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了好几遍,周婆婆才从睡梦中醒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做早饭。


    昨日睡得早,天刚擦黑她就躺在了床上。近些日子老是做梦,梦里还总是看见死去的儿子站在院里低着头,但是睁开眼只有凉凉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


    村里的阴阳先生说这是执念深重,做了鬼魂也不愿往生,日日流连于人世间,一时倒是无碍,长此以往怕是魂魄难全,若有机缘还是劝你儿子早日往生罢。


    李老太太丧席那日她带着孙儿坐的不算远,李老太太借着贺青岚的嘴巴往外说话的时候她也听得真切,那带着点喘气急了的尾音当真是李老太太。


    隔日她就锁了小门,拎着香烛带着孙子去了土地庙。


    远远看着土地庙又小又破,香火稀少,怎么看也不像有神仙常住的模样。


    没想到夜晚刚睡着,儿子就出现了,一步步从院子中央走到她床边认认真真磕了头,说是有鬼差通融可再见母亲一面,自此一别便往生去了。


    周婆婆抹了把泪,冷不丁看见个小脑袋钻进厨房。


    “奶奶你被烟呛着了?”


    “奶奶这是高兴,乖孙儿去摸几个鸡蛋回来,奶奶今天给你煮鸡蛋吃。”


    “好嘞。”


    一听有鸡蛋吃,半大孩童拔腿就往外跑。猛地拉开门,门环上土黄色的小布包轻轻晃荡。


    “奶奶,门上有东西。”


    周婆婆走到门边,直起腰解了小布包下来,里面的平安符边角微微皱起。


    清晨的雾气散的极快,贺青岚睡眼迷蒙间就嗅到了香火的气味。这种刚刚睡醒就有早饭的幸福感让她心情格外舒畅。


    伸了个懒腰,她望向庙里虔诚跪着的女子。


    面上依旧憔悴,昨日随手挽起的发髻换成了单刀髻,显得利索了几分。女子头低着,显出一小截素白的脖颈来。


    贺青岚正琢磨要不要开口问她所求何事,女子已经起身走出了庙门。


    看着背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又逐渐消失不见,贺青岚倚着树干叹了口气。


    若是她受的香火久些,是不是能直接探知人们的心愿呢?


    苍耳从树下窜上来,尾巴上沾了苍耳球。贺青岚小心翼翼给它揪掉,顺便检查了一下后腿上的伤口。


    苍耳不耐烦的摇了摇尾巴,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贺青岚腿上。


    贺青岚轻轻挠着它的下巴,苍耳抖了抖耳朵,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有节奏的呼噜声伴着和煦的春风,贺青岚也慢慢闭上双眼浅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供桌上的线香刚刚燃了三分之一,昨日来过的婆婆牵着孙子刚刚走出庙门。


    小孩子脖子上挂着个土黄色的小布包,跟着他的步子一跳一跳的。


    贺青岚哑然,早知道老人家直接会拿那点布缝了装平安符的布袋,她就好好找找别的东西来装了。


    小孩子看起来并不介意,他仰着头去看树上趴着的大猫。


    这会日头已经烈起来,日光影影绰绰透过树叶边缘,在大猫身边勾勒出个极透明的虚影来。


    他揉了揉眼睛,树杈上空荡荡的,趴着的狸花大猫抖了抖耳朵。


    他扯了扯旁边奶奶的袖子,小声凑过去:“奶奶我好像看见神仙了。”


    婆婆没说话,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直到走到村口,他还在回头往后看。


    贺青岚活动了一下,从树上跳下来。


    供桌上多了二尺粗布,旁边放了些糕饼鸡蛋。


    伸手摸了摸鸡蛋,她眼前一亮,竟然还是温温的。


    希望是熟的,希望是熟的……


    贺青岚在心中默念,随后往桌角小心翼翼磕了一下。


    没磕开。


    她又使了点力气,圆润的蛋壳上裂开一条缝隙,隐约可见凝固的蛋白。


    贺青岚剥开鸡蛋,掰成两半,苍耳从树上跳下来,端端正正蹲在她面前。


    苍耳狼吞虎咽吃完了鸡蛋,开始慢悠悠梳理胡子。


    贺青岚丢了鸡蛋壳,收拾了糕点,粗布暂时用不上,她先收拢了起来。


    刚刚收拾好,就有人从城隍庙的方向走了过来。


    贺青岚理了理裙摆,盘腿坐在供桌旁边,看着他们拿出拜城隍剩下的长香,熟练点燃。


    中年妇人面色虔诚,嘴里念叨着些丰收吉祥,求些雨水以及家人平安的寻常心愿,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却有些不大情愿。


    “这土地庙有什么好拜的,你说城隍庙灵验,拜完了城隍又来这小庙,这么个又破又旧的土地庙有什么好拜的?”


    妇人扯了他一把,没扯动。


    她收了手,对着斑驳的泥塑雕像拜了拜:“神仙莫怪神仙莫怪。”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大步踩出了庙门。


    妇人急着追出去,又拜了拜就拎起地上的东西起了身。


    男人站在树下,跟着追过来的妇人靠过去,两个人小声吵着什么,贺青岚本来没注意,只是两人的声音逐渐高起来,依稀能辨出个熟悉的名字。


    李三。


    难道李三出什么事了?


