静。
舒乌目露骇然。
那可是她精心养了十余年的蛊王。
一把雪亮银刀抵在了她的咽喉间,持刀的正是她刚才没放在心上的俏丽女郎。
卫璟盯着地面的蛊蛇,一个荒唐的猜想蓦然生出。
“陛下当心——”不远处,墨一急急奔来,手里攥了封刚从虞国送回来的密报。
“弄错了,楚姑娘不是,那巫医才是二皇子派来的细作!”——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终于要对上频道了[让我康康]
营养液破1w了,明天要上班,后天掉落加更~
预计还有两三章就正文完结啦,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置顶评论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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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战力天花板·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陆雨霁一剑压四境,有他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手背筋络浮起、狼狈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后来,梅念玩得太过火,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1V1,SC,HE
*感情流小甜饼,微酸涩
*虐男不虐女
第88章 不羡仙(十二) 值得
墨一的那一声似石破天惊, 声随人至,迅速擒住了那巫医。
卫璟难得露出愕然之色。
竟真的弄错人了,细作另有其人!
他对上楚悠微微圆睁的杏眼, 更荒唐的念头生出。
若她不是细作……先前所说,都是真的?
前世今生是真的,她并非凡人亦是真, 就连口中所唤的玄离,也是他。
听见墨一那声呼喝, 楚悠一个多月以来, 心中时有时无的怪异感终于找到源头。
为什么他嘴里说相信,却不愿听她唤“玄离”这个名字。
为什么先前迟迟不愿与她有实际性亲密。
因为玄离根本就没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不仅把她当成细作,以为她心里装了情郎!
难怪近来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 有时还说些古怪的话。
亏她还念在分别太久的份上,主动包容任他折腾。
简直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两人对视片刻, 楚悠率先发难。
“你一直怀疑我是细作?”
吴全和墨一从没见过她冷脸, 察觉到气氛不对, 一个迅速将细作押走, 一个驱散宫人,远远退开装聋作哑。
落日熔金, 御池水面碎金点点, 晚风从两人间徐徐拂过。
玄离沉默片刻,意识到目前的情况比左相一党要造反棘手多了。
“你且听我解释。”他声音放缓, “锦衣卫查探到, 月余前,虞国二皇子派出了一个细作,擅巫术蛊毒。出现时间与你在郦县行医时间恰好对上。”
“加之你所说的前世今生、仙洲听着太荒唐, 以为你在胡诌。不是有意疑心你。”
“……”
楚悠陷入沉默。
从她的视角看来,玄离初次见面,听了她说的前世今生一事,就留她在寝殿住下。
之后更是举止亲昵,和从前一样给她穿衣做饭,对她予取予求。
哪怕是后来他言语间有些古怪,楚悠也没放在心上。
谁叫他从前就时不时犯病,她都习惯了。
万万没想到,玄离竟一直疑心她是细作。
“所以,你带我去乾明殿,是要试探我会不会窃取情报?”
玄离:“……”
楚悠紧接着想起从宫外回来那晚。
“陪我出宫逛街也是试探我会不会和别国探子接头?”
玄离再次沉默。
她忽的逛完街市回来后,他折腾了一宿还非逼问着从前好还是今夜好,以及次日神秘失踪的陶偶。
刹那间,一切都想通了。
楚悠不可置信道:“你把那对娃娃扔了?以为那只紫衣娃娃不是你?”
“怎会。”他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去握楚悠的手,“是我让吴全收到库房里了。天色不早,先回去用饭。”
“哦。”她微笑着抽出自己的手,“让他现在拿过来,先给我看看。”
玄离:“……”
漆黑睫羽半垂,声音低缓,“是我错了,不该疑心误解你。”他再次握住抽走的手,挤入指缝相扣,“重新同我说一说从前的事,可好?”
