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一阵细碎的响动后，顾远之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稍微有些局促不安的人。
他的身上还是原来的那身衣服，手上抱着挂着动物挂件的背包，脚上……
套了一双小兔子拖鞋。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方的耳根也有点发红，挪开了眼：
“为什么给我……”
“这是我家。”顾远之挑了挑眉。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闭上了嘴，眼神有着敢怒不敢言的委屈。
顾远之其实不是故意的。
他一个人独居，这双多余的拖鞋还是朋友恶搞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只是o的样子实在是很好欺负，他一时就没有忍住，在嘴上逗了人一下。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原本烦躁的情绪已经消散了个差不多。
外面的雨还在下，他给对方热了一杯牛奶，回来的时候，看到对方正蹲着身，好奇地看地上的谱子。
顾远之挑了挑眉，俯下身，把牛奶递给了他：“看得懂么？”
对方回过神。
“……嗯。”他道，“我学过一点声乐。”
这回惊讶的轮到了顾远之，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人清丽的眉眼，那双眼睛里的清澈让他心里一动，刚刚被反复修改仍然不满意的片段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手指一顿，突然直起了身。
“等我一下。”他道，“先自己呆……”
话刚出口一半，他想起了对方说过的话，将剩下的话硬生生地转成了另一句：“跟我去书房呆一会儿可以么？”
对方不明所以，乖巧地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后面。
一个小时后，顾远之从潦草的谱子中抬起了眼，看到了书桌对面的人支着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你写完啦？”对方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好快。”
顾远之“嗯”了一声，没有说这一段他已经卡了很久，这是他第一次一气呵成地写完这几个小节，并且没有将它丢进垃圾桶的想法。
少顷，他道：“要听么？”
对方眼睛亮了起来。
午夜两点，雨声渐歇。
漂亮的o意犹未尽地站在门边，跟他告别。
“谢谢你。”他看着顾远之，很真诚地道。
然后顿了顿，笑起来：“我本来很害怕的。”
“还有，你的音乐真的很好听。”
顾远之放在门框的手一顿，少顷，垂了眸，把那句“下次还是不要随便进一个alpha家的门比较好”咽了回去。
“好听的话。”他道，“以后也可以来。”
“诶？”对方愣了一愣。
“我说。”顾远之抬起眼，看着他，淡淡地道，“我们这里下雨很多，打雷也很多，尤其是晚上。你知道么？”
o瞳孔霎时间收缩，愣在了原地。
少顷，他脸色有些发白。
“我晚上睡得晚，下次害怕的话，可以过来敲门。”顾远之转过了眼，这样说。
少顷，他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好”。
“那……晚安？”对方看着他。
他不自觉蜷紧的手指松了开来，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晚安。”他说。
然后看着对方走进了对面的门，熄了灯。
屋子里灯火通明。
陆连宸久违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脚关节都还有些发硬。他一边揉着自己磕得淤青的膝盖，一边抬起眼，然后，看到了自己的……
遗像。
虽然死了那么多次，但是正面看到这种场景，确实还是第一次。
陆连宸想。
怎么说，感觉……
确实有点诡异。
尤其是，黑白照片上的少年笑得腼腆又羞涩，跟现在镜子里看着就有些呆滞木然的他，仿佛是共用一张脸的两个人。
他还在出神，面前传来了杯子与桌面相碰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抬起眼，看到了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牛奶。
陆连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了句“谢谢”，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了一双仍然有些发红的眼睛。
在看到顾远之的那个刹那，陆连宸是做足了所有的心理准备的。
死而复生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尤其是……
他已经死了四年。
顾远之当场拖去什么异能研究所，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他想好了所有的措辞和解释，就是为了在顾远之问一句“为什么”的时候能顺畅地把话说出来。
但是，对方没有问。
对方只是蹲下身，拭去了他眼角的眼泪。
然后，把因为长时间保持绻缩的姿势而手脚僵硬的他从柜子里抱了出来。
接触到温热的手的那个刹那，陆连宸几乎浑身都僵在了那里。
但是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他一路抱到客厅，然后放到了沙发上。
然后，他就去了厨房，给他热牛奶。
想到过去发生的一切，陆连宸握紧了杯沿，一时没有动。
“可以喝这个么？”对方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陆连宸回过神，愣了一愣：“当然……”
话说到一半。
