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温泉的项目还没完全建好, 外头的消息倒是先传开了。
不知道是哪个工人回去跟人说了,另外,有人在网上发了几张模糊的照片, 总之,云溪山地要开野温泉的消息, 就这么慢慢散出去了。
乔思琪负责的客服电话响个不停,明明雇有客服小组, 这帮人总能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来,防不胜防。
乔思琪这些天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鹿肉的事儿还没完全平息, 电话里问“送子”偏方的人少了一点, 结果新的热点又来了。
“您好,云溪小筑。”她熟练地接起电话。
“哎, 是云溪小筑吗?我去年买过你们景区的票,就想问问, 你们山顶上是不是在修温泉啊?”电话那头声音很急切。
“是的,我们正在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乔思琪公式化地回答。
“那什么时候能开啊?是不是买了票就能去泡?还是另外收费啊?”
“目前还在建设阶段, 具体开放时间和收费标准还没有确定,您关注我们的官方渠道, 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公布。”
放下电话, 下一个又进来了, 还是问温泉的, 而且很多都是那种买了以前的年票或者几次票的老客户,他们对云溪山地本来就有感情, 一听有新东西, 立马就好奇了。
“野温泉效果是不是特别好啊?跟云溪小筑里的温泉效果一样吗?”
“请问新搞的野温泉池子有没有私密的?”
“我们一家人,带着老人孩子, 温泉方便吗?路好不好走?”
各种各样的问题,转到严小雯那儿,搞得她也相当意外,游客的消息这么灵通,对温泉的期待值还挺高。这让她增加不少信心,这证明市场需求是存在的,对景区的投资不会打水漂。
这股热度,不光是云溪小筑的团队感受到了,连江头镇政府那边也听到了风声。
政府部门要动起来,推动可是很快的,又有吴恕之前的沟通,临时拉起一个协调小组,重新规划出一个大停车场,在山下设个地方,游客把车停那儿,然后坐景区的车上山。
就在镇政府这边紧锣密鼓协调规划的时候,周边的地块悄然出现了升值,有人开始订百安村的民宿房长达三个月,横跨整个暑假,而苍海镇的院子则成了抢手货。
苍海镇院子升值不得不提两个人,一个王庭海,另外一个则是苟步奇,两人购房置业,又长期待在云溪,开视频会议遥控公司的这种方式,已经在圈子范围里传开了。
不仅如此,云溪山地现在生物制药这块已经在小圈子里传得神乎其神,一些富豪级人物开始出手。
苍海镇原住民之前还不懂,等原住民们反应过来,苍海镇有一半的院子都易主了。
这下可不得了,剩下那一半的院主人,说什么都不卖了,不如跟百安村那样,改造成民宿,等于是抱着一只源源不断下蛋的金鸡。
粗暴点的,连改造那步都省下,直接立个黑板,写上“住宿”两个大字,别管简不简陋,起码背包客或者暑假一家人总会上门。
暑假阶段,周边民宿火爆,吴恕那边,办公室的电话也没怎么停过。
他虽然挂着个苍海森林公园运营顾问的名头,但凭着以前当老场长积攒下的人脉和现在云溪这块金字招牌,找上门来的人络绎不绝,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甚至还有人让他想办法帮忙订民宿的。
真是不拿豆包当干粮,他虽然退下来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支使的好吧?
