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承明讲的差不多告一段落的时候, 小成子在门口适时轻轻的提醒:“……殿下。”
齐承明下意识习惯的打开基建系统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该去送别温二了。
“你们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他用这样一句话做了收尾, “我还有事,今天的事就先说到这里。”
“王爷——”沐知州·恋恋不舍的抬起头,还有很多的疑问想问, 但他一抬头, 眼前的少年人已经走远了。
沐茂时:“??”
“别看了,殿下有事走远了。”秦留颂没好气的说。
他酸了。
这就是又一个黄先生吗?这群擅长某些方面的家伙, 天生的能力出众, 他们再努力都追不上!
秦留颂的危机感又冒出来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和沐知州还在耳房里的时候,有一个人麻溜的偷家了。
“王爷!王爷你去哪里?我送你。”陆知府热情的追上来,院子里是已经备好的车马,他很机灵的挤出娴熟的讨好笑容, 不等车夫过来,自己主动伸手撩开了车帘。
“……”齐承明失笑一瞬, 想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刚才讲得太尽兴了, 时间上有些急。他确实需要马上赶去城门口。
“成。”他弯腰上了马车,车夫准备靠近,又被陆知府胡乱挥了两下手阻止了,他自己拖着胖胖的身躯吃力的挤上来, 自己亲手驾车。
小成子肯定是要跟上的,他不放心的质疑:“这位……大人,你驾车可以吗?”
“绝对没问题!”陆裕拍着胸脯肯定的说,殷勤讨好着, “让我来给王爷赶车吧。”
为了这个位置,陆知府不仅把车夫赶下去了,连他自己伺候的人都没空带,马车上现在只有齐承明和小成子,两个人清清静静的。
车轮开始吱吱呀呀的运转,马蹄声清脆的行走起来。齐承明略一沉吟,脸上的笑意又恢复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倒……倒也没什么要紧的话,王爷,下官就是……”陆知府不敢回头,声音中有些气虚的赔笑。
“说——”
“我发觉王爷不讨厌我了,想再接再厉!”陆知府脱口而出,他又恢复成挤出来的谄媚笑声,不敢回头,但努力解释着:“……这个,因为,很少有人不讨厌下官的。”
准确的说,不讨厌他的人,大多数陆裕自己挺讨厌的,他瞧不上也不愿意把那些人当“同类”。
王爷不一样,这是新君啊,能扭转印象——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扭转的,总之他已经想喜极而泣了!
“你……”齐承明看见小成子用一种嫌弃的眼神偷偷瞥着车帘外面,他掩饰的干咳了一声,“你先坐直了,把模样都收收,气势端起来,我保证会有更多的人对你印象改观。”
观察了那么久,齐承明发觉陆知府不是那种手段干净的人,他私底下也搞很多小动作。但那些手段都是做什么的?全是到处试探,想尽了办法想攀附齐承明。
为此,他似乎察觉到齐承明不喜贪污,来柳州后除了收下那些城中大户和县衙固定的孝敬,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动静了,也不去索要也不去夺人爱物,顶多置了一小块土地开始招佃户。欲望表达的一目了然。他甚至还学着去府衙看卷宗——虽然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说他是庸碌废物没有毛病,但这已经是加分项了。
所以,齐承明虽然对陆知府的相貌气质仍然非常偏见不喜,但他已经学会见人的时候克制住这种感觉了。没想到陆知府这么敏锐,这一面就察觉了。
“王爷,下官……做不到啊!”陆裕在前面叫苦。
他也板着脸想装得正气凛然,不去谄笑、自然些说话。但他就是一副肥头大耳的奸猾样,喝口水都噌噌长胖,一个正常的疑惑眼神,别人都觉得他阴测测不似好人。
现在他天天傻笑,别人觉得他像个酒囊饭袋。他要是板起脸端着气势冷冰冰的说话做事,那他就像最可恨的那种贪官污吏了!
“你……”齐承明听了这一通诉苦也语塞了,“你到底是怎么考上科举的?”
他现在懂了,怪不得说陆知府一直运气不大好呢。这恐怕是人为的运气不好吧?谁见了这副模样,三分审视都得变成七分刻薄。好在人没有彻底长歪,陆裕这回好运气当上柳州的知府,又忐忑的想借机攀上他这座大山,头脑是很聪明的.
他完全能理解齐承明的担忧,所以在一番试探后完美的避开了齐承明的雷区,不敢轻易踩踏一步,老老实实的求效忠,也不动歪脑筋了.
这种人,齐承明喜欢.
他有很明显的软肋可以被拿捏,甚至是他自己都会主动伸头过来,急着被你拿捏得老老实实,就为了这一份看重。
齐承明这两天收到了遥远的长安寄来的一封信,虽然他暂时搁置了,但心里是有想法的。齐承明现在可以对陆知府放心了,他便缓缓说着,有心考验:
“最近我忙着这些事,都疏忽了对其他几县的了解。陆知府,听说你看了一段时间卷宗?还去旁听了审案?现在你去巡查六县怎么样?”
陆知府太擅长阿谀奉承了,但齐承明不是吃这一套就会给他看重的性格。虽说废物已经能帮忙了,但……还是挖掘一下陆知府能做什么事吧?况且这些事本就是知府的职责。
“下官明白了。”陆裕果然一口答应,兴致勃勃了起来,斗志高涨。
齐承明满意的点点头。
这样一来,晒盐池就可以建立了。
他会把技术一并交给黄栋带走,把岭南打造成柳州旁边的港口、兼输送银米盐铁的重要后勤地区。什么不方便展露出来的东西,都可以扔到柳州与岭南之间那片丛林密布、毒瘴遍地的荒野进行。就连……以后真的撞破什么,这里也方便杀人灭口。
等海上的航线组织起来了,岭南那边甚至是一条很好的退路。
齐承明想到这里,心安了。
马车骤停,一道带笑的嗓音有些不耐烦的高喊:“喂!无忧,今天到底是你送我,还是我送你啊?”
哪有马上要出发的人等前来送别的友人的?
也太好玩了。
温仲南在这里等得直乐。
齐承明一把撩开车帘,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抬头看着——
站在城郊里亭前的翩翩青年,可不就是换上了一身耐脏旧衣的温二公子?他什么都没拿,轻轻松松的靠在树边,薅着一根树枝在无聊抽打地面。
两排护卫坐在马上,一个管家和一个小厮从后面的马车里探出头看了看情况,行李沉重压得那辆马车吱呀吱呀响。
“是我来晚了!”齐承明歉意的嘴里说着走过去,他又没忍住狡辩一句,“真友人才会这样呢!说不得你都行了两里路了,我还会追上来说——温二啊,我不知道哪里适合散步了,你再荐给我一个呀?”
“……你怎么不在我上路睡着两刻钟后这么过来问呢?”温仲南差点笑着骂出来。
有无忧这种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我是不把你当旁人,不是没脑子。”齐承明翻了个白眼。他不是那种没情商的人好吧!
“好了,既然等到你了,就不多叙话了。”温仲南非常洒脱,再一摆手,就跳上了马车,“我们该出发了!再不走就该误了时辰了。”
“你到了记得寄信!”齐承明很不放心的把手拢在脸前喊着。
温二是去从军的,除了到地方还能寄一次信,后面就要失去联系了。再见……就是几年以后了。齐承明在这一刻疯狂祈祷事情会像原剧情那样发展下去,保佑温二平平安安的。
“——你这几年给我养好身体!”温仲南也把身体从马车上斜出来,他不仅没有应声,反而提高嗓门快破音了似的这么吼着。
“……到底为什么对我的健康这么执念啊。”齐承明哭笑不得。
但温二都要走了,齐承明也不纠结了,他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回应:“知道了!血条都养满的那种,你就放心吧!”
小成子:“?”
小成子不懂。
齐承明满意的打开基建系统,看看自己的人物血条“9/10”。
正常的同龄人健康程度应该是满值10,齐承明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被折腾得很虚弱,7就是满值了。在边大夫妙手回春下,好不容易满值变成了8.
齐承明是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正在噌噌长身体的少年人年龄,底子本身就更强健。配上边大夫留下的医嘱和食补吃到现在,愣是给血条堆到了9。
……多了不起的成就啊!边大夫是神。
齐承明可以打包票,等温二回来,他已经变成健健康康的真·满血条了!别总在那里瞎操心!
……
在这个树梢挂上新芽的春季时节,温二公子施施然的离去从军了 。
而时间缓慢过去,今年即将步入三月下旬的时候,凭票也随着百姓们的热烈追捧,以一种让人咋舌的迅猛速度,传遍了整个柳州境内……
连岭南边境的人,都以拥有凭票为荣了,在这种时候它代表的不再是简单的“银两”,而是一种面子。多稀有的东西啊!
齐承明在一天早上睡眼惺忪的醒来时,习惯性的瞥了一眼基建面板,然后他就猛然清醒了:“……!”
一直挂在那里的“创立货币”的第三阶段任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变成了(已完成)状态。
奖励!又到了他最爱的收奖励环节!
齐承明看都没看前两个阶段和平抑物价任务的固定奖励,手指头直奔第三阶段的大转盘。
也许是刚睡醒脑袋还没转,也许是太激动了所以手指头比脑子快。齐承明这一回连谁都没来及借运气,直接点上了大转盘。
他的笑容和动作在这一瞬间齐齐凝固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在齐承明下一刻准备懊恼的大叫出来的时候——
他却看到,随着烟花绽放出来的奖励是——
一麻袋玉米种子。
齐承明瞪大眼睛,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
“……哎呦!”
第92章
“殿下这也太不小心了, 头晕不晕?”
一炷香后,在小德子担忧的用药酒试图处理好齐承明额头上的大包时,听闻消息的宋故急匆匆的赶过来探望了。
当然, 他不会用‘看望新君受伤’这种可能引起人反感的理由,而是站在正院外等通报的几瞬息里平缓了一下紊乱的呼吸,才迈步进去正房, 像往常一样公事公办的汇报起来:
“殿下, 挂有太原王氏标记的八艘大船到了,有人递上了帖子, 说是拜见瑞王爷的礼物。”
“黄先生那边传信过来, 他带了三十余人的队伍在潘州浮山病倒了,得到了本地人的救助,反而找到了适合造盐场的地方。”
“柳州和岭南之地共计新增加了八个王记钱庄,每月都会送账本过来。白家那边反应,在武陵见到了凭票的踪迹……”
前面齐承明还在听着点着头, 到这里他突然不解出声:“武陵为什么会有凭票??”
武陵是白家的老家,由他们自己的钱庄, 齐承明的早期规划里, 就没有拿白家开刀的打算。总不能让白宣出钱出力最多, 到头来这只肥硕的金鸡还要被宰掉吃肉。
那就太薄情寡义了。
所以说,是谁平白无事持着柳州的凭票跑到武陵露出来给白家看?那也不能换钱啊。
“这就是我要说的,白家发觉回京城的商人都带着精美的货物,有的商人因为一些原因, 拿着凭票互相交换做起了买卖。白家人认为有利可图,想把钱庄并入我们。”宋故一口气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殿下的伤势。
少年皇子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脑袋上多了一个不显眼的包, 肿了起来,被药酒浸成了深色。
小德子有些抓瞎,和小成子在旁边商量半天,找来正院里的几个宫女,让她们赶紧缝制出一条抹额,不要什么繁复的装饰花纹,要紧的是等会就能拿出去用。
他们都了解自家殿下,许是在宫里憋狠了,殿下现在整天出去忙这个忙那个,不会因为一个小伤停下来的。
“德公公放心,这些针线活我们都做熟了的,一会儿就得了。”鹅蛋脸的大宫女叫甘棠,也是个嘴拙性子闷的,自从碧菽一朝起了势,整个二皇子所带来的旧人们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子选,把年长的她选出来当大宫女,平时也没什么大事。
齐承明不喜欢宫女近身伺候,这些就被小德子小成子包了。对内缝制殿下的贴身衣物有柳奶娘,对外缝制每年的成衣有府里的绣娘。宫女们平时洒扫种花都能看见自家殿下,但真正能相处的时间也只有偶尔送水进去洗漱,或者送茶到书房门口之类的活。
现在德公公突然让她们做抹额,甘棠有些激动,高兴了一会儿才有条不紊的让小宫女们去四处去取料子花样和丝线。她当然会听吩咐做条简单的,但完全没有花纹也不行——素到那种程度是戴不出去的,所以需要手快的缝一点暗纹。
“……”宋故从门口收回眼神,心不在焉的想着。
伤势看起来不要紧。
但……殿下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是总容易伤病吗?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
宫中没什么参考的,其他几位皇子在马场上磕磕碰碰也是有的,过了八岁的孩童病渐渐少了,偶尔也是有的,但没有新君这么……这么频繁。
还是新君被磋磨得身子骨偏弱吗?