虽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招式。
望着面前人,楚悠心头冒起的火莫名熄了。
分别太久,一朝失而复得,她实在难以对他生气。
她握紧交扣的手,嘟囔道:“你总是这样。”
玄离已做好她气恼发难的准备,没料到如此轻易得到原谅,心头忽的塌陷一块。
天色已暗,最后一点昏黄余晖映于水面,柔波荡漾。
他抬起交握的手,薄唇落在她的指尖。
“不会再这样了。”
*
重逢一个多月来,楚悠时常会说起以前的事情,但那时玄离认定是胡诌,听过便抛之脑后。
她只好从头开始,细细讲起。
所经历的事太多,哪怕尽量简要,也说到月升中天才将将说完。
已至盛夏,太极殿内置了冰鉴。
楚悠和玄离同坐在罗汉榻上。
她半靠着,手肘支在小方几上,轻摇绸绣团扇。
“……我按着那位老人家给出的卦象指引,找到了这里,因为一点意外船翻了,落水被人救起来。”
“我想着在郦县行医攒点银钱和人脉,慢慢找你的踪迹,稀里糊涂就被请到这来了。”
独自一人乘船在无妄海飘泊近一年的经历被三两句带过。
楚悠一口气说了许多,渴得唇焦舌燥。
玄离适时递了盏茶水。
“等你神魂完全相融就会恢复记忆了。”楚悠一口饮尽,用团扇轻点他的肩头,“现在叫你玄离,不会再生气了吧?”
弯弯杏眸里浸满笑,尾音上扬,似嗔似笑。
修长手指抵住团扇,顺着檀木柄握上她的手,忽的一拽。
冷冽气息迎面扑来。
楚悠跌进他怀里,腰肢被紧紧环住。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细腻脸庞,“从十四洲寻到这,定是很不易。”
刻意隐瞒的部分被轻易看穿。
楚悠扬起笑,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仰头吻过唇角,眉眼弯弯,“我这么厉害,小事一桩。”
玄离垂首回应。
唇瓣相贴,温热气息交缠,无关情/欲,只轻轻辗转描摹。
两道气息许久才分开。
楚悠伏在他怀中,稍稍平复气息,“你当时怀疑我的身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留我在这住?”
“那夜不是初次见你。”
“嗯?”她歪了歪头,抬眼望去。
指腹按住微红唇瓣,抹去残余水光,“民间医师入宫那日,我看见了你。”
遥遥一瞥,魂牵梦绕。
次日夜里,找借口将她召来寝殿,看清她的那一刻,便再难移开眼。
楚悠依然不解:“这和你把我留在这住有什么关系?”
玄离无声一笑,并不答,垂首再次吻上她的唇。
*
七月末,左相一党终于沉不住气,以皇帝被妖女蛊惑的名义,勾结燕京城外的神机营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起兵举事。
三万大军长驱直入进了燕京,直逼内城皇宫。
守宫门的禁军溃散而逃。
入宫太过顺利,左相不免起疑心,但三万大军在身后,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且他早早放了探子出去打探,周围几城守城兵力没有变动,燕京郊外也无人驰援。
皇位太过诱人,他摒弃了疑心,攻入紫宸殿。
殿内两道身影静立,似乎已等候他许久。
左相定睛一看,克制住澎湃的心,指向玄离身旁的楚悠,大喝道:“就是这妖女蛊惑陛下!速速就地斩杀——”
一截长刀穿出左相的胸口。
他双目外凸,艰难扭头向后看,喉咙发出“嗬嗬”气音。
此刻左相才明白,与他勾结的主将,由始至终都是奉命与他虚与委蛇的。
宋家的府兵、暗卫、跟随他起事的人看见此幕,顿时乱了阵脚。
神机营主将面不改色地抽刀,左相双目圆睁,不甘地倒气息断绝。
青年帝王漫不经心扬手,“杀了。”
一时间,厮杀声不绝于耳。
不到一个时辰,跟随左相起事的余孽已尽数诛杀,没留一个活口。
主将收起佩刀,恭谨半跪,“陛下,反贼已诛。”
次日早朝照常。
紫宸殿内已清洗过数轮,那股厚重的血腥气仍绕梁不散。
玄离当着朝臣的面,揭穿了宋家当年借腹生子一事,定了抄家灭族之罪。
并赐下白绫与毒酒送至寿安宫。
干政多年的左相一党彻底倒台。
朝臣们双股颤颤,无人敢说一声不是,生怕成了紫宸殿里新的一缕幽魂。
*
燕京的天一日热过一日。
处理了左相后,帝王銮驾启程至燕京城郊的行宫避暑。
行宫建在环山绕水之地,占地数百顷,宫殿楼阁无数,还有一棵千年银杏,连年枝繁叶茂。
仙居殿临近未央湖,是行宫内最清凉的殿宇。楚悠一眼相中,和玄离在这住下。