他反应了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陆连宸轻轻地拉过了对方的手，在对方蓦然僵住的眼神下，将它放到了自己的颈动脉上。
那里，温热的皮肤下，是正在平稳跳动的脉搏。
“顾远之，我还活着。”他轻声道。
……至少。
在这个世界，他还称得上，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放在颈动脉的手感受到了手下鲜活的跳动，轻微地抖了一下。
陆连宸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情绪翻涌，像是即将要将他吞噬。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对方爆发的准备。
“好。”
顾远之轻声道。
陆连宸一怔。
“饿不饿。”对方缓缓地收回了手，轻声问他，语气温柔又平静，“冰箱里还有点吃的，我去给你做。”
说罢，他果真转过了身，走向了厨房，几乎让陆连宸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中，他还停留在四年前，他和顾远之还住在这间并不大的屋子里，他只是短暂地出去了一趟，最终，还是回到了家里。
不过，他只愣神了一秒，就很快清醒了过来。
因为，他听到了脑海中312系统的声音。
“他听到了。”它道。
“你是说……”
“气运之子刚刚应该听到了您和我的对话。”大约是知道彻底挽回不了，系统的声音又重新恢复了机械的呆板，它平铺直叙地道，“考虑到对方高于平均值的智力和理解力，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大概已经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陆连宸手指猛然一蜷，抬起了头。
不远处的人站在厨房里，面前是刚刚拿出来的一卷面条，他就这么垂眼看着，整整半分钟都没有动。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抬起眼，对他轻轻地笑了笑：
“怎么了？”
他问。
陆连宸的喉咙有些干涩。
少顷，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开了口。
“我不饿。”他道，“顾远之，我想和你谈谈。”
“……可以吗？”
陆连宸原本以为，说出真相这件事对他来说会很困难。
他接受过表演课的教育，做过最多的事情是在不同的情境里扮演不同的角色，系统教他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在什么时间节点又应该做什么事，但是却从来没有教过他，当每一件事、每一句话组成的谎言泡泡被戳破的时候，他要怎么去面对他的任务对象。
但是事实上，他的所有叙述都很平静。
平静得，原本想在脑内指导它的312系统后来都闭了嘴。
该说的都说了，关于系统内部的一些机密他用了更好的方式来替代。
一件事情从头到尾叙述完，陆连宸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
“我……非常抱歉。”
空气里一片死寂。
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陆连宸没有抬头，看着桌子上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掌心。
少顷，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到你吗？”
陆连宸的手顿了一顿。
“不知道。”他低声道。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隔了一个房间，他确实不知道原本已经睡着了的顾远之为什么会找到他。
这是他不明白的地方，但是他不敢问。
“因为我梦到了你。”顾远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慢慢地道。
“说来很奇怪。”他笑了笑，“你走了这么久，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你，我还因为这件事，去问过一个老道士。他说——”
“只有彼此之间心怀牵挂的人，才会在梦里相见。”顾远之笑了笑，“我本来觉得他是个骗子，原来……”
“是真的啊。”他轻轻地道。
他的话音落下，空气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连宸别开了眼，良久，开了口：
“对不起。”
“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顾远之笑了笑，“对不起什么，对不起骗了我？你觉得我的感情值多少钱？看到我崩溃你是不是很高兴，因为任务完成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陆连宸。”顾远之看着他，静静地道，“当时你说喜欢我，是不是真心的。”
陆连宸的手指猛然蜷紧，良久，顾远之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
“我知道了。”
陆连宸抿了抿唇，刚准备开口，就被人捏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头。
面容俊秀的男人用目光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一寸一寸，像是要把他的肌肤血肉一起咬下来。
“陆连宸。”他轻轻地叫他的名字，温柔又缱绻。
“我真想现在掐死你。你知不知道？”
尾音落地，陆连宸的眼睫颤了颤，轻轻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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