又或者说……
宋故心中沉重,有一个猜测他越来越忽视不过去了。他暂时咽下这种想法继续回话:“——白家认为,比起继续用他们自己的钱庄,换成殿下的凭票才会赚取更多的钱,而且也能为王记钱庄的扩张增添一份力量。”
“白宣怎么没来告诉我?”齐承明刚才已经听怔愣了,坐直了问。
“这是白家老爷子做的决定。”宋故委婉的说。
白宣虽然现在是白家的掌舵人,但因为他远在柳州,对武陵的变化不会那么敏锐,而且想要改变钱庄这种大事,还得是白家老爷子亲自拍板才成。
齐承明缓缓放松坐回了椅子上,乐于接受:“他的眼光真不错……”
姜还是老的辣。
乍一看,像是白老爷子把他们家最重要的钱库全部奉上了一样,这是个豪赌,只要柳州凭票继续用下去,白家不仅仅是银子全都还在,获得了王爷的好感,自己赚取了暴利,日常能更方便的取用……
最重要的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白老爷子说不定也有渠道得知了那个消息。
把他们白家的钱庄凭票化,这不是什么有选择性的决断,这其实是救了命啊。
可见白老爷子能把家业打拼到这么大,这般年岁了还在张罗,是有一定道理的。
齐承明应下这桩事,又去接过黄先生写的书信看了一回。
除了宋故刚才汇报的盐场,黄栋在信上着重说了船坞的事情,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但因病耽搁 了,一好起来就组织起人手设计具体的图纸,这件事他会比盐场还上心。
太原王家的八艘大船礼物……上次沐知州说过了,齐承明翻了翻拜帖,上面写着那位碍于官身无法前来,所以请了他的嫡亲兄弟随船来拜见王爷,以表礼数。齐承明心里有了数,答复小宋总管:“把八艘船的礼物处理了,人安顿好,休息够了,明天一早我再见他。”
“明白。”宋故在新君出神的时候,就不言不语站着,很能放空自己一般。但是新君开口以后,他又把桩桩件件都记得一清二楚。
“……?”齐承明往后一翻,发现拜帖后还有厚厚的纸张,是京城来的信件。
但这一次的信未免厚的过分了。
齐承明心里有了预感,打开一看果然。
是外祖父说他和外祖母“简单”的商量了一番以后,接受了孙儿一家留在柳州,以及大重孙不姓王的事实。他们留下正好能与齐承明互相帮扶。但老威勇伯还是希望孙儿以后能带妻儿回京一趟,告慰祖宗,也让他们见见。
至于上次孙儿去信所说,希望再次从军,老威勇伯想让齐承明帮着劝劝孙儿不要冲动随意前去,他那边来联络旧部,会更安全。
还有柳奶娘一事他们在京城仍然调查着,发觉有三皇子外家的人在暗中活动,不敢冒进,只能继续慢慢追查。
……除了这些,就是大段外祖父外祖母的嘘寒问暖话语,疼爱之意跃然纸上。虽说每次询问的话都差不多,齐承明读起来却津津有味,怎么看信里的细碎日常都不嫌多:
冬天过去了,老威勇伯的旧伤也不疼了,整个人生龙活虎的爬起来要操练,吃顿饭非要学古人,盛满满一整碗的鹅肉,结果就是反而多请了两天大夫。气的外祖母大骂,健步如飞的赶着一群鹅去叨老威勇伯,非要让他长个教训……
齐承明笑出了声。
他不敢想那个鸡飞狗跳的画面了。
外祖母威武!
信上到了小表弟的部分,王朔尾巴都快翘起来了,高兴的表示能找回兄长也和他想吃杨梅有关系,所以他很迫切的想和这位兄长相见。他都打算好了,兄长那边如果为难将来孩子的事情,他以后就多生两个,挑个好的过继给兄长承担香火。
“……还是外公的鞋底子没打够啊?”齐承明为小表弟什么都敢说的这张嘴感到心惊肉跳。
虽说,虽说大家确实是嫡亲的一家人关系。但放在古代,牵涉上继承权这回事,再加上香火传承,加上军队情分归属,乱七八糟的放在齐承明身上,他估计都得犹豫。
哪里像小表弟这么敢说。直说兄长要是生不出第二个儿子了,他来生儿子过继啊。
信上没有说王守表兄现在‘活’了以后,王府的归属该怎么算。原本应该是都按在小表弟王朔身上的,现在王守回家了,作为下一辈中最年长的男丁,又打算从军,怎么看都得继续着重培养王守,包括他未来要姓王的那个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小表弟这么敢说是很敏感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错想。
齐承明算了算王守表兄的年纪和小表弟王朔的年纪,估摸当年他俩就没太多相处的情分,这一个不小心……两边都是亲人,齐承明已经先替他们担忧上了。
但转念一想表兄的温柔敦厚,小表弟的憨实贴心。隔了那么多年没见过,都还能对齐承明这么掏心掏肺,他们两个的性情还能不放心吗?
齐承明就缓缓呼了口气,看着出门不知道找宫女说什么去的小德子和小成子,正房里此时只有宋故和他两个人。
正是交待要事的时候。
齐承明不再犹豫,转身去了书房,提了一麻袋东西回来。
“此物叫做玉米,产量很高,但非常吃肥料。”齐承明慎重的细细吩咐着,“也是……我的人在外发现的新作物,趁着春耕安排下去。有了它,咱们就不用担心今年的粮食了,这件事也去告诉秦先生一句。”
本身柳州百姓只靠土豆的话,到了今年多交赋税和军饷的时候,可能——或许,会勒紧裤腰带勉强度过这次难关。但如果有了玉米,那就不一样了。
玉米浑身都是宝。
玉米可以磨成面储存,做成各种面食,还能磨成渣煮粥。玉米须性甘味平,泡茶可以利尿消肿。玉米芯可以榨油、做成饴糖,泡酒。玉米杆可以作饲料。就连玉米叶在古代是绝对浪费不了的,百姓们可以用它盛各种东西……
齐承明这么细碎的交代着,却没想到宋故猛然一抬头,看过来的眼神慎重而沉痛:“……”
“怎么了吗?”他奇怪的问。
“殿下……”宋故欲言又止了半天。
他就觉得新君有时候都不屑于瞒着他们了吧。商队都还没回来,白宣也在柳州,为什么是新君每每都能发现完全没听说过的新作物……
那些高产的作物闻所未闻,量多到犹如天上的神粮。之前宋故就在忧心忡忡想着,新君总是带下来一些新奇玩意,是非常有用,但有用过头了,都让他心惊肉跳了,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代价……
现在看来,果然有啊!——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你指这个包吗?要是磕个包就能在古代拥有玉米,你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磕死过去。
宋故(哭丧着脸不听):qwq……
这次可能是小包,下次可能就是大代价了啊!
(这是补昨天的更!)
第93章
“殿下, 请多多保重身体……”宋故憋了半天,最后只能转而这么说。
齐承明想没好气的回上一句,开口就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刺痛一下, 把他的话都憋回去了:“……知道了。”
好像暂时没有理由反驳。
但心里齐承明还是很不服气的,他恨铁不成钢的打开基建系统看了一眼。血条连一点血都没掉,真搞不懂这东西是怎么判定身体状态的。
既然没掉血, 你就别疼啊!
齐承明还指望着靠血条尽情浪呢, 就是身边的人太敏锐了,总不给他机会。
不管怎么说, 宋故还是收下那一麻袋玉米种子, 承诺稍后就送去山上庄子,依然交给黄叔来种了。齐承明揉了揉额头:“你先去吧,我过后把相关的肥料方子和种植手段写出来,让黄叔慢慢试试。”
“是。”宋故这么一说,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迟疑了一瞬。
齐承明都已经回过头了,又转回来敏锐疑惑的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殿下……以后的商队, 怎么办?”宋故欲言又止了半天, 还是谨慎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很快的低头请罪, “是我僭越了,擅自打听这种机密……”
在柳州待久了,大家都开始“你啊我啊”的胡乱称呼,小德子和小成子规矩松散到在殿下书房里都能坐着吃糕点了。宋故也不免被同化, 他自己都知道,在宫里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但现在问出来,他甚至不担心殿下会责骂他。
齐承明讶然的看着小宋总管垂着头的模样, 欣慰笑了:“原来你这段时间都是在愁这个?表情苦大仇深的,我还在想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宋故无言的游移了一下眼神。
其实也不只是在纠结这个,他前段时间非常不忿温仲南那家伙,终究还是弃殿下选择了去边关。不,或许他介意的其实是温仲南没有效忠新君的打算,而是更平等的友人关系。这份坦荡太过分明,让怀有私心的宋故心里很不得劲——
他从上辈子到现在,都是以‘新君的身边如果有武将在,就更能弥补短板了’来看待事情的,但温仲南那家伙和新君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以后……以后需要武将的时候就能驰援的状态。
后来宋故是怎么把自己哄好了?
他安慰自己,对新君来说,一个平等的朋友能发挥的效果可能更大。
“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在思考。”齐承明承认,“等到物价飞涨,商队再去买卖,就得尽量用银两,布匹,或者以物换物了。”
到时候不止是他们会意识到问题,那些使用凭票的商人们也会开始吝于用手中的票换钱,形势会被冲击。那么,这种局面该怎么才能变成对柳州、对齐承明有利的一面呢?
“……”少年皇子略微有一瞬移开了眼神,保持镇定的说,“到时候……我们估计还能从大户那边赚上一笔。”
说这句话的时候,齐承明心脏紧缩,情绪低落沉重。
他能想清楚古代高门大户在这种时候的手段,别看到时候物价混乱了。但那些变化是动摇不到家里有积累的大户人家的,甚至他们因为手中有着更多资源,估计会在提前得知消息的时候低价囤积东西,到了将来混乱的时候再高价卖出,赚的盆满钵满。或者趁机疯狂掠夺人口,顺理成章的和人签契增进奴仆。
齐承明丰富的想象力让他明白到时候会变得多民不聊生。
利益都是从哪里来?
全都是从一个个不起眼的小民身上榨取出来的啊。
但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他的影响力最多涵盖两三州,他不是皇帝。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豪门大户欢快畅笑着喝百姓的血。
无力,自责,焦虑,强大的责任感只会一起堆在齐承明心中,白白焦虑。
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用他的商队多多的把柳州造的新奇奢侈品卖出去,狠狠宰各地的大户,再把赚来的这笔资源用回百姓身上……
这是齐承明唯一能做的了。
“所以宋总管,帮我去盯紧玻璃那边,尽量早些造出来。”
“知道了。”宋故慎重的应下,意识到了这件事的紧迫性。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陆知府能传来消息,就代表朝堂上的大人们对于这件事基本上认定了,余下就是繁琐的走流程,等过完那一些手续,再历经两三个月,就会把政令传递到柳州这种穷乡僻壤了。而距离陆知府说出消息的那天开始,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知道带着政令的官员是不是已经奔波在路上了。
宋故匆匆离开了,正房里只剩齐承明一个人,他才有空长松了口气。
“殿下,用早膳吗?”小成子悄无声息的冒出来问。
“做点鲜的吧。”齐承明没什么胃口,但他还是摆了摆手,没说不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焦虑。
齐承明不想学着漠视百姓的死伤亡难,但是也消化不了强大的负面情绪。也许这就是他从现代穿来带来的负面效果:
相比早已习以为常的古人,他从来都难以接受。
还是赶紧做任务!到时候能救多少是多少。
小成子端详了一下殿下的脸色,飞快的走了。不多时,宫女就捧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小馄饨,是掐了春天最鲜嫩的那一簇芥菜芽尖做出来的。
三月的鲜美芥菜拌了喷香的胡麻油,和着细细剁成臊子的肉馅,还有山上采的松茸。鲜香得不可思议,仿佛尝到了春天的味道。
“……”齐承明吹了吹汤,尝了一口,眉毛都舒展开了。
情绪稳下来以后,他才想起来还有两个奖励没有收。一个是平抑物价的准备,奖励是粮米银两,聊胜于无。
齐承明收取以后,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径直看着货币任务的前两个阶段奖励。
[mp4],[竹筋混凝土法]。
“哈?这是什么?”齐承明差点被逗乐了。
竹筋混凝土毫无疑问可以帮他把很多重要建筑加固,包括堤坝,虽然远远赶不上钢筋的稳固性,但竹筋混凝土恐怕是这个时代最坚固的存在了。
齐承明对这个很满意,脑子里都冒出种种需要修建的地方了。这个方子现在出现不算急促,等到物价飞涨,外地的人们会需要更多赚钱的机会,这不就是现成的赚钱缺口吗?