    贺青岚凑的近些,妇人的话也逐渐听得清楚。


    “李三下午拎着篮子来拜土地神我可看见了,第二天书院的书生就过来报了喜,说是中了秀才,先生都夸他学问好。”


    “那是人李三读书有本事,关这小破庙什么事?”


    “李三你还不知道?小时候去河边冲个脚都能好端端掉河里,大冬天跟着一帮孩子在屋檐下面晒太阳,那冰疙瘩直愣愣往他脖领子里钻,村里倒霉出了名,不然他老娘能这么不放心他?”


    中年男人别过脸,一脸的不耐烦:“秀才考试比的是学问,关运气什么事?”


    妇人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李三前两次考秀才,一次考前好端端突然伤了手,另一次交卷别的考生突然撒疯给他写好的卷子撕了……”


    “你就每天瞎打听些乱七八糟的事……”中年男人摆了摆手。


    妇人又念叨了两句仙人莫怪,一路小跑追上前去。


    贺青岚咂了咂嘴,原来那天给李三抚去的那团黑雾是霉运啊。


    一般人倒霉顶多面上有些显着些青色,李三这种头顶聚了一团黑雾的,属实的霉运当头,怪不得是出了名的倒霉蛋。


    如今霉运去了干净,李老太太应当放心不少。


    贺青岚掰着手指头算李老太太什么时候前往冥界,她想跟老太太道个别。


    下午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上香的妇人,都是拜完了城隍转头过来的,贺青岚并不介意,她盘腿坐在一侧,认真听着她们的祈愿。


    只是这些妇人不约而同都提到了多日未有雨水,怕影响地里收成。


    少雨?


    那不得求雨?


    贺青岚一拍脑门,求雨找龙王啊!


    但是这龙王在哪呢?


    -


    三更的梆子刚刚响起,黑白无常出现在小路尽头,两个人衣摆飘飞,不多时就站到了城隍庙门外。


    贺青岚靠着门框睡得口水直流,怀里的苍耳动了动耳朵,抬头看见了正盯着一人一猫的黑白无常,登时抬起猫爪给了贺青岚一猫爪。


    贺青岚迷迷瞪瞪睁开眼,正对上白无常那张纸皮一样的脸。


    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怀里的苍耳滚在地上,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白无常面上依旧带着笑意:“莫慌,我们不拘神仙。”


    贺青岚拍了拍心口,又听白无常补了一句:“土地神一般神形俱灭,轮不到我跟老黑出手。”


    虽然白无常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安慰她,但是说出来的事实好像更惨了。


    贺青岚还在思索神形俱灭是个什么死法,黑无常就开了口:“青岚姑娘夜半前来所为何事?”


    正事要紧,贺青岚抛开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范大人可知龙王所居何处?”


    白无常盯着他俩来回看了看,红艳艳的舌头也跟着晃动。


    “你是想求雨?”


    “正是。”


    “你的求雨符呢?”白无常插了句话,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求雨符?


    上任土地神留下的木匣子里只有几张平安符,唯一一张固魂符还在之前帮李老太太的时候用掉了。


    “没有了。”贺青岚老老实实回答。


    “那可就难办了,从这往西来回一趟,按照土地神的脚程也要三五日,日月兼程可能要快些。”白无常眯了眯眼,似乎在仔细思索的样子。


    “能否劳烦无常大人帮我大致绘制一下地图,小神不胜感激。”贺青岚朝着白无常拘了一礼。


    白无常揣着手站直了,脸上依旧是刻在面皮里的笑意,贺青岚却看得心里发毛。


    “小土地,你为何只叫我无常大人?”


    “那……谢大人?”贺青岚试探着开口。


    黑无常从背后推了白无常一把,白无常稍微踉跄了一下,回头瞪了他一眼。


    “小神先多谢谢大人。”


    求人办事,贺青岚自然是极为恭敬。


    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从后面扯了页空白的下来,又从怀里掏出只笔头乱糟糟的毛笔顺了顺,就往纸上画。


    贺青岚赶忙凑过去。


    “你从这个路口往西,然后……”


    白无常连比划带画图,最后交给贺青岚一张手绘的小地图。


    贺青岚折了折小心放进了怀里,又跟白无常道了遍谢。


    白无常收起毛笔跟本子,整了整袖子:“小土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贺青岚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若是日夜赶路,顺利的话应该能赶上送李老太太最后一程。若是不顺……但目前看这旱情应该也耽搁不起了……


    想到这,她心里有了主意:“小神这就出发了,苍耳要麻烦两位大人照看一下了。”


    “这么着急?”白无常面上露着些稀奇。


    贺青岚点点头,又谢了一遍黑白无常。


    白无常摆摆手,看着贺青岚往远处走去。


    “青岚姑娘。”


    黑无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贺青岚回过头。


    “那边才是西。”


    -


    送走了贺青岚,黑白无常带着身后迷茫的阴魂进了门。


    黄泉路上风沙大,白无常揪住自己飘飞的舌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愣在原地。


    黑无常紧了紧锁链,皱着眉看他。


    “老黑,”白无常的声音有些发虚,“我好像记错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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