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失业了。
作为第一百七十八任孟婆，他祖祖辈辈的铁饭碗砸在他手里了。
“小孟你也知道，科技时代了，阳间打击封建迷信，也不给咱送钱，咱们冥界这些年啊，入不敷出，养不起这么多人咯。”
第八十三任阎王唉声叹气地向孟则吐苦水。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那不是生死簿，那是冥界的开支账单。
“你瞧瞧，你瞧瞧！”阎王指了指账单上的一长串数字，“这个月才过去一半，光是孟婆汤的原材料，你就花了这么多钱！”
孟则凑过去看了眼，后面的一长串0让他眼花，一时间根本没数过来。
“啥公司能养得起你哦？”阎王又是一声长叹。
孟则不吃阎王这套苦情牌：“严格来说，这是报销款，不是我的工资，所以不能算养我。”
“分那么清干嘛，报销也好，工资也好，都是你孟婆这个岗位的支出嘛。”
见孟则没反驳他，阎王摇了摇头，继续说：“现在啊，有点儿后台的人都喜欢带着记忆重生，或者死了之后直接穿越的这种业务，愿意喝孟婆汤再入轮回的人越来越少咯。”
说着，阎王抬起手，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新搬来的一台和安检门长得很像的机器：“前两天一个新来的科学家小鬼跟我推销了这么一台用来洗脑的机器，原理我听不懂，但走过这扇门的鬼就能忘掉一切，连逼着人家喝汤的功夫都省了。而且人家八十万买断，一劳永逸啊！”
“你们老孟家世世代代在冥界兢兢业业，我都看在眼里，也跟财务部门的白无常说了，给你连发五年的失业保障金，也算够意思了吧？”
够意思个鬼？
入职的时候说好的祖传公务员铁饭碗，说辞退就辞退了？
从来没请过一天病假事假的孟则非常不满。
孟则：“我要申请劳动仲裁。”
阎王：“小孟你忘了，劳动仲裁机关，我管事儿。”
孟则：“那我在《鬼界晚报》曝光你。”
阎王：“小孟啊，你还记得黑无常刚刚调任报社主编么？”
黑无常，阎王原秘书，鞍前马后忠心耿耿。
孟则：“那我搞自媒体网暴你。”
阎王：“你猜猜看冥界网监局的判官会不会封杀你。”
孟则：“……”
这冥界是待不下去了！
孟则思索了一会儿：“我可以离职，但我有一个条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阎王很乐意满足被裁员工的小愿望：“你说。”
孟则很笃定地说：“我要去阳间。”
阎王听言脸上洋溢出和善的笑容，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个小愿望。
“转世？这个简单，先喝一碗孟——不，直接从这扇门走过去，看在你当了好几年优秀员工的份儿上，给你插个队，今晚就让你投胎，你说吧，你想托生到什么家庭？”
直接转世走了，连失业保障金都不用给他发了，稳赚不赔！
孟则摇了摇头：“我不投胎。”
还没等阎王提出疑问：“重生、穿越、生死簿抹掉什么人，这些业务我们都有，让我带着记忆到阳间去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阎王笑得更开心了：“不难不难。”
他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两圈，伸出三根手指在一起捻了捻：“只不过啊，黄泉路是单行道，想逆行得带个令牌，令牌这种东西，总不能白给你，得花点儿钱买，你说是吧？”
孟则当了这么多年的孟婆，冥界包吃包住，他自己又物欲极低，工资打到卡里多少就存了多少。
他对那通货膨胀严重的冥界货币数量级没什么概念，但他觉得，自己作为冥界金领，应该还蛮有钱的。
于是，一心离开冥界的他毫不犹豫：“好，买了。”
就当花钱买舒坦了！拿了所谓的逆行令牌，立马去银行换汇，然后就去人间快活！
孟则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阎王像是怕孟则变卦一般，立刻就把他手里的冥府银行卡接过来。
“滴——消费成功。”
把卡还给孟则的同时，阎王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递给孟则：“黄泉令牌是往返的，也就是说，你在人间待不惯了还可以再回来，返程有效期永久，算是个赠送福利。”
孟则接过腰牌攥在手里，转身就走，完全没管身后的阎王还在絮叨着怎么用腰牌在阳间开启黄泉路的入口。
他坚信这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个单程票而已，他没有回来的计划。