柳州这段时间就像一个吞吃劳动力的黑洞,日新月异,怎么填都不满足,四处都要人,连种地的人都缺……
到时候就是双赢!
然后……mp4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奖励给他一个这种玩意啊?画风太奇怪了吧!
齐承明心里吐槽归吐槽,嘴上还是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大碗小馄饨,本来宫女又紧接着送上一份香煎虾饼——
春天的河虾也正鲜,煎成饼趁着烫乎乎刚出锅的时候吃,能把人香迷糊了。
齐承明只吃了个半饱,现在却顾不上细细品尝虾饼了,端着盘子就挥手让宫女下去,他自己去了书房。
这是不许打扰的时间了。
“……啊?”愣头愣脑的小宫女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可是殿下今天把早膳带去书房了?盘子怎么办?
小德子和小成子也迷惑对视着,摸不着头脑。
谁都知道殿下对书房的看重,顶多休憩的中途吃些点心缓缓,还得把东西都收拾好,生怕沾上油污,今天怎么把早膳都端进去了?这么急吗?
齐承明独自坐在书房里,小心翼翼拆开了过于现代化的包装盒,里面放着他熟悉的说明书,充电器和小小的透着科技感的扁形方块。
“……给我mp4,我倒是得有地方充电啊。”齐承明苦中作乐的笑了一声,开始笨拙的捣鼓这个小玩意。
在一阵光芒中,mp4开机了,满格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看视频大概能用四五个小时,看小说或者听音乐能用十个小时左右。
齐承明翻了翻,果然,不管是哪里都是空荡荡的,功能却很齐全。
收音机,录音机,闹钟,图片,视频,电子书,音乐,拍照。
……这个小巧的铁疙瘩甚至还有wifi功能联网!
把齐承明彻底逗笑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所以说到底哪里有wifi啊,我也想连啊!”
他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刚开机的新机器闪烁了一下,上方多了个网络标识。
齐承明:“???”
连上了?
他愣了两秒钟,连忙随机点开了视频页面。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屏幕上,现在多出了稀稀拉拉的一些视频,上面写着:《一年级上册语文附录视频》《一年级上册数学附录视频》……
齐承明渐渐看出了门道。
这些视频,都来自他已经获得的奖励?如果没有附录视频的东西,就不会出现。
他又连连点开了其他地方。
除了“视频”,就是“电子书”里面的东西最多。全部都是基建系统里的奖励书籍和他曾经的扫描材料。
所以mp4能连接的wifi网络,就是基建系统里的,是吧?
但是——这个mp4能做什么呢?
齐承明嘴巴机械性的咀嚼着虾饼,已经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他感觉基建系统要搞事。
能拍照,能录音,能播放图片,电子书和视频资料的mp4,这是奔着让他培养心腹去的啊!甚至说培养刺客或者需要把柄的时候,这个小东西很能派上用场。
甚至他可以提前录制一些合适的话,存在mp4里面,想办法带去给他想送的人,必要时候这是一种绝密的沟通方式。
或者他直接在基建系统这边扫描一些自己写下来的内容,持有mp4的人在远程——如果还有网的话,就能继续看见(这个需要实验。)
唯一不好的,就是电量不太够。这东西必须用在关键时刻……
齐承明思索着人选,脑子里逐渐浮现宋故的样子,秦留颂的样子,黄栋的样子。然后是温二,表兄,边大夫……
他正在迟疑不定。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喧哗声,似是有人说话。
齐承明本来不打算搭理,但他听见了小德子有些气恼的声音:“什么叫做买不回来了?白叠子花是我们先订的。”
“是……江南那边溢价太多,家主觉得不对劲,只好把能买的先运了回来……”
齐承明推开门,看见白家下人正在对小德子解释,急得满头是汗。
“什么溢价?”齐承明敏锐的问。
“就是今年开春以来,白叠子就不好买了,这两个月尤其不对劲……北边的价都挺不对劲的……”那个下人满脸风霜,一看就是常年习惯在外漂泊,说话反而笨嘴笨舌。
齐承明心中一沉,小德子脸上的气恼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没忍住对视了一眼。
齐承明觉得有一道颤栗感过电似的划过了他的头皮——
……这是公文下来了!
第94章
“继续买, 能买多少买多少,买回来都交到庄子上试种。”
齐承明保持镇定的说。
他有预感,随着公文下达, 以后的物价只高不低了。
“是!”白家下人匆匆应声离去。
第二天,齐承明在正厅见了那位王氏人,一个挂了闲职的世家子弟, 对方的态度不卑不亢, 只是代表兄弟和家族委婉的用那些礼物示好了一下,就准备离开了。
齐承明被搞得有些糊涂, 细想这可能只是第一波接触, 单纯想和他打好关系罢了。
要说图他什么……可能还没到那一步。
但这个王氏族人在走前也透露了一条准确消息:“王爷,大约还有一个月,公文就到这边了,请多做好准备。”
“届时要恭喜王爷了。”男人不动声色的恭维着,心照不宣的露出含蓄又神气的微笑。那是世家人最擅长的打哑谜和云里雾里的藏锋。
齐承明心神微动, 脸上跟着露出呵呵的神秘笑容,觉得自己显得就像一个反派, 心里却一沉, 思忖着。
恭喜他什么?
靠着铸币权开放和物价上涨, 正是大户们赚钱的好时候。王家子弟以为他也打着这个主意?
齐承明脸上的笑容不变,微笑却加深了,他突然慢悠悠的说:“礼尚往来,我这里有一些新奇玩意, 就赠给你们吧。”
那些做失败了的废玻璃,万花筒,金马桶,香方香皂, 香气扑鼻的胡麻油,在当今价值连城的胡椒,对外完全没有的各式辣椒,全都可以拿来赠礼。
别看这点东西体积不显,卸完货回去的八条大船看起来空荡荡的,但那位世家子弟明显没有来时的淡定了,走前还拉着宋故依依不舍的打听。
“殿下,是打算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小成子揣着双手,有所猜测。
“我看他挺喜欢的。”齐承明眺望着远处的山,阴险的承认着。仿佛能隔着山看到江南那些大族都是过着怎么奢靡的生活。
这些东西昂贵又精巧,最主要的是新奇,别的地方不见。这回是赠送,下次他们就该来从旁侧击打听了。
齐承明会让商队去好好宰他们的。
哦不对,不能说宰,应该是两全其美。世家需要的就是这种昂贵新奇的物件提升身价,齐承明也趁机做几桩大生意,把钱回流到民众身上。
这下,才配得上那人的一声“恭喜”了吧。
从这一天开始,齐承明密切关注起了周边的变化。
很反常识的是,在带着公文乘快马赶往各地颁布新规的官员抵达柳州之前,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柳州人已经提前见到了公文带来的影响力——
早市上卖菽饭的黄大伯注意到,平常来的老客今天都不见了,三三两两扎堆在市集口聚精会神的听人讲着什么。
“老马,你们听什么呢?”他扬声问了一句。
“是桂州来的商人,说他们那里……铜钱可以交一笔钱重铸!到时候一枚铜钱就是两枚三枚铜钱了!去掉最开始那笔钱,平白大赚了一笔啊!”老马已经听得脸红脖子粗,激动得直打摆子。
他平日穷得旧衣洗褪色了也不舍得买新的,吃菽饭也从来不加虾子,现在突然有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他面前,把老马激动坏了。
黄大伯这几十年走过的路比他称作“老马”的客人吃过的饭还多,他当即觉得心里发虚,不信的问:“能有这种好事?没什么缘由,能这么给我们发钱?”
从他的多年经验里,商人都是狡猾鬼,只会想尽了办法的压榨你,从你身上掏钱。哪里会这么反过来送钱?这中间指不定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什么,这是官府发下来的新……那什么,皇上他老人家都同意了,让咱们自己把钱变多,不说了!我还要赶着去钱庄取钱!谁让咱们这地方还没有……”老马摆摆手,没空留下来多说了,他怕再去晚点,钱庄不给兑换铜板了。
想到这里老马就悔青了肠子。
前段时间城里把钱都换成了凭票,享尽了福气,他也靠着优惠买了比平时还多的粮食,回家也能和婆娘孩子放开肚子美美吃了两顿,做梦都在夸王爷。现在……谁知道王爷是不是早听说了这回事,早早把钱都攒起来好自己赚一笔大的啊?
要是知道,他就不把钱全换成凭票了!
几顿饱,和钱变多了顿顿饱,老马还是算得清的。
“哎,老马!”黄大伯眉头紧皱,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再喊人。他看见和老马一起听着的那群人都很激动的准备去钱庄了,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
要说不心动是假的,但黄大伯根本不信还有天上掉钱的好事。能碰上王爷这种愿意给他们减负,愿意组织着他们亲手建房子,又带他们一起赚钱的大好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要是按老马说的,别的地方都有了,就柳州没动静,所以桂州商人不忍心落下柳州人,决定过来带他们一起发财……王爷怎么可能不管?
哪怕这件事是真的,王爷真的是为了从他们身上赚那点铜板钱才发了凭票,凭票换来的粮食现在还在他家里堆着呢!那比往常的粮食多多了!这不是甜头吗?
王爷不干亏心事的!
黄大伯只信他亲眼看见的。他放下勺子,执拗的开始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巡逻的禁卫军,赶紧讲讲这件事。黄大伯一个卖茶饭的,根本不懂别的,他就知道王爷比他聪明,想的东西肯定比他周全……
“拿下!”突然间一声暴喝。
一个熟悉的门板身材带着人就冲了上去,几个衙役如狼似虎的扑过去把桂州商人摁在地上了,包括老马一群人。黄大伯凝神一看,那不是平时总是笑呵呵、很喜欢在他摊子上吃肉菽饭的毛大人吗?
“敢扰乱市场,妖言惑众!带回去关起来!”毛大统领肃然的喝着,像是揪小鸡子似的抓起那个桂州商人,露出一个满是煞气的狞笑,“哟,骗铜钱骗到我们柳州来了?”
“大人,不关我们的事啊!”老马这下知道怕了,颤颤巍巍的试图辩解。
其他人也急了,他们这还没去取钱,就被一锅端了,纷纷急得为自己解释,撇清干系:“对啊,我们什么都还没干!”“我们和他不是一伙的啊!”
“不是打算抓你们。”毛大统领没好气的叉起腰,视线扫视过这一群人,声如洪钟,
“你们不是打算去钱庄换铜板吗?听好了,王爷怕你们受骗,所以让我们四处宣传,等听完了你们再想去换银票铸钱,就随你们去!只是,报上了名姓的,以后在柳州再想用凭票就得足额兑回来才能用了,没钱兑回来的……”
毛大统领阴气森森的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绝对不是怀着好意的笑容,不言而喻。
“喂,老实把你们桂州现在的市价报出来,别弄鬼。”毛大统领再次对那个商人挤出一个恐怖微笑。
他不需要再多威胁两句,因为听到柳州的那位‘王爷’居然不喜他们搞这回事,现在摆明了他摊上大事了,桂州商人就吓得脸色煞白,腿软的像面条一样,哆哆嗦嗦的自己就把话全倒出来了:
“四串钱一斗米……”
不等他说下一句,人群先炸开了锅。
黄大伯就是用米做菽饭的,更是吓得够呛:“天爷啊!多少钱一斗米??”
在柳州,是四张铜钱面值的小凭票一斗米,四串钱的凭票要是放在柳州,都能买一石米了!!
那商人又在毛大统领的威逼下陆续吐露了其他菜肉蔬果、布头柴禾的价格,每一样都听得人心惊肉跳。引起人群的阵阵惊呼。
“这……不止我们桂州这样,别的地方这几个月陆续也都涨成了这样的!”