吴恕让陈海庆带人紧盯着山下停车场和景区接驳车的落实情况,游客越来越多,交通和服务绝对不能掉链子。他自己则腾出更多精力,应付带着真金白银意向找来的各路人马。
“老吴啊,你那云溪山地现在可是真火了!我听一个朋友说那边的空气都能洗肺,新搞的野温泉是不是真那么回事?”电话是省城一个做连锁度假酒店的老总打来的,以前跟吴恕也算老交情。
“咳,怎么话越传越离谱,云溪山地的负责人可不是我,我啊现在就是个顾问。”吴恕纠正他的说法,“瞒你说,光是听风声来的老客户就把预售票抢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儿不光温泉,整个环境摆在这,是实打实的。”
“哦?原来是这样。”酒店老总经过吴恕提醒,总算想起来云溪山地所有权是个什么情况了,“我看了你们的规划,感觉很有潜力啊。有没有兴趣聊聊合作?我们可以在外围搞点高端项目,跟你们景区形成互补。”
类似这样的电话和拜访,成了吴恕近期的工作常态。来的不光是搞旅游地产和酒店的,还有做健康养生产业的,看中了这里的环境和之前传出的“生物制药”风声,想谈合作建小型疗养院或者健康管理中心。
各种各样的投资意向,一股脑地涌过来。有些想法听着靠谱,有些则明显是想趁热度捞一笔快钱。吴恕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不急着拍板,而是把这些信息都仔细记下,分门别类,靠谱的就先接触了解,不靠谱的直接婉拒。同时,他也把这些情况及时跟严小雯那边通气。
云溪现在是块香饽饽没错,但怎么引进外部投资,选择什么样的合作项目,吴恕和严小雯达成的共识是必须慎之又慎。
这地方能有今天不容易,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坏了长远的发展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口碑。
云溪山地的景区规划,严小雯可以自己做主,但是围绕云溪山地周边的建设,则主要看吴恕怎么沟通政府那边。
严小雯倒是不担心,其他人比她更上心,还怕投资打水漂呢。
时间进入到8月末尾的时候,5、6、7号院的主体工程已经完工,进入最后的装修和庭院布置阶段。
5号院是几个院落里较大的一个院子,没其他的原因,单就一座水榭戏台,就秒了其他院子。按严小雯的构想,晚上这里还应该有戏曲表演,当灯光亮起,演员或是乘船,或是登台,周围的声控喷泉应景开放,到时候光影水波交融,营造出小而美的舞台效果。
6号院则另辟蹊径,在院中垒砌假山,这假山一路盘旋,小山顶建一座观景亭,可登亭远眺山峦。假山上又移栽绿树灌木,巧妙遮挡其他院落视野,营造出天地一人孤远的境界。
7号院是纪念馆的布置,别看它序号靠后,但完成最快,里面到时候会陈列一些与高祖严作叔、孟靖云院长,以及抗战历史相关的资料和物件,摆放文物部门打捞时拍摄的一些照片,也算完成了严小雯当时不忘历史的初衷。
这天下午暑热未过,吴恕坐着摆渡车找上门来。
“小雯啊,忙着呢?”吴恕下了车直奔7号院,就见严小雯正跟着工人给院墙刷大白。
不止是她,云溪小筑团队成员都上手干活,孟印真窝在刻着“云溪陈列馆”字样的山石旁,刨着坑,看样子准备把地上的松柏栽进去。
“吴顾问,有事?”严小雯停下手里的活。
“是烈士纪念碑的事情。”
“您稍等。”严小雯扭头喊了一声孟哥,“烈士陵园的事儿有音讯了。”
孟印真当即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来,“怎么个说法?”