左相一党已除,朝中无大事。
奏折每两三日由锦衣卫送来,批阅完再送回京中。
玄离很清闲,楚悠便不清闲。
刚来到行宫时,她过了一段厮混荒唐的日子,连着好几日没能出殿门。
他恶劣至极,将搜罗来的书一一翻开,逐一实践。
数次太过火,彻底惹恼了楚悠,被一脚踹下榻。
被勒令清心寡欲,一个月不许再想这事。
行宫数里外有繁华县镇,宫内亭台水榭移步换景,还有可狩猎的山头与跑马场,百兽园里养了不少奇珍异兽。
楚悠白日几乎不在仙居殿。
或去行宫外县镇闲逛,或在行宫里游湖赏景,又或去猎场跑马围猎。无论去哪,玄离如影随形。
日子似流水,转眼便半个多月。
八月中旬燕京多雨,天气如翻脸,变得极快。
午饭前的天尚且亮着,吃过午饭后,厚重云团挨挨挤挤,占满了天穹。
风裹挟着闷热潮气,吹得支摘窗外湖面泛起狂澜。
荷叶被吹得翻了面,露出银白的底。
天光暗去,仙居殿内光线朦胧。
楚悠没让宫人点灯,枕着玄离的手臂,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
另一条手臂搭在她腰间,不时勾着发丝,在指尖缠绕。
玄离抬眼望愈发浓黑的天。
几道紫电在雷云里忽闪忽现。
“你在这睡。京中有要事,我召见了几人,议完事回来。”
薄唇落在她的发间,流连片刻。
楚悠快要睡着,眼皮沉沉,含糊应了两声:“要下雨了……带上伞。”
“好。”
被枕住的手臂缓慢抽走。
玄衣身影无声走出仙居殿,朝着雷云聚集最浓重之地走去。
*
“轰隆——”
一声平地惊雷炸响。
狂风卷得殿内门窗晃动不息,外头雷云浓厚,天呈现青黑之色。
宫人们有条不紊关闭门窗。
楚悠被雷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下意识道:“他还没回来?”
见她醒来,宫人们陆续点灯。
吴全端来一盏温水,“没呢。外头又是打雷又是风,陛下便是见完大臣们,也一时回不来。”
楚悠润了润嗓子,顶着狂风推开一条窗缝。
风瞬间涌入,吹得满殿烛火晃动不息。
外头的天黑沉得可怕,一道紫电刹那劈落,直直落入行宫。
那方向正是千年银杏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又是好几道劈下,都冲着银杏。
这不是普通的雷雨天气,是一场雷劫。
比起修者要渡的雷劫,这场威力小得多,大约地处凡洲,又是绝地天通之处,连雷劫也弱许多。
大约是这树生长千年,快成精了,因此引来雷劫。
“轰——”
数道紫电劈落,几人合抱的银杏树轰然倒塌,连带地面微微颤动。
雷劫来得快,去得也快。巨木倒塌后,雷云化作滂沱大雨倾注而下。
雨滴砸得湖面白浪翻涌。
夏日的雨来去匆匆,不过下了一炷香,雨势渐渐小了。
楚悠起身披衣,让吴全拿了把伞,打算去勤政殿看看。
雨水顺着琉璃瓦滚落,成了连串雨珠。
天地被潇潇雨幕笼罩,殿宇楼阁浸在雨中。
一道玄衣身影撑伞徐行而来,身后无一宫人随行。
他行至殿门外,吴全急忙迎上去,帮着打伞收伞。
玄衣青年缓步走上汉白玉石阶,走至楚悠面前,自然理顺她微翘的碎发。
“怎么在这等着?”
“被雷吵醒了,想去找你来着。”她满腹疑惑,“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楚悠记得,勤政殿不在哪个方向。
“方才起了大风,吹倒不少树,拦住近路,便绕远回来。”
不等楚悠再问,玄离微微蹙眉,唇色微白,按住了额角,一副头疾发作的模样,“头疼。”——
作者有话说:本章小修,明天双更~
[好运莲莲]看到评论区有读者问悠悠为什么一直没发现玄离怀疑她,在这里解释一下。这几章有很多是玄离的心理活动,此男心眼像蜂窝,心里转了百八十道弯,但没对悠悠显露出来。唯二两次失态,都是在悠悠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床上)。
在悠悠角度看,第一次见面就留她同住,要什么给什么,行事作风和以前一样,很自然就认为玄离信了前世今生的说法。但她不知道,此男前世和今生都对她一见钟情,是个重度恋爱脑。
导致两个人不在同一频道,却诡异相处了这么久都没露馅[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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