那桂州商人哆嗦得几乎挂在毛大统领手臂上,但又怕自己罪责太大,强撑着辩了一句。他不懂自己因为买卖铸钱被抓,和这市价有什么关系。
“王爷知道你们听不懂,但你们如果去找商人或者外地的人随便铸钱换铜板,市价就会像他们这样也涨起来!你们算吧,是只能卖一次的铜板赚钱,还是以后都要用这种市价过日子划算!就是因为有人在靠铜板赚钱,所有人才不得不吃了这个亏!”
毛大统领扬声继续说着。
他知道还是会有很多百姓听不懂。没办法,禁卫军,包括府军州军和衙役全都散出去维持秩序,宣传这些秦先生教给他们的话了。
不厌其烦的宣传着,配合上‘凭票有多好,换铜板的人以后不许再用凭票’的威胁,以及‘交秋税官府也不收这种新铜板’的恫吓,胡萝卜加大棒总能勉强杀住这阵沸沸扬扬的风声。
私底下百姓去找人铸钱肯定是阻拦不住的。
但脑子已经算明白了这笔账的毛大统领只想摇头:
‘唉!’
‘有些坑,只能等人跳了才知道痛。’
那些已经信服了王爷的人,在经历了这一场场的事后早已经学会了无条件的照做,他们知道王爷不会害他们。只有那些贪欲蒙蔽了眼睛的,那些小聪明作祟的,那些不信任王爷的人,就让他们填坑去吧。
“走,带回去!”毛大统领见桂州商人说明白了,就把人一拽,准备拉去县衙了。
反正他的职责是……不要让这股火热的铸钱风气在柳州蔓延起来,就行了。
“太坑人了!呸!”黄大伯看着人群散了,空出来一片空地半晌没人敢聚在一起,他愤愤骂了两句。
后半句话黄大伯没敢骂出来。
他就知道不可能有好事落在他们这群小民身上,毛大人的话有点难懂,意思不就是——有群人想去换钱,他们也确实得了钱,结果所有人买粮食买别的,都得花大钱买了吗?
听起来官府还不收这种新铜钱!
那到时候日子得难成什么样?
黄大伯都不敢想。
又过了半旬,外地商人来柳州照常卖些布匹饴糖,灯烛散盐的。
这种走商就不像那些大商人了,他们习惯走街串巷,偷偷摸摸的卖——主要还是因为私盐。
但是这一回,走商在柳州碰了壁。
哪怕他听了最新的变化,能收凭票这种新钞,但柳州百姓听了他们说的价格,没一个不摇头的:
“不行不行!”
“太贵了!”“在我们柳州,这都能买一大罐盐了!”
这半天转下来愣是把走商茫然的气笑了。
什么情况?
怎么柳州的官盐卖的比他带来的私盐还便宜数倍?!他偷买散盐不就是因为私盐平日更便宜吗?
——这卖个鬼啊!
第95章
走商的遭遇被秦留颂到王府串门的时候当成趣闻说了出来, 讲的绘声绘色。
齐承明被逗笑了:“卖不出去,然后呢?”
天知道,黄先生那边的晒盐池还没建好呢, 他们柳州的盐价低,那纯粹是因为他和官府和城中大户齐齐达成了一致,在费力维护“凭票”的昂贵性, 不要随物价起伏。
大户们没有那么好的经济头脑, 看不出凭票贵不贵,卖不卖铜钱有什么好坏处。他们只是单纯的靠面子身价生活罢了。现如今最有身价的无非就是“凭票”, 人人都以持凭票为先, 出门见面了都有优越感。谁要是为了赚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铜板钱就动心……
噫,想想就觉得掉面子,顶多有些内囊殆尽的人家偷偷去做罢了,但面上的光鲜是无论如何也得维持的。
“除非他们和我们柳州一个市价,不然就是没人买。”秦留颂的语气怜悯, “也有机灵的商人当场降了,但要求用凭票结算。”
就算是十文钱的小票, 也比一贯钱的铜钱能买的东西多多了啊。
但问题来了……他们绝对不能去钱庄用凭票换回铜钱了, 凭票只有在王记钱庄通用的附近几州内使用, 这样才不会亏本。一来二去,代价就是……
“他们走不了了?”齐承明缓缓明白了。
“不止是商人,一些富户,账房先生, 读书人……近来都涌向了武陵。”秦留颂如数家珍。
柳州和岭南终究太远也太危险了,那些有敏锐嗅觉的人、或者一些被迫与凭票扯上关系的人,一来二去就在武陵一带逐渐聚集了。
齐承明反应很快:“桂州和永州有动静吗?”
夹在武陵府和柳州府之间的,只剩桂州府和永州府了。桂州的商人现在都在柳州不走了, 那永州府的人能抗拒得了武陵吗?他们的官员就那么迟钝,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边的政绩流失?
“这就是我要说的,桂州和永州的知州来找沐知州吃茶了。”秦留颂不看好这一次的碰面,直摇头,“我有小道消息,他们八成是想……铜钱和凭票在他们那里并用。”
“想得倒挺好,不可能。”齐承明一口否决。
现在的从属关系是什么?是凭票外面求都求不来,齐承明每个月花大价钱雇来的一群账房先生要在那里卖力算账,然后限制凭票定量外溢。不是你几个知州跑过来想要凭票,齐承明就得巴巴奉上的。
“哦,我明白了。”齐承明摸了摸下巴,也不动怒,恍然的反而笑了一声,“他们害怕朝中的事后清算。”
“是的,谁都觉得陛下这次允许民间各自铸钱的策令……不长久。”秦留颂委婉的说。不管看明白看不明白鸿仁帝打算的人都知道,这个策令只是个过度的打算。
那么现在这次风波度过了,事后呢?
柳州的人愿意用王爷推行的凭票,因为那就是瑞王爷的藩地。武陵是白家的老家,只靠他们的铺子在用凭票,官府没有动静。但他们的能耐大啊,武陵县令来了说话都不好使。桂州和永州两地就坐蜡了。
如果他们不用铜钱,全用一地王爷推行的凭票,这性质太敏感了。过后陛下会怎么想他们?如果他们用铜钱,又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本地的人才资源流失,留都留不住,是活生生的煎熬。
“墙头草才不会有好下场。”齐承明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想到了原书中的沈书知,“沐知州打算怎么做?”
啧啧,瞧瞧!沈大人的下场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全投资失败了啊!就算他当时好运气的投中了原男主七皇子,七皇子的小心眼难道还能不介意沈家上下各自分散效忠的做法?终究没个好下场。
“知州大人很清醒。”秦留颂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他会说服他们改用凭票的。”
不得不说,一个人掰成几瓣当十来个人用的秦留颂,在沐知州来了以后极大的分担了身上的公务。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累死了。他的野心是很大,但忙碌到完全没空去新君身边说说话,那就非他所愿了。
现在的程度刚刚好。
“那就好。”齐承明看进项看得头晕眼花,他合上厚厚的册子,准备歇一会了,“接下来……就只等宫里的反应了。”
齐承明沉静的心想着。
他已经有过估算。
在凭票发行的早期,就算影响力逐步扩大,闹得传进了宫里,也暂时不会被注意到。因为四处都会开始自己铸币发行,真正有威胁力的是那些世家大族,勋贵侯爵,皇室姻亲。京城里暂时顾不上齐承明的。
至于后面……
就看几年后的鸿仁帝准备怎么收场了。
齐承明心里对未来发展也不是算无遗漏的,说不虚是假的,但他心中生出了紧迫感,只能趁这几年拼命壮大自己,等到七皇子开始站上舞台那几年,夺嫡就要步入高潮,濒临尾声了。
到时候他再……
齐承明心里盘算着,暂时不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少年人起身到了庭院里,撑在一个木制的大型物件上,整个人笨拙的开始了行走,卖力运动起来。所过之处,太监下人们连忙把门槛取掉。其余见识的宫女丫鬟们啧啧称奇,无一不侧目惊讶的。
“这是……”秦留颂连忙小跑了两步追过去,下摆晃动,他也有些讶然。
这又是一件他上辈子没见过的玩意。
秦留颂心中生出了复杂的矛盾交织感,带着些脉脉的感动……能看到新活的这一世,出现上辈子没有的东西,这种由他和其他奇遇之人共同努力带来的变化感,实在让人想落泪。
“这是自行车,木头做的。”齐承明的声音微微发颤,那是骑行的时候被颠簸出来的颤音,他也很惊奇,“之前匠户们没事做的时候,我对他们提过一句,没想到……”
齐承明一开始的初衷是想让柳州百姓尽可能多造一些适合往外卖的产物,为此他绞尽脑汁翻了半天书。但他真没想到,自行车上那么多精细的链条零件,包括车轮和连接,最后全都被匠户们琢磨出来了,做出来的这辆自行车和现代的自行车差不多,除了没有车筐车铃和刹闸。
谁敢小看古人的智慧啊?
反正齐承明每一次都会被惊叹到。
就是……这辆木制自行车的灵敏性和稳定程度远远不如现代自行车,齐承明骑起来很吃力,还觉得很颠簸,没一会就气喘吁吁起来。
“想让大家用自行车代步还是很费力啊。”齐承明停了下来,喘着气琢磨着。
有一个太监远远地看出来问题了,在齐承明经过的时候他小声说:“王爷,是地面,地面不平有些颠簸!”
秦留颂跟着回头看向了正院的地方:“嗯?”
他们一路所过之处,全是上好的青石砖铺成,表面不算十分光滑,反而有着青石砖特有的纹路。平时穿靴子踩在上面走路很舒服,看起来也很漂亮,但是换成没橡胶的自行车以后,就颠簸起来了。
“这得去水泥路上骑。”齐承明乐了。
现在的柳州道路分为官路和马路。马路就是专门留给马类拉车经过的道路,对蹄子伤害更小。水泥铺的官路平滑无比,留给百姓出行。现在好了,官路上也有代步工具了!
“殿下,这‘自行车’的速度好快。”秦留颂忍不住说,有些眼馋。虽然看起来不太好操纵,但,一个人骑上就堪比慢行马车的速度,想想就有趣又方便啊,谁能抗拒得了?
“你来试试。”齐承明从善如流的下了车,慷慨的让给了秦先生玩。
他试用完了这东西,走到一边吩咐小太监去找宋故,该给匠户该有的奖赏了。他说到做到,只要匠户们琢磨出有用的东西,在他这里加官进爵都没问题——只是不能沾染政治,还是单纯的技术人员。
现在玩得不亦乐乎的人变成了秦留颂,哪怕他掌握不了平衡,骑一下就得左右摇晃,最多滑行几步子,颤颤巍巍的样子吓得周围的下人都想过去左右护着,最担心的还是秦留颂的小厮,他的手都在抖了,一路紧紧跟着。
“你去旁边站着,我没事。”这样反而阻碍到了秦留颂学车了,他指挥着小厮和宫女太监们离远点,兴致勃勃的继续尝试着,哪怕一次接一次的失败,都不能打消他的兴致。
“柳州缺匠人啊。”齐承明看着这一幕,摸着下巴感慨。就算原本不缺,现在也要缺了。好在最近涌来柳州的外地人口不少,总能补上的。
自行车该怎么卖比较好呢?对外卖……换银两和丝绸吧。
全木自行车要打造的零件精细,得选木头优劣,再画图,雕刻,校准,打磨,抛光,组装……这暂时就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玩意。就算靠凭票补贴,也得过一段时间等木匠多招收学徒,产业链稳定了才能考虑。
估计将来的“自行车”也会变成现代上个世纪那样,家家户户都想攒钱买的昂贵物件,成亲必备的三大件之一?
齐承明一边看着秦先生越挫越勇、大呼小叫的在王府里学骑自行车,一边用脚尖在地上无形的描了几个字的痕迹:
【粮,才,钱,兵。】
他漫不经心的用靴子底把【钱】这个字虚虚的抹上了一层浮灰,又抵在了【粮】这个字上。
等接下来,铸币风波在外地的狂欢与阵痛中渐渐稳定……齐承明以后应该就不缺钱了吧,连能用的人手也要不缺了。这是指朝中官员等真正有影响力以外的普通劳动力。
那么他的下一步目标,可以开始展望了。
……今年的新一轮土豆和刚得的玉米都已经在柳州种下了,他得想办法做任务,获得更多粮种了——
作者有话说:第一更。
在小明穿越大半年后,奋斗目标终于要完成一个了!让我们谢谢鸿仁帝老哥送的铸币权!