“市里很重视,专门组织了一个选址工作征询会,就是为了听取你们烈士直系后人的意见。明天下午两点,有空去开会吗?”吴恕问。
严小雯和孟印真对视一眼,这就是为了开发旅游资源,市里加快了烈士陵园和纪念碑的筹建步伐。
“有空,明天我们过去。”孟印真说。
确定参与会议,第二天下午两点,严小雯和孟印真到了市政府的一间小会议内开会。
市里重视,来的是民政部门的人和本地文史专家,严小雯和孟印真作为重要参会者被安排在主位旁边。
没有冗长的开场白,会议直奔出题。
方案有三个,投影仪在大屏幕上标出备选地点,每个地点都配有航拍图、交通便利性,以及建成效果图展示等等。
第一个方案,与市里的烈士陵园合并,在此基础上建一个纪念碑。这个方案的最大优点就是烈士陵园距离民众的公墓不远,清明时节交通便利,便于市民祭扫。
第二个方案,在苍海森林公园内的原高尔夫球场之内,这个方案的优点是场地开阔,但不好的地方在于它原本是高尔夫球场,总有点奇怪。
第三个方案,同样是在苍海森林公园之内,纪念碑被安置在发现烈士们尸骨溶洞的上方,地址条件尚可,但这个溶洞中端正中是个透光的天窗洞,纪念碑树立在溶洞天窗洞口前,寓意非常好,缺点是悼念场地太小,施展不开。
吴恕和严小雯孟印真事前就沟通过,或者说建纪念碑这个事,一开始他们就属意苍海森林公园之内,目光自然是放在方案二和三。
三人低声商量了一下,然后严小雯开口说道:“我们倾向第三个方案。”
孟印真点头补充,“主要它的象征意义和情感上来说,都很合适,尤其纪念碑建在溶洞的山脊上,就好像先辈们能‘看到’这片土地的变化和发展,我想,这是对先辈们为之守护的土地最好的告慰。”
两人的意见,基本上为这次会议定了调。
会议效率出奇地高,有了共识,很快敲定最终选址——溶洞山脊之上。
会议结束,返回云溪时,严小雯和孟印真都感到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先辈的归宿有了着落,这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慰藉。
建立纪念碑的效率远超他们想象。
会议敲定的第二天,溶洞立碑地点那边就拉起了警戒线,施工队正式进场。
市里为这个项目开了绿灯,一路畅通无阻。
纪念碑的主体设计没有采用过于现代的造型,而是一块取自本地山体的完整巨石,稍加打磨,力求古朴、庄重,与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远看上去像长在溶洞之上似的。
时间如白驹过隙,九月悄然而至。
云溪的秋天,天高云淡,气候宜人。
随着5、6、7号院的装修进入尾声,整个云溪小筑项目也终于露出了完整的模样。
游客的热情随着秋意一同高涨,前台咨询电话几乎没停过,尤其是对即将开放的野温泉景区,游客们都盯着这个项目呢。
草原景区的基础设施基本完善,在九月中旬,仅仅是一个周末,涌入的游客就让新修的停车场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景区摆渡车几乎是从早跑到晚。
纪念碑的落成仪式,就定在了九月下旬的一个晴天。
严良杞和陶芳林是在这前一天回来的,这件大事不可错过。
车子从新修的柏油路一路开到游客中心停车场,俩夫妻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说不出话来,感觉太不真实了。
严良杞不是没网上冲浪,也知道外界对自家山林的一些猜测,只不过没亲眼见到,他总是当这些人发癔症。可现在眼前明摆着的事实,他觉得发癔症的人恐怕是自己。
平坦宽阔的公路,游人如织,苍翠葱郁的山林,无法忽视的勃勃生机,在在告诉两人,此地大不同了。
“老公,这……这还是我们家那片山吗?”陶芳林扶着车门,眼睛眨了又眨,不过离开几个月,这里却像是换了人间。
严良杞也是一脸震撼,他走下车,看着不远处正在引导游客的工作人员,看着那些挂着各地牌照的汽车,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我只想确定一件事。”
另一边,严小雯和孟印真早就等着了。
“爸,妈。”严小雯跑上前去。
孟印真很自然地从严良杞手里接过了行李箱,笑着喊人:“叔叔,阿姨,一路辛苦了。”
比起关注女儿和孟印真“官宣”过的事情,严良杞更关心一件事,“你没把我们家地卖了吧?”
“怎么可能?地契全在你手上。”严小雯否认。
“这些变化你怎么解释?”严良杞走之前只给了严小雯100万,他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她能做出这样的成绩。
他指着远处规划整齐的建筑和来往的游客,“这一百万,连修这条路都不够吧?”