回到住处的孟则只用了几分钟就收拾好了家当，随身只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里面装了几套换洗衣物，必备的洗漱用品和之前熬好的一瓶浓缩孟婆汤。
他打了辆车到了三生石边上的冥府银行总部，把自己的银行卡递给柜台里妆容得体的年轻女鬼。
柜员一抬眼就认出了他：“孟婆先生，稀客稀客！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要换钱。”
“换成金元宝还是纸币呢？”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孟则是来取现金的。
孟则：“换成阳间的货币。”
柜员好心地提醒他：“阳间的货币咱们这儿可不兴用的啊。”
孟则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于是那个漂亮的女鬼柜员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着手帮他查询兑换。
“换多少呢？”
“全部。”
“好的孟先生，您的银行卡余额兑换成阳间货币合计七千七百六十三元八角。请收好您的现金。”柜员把钱捋好交给孟则。
孟则对冥界的货币都没什么概念，更别提这些“外汇”了，他很礼貌地问柜员：“这些钱在阳间大概能买多少东西？”
收到回复之前，孟则自己心里也还有点预估的。
自己兢兢业业当了这么久的孟婆，不说赚个独栋别墅大平层，怎么也能在人间滋滋润润衣食无忧吧？
柜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在一线城市热门区域能租两个月小单间，不想租房的话这钱能买个还不错的阳间智能手机。”
看到孟则诧异的眼神，柜员又找补道：“要是只考虑吃饭的话，省着点儿花倒是也能过上几个月。”
孟则：“……”
不如不找补。
孟则不解道：“我工资这么低么？”
“我给您查查哈。”柜员熟练地在键盘上按了几个键，稍后抬起头，“那倒不是，您工资还是挺高的，换成人间货币也差不多是年薪百万了。”
“那怎么只有这么点儿？”
柜员一边看屏幕一边回答道：“系统查到您一个半小时之前有过一笔超大额开销，收款人……收款人是阎王先生。真的……很大额。”
一句脏话到了孟则嘴边，又被他强行吞进肚子里。
他知道阎王作为一个boss十分黑心，但当真没想到黑心成这样。
他解锁手机按下了阎王的电话号码。
“嘟——”
等待音只响了一声就被对方挂断了。
“孟先生？”柜员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有件事可能得提醒您一下，”柜员指了指孟则衣服口袋里露出一角的黄泉路通行令牌，“我之前听说这个腰牌有有效期的，售卖后一个时辰之内如果不走就失效了……”
孟则听言立刻掏出口袋里的令牌，他刚才都没有仔细看过。
正面赫然刻着“黄泉令牌”四个大字，他把令牌翻到背面，右下角刻着两行超小的字
【生产时间：冥界3782年6月8日，15:37】
【保质期：冥界3782年6月8日，17:37】
孟则抬头看了眼柜员身后的挂钟，17:02。
他甚至没有功夫骂一句奸商，立刻飞奔出去，拦了辆过路的出租车就朝黄泉路口疾驰而去。
在孟婆的凝视下，才上岗几天的司机战战兢兢地超了二十一次车，闯了三个红灯，一路上被十四位司机大骂“赶去投胎吗”？
某位司机后座坐着的客人表示：自己真的是赶去投胎的都没他那么急。
孟则在17:31赶到黄泉路口的时候，还没忘从自己少得可怜的一沓纸币里面取出差不多一半递给司机：“去交闯红灯的罚款吧，得麻烦你自己去银行换钱了。”
17:35，他踩着令牌最后两分钟的保质期，踏过了黄泉路的关卡。
黄泉路上只能步行。
孟则逆着熙熙攘攘的鬼众走着，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四周从幽暗无物变得有了色彩。
继续走下去，迎面的新鬼越来越少了。
再到后来，好像前后左右都只有他一个人了。
眼前似乎忽然出现一团雾气，把前路的一切都笼罩住了。
孟则试探地眼前的伸出手去触碰那团白茫茫的雾气，手指接触到的瞬间，雾气消散，炫目的白光将他包裹在其中，一瞬间他什么都看不清。
等到白光消失，孟则缓缓地睁开眼。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人间。他想。
【南瓜文学】www.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