第96章
四月中旬。
清明带来的雨和氛围还没有平息, 河边都热闹了起来,到了大家都呼朋唤友,挽着裤腿去捞螺蛳的好时节了。空气清新, 山上也多了很多去砍伐树木的身影,不用说,这些都是新木匠学徒了。
自行车一卖起来, 就立刻风靡了整个柳州。
虽说造价不是普通百姓买得起的, 中等家境的年轻人都抵抗不了这个新鲜玩意。因为年长者会觉得亲自骑双轮的车太不稳重了,哪怕王爷自己亲身实践都在用, 他们不敢明着把这话说出口, 背地里却一个两个督促木匠再改改。
四轮自行车就诞生了,外形如同现代的赛车一样,又像是张开了足的大蜘蛛,人坐上去稳稳妥妥的,前后再装两个扁竹篓, 放一些零碎玩意,出行一个比一个亮眼。
胡鸿是一个寒门学子, 家里老娘大兄先前累死累活的种地养他, 现在又靠磨豆腐卖早点赚钱。虽说同样很累, 赚的钱却比以前多了很多,就是每天起早贪黑的摆摊还是很累。
今天到了胡鸿这一旬休假回家的日子。
年轻人仗着好体力,背着竹箱子走在水泥路上大步大步的走,他已经靠两条腿赶了十来里路了, 厚厚的布衣里面都浸湿了,双腿也沉重得像是裹满了泥巴,柳州城眼看着到了,胡鸿一想起家里, 浑身都是劲。
突然的,他身边“嗖嗖”的骑过了一群大蜘蛛似的木头物件,偶尔还有几个蹬着两个轮似杂耍的人路过。他的眼神顿时都不转了:“……”
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胡鸿的前十几年都在贫困和一成不变中度过,身边变得最多的,可能就是那些流放来的新面孔了。但最近快一年里,自从瑞王爷来了,柳州变得飞快,家里也有钱供他去书院了,平日吃饭也能沾点荤腥了,但最重要的是——
每一旬他再回家,都能见到许许多多新变化。
一开始胡鸿还会发愣,后面胡鸿就变成了乐呵呵的看热闹,新鲜的研究柳州城又多了什么好玩意,并不会那么一惊一乍了。但这会儿他又重新发起愣的原因是……
“这喜虫……”胡鸿喃喃,当场动了心,“好平稳啊。”
他看到那大蜘蛛般的东西,一眼就想到了家里每天怎么抱着扛着,或者偶尔借车小心翼翼的把一板板豆腐运到城中贩卖的样子。
牲口太贵了,家中如果要买,还得操心怎么养活怎么不生病,一个不小心积蓄就得打水漂。胡家人穷怕了,又老实过了头,并不敢买,天天租的价格也受不了。
但是这大喜虫……他刚才没看见有牲口在前面拉,好像是人动着双腿自己操纵的。瞧瞧那搭在前后的两块扁竹簸箕,这不正适合放豆腐吗!上面盖一块厚厚的布,骑起来稳当当的!娘和大兄也不会累成那样了。
胡鸿想着想着脚下的路一拐弯,摸了摸怀里书院奖励他的三张大凭票,忐忑的去王府从户街上准备问问了。
络绎不绝的人流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胡鸿茫然的看见几个年轻人骑着一样奇怪的两轮车路过,这次的木头物件好像没有蹬的部分了,只能一路滑着过。那几个年轻人嬉笑怒骂着,脚下随意的一蹬,长长的下摆随着动作飘逸的扬起来,神气极了。
两个木匠学徒清了清嗓子,走到门口立起了牌子,又吆喝起来:“最新样式的自行车!”“这个叫滑板车,代步车,出门也很方便……先到先得!”
“……”胡鸿简直走不动道了。
要是他去书院能有这样一辆滑板车,那得有多轻松啊!
轻松还不是最关键的。
胡鸿的眼中爆发出憧憬和羡慕的神采——一路滑着出行,这也太神气了!
他步履匆匆的进去,等问了价格,胡鸿蔫了,只能老实的交出三张凭票当定金,垂着脑袋恋恋不舍的又瞥了一眼院子里半成型的滑板车,绝然的转头离开。
他已经和那个木匠学徒说好了,下个月就能做他的这辆‘四轮自行车’了,他这个月也得奋发读书,只要“数学”和“物理”这两门新加的课程成绩还得第一,就仍然能得到王爷额外奖给书院学子的三两银子凭票!
到时候他再来付剩下的钱。
等以后……以后他迟早能攒够钱买一辆滑板车,呜!
胡鸿心里如割肉般的羡慕着离开了。
齐承明见外面久久围观的人群散的差不多了,才敢拎着一辆新做好的滑板车出门,爱不释手的骑上:“……看来年轻人都挺喜欢它的啊。”
比起自行车,好像滑板车一推出更加轰动。
白宣赞同的跟着骑上,两个人开始一前一后的在柳州城街道上滑行,时不时避让穿梭过人群:“因为滑板车没什么学的难度吧,还好玩。”
齐承明脸上一本正经的微微颔首,心里却在窃笑,无法反驳。
……这就是他在自行车过后,灵机一动又要造滑板车的原因!
他要创造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玩滑板车的世界!
哈哈,这下他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大家都可以陪着他玩了。
齐承明心旷神怡的骑着滑板车。这辆纯木质的滑板车沉甸甸的很压手,和现代车不同的是,它的前段是一条大斜杠,上面可以随意捆绑放置货物,这是木匠在齐承明的指导后自己加的一点小改动。
仅这一点改动,齐承明就突然意识到,以后百姓们中间更喜欢的估计是滑板车了。
一是它上手更快,二是它同样可以承载许多货物,三是它需要的木料和零件更少,卖的可以更便宜。只要不是出远门或者带的货物太沉,百姓们肯定更乐意蹬着滑板车出行啊。
“比一比,谁先到上山坡?”出了城门以后,白宣挑衅似的问。
“比就比。”齐承明起了好胜心,前倾身体抓紧了把手,蓄力待发。
“预备……走!”
齐承明卖力的滑了起来,感觉淅淅沥沥的小雨都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两边滑去,这么紧张刺激的时刻,他反而琢磨了起来。
‘……新的道路交通法,看来得安排上了。’他心想着。
之前都是约定俗成的,例如不许在城中纵马,不许在城中快骑自行车,这些都能顺延。但随着自行车种类越来越多,用的人越来越多,官路上行人的安全就不太受保障了。
这下得去明文规定……比如车子走中间,行人走官道两边才对……
齐承明琢磨着这些,行动不免慢了一些。白宣少年意气,玩着玩着就忘了我,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王爷我赢啦!”
他笑到半截一下没了声,像被掐了脖子一样。
白宣突然想起来,自己居然敢猖狂到嘲笑王爷??虽说平时两人当玩伴互有输赢是对的,但……但嘲笑……!
白宣的笑容凝固,白宣的表情僵硬,白宣开始疯狂流汗了。
“敢嘲笑我?等下的肥料你来浇!”齐承明眉头都没皱一下,像对待损友似的说完话就扛起车一溜烟的上山了。
“……”只留下白宣在原地沉默的顿了两秒钟,他抬起眼帘,松气又复杂的笑了笑,神色有些内疚。下一秒,他也扛起自己的车子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恢复了正常神色继续大叫,
“王爷!咱们以后得在山脚修个地方停车啊!扛……呼,扛着车子上山……呼呼……好,好累……”
别看齐承明跑那么快,他在前面也累趴窝了。
“你是对的……”少年皇子弯着腰没力气的说,他是没法上去庄子了,“不行了,叫人来吧……咱们得修个停车场……”
白宣没力气附和了,只能抬了抬手,没形象的把滑板车当垫子坐着喘气。
这天,以王府的人找过来把两个狼狈的人拖走告终。
德公公最后煞有其事的四处严肃敲打,封了个口。
……
在齐承明大呼小叫玩滑板车的时候,经过了几个月的发酵,南方几州都陆陆续续用上了凭票体系。但相应的是,他们的铜钱不能兼用了。且因为他们来晚了,换成凭票的这个措施也狠狠割了一次肉,已经没办法像最初的柳州岭南那样,说是一文钱就能兑换一张同等的小票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趋之若鹜。
这些对洗漱一番回到书房开始听心腹汇报正事的齐承明来说,全是好消息,一派新气象。
虽然他也算是被动的从其他地区的百姓身上攫取了血肉。但这次大难反而让柳州极快的壮大了自己,滚雪球似的,让齐承明实质上能控制的地盘都从柳州变成了好几府地了。
基建地图都被点亮了。
岭南,柳州,桂州,永州,武陵。
齐承明轻轻呼了口气。
“要不怎么说……越是天下大乱,越是大户贵族们高兴的时候呢。”
眼看着事情按照规划发展到了这一步,齐承明不动声色的盯着自己偌大的基建地图,却没有喜色,只是惆怅的感叹着。
这像是一场群魔乱舞的狂欢,除了各地百姓默默无声的受了苦,被欺压得连个抗议的地方都没有,其他人全都很餍足。哦不,或许现在唯一和百姓共鸣的人就是鸿仁帝了吧。
他心里恐怕也像是在割肉一样,只等着外面这群人把自己也作死,那时候才是他蛰伏多日该出场的时候。
齐承明这边正在疯狂蛐蛐亲爹,那边,回家的白宣莫名其妙送过来一大篓子螃蟹,并且一本正经的下帖子邀请齐承明明天去一起捞螺蛳和摸小鱼。
“……殿下,这些今晚做了?”房姑姑对这种殿下好友送来的食材不敢随意取用,特地前来问问。
“做!”齐承明盯着那张骚包的染了红枫色的信笺纸,心情愉快的勾起嘴角,“全做了,给表兄那边多分点,让他尝尝本地特色。”
他心知肚明,这是白宣为今天那会儿莫名其妙的反应,表达隐晦的歉意和弥补。他今天就要狠狠吃白宣一顿螃蟹大宴,明天再和白宣和好。
到时候,多去捞些肥美的螺蛳——回来用猪油和辣椒爆炒了,香喷喷的替黄先生猛吃一些,也当做告慰对方的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第二更!
现在地盘滚雪球啦,柳州再偏远也不是问题了。
第97章
正在海边辛苦造船坞的黄栋要是知道, 这会儿早该绷不住了。
但他远在岭南挥汗如雨,也就不知道第二天的王爷和友人像是两个去春游踏青的毛头小子,什么人都没带, 自己腰间绑着小竹篓,挽着裤腿就去河里快乐的摸螺蛳了。
“都给我盯好了,殿下遇到危险就立马去救人!”虎着脸的游子在对面前三三两两的人训话。
这回来守着王爷的人很特殊, 碍于王爷是准备下水的, 所以他们这些不凑近的属下都是王府中稍微会点水的……奈何禁卫军中实在没几个,所以来的汉子大多都是之前带来的矿工——他们现在有的去厂里工作, 有的去帮匠户的忙, 有的已经就地变成王府护院了。
“知道了。”汉子们低调的应声。
他们五六个人在城郊干站着也是显眼,还是游子脑袋机灵,看着城郊里亭旁边有支起茶摊的,他对两个弟兄低语几句,不多时他们就带了几根竹子回来, 两个人现场片成竹篾,开始编起了竹编, 往地上铺了块布摆摊。
另外几个人也懂了, 就地现找活。表演用草叶吹小曲的, 用泥巴捏小人的,买了一袋芥菜就地开卖的,还有最后一个什么都不会,左右看了看, 干脆坐在茶水摊上叫了壶茶。
其他几个瞪着他的人:“……”
一声骤然爆发出的哭嚎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就连不远处刚挽着袖子正往河里下的齐承明都惊了一下,和白宣一起看向那个方向:“什么情况?”