“爸,你那一百万,确实连修路都不够。”严小雯早有准备,“但我们有比钱更值钱的东西。”
看老爸还是一脸狐疑,严小雯拉着他往摆渡车站走,一边走一边解释,“我们运气好,在山里发现了不少景观,再加上最近发现的天然野温泉,而且还不止一处。光是这个消息放出去,就足够让那些投资人追着我们跑了。”
为了应付“家长检查作业”,严小雯可是想了很多招。
孟印真在旁边补充道:“叔叔,是真的。市里和县里都挺重视我们的,把这里当成了红色旅游和生态开发的重点项目来扶持。您看到这条新修的路,很大一部分就是政府出的力,算是烈士陵园的配套基建工程,我们自己没花多少钱。而且,小雯有什么想法,我觉得不错的,也都支持了。”
这算是解释了严小雯“改造”的部分资金来源了。
但严良杞还是没那么容易说服,这山里有什么东西,他不清楚?
出于直觉,总感觉有什么鬼,不太简单。
正想着,胳膊一阵疼痛,转过眼去,却是老婆大人发话了。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只要确定地没卖给吴老头他们就行了。”陶芳林眨眨眼,暗示老公少追问,她倒是比较倾向于孟印真在内里起的作用。
严良杞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那姓吴的……”
“我们是合作,不是买卖。”严小雯立刻打断了他,语气很坚定,“爸,您听我说完。地还是我们家的,谁也动不了。我们出资源和资金,他们负责所有的报批和建设流程,只从景区套票售卖那边分钱,我们有最终决定权。”
“所有的合同条款,孟哥都陪着我,请了专业的法务团队一条一条审过的,保证咱们的利益不会受损。”
孟印真适时地点点头,“叔叔,您放心。合同上写得很清楚,所有重大决策,都需要小雯签字同意才行,景区和林场拿出了很大的诚意。”
几番解释下来,严良杞虽然还拉着脸,但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哼了一声,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账本和合同都在家?”
“都在,都在。”严小雯赶紧说:“就等你回来过目呢。你才是这片山真正的主人,我就是给你打工的。”
最后这句话,总算是让严良杞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他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最后却忍不住笑了。
比起老公反复盘问地的事情,陶芳林更在意女儿的事情,视线在女儿和孟印真之间转了一圈,看着孟印真那熟稔又自然的态度,看着女儿在他身边放松又依赖的神情,终于放下心。
先前还担心女儿是为了宣传景区,和孟印真假恋爱,搞情侣IP宣传景区,但现在一看,是真的呀,嘴巴骗得了人,相处的态度骗不了人。
成了,真的成了!
陶芳林悄悄碰了碰严良杞,笑得很开心。
这天的下午,孟家的人飞到了亚南市,与严良杞碰了面,双方对家里这对情侣都默认了,不过谁都没挑明说,让严小雯和孟印真顺其自然发展,等他们想进入人生下一步的时候,大家再坐下来具体讨论。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晴天,微风。
溶洞上方树立的纪念碑前,站了一大堆人。
横向施展不开,大家便按照队列方式,纵向排列。
一座由整块青黑色山岩构成的纪念碑巍然矗立,石碑正面是本地书法大家写就的“云溪抗战烈士纪念碑”几个大字,背面镌刻着严作叔、孟靖云等所有已知烈士的名字。
石碑下方,是发现骸骨的溶洞洞口,用玻璃幕墙做了保护性隔离,既能看到内部,又保证安全和肃穆。
市政府和人武部派了代表前来,没有繁琐的流程和冗长的讲话,仪式简单而庄重。
严良杞作为家属代表,念了一篇简短而克制的祭文。
随后,严小雯和孟印真一同上前,将一捧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了纪念碑前。
风吹过,阳光照下来的时候,石碑的影子投射在玻璃幕上,光影斑驳。
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只老猴攀在松枝头,金黄的大猫和大狗在树下陪着老猴,朝着纪念碑的方向遥遥相望。
山河静穆,告慰英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