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脚步声停了。
停在距离她位置一步远的地方。
贺青岚把快要冻僵的手指勉强掰开，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微微冻僵的指节，她屏住呼吸等待来人的下一步动作。
陆阅川停在原地，低头看着石台最下面露出的一小片土黄色衣角陷入沉思。
相隔距离不过一步，他却依然没有感受到什么妖异的气息。
难道真的是人？
好端端一个人大半夜来黑漆漆的城隍庙做什么？
思忖了半天他斟酌着开了口：“我乃庙中城隍，你为何夜半至此？”
话语飘到贺青岚耳朵里带了点回声，她松了口气，城隍爷，好像拐着弯算的话，也算个同事。
贺青岚搓了搓手臂，整了整衣领，随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了出去。
她走到离着城隍爷半步远的地方，低头行了个礼：“小神乃是新任土地神贺青岚。”
对面的城隍没有开口接话。
贺青岚低着头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听到回应，
她心里犯着嘀咕，思量了一下，决定偷偷抬头看一眼。
陆阅川本身就身形高大，而今贺青岚只有巴掌大小，平视也只能看到他的玄色靴子，上面沾着薄薄的尘土。
贺青岚正准备大着胆子抬头，面前的靴子动了动。
陆阅川捞了一把袖子，蹲了下来，低头看着鞋面前巴掌大的小人陷入沉思。
之前的土地神不是常人大小吗？难道土地神都要从巴掌大小做起吗？
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贺青岚脊背僵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陆阅川伸手捞了个蒲团坐下：“你大半夜不在土地庙待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贺青岚很想说她是来找黑白无常的，顺便请他俩帮自己去看看庙里那俩小女孩怎么回事，但是她总觉得对着城隍爷这么说有点怪怪的。
另外自己托了黑白无常帮忙给张千星修补魂魄的事情，好像是不怎么合规矩。
这事儿要是被城隍大人知道了，会不会对黑白无常有什么影响……
思前想后，她开了口：“小神多日夜间见的是城隍庙里烛火明亮，今日却漆黑一片，怕是风大吹熄了火烛，特来瞧瞧。”
“你为何会知晓我城隍庙夜间烛火通明？”陆阅川换了个姿势，手肘搭在膝盖上。
贺青岚双手交叠，手指捏在一起。
“大人有所不知，小神年幼时便格外怕黑，如今虽然得了机缘做了土地神，这怕黑的毛病小神依旧未能克服。土地庙香火稀少，夜里自然是也用不起香烛。小神每日入睡前在庙门口看着城隍庙亮堂堂的，倒也心安不少。”
“不对。”有风吹过陆阅川的袍子，他伸手摁下鼓起的边角。
贺青岚吃了一惊，这就被看出来了？
她正琢磨着怎么往下顺着说，陆阅川又开了口：“怕黑不是病。”
“只是风大了些，吹灭了蜡烛，无碍。地上凉，你起来罢。”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瞬时间原本熄灭的蜡烛都燃起火光。
他走到庙门后，伸手摸了角落里几只还没用过的蜡烛出来。
贺青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眼，正提着裙摆站在原地发愣。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她又被杵在脸前的巨大蜡烛吓了一跳。
蜡烛倒是寻常的蜡烛，只是以现在的贺青岚为参照物，属实尺寸惊人。
她仰着头看向捏着蜡烛的城隍爷，一脸的不知所措。
陆阅川一拍脑袋，忘记土地神现在的大小了。
稍微思考了一下，他收起捏着蜡烛的手，缓缓蹲下了身。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贺青岚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脚前摊开的手指节均匀，手掌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塑像后面的黑色大门早已消失不见，看这个样子黑白无常今日应当是不会出来了。
招娣跟望娣还在庙里，她有些犹豫，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自己回去，伸在脚下的手突然又缩了回去。
陆阅川把蜡烛放在腿上，仔细拍了拍手，又放回了她脚下。
“刚刚捡拾砖瓦沾了些灰尘，这下干净了。”
供桌上的蜡烛烧的剧烈，发出“啪啪”的声响，跃动的烛火映在陆阅川眼睛里，像落进了亮晶晶的星子。
贺青岚犹豫了两下，抬腿迈了出去。
-
鬼差驱赶着周围聚集起来的阴魂，黑无常收拢了锁链，从残砖碎瓦上踩过，白无常的灯笼飘飘荡荡，轻轻撞到他背上又弹开。
白无常蹲在坑边，长舌垂在半空晃荡着。
“老黑，下面怎么样？”
黑无常摸了下侧边碎成三片的门板，有细碎的砂石顺着缝隙落下。
“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白无常顺着坑边走了两步，坑里的白灯笼也跟着他动起来，照亮下面的一小片区域。
“难道真的只是地动？”
“目前看来是的，已经安排了鬼差守着，先去找判官汇报吧，晚些再派些人手过来修缮。”
黑无常从坑里跳上来，稳稳当当落在白无常身旁。白灯笼擦着他的肩膀飘过，回到了白无常身边。
附近的阴魂自动为他们二人让出一条小路，待他们走过后又缓慢合拢。
黑无常脚步快些，白无常快步追了上去，往他旁边凑了凑。
“恶鬼林里那只今天是出来了？”
黑无常摇了摇头，手指摁在掌心的锁链上：“只在周边拖了阴魂进林子，应该还是藏在密林深处。”
白无常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阎王渡劫还需几时？”
“不知，”黑无常避开身旁的一个小男孩，侧身朝着旁边走去，“前几日我去帮南阳村的土地神查了一户人家的寿数，顺手多翻了两页生死簿。”
“然后呢？”白无常又急急追上来。
黑无常停下来，正对上他的眼睛，语气格外平静。
“最后半页不见了。”
“那判官知道这事吗？”白无常急急开口，说到一半又匆匆压下声音。
黑无常抬头看向大殿，大殿的顶做的高，从门口望过去，黑漆漆一片。
“应当……是知道的吧。”
白无常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半晌一拍脑门。
“坏了！”
黑无常扭过头，就看到他急匆匆往外跑。
“老黑你一个人先过去吧。”
白无常的袍子在风中抖动，他的话顺着风刮过来。
“张千星，张千星还在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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