他们找的这条河离柳州城有好些距离,周围荒郊野岭的,只有一个供行人歇脚的里亭作为标志。平日这里也许没什么人, 但现在是清明时分,最适合摸螺蛳的季节。不管男女老少都蜂拥在这条河的两边,热热闹闹的一阵欢声笑语,反而是修好的水泥官路上没多少行人。
刚才骤然哭喊的人就是官路上的大小几人。
“老姐姐……实在想不到,咱们还有再见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满脸风霜的妇人喜极而泣的哽咽着,被她揽在怀里的,是两个年纪很小的灰不溜秋的孩子,呆滞胆小的模样像是逃荒来的难民。
和妇人抱在一起的,是个穿着本地打扮,同样挽着袖子背着筐来摸螺蛳打扮的年长妇人,但她看起来比远道而来的对方年轻精神多了,身上穿的旧衣也体面些,至少没有补丁,她悲喜交加又意外:“当年我先从村里远嫁,实在没想到……鸿儿,快来!快来见你姨妈。”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是逃来的,当不起一声姨妈。”妇人抬头一看,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肤色白皙、斯文得不像是泥土地里滚出来的孩子,唬的她连忙摆手。
齐承明蹲在河边对白宣使了个眼色。
白宣也回了个挤眉弄眼的眼神:‘不对劲啊。’
两个人螺蛳也不摸了,仗着离得近,就蹲坐在河边石头上聚精会神的偷听起来了——他们偷听得坦坦荡荡,这叫什么,这叫大家都爱听的八卦。没见河这边摸螺蛳的人们动作也迟缓了,高声说笑也不由自主放低了,人人都转移去了注意力。
都说在贫瘠无趣的地方人们会很喜欢听家长里短解闷,现在看来不然。柳州城里如今日新月异,天天都有说不完的新鲜事,也抵不过这一群百姓现在放轻了的呼吸声和好奇心。
那两个相拥的妇人多年未见,正沉浸在激动中,也顾不上换个地方说话。况且他们小老百姓的也没有这种意识。被称作老姐姐的妇人就担心的看了看那两个小孩子,视线在他们干裂的嘴唇上停了一瞬,把人拉到了茶摊旁坐下,赶忙要了一壶茶水:
“马家大妹妹,你们这是……?”
两个小孩不需要人喂,抱住瓷碗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这是渴狠了。
“这是我两个外孙,我当年嫁给隔壁县城的张碾子以后,生了个苦命的女儿,去年我们那里遭了水灾,什么都没了。后来来了个官领着把地方重建了,但……”
马氏同样舔了舔嘴唇,却只是给湿了前襟的小孩擦拭了下巴,她说到这里语气心酸,
“……只剩我带着他们了。听说柳州这边现在不一般了,又接纳流民。不少人都想往这边逃,我托了个相熟的人帮衬着也过来了。”
“是郁林州吗?”胡鸿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问。
学院的先生在教策论的时候,也会结合时事,离得最近的就是去岁的飓风洪灾,他们不但讲本地的,还讲朝堂上的政令是怎么发的,各部如何应对的记载,以及那几位来赈灾的钦差大臣如何如何。
所以胡鸿对郁林州这个遭了严重水灾的地方印象深刻。
“姨妈,我没记错的话,郁林州到这里远得很,你们——”胡鸿话才说了个头,就被亲娘暗中狠狠给了一肘子,差点没背过气去,识趣的停下来了。
但他是真的不解。
郁林州到柳州,已经算是两府了。即便是他这种外出游学的士子,又是身强体壮的青年人,还得结伴出行。这个陌生姨妈听起来是娘多年前的旧识,只剩她一个带着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再艰难,留在本地找活不比冒险去这么远的柳州要强吗?
更何况没有路引不得随意外出,听他们是逃出来的,这就是抛下原有的籍贯和地,宁愿当个没名没姓的流民也要偷偷走山路逃来柳州吗?
胡鸿不是不理解人到绝境会鼓起勇气做出惊天的反抗。他只是吃惊不解,姨妈家在郁林州生存的处境,这么艰难了吗?
白宣身为商人,又是在这附近江河上来回跑了多趟的人,对这一路的详细环境最是清楚不过了。他心有戚戚的凑过去和齐承明咬耳根:
“王爷,他们一行人没被山里的野兽叼去,路上也没有遇到强人,简直走大运了!非得这么冒险吗?”
“我倒是有些理解别人为什么想来柳州……”齐承明低声回复,略带迟疑。
最近的柳州就是稳稳的避风港,引人趋之若鹜,目前能涌过来补充人口的外地人都是商人士子富户等有些资源,或者能开路引的人。现在听起来,是部分被逼无路的普通百姓也忍不住了。
这是听见了风声,宁愿逃也要逃过来活命了吗?
齐承明想到沈书知去年就是在郁林州治水,还捎带来了柳奶娘。他再看看这个狼狈不堪的憔悴老妇人,心中没有即将获得更多人口的喜悦,反而有些不详的预感。
这听起来太乱了。
郁林州如果遭灾和柳州不相上下,今年却又加重了赋税军饷,物价还飞涨,家里有壮劳力的还好。有活计能做事的也能疲于奔命的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凑钱。但如马氏这样的只剩一家老弱,岂不是要活不下去了?
一场大水过后,不知道多少个家庭破碎,怨不得他们逃啊。
再这么下去,反应过来的官府……对他们本地百姓就不会多好说话了。
那马氏老妇人不愿诉苦,只是简略的把自己的情况带过一遍,就怀着憧憬与忐忑的追问起了老姐姐最重要的一件事:
“……现在我们到了柳州,老姐姐,听说这里米粮还是好买的?女人小孩能干的活也遍地都是,这是真的吗?”
她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最后一丝脆弱而疲惫的希冀。
那副模样,分明如同祈求的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妇人这下摇头,无异于让她去死。
“这位嫂子,你就放心吧!”终于有一个河边的年轻妇人听不下去了,脱口而出,她指了指自己,
“只凭我知道的——我们那条街上的果干铺子,打油铺,饮子店,客栈,卤货铺,布坊……都在招人呢!现在到处都缺!”
凭票现在是金贵东西。
最近总见陌生口音的外地人过来,四处都能做生意。王爷那头又不要钱一样的狂撒活计,今天王府从户街上发通告说要办个厂,明天就能开两个新铺子……柳州人都见怪不怪了。
要不是来的这个嫂子看着干不了重活,别说找活干了,去种地都行!房子也是有的,官府鼓励的政策一轮一轮的。
可以说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现如今在柳州过活的这群穷苦百姓,都能吃得上饭,可以奔着攒点积蓄的盼头去干活了。
“走,今晚先住我家去。”胡家老妇人也跟着点头,一点都不担心老姐妹的生存问题。她关切的拉着对方的手。
马氏满是沧桑的眼中就涌上了一层泪:“好……好……!”
她的脸上终于有光了。
“我来抱着他们吧。”胡鸿放下茶钱,见两个小孩光着脚,脏兮兮的看不出有多少伤,他一点都不嫌弃的小心抱起他们。
两家人就这么亲密的一起说着走了。
齐承明眼疾手快的看向茶摊旁假装看摊的游子。
游子以前不愧是干斥候探路的,机灵通透是第一名,一个眼神左右扔给弟兄们,自己就不动声色的跟上去了。
“咱们关注一下后续……”齐承明低声对白宣解释了一句。
他对马氏的这种情况很在意。
也许这是偶然,也许这已经是一群人的现状缩影被他撞见了。
白宣站直了身体,缓了缓弯腰偷听过久导致的酸痛感,他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沉吟的问:“王爷……要是以后跑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怎么办?”
齐承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思来想去了半天后,发觉自己其实没什么办法,也没必要阻止。
——都能从别的地方千里迢迢非要逃来柳州这种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地方了,还能怎么办?
况且,柳州就不缺人吗?
柳州作为一个公认的流放之地,也不能不安置黑户,罪犯和流民。齐承明还能拒绝吗?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齐承明只剩一句复杂的结论:“……该组建民兵队了。”
第98章
组建民兵队……这是一个听起来简单, 具体怎么做却有些复杂的东西,它毕竟牵涉了兵权。
齐承明对这方面一点了解都没有,只能先把念头按下, 等空闲了去找秦先生问清楚。
“咱们是继续摸螺蛳,还是……?”白宣很是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
齐承明瞥了一眼前面,那两家妇人还没走远——或者说马家三口人体弱乏累, 走也走不快。齐承明有些意动了, 看了一眼腰间空空的篓子,又有些犹豫。
这两个他都很感兴趣, 但发起邀请的白宣都注意力转移了, 他也不必考虑那么多。想摸,下回还能来啊。
但在齐承明犹豫的这一瞬间里,情况发生了变化——要不怎么说机会都留给有准备的人呢?
那两个编竹篾的护院不声不响已经卖得了一把小票了,还有的没带钱,干脆用自己从河里摸出来的小鱼小虾或者螺蛳换物的, 换过来的就装在竹篓里。其中一个护院看了看齐承明,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的提着两篓子鱼虾螺蛳过来了, 这就送上了求助:
“殿下, 这些新鲜刚得的, 离了水怕不是待不了多久了,现在送回去吗?”
这样的河鲜,当然可以由护院们送回去,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但他偏偏可惜的求助了齐承明——齐承明赞赏的看他一眼,下意识打开基建系统看了眼名字。
这个护院居然叫赵鹅毛。
虽说不像正常名字,但放在大字不识的小老百姓中间,估计也是个好听名字了。
脑瓜子真灵活, 齐承明记下了他。
要是齐承明想去听八卦,听了这话就能顺着台阶下来,拎着鱼篓走了。
要是齐承明想留下摸螺蛳,赵鹅毛作为看护的一群人之一,收来的这些鱼虾不耐放,请求先回去处置也正常。
“交给我吧。”齐承明解下腰间的篓子,把沉甸甸的那一篓系上,还把另一篓给了白宣,厚着脸皮就沿着大路走去,像是准备走回去了。
游子就在前面不远处走着,他手脚粗糙,穿着布衣,枯瘦发黑,一看就是个本本分分的不起眼百姓,正在兢兢业业的听着前面的人交谈。
“咱们也走。”齐承明和白宣就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白宣好端端一个商人家族的大少爷、新家主,现在穿着沾了泥巴的旧衣,得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偷听,脑袋低垂着,手中拎着湿漉漉还滴水的篓子,一点脸面都没有。他脸上不见羞辱,全是兴奋和刺激,玩心起来了。
——跟着王爷就是好哇,又是夜探大牢,又是青天白日的犯法跟踪,这为非作歹的感觉,还真没尝试过几次!
只听见那马氏唏嘘的一路赞不绝口:“柳州好啊……这还看不见城门呢,里亭边上都有这么多人,居然还有这些小摊,我在郁林州都没见识过!太繁华了。”
齐承明差点没憋住笑,回头幽幽的扫了远处那一堆跟着的汉子——好嘛,看这误会大了。平时柳州偏远的里亭也不至于热闹成这样啊,这全是他王府上的人伪装的!
齐承明因此错过了游子二度恨铁不成钢回头瞪护院们的表情。
白宣倒是全都看见了,他低下头“嗤嗤”的,也努力憋了好半天笑声。
“大妹妹,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最近的变化太多了。”那胡家老妇人笑呵呵的附和,却不见一点惊讶,“去年我们这里被皇上封给了一位王爷当地盘,大家还怕呢,要是惹着王爷了,命怕不是都没了。”
胡鸿默默点着头,听不得王爷坏话似的很快补充:“但是王爷很好的,他没有欺男霸女,也没有从我们身上征各种钱,他连王府都是找了旧宅子……特别节俭!”
后半句话胡鸿压低了声音,齐承明差点没听见,下意识低着头走近了几步侧耳细听。
马氏听得不住点头:“对对,我听说柳州现在特别好,就是因为这位王爷是个好人!这里的官也好!”
“以前的官不好。”胡鸿还记得他们以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我大兄在家里种地的时候……官府动不动就征什么税。一会儿说挑水路过大路妨碍出行,得花两个大钱,一会儿说天气炎热潮湿,毒虫遍地是因为百姓惹怒了龙神,又要钱和粮食去祭祀。”
他说到这里,胡老娘想起来什么也沉下了脸。
“……要是真祭祀也就罢了,他们收了钱就没动静了!”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当时的胡鸿还没钱开蒙入学,是在家里老实帮着种地的。
他庆幸的回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算好的,幸好大官们更去关注那些大户们,三天两头去找他们玩乐。有一回,我还听说有家老铺子关门了,他们家祖传的一颗大珠子被知府大人看上要走了,不知道那家掌柜的是被打没了,还是全家一起搬走了……”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坐在胡鸿怀里,仰着头呆呆的听他讲话,听得津津有味。
马氏唏嘘不已:“都一样……这段和我们那里都一样。”
“王爷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胡老妇人指着地上光滑整洁的大路,自豪极了,“看到没有?这地也是王爷出钱修的,房子也是他在灾后帮我们建的,他还赶走了坏官,给我们打了很多吃水的井,我家再也不用每天走一个时辰去打水了!”
“我家原本是种地的,现在卖上豆腐以后,我都能去识字了!那学院里有王爷找大户一起办的‘奖学金’专门给我们这种家境贫寒的学子。豆腐也是王爷的人教的……对,他居然会派人四处教我们怎么赚钱,怎么学新活计……”
胡鸿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他看见马姨妈脸上已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要是他头一次听,他也不信。
谁家的技术不是藏着掖着?连师傅带徒弟都得磨上几年慢慢熟了,才许你偷学,慢慢教些。偏他们王爷不一样,从去年到今年,多少东西不要钱一样的撒出来?那山上的学堂庄子,怕不是大半个柳州城的百姓都把路走熟了。
王府的人手把手教你学一门新本事回来,各自开店,谁也别嫉妒谁。只学手艺都够大家吃力的了。
要不是有这一些变化,他们胡家打死都过不上今天的好日子。
要知道,这才过去不到一年啊。
“这……”马氏听到这里已经不信了,但又不得不信,脸上神情矛盾古怪得很,她踟蹰的问,“照你们这么说……王爷不是比菩萨还菩萨?是天底下第一的大善人?他图什么呢?”
她从小活到大,就没听说过哪个大人物会这么对百姓的!这……这这,能是真的吗?
白宣听到这里,揶揄的去看齐承明。
少年皇子耳根红通通的,平时很难听见,这会儿却被毫不掩饰的夸赞吹嘘得有些难以招架,只能一脸若无其事的努力板着脸瞪白宣。
白宣以前或许会惶恐的收起笑,不敢再这么得意冒犯。经过昨天的事后他痛定思痛,这会儿笑的更猖狂了,还小声的说:“王爷看我做什么?他们说的不对吗?”
齐承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往白宣肩膀上捣了一拳,“你净跟着温二学坏了!”
果然没生气。
白宣摸着后脑勺,笑容中竟然有几分傻气。他好像明白王爷重视的这点东西……为什么这么坚持了。
那边的胡鸿母子已经脱口而出:“王爷他老人家什么都不图,他就是天上的星君下凡来救我们的。我们送去的东西王府居然非要按价买……唉。”“可不是吗!我们家,还有很多人家里都给王爷供了祠,这才是真的祭祀呢!”
“刚才不是说我们柳州现在有很多新的活计,四处都是新开的厂子和店吗?那些都是和王爷有关的……”胡老娘记性真不错,说着说着就灵活的绕回了最开始的话题,“每天城里城外都有好多新变化,我们慢慢都习惯了,所以看见里亭这里也开始摆摊,用不着惊讶……”
齐承明听了前半截,嘴唇动了动,很努力的憋住了想上前理论的话。
他才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大善人好不好!
说的好像他献出自己的一切,一门心思只为百姓了似的。
要想富,先修路。大灾之后以工代赈。这些政策哪里不对了?
而且原先的知府知州太过分了,又处处掣肘,齐承明想赶走他们换成自己的人手,也是为了方便和增加势力。还有那些系统给的五花八门的技术,他不拿出来给百姓变成真金白银的收入,难道要一直放着生灰吗?
有了百姓们五花八门的店和种了各种稀罕玩意,一开始吸引来的商人们不就都能变现,往柳州送钱了吗?
那钱难道没进齐承明的口袋吗!啊?!!
等听到了胡家母子说的第二段话,齐承明就开始着急了。
他不是处处借着官府的名义在做事吗?怎么还是全把事算在了他头上?立什么生祠,不准立!不准祭祀!!!
齐承明努力回想他一开始的坏名声,现在怎么全消失了?
“……”白宣敢发誓他从少年人脸上看到了点孩子气的委屈,虽然一瞬间就消失了,他转过头憋笑,忍得很辛苦。
“这位兄台说是不是?”胡鸿突然转过来对齐承明搭话,吓了齐承明一跳。
胡鸿见他们谈到王爷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年轻的行人神色微动,憋得厉害,似乎对王爷的事也有些见解。胡鸿就干脆扭头搭了个话,热切的等着听他一起吹王爷。
齐承明:“……”
白宣超小声:“……噗。”——
作者有话说:第一更
笑死,我真的好爱微服私巡的狗血烂梗(可能自己还没看腻)
第99章
“呃……”齐承明硬着头皮, 在猝不及防的短暂沉默后,他勉强的说,“我不否认王爷给柳州带来了很多好的变化, 但是说他是什么都不图的大善人,有些太过了吧?”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胡鸿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客气的问。
齐承明敏锐的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到了点斗志, 他飞快的思忖了一秒:“小弟姓齐, 在家中排行第二,唤我齐二就是。”
胡鸿比眼前这个少年人大上了估摸五六七岁, 他也看得出这少年人穿的虽然是旧衣, 脸和手却都白净,细皮嫩肉的,比胡鸿自己养的还精细,脚上的布靴也看起来精致,家境大约很不错, 不像他得罪得起的。
胡鸿说话就很客气,话里的意思却不减:“敢问齐兄, 王爷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难道不算施与我们的善事?”
“是, 但……”
“那些善举中能得多少利?若是王爷原本私吞,又该得多少利?从未见过如王爷这般爱护我们的善人,这些善举难道都该被无视吗?”胡鸿振振有词。
他的老娘惊奇的在旁边看着自家嘴笨的儿子现在滔滔不绝。
“这倒是,但我的意思不是……”齐承明的话语越发苍白无力, 他往前一瞥,游子正面不改色的绷着脸走着路,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他往后一瞥,白宣肩膀抖着, 也绷着脸瞪着眼睛走路,神色非常古怪凄惨。
齐承明有些面红耳赤,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的学子读书读出来的口舌全用到崇拜王爷身上了!他对青年讲道理,青年对他讲感情,他试图理智一点评判事情,青年只会觉得他口中理智的那一部分过于刺耳。
不要变成脑残粉啊!
齐承明心一横,放弃了:“这些我都认可,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私底下祭拜王爷,搞什么生祠,这样传出去,王爷的名声过盛了……对他不好?”
“我们……”胡鸿斗志昂扬的还想再辩,刚吐出两个字就反应过来,语气变得担忧了,“敢请教齐兄,这些都是我们对王爷自发的爱戴,如何不好了?”
胡鸿入读的学院有王爷的资助,学院里不仅学平常的四书五经,还教王爷那边的新式书,学院里的夫子许是为了让本地的学子尽早帮衬上王爷——前一批学子如今都入各县官衙做事了,尝尽了甜头。所以平日先生们还教许多实事庶务,都是与本地实际相关的。
这么大半年下来,胡鸿到现在只能说刚开蒙算是勉强认全了字,但同时他的物理却又学的极好,谈起庶务来也不会无从下手,肚子里已经有许多墨水。
这样的无形熏陶下来,现在胡鸿虽然第一时间没想明白,却也本能的意识到了这位年幼齐兄的见解恐怕比较重要,惹得他连忙虚心请教。
——青年人没有一点辩驳站了上风后的得意,也没有马上请教会平复了刚才酝酿起来的那阵气势的迟疑。
“你想想,王爷如果受宠,如何会被封到柳州?那大皇子破例留京,三皇子破例留京,怎么只有我们王爷被封出来了?”齐承明一见胡家母子都忧虑的盯着他,眼巴巴的等答案,就觉得心中有望。
赶紧想个办法把这些什么祭拜供奉都停了。
“不受宠的王爷在外如果有了好名声……”胡鸿喃喃着,“皇上会觉得,这个皇子也不错?”
“不错什么!”胡老妇人骤然一惊,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自家这傻儿子啊,读书也没把脑袋读灵光,天天呆呆的,“这小兄弟说得对,咱们以后得想办法……不能这么搞了。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王爷太有害了!”
胡老娘是按自己的思路想的。
就好比她家老大现在起早贪黑的磨豆腐,和她一起愿意供老二去读书。老大媳妇就嘀咕着有些想法,这还是老大家没生个儿子的时候。要是将来有了大孙子,能不供大孙子也读书?那鸿儿这边呢?
她生的老大老实过了头,脑袋木讷得送去试着读书也只觉得头疼,没法子送了老二去,这才读成了。老大自己知道不是那块料,长兄如父,他也很乐意供鸿儿去。
即便这样,胡老娘整天还提心吊胆的,操心邻里说闲话,操心两个兄弟在老大媳妇的嘀咕下变得不好……
他们农家这点简单的事都这么担心了。那再换成皇家,一堆儿子,皇上又没立太子,现在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名声起来了……那其他皇子能乐意?
他们又不可能都像胡家老大那样老实又爱弟弟!
“那……怎么办?”胡鸿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没再说什么‘我们私底下悄悄的拜,总不会出事’的傻话。
这种私底下的名声传播,迟早传出去。不然钦差大臣来的那回,王爷为什么非要他们都说坏话呢?
“不能有把柄露在外面。”齐承明隐晦的暗示,“而且你们把王爷好的话都挂在嘴上天天说,这样也不妥吧。”
“庙……”胡老娘突然缓缓地说,“咱们拜天上的星君,是不是得有庙来着?”
齐承明好悬没闪了腰,一瞬间差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家伙,你是真懂灵活变通的啊。
不能拜王爷,拜天上的星君,感激他带来了好日子是吗?要不是齐承明刚才的话都听全了,知道胡家母子是把王爷当成星君下凡,不然他也听不懂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个好!”胡鸿连连称赞,兴奋起来,“不能私下拜王爷,咱们就……就拜星君去。”
眼看着母子俩快进到准备怎么回去宣传,怎么筹钱建庙,齐承明就连忙说:“……这种事应该去官府报备吧,让他们监管着做。”
眼看着能说服百姓私底下不再祭祀了,这是好事。但又怕他们建庙去搞什么金塑,齐承明觉得自己操碎了心,还是交给官府统一监管着搞吧。
“齐兄,在下受你的教诲良多啊!”胡鸿听得两眼发亮,连连称是。他诚恳的给齐承明行了个礼,语气都亲切了许多,攀起了家常。
齐承明只能糊弄称自己是柳州城中的商户子弟,地址绞尽脑汁的说了个他的院子,最后才狼狈的告别了两家人,捂着自己的假马甲逃了。
“我听你们说打算建庙了?”白宣忍着笑凑过来,也不敢继续撩拨刚才的话题了,换了个新的。
“建呗,天上的星君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需要一个感谢的出口,也只能这样了。”齐承明哭笑不得归苦笑不得,反而又觉得过段时间他想建民兵队的时候,不担心找不来人了。
不说待遇问题,这听起来……柳州百姓对他的感激已经拉满了,就是没处倾泻啊,一组建民兵队,刚刚好。
不错不错。
齐承明却不知道,第二天胡家人就风风火火的跑遍了周围大街小巷,通过相熟的人再传相熟的人,最后通过之前组建的棋盘据点——几乎串联起了大半个柳州城,这还是时间上等不下去了,胡家人才直接去了县衙,准备通报这件事情。
他们打算自己筹钱,整件事不需要官府有任何作用,点头就行了。
听到了风声的秦留颂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给,星君建庙?”他若有所思的重复着,看似什么都没想,却又仿佛想起了过往的种种细节,当即拍板,“这件事交给我吧。”
这一头,消息极为灵通的宋故也沉默了:“给星君建庙?”
……这能少得了他吗?
就连在他自家私宅里住着的陆裕都被惊动了,他当时正在看京中来的信,正正好,连忙修书一封,把这条最新消息传了出去。然后风风火火的去了瑞王府求见。
——他也有京中情报要及时告诉王爷,等说完了自己再去县衙关心建庙的事。
彼时……
携带政令的京中官员,就是在这样一片欣欣向荣、忙忙碌碌的火热场面中,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抵达了柳州,正在瑞王府被齐承明接见。
陆裕一来,刚好也省了叫人的步骤了。
那方脸官员的速度比太原王氏子弟估算的到来时间还要早上一些,他当着知州知府和县令王爷的面,按部就班的宣读了朝中最新的策令。在转去接风洗尘的时候,也对柳州用的全是凭票没有一点反应,反而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就像没看见。
陆知府的圆滑手段这下派上用场了,再配合上沐知州顶着一脸忠厚正直的劝酒,没两下就撬开了对方的嘴巴。
原来,自方脸官员一路而来的南边各地,多得是人提前听闻风声,在政令还没有真正抵达当地前就开始行动了。各种钱币和兑换的不同弄得百姓怨声载道的,反而是从武陵开始,这一路他所见的就好了很多……
听闻岭南也用的是凭票,虽然按照规定,这官员之后还得再往那边跑上一趟,但他已经不那么着急了,才能留下来松懈一天,喝杯水酒再继续。政令传达又没有要求八百里加急,不需要按最高规格的速度去跑。
“我来,我带他去休息。”陆知府在递上好几次贿赂后,已经摸清楚了这个小官的性情,所以他使了个眼色,自己笑呵呵的命人搀着官员去休憩了。
没得说了,又是一个“同类”。这样就不好让沐知州继续套话,轮到他去钓鱼了。总体这小官没什么坏心,人也不聪明,就是胃口大了点。
陆裕从同派的官员那边收到的最新朝中消息,有一部分机密的苦于没办法拿出来告诉新君,本来只能禀报一些普通的。现在这家伙来了……哈,刚刚好!
第二天,他们送别了昏头昏脑起床、骑上马继续前行的苦着脸的小官。陆裕酝酿大半天了,就开始用神秘的语气说了:“王爷,我刚听闻一个京城里的消息,你知道六皇子殿下如何了吗?”
“他怎么了?”齐承明心神一动,有些欣慰的问。
“过完年,他就随着太后娘娘外出游历去了,听说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在京里都快掐出火了!三皇子派的一个姓沈的家伙,近来尤其不好过呢。”陆裕很难掩饰住自己的幸灾乐祸。
齐承明越听越耳熟:“你说的人不会是沈书知吧?”陆裕兴奋点头。
这是墙头草又掉进三皇子的坑里了?没出来?
齐承明忍不住打开基建系统看了一眼,对方还在他的人才名单上。
齐承明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作者有话说:第二更!
小沈不满:别在新君面前胡乱造谣啊!.
第100章
“阿嚏!”下朝的时候, 沈书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走在他身旁的几个三皇子派官员顿时疑神疑鬼的瞪向周围。
有一个人脸色很不好看:“又是谁在骂我们?”
碍于皇子们都刚刚出阁,争斗才刚冒头。现在的三皇子死忠党, 严格来说应该是礼部尚书的死忠党派,在今年过完年后的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的很。
六皇子是嫡皇子,突然跟着太后外出游历去了。三皇子最怕的就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和大皇子两人身上, 现在也没办法了。老七年纪太小, 身份也不够,想硬拉出来都不行。
大皇子和三皇子这段时间就不可避免的变得针尖对麦芒, 撕的眼珠子都快红了, 两边的官员频频摩擦。礼部尚书快告老也是大家的共识,三皇子党就隐隐有以沈书知为首的念头,这几天可苦了他,下朝都有可能被不知道是谁的人推搡一下,打个趔趄。
“有辱斯文!”另一个官员怒道。
“算了, 别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和他们计较。”沈书知苦着脸劝着,他最近都是这副挖了多年野菜似的凄凉苦相。
要说去年的沈书知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 今年冬春礼部尚书几次生病, 大小事都落到沈书知身上, 一下子把他推上了显眼的微妙位置以后,不管是攻讦还是弹劾,明刀暗箭都变成时有的事了。他最避之不及的三皇子诸事也随着老师退隐二线,即将变成交到他手里的烫手山芋。
眼看着一切的发展都要像上辈子那样……
某件事情他筹谋了大半年, 现在也该显露出威力了吧?
正说着,远处三四个肃着脸、氛围不同寻常的官员就一起迎了过来,一个是工部侍郎,一个是大理寺卿, 还有两个不认识的。
不知道他们来意的三皇子派人员收敛了神色,一时间面面相觑。
那位工部侍郎就对沈书知先行了个礼,开口不说客套话,冷着脸:“沈大人,咱们山海诗社有些私事,大家都在酒楼等你吃酒呢。”
“沈大人,这……?”同僚眉头一皱,迟疑的视线在工部侍郎和沈书知之间游移,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这像是邀请人的态度吗?冷冰冰的语气,硬板着脸。
这莫不是对他们有敌意的人?没听说工部侍郎也是大皇子的人啊。
“知道了。”沈书知倒像是不意外似的,先对几个同僚致歉,摇头暗示他们无事,才随那三四人离开了,“这是我的社友,失礼了,先告辞一步。”
那官员看着沈书知离去的背景,还想再说什么,另一人紧盯着他们,倒是恍然认出来了:“我就说看着眼熟……你认不出来吗?”
“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尚书大人和沈大人,包括大理寺卿,他们都是河东人。”
“哦——”其他几人都了悟过来了,对视的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说直接些,这些地域相同的人抱团在官场上生存,结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团体。但这是很敏感的,所以从不能直接视人,越是在京里越忌讳这些。所以就有了一个文雅的称呼,“结社”。
可以是因诗结社,因画结社,或者因乐结社等等。
在场的这几个官员都是三皇子党,但三皇子党中,目前只有礼部尚书和沈书知两人是重要的河东官员,也就是所谓的“山海诗社”的两代领袖。
沈书知被三四个人簇拥着,像是押送犯人一样包围在中间,一路无话。
他的心情却很好,像是终于等到家门前的树结了果子一样。
众人来到酒楼,进了包厢。里面也密密麻麻坐了五六人,粗略望去,都是朝上的各部大官,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氛围也很肃杀。大理寺卿等三四人径直入座,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早都商量好了的,只等着沈书知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啊。
沈书知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甚至看到了一个重生的官员坐在堂上。他走到众人面前,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今日来迟了,让诸位好等,今日下官先自罚三杯——”
他的话刚说完,一位大学士就看似客气,话语却一点都不遮掩的开口了:“沈郎中,听闻你近来和三皇子走得很近,这是否不大妥当?”
“这从何说起?”沈书知不管从哪方面,都坚决不能认下这番话,他毫不犹豫的撇清着,“老师他的身份毕竟……我作为徒儿,只是尽一份孝心而已,多余的自然不敢擅动。”
包厢里微微骚动起来。
有几人脸色好转了很多。
要是沈书知只说些“官员不得擅自与皇子结交,哪有的事”之类的套话,他们才要头疼。现在这般说反而真实。
“若是如此……最好不过。”那位大学士看不出来信了没有,语气不置可否,他衷心告诫着,“沈郎中,近年来尚书大人越发力不从心,你不要自误。”
“大人有什么教我?”沈书知脸上连忙虚心求教着,心里却一片沉着。
来了。
事情终于发展到这一步了。
去年他装病几次,先是借机摆脱了老师让他帮三皇子忙的要命机会,又忙着把儿子捞出来,塞进禁卫军磨练去了。但他知道,他作为老师的得意门徒,又是山西派——现在还叫河东派,默认的下一代魁首,他再想退缩改换门庭,都是割不断的。
想要从三皇子的船上彻底下来,需要一个干脆利落的机会,不然一直暧暧昧昧的疏离,就等同于没变。哪怕重生的那一群同僚们清楚他的底色了,这也帮不上忙。
现在,机会就来了。
包厢中的众人对视几眼,像是在隐秘的交流什么,又像是在催促谁第一个开口。最后,还是一个平时说过一些话的官员硬着头皮说:“沈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礼部尚书大人自三皇子出阁以来,动作不断。咱们河东人……反遭了陛下忌惮,这不妥吧?”
“那江南人都得了陛下爱重。”工部侍郎低声说着,语气不忿,“扶都扶不起来,硬是铁了心要和我们斗,这是个极危急的时机了啊!”
“沈郎中,你如果也和尚书大人一样执迷不悟,那我再怎么不舍,也得忍着痛破例,也去收一位关门弟子了。”大学士为大家的话收了个尾,他不是在威胁人,而是望着沈书知,脸上流露出了实打实的痛心惋惜。
朝上的河东派系里,并不是谁官最大就做魁首,而是看谁手腕更高超,政斗素养更敏锐,能闻声知雅意的更懂陛下意图,能在生死危机前嗅到那一丝危险,及时带人回转。以及能否扛得住大旗,带着河东人抱团形成的这个利益团体走得更远,互相庇佑。
别看说得轻巧,想选出这样一位四角俱全,反应灵敏的政治人物,几十年都未必找出一位真正满意的。大多时候是没得选,只能在矮个子里拔高个子选。
现任魁首礼部尚书算是这方面的佼佼者,预定了下任魁首的沈书知虽说天赋赶不上老师,在年轻一辈里也是拔尖的,所以才早早被收为关门弟子,得了登天般的台阶,前路肉眼可见的平坦顺遂。他是被河东派系的众人一致认可过的。
但现在呢?
今年开春以来,沈书知几次露面都好像和三皇子脱不开干系。
河东人这一关注,吓了一跳:
礼部尚书是三皇子的亲外家,他因为自己的私心,现在竟要把这艘底蕴丰厚的大船都带到三皇子的岸上,起码要把沈书知带过去,其他人不就都在囊中了吗?起码也有个善缘。
河东派系的官员遍布朝堂,多有身居高位,这些原本不打紧,但现在若是和夺嫡——和三皇子扯上关系,那皇上能乐意吗?他们河东派系好端端的互相联络优势就转为了被忌惮的劣势。
这是什么,这是当代魁首礼部尚书以他们的‘公’来肥自己这个‘私’啊!
眼看着沈书知也要被拉拢过去了,河东人彻底坐不住了,这才有了今天的酒席。大学士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就是,若是沈书知也学他的老师礼部尚书,河东派系的人就要抛弃他们师徒俩,宁愿忍着痛再选愚钝没有培养的新人,也不用他们了。
“不不不,下官……一心为陛下尽忠,为老师侍疾,实在没有其他多想的啊!”沈书知惊慌的连连撇清。只见他的脸色变化一会儿,又是愧疚又是决断,缓缓闭上了眼,“现在看来……老师府上的一干事已经不适合由我出面了,以后还是交由惣弟去做吧。”
——惣弟是老师的亲子,三皇子的亲表兄。
沈书知大义凛然的沉着说道:“下官在治水上略有天赋,近来又到了雨水充沛的时节,该运作一番,再出去巡查一段时间了。”
众人互相对视,纷纷满意的点着头。
先是避开那一摊事,为了不伤情面又外出一段时间,这态度已经表明的足够了。其实他们其中也或多或少有人对三皇子很是意动。但这些意动都不能放在明面上,尤如礼部尚书师徒那般就烫手了……
“来,我敬大家!”沈书知缓缓露出笑容,也和他们一起举起酒杯,氛围回暖的杯觥交错起来。
要说上一世……他的老师策划成功了。
因为山西派这群人,大多坐惯了高位,麻痹了自己,分毫不担心——若有危机,也该是魁首先提醒他们。但若这危机是魁首带来的呢?他们完全意识不到危险,就这么被礼部尚书一窝端,潜移默化的慢慢试图拉拢进了三皇子派系。
但沈书知这一次费心谋划,要的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脱离三皇子党的印象。
所以是他,主动动手脚推动了几次河东官员外调的事情,暗中提及了几次江南人的备受看重,并以此暗暗点醒了大家,让他们明白了陛下此时对他们的忌惮和隐忍,明白他们的处境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已经危如累卵,摇摇欲坠。
是他在今年跳出来,在早期朝上夺嫡争斗危害程度最浅的时候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好挑起河东人的不满,能够被逼着当众发誓明志,急流勇退。
也是他……在最初不经意的挑唆了一番,勾动了老师不安分的那颗雄心壮志,才有了对方今年提前的频频小动作,众人积累不满,累加后引爆了这一切阴谋算计。
最终,他谋划成了。
“……”沈书知不觉得愧疚,他知道现在的做法才是最好的:
在脓肿还没有化为坏死的腐肉之前,把隐痛挑破,长痛不如短痛的迅速解决掉。老师才会心灰意冷,省的他以后迟早生出野心做出更大的事端,落不到一个好下场来……
这也是他对身为三皇子外家的老师,最后殚精竭虑想出的保全之法了。
唉——
作者有话说:沈书知:我看以后谁还敢叫我墙头草!!(气场一米八)(昂头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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