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沉渝早就习惯了。
相对于满是复杂关系的联盟内部，他更愿意接受的，还是辽阔无垠的星际。
星辰遍布，人类生命渺小而卑微，能够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也更具敬畏心。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
也同样随时做好准备就此无声无息的陨落。
这是赤银军团内心照不宣的信念。
当然他也不会把这些告知别人，毕竟他认为不知道这些的人会活得相对简单和快乐。
就比如凌霜停。
这位号称第一次坐星舰的三星系王室世子，在跟沉渝坦白了自己出身之后就完全放飞自我了。初见时那一身狂傲骄纵的人设没出几天就一扫而空，转眼就跟赤银军团的兵痞子们混在了一起。
每天的日常除了不定时拿着新做的小甜点来给沉渝献宝，其他时间不是跟着赤银军团蹭训练，就是跟在洛克身边打听沉渝的喜好。
这事传到沉渝耳朵里时他刚结束高强度体能训练。
沉渝大汗淋漓地从训练仪上下来，透过星舰精神网锁定了洛克的位置，低头在个人终端上操作了几下。
此时洛克正站在星舰公共平台上，摸着下巴歪着脑袋做沉思状，“统帅喜欢吃什么啊——”
“嗯嗯，你仔细想想。我知道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酸的喜欢吗？还有辣的？或者是偏肉食还是只吃素？海鲜有没有过敏的？挑不挑食？”
凌霜停开着个人终端上的记事本，目光灼灼地盯着洛克，神情专注如同紧盯预算结果的科研人员。
“不吃甜是肯定的，酸的……我只见过他喝汤。辣的——嗷！”
洛克突然一嗓子尖叫，原地起跳，浑身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竖立起来，整个人就像一只开屏的刺猬。
凌霜停也是一惊，一边问：“你怎么了？”
一边上手抓他，结果触手就像抓了一把仙人掌球，感受十分酸爽，于是颤颤巍巍缩回了爪子，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结果下一秒就见洛克原地躺倒，一边抽搐着，一边小声哼唧道：“统帅，我、我错了！”
凌霜停这才反应过来，洛克是被他家小心眼的统帅打击报复了。
他愣了一下，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同时又很同情洛克，还带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愤怒——这个沉渝，自己不告诉他，现在也不让别人说。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明明已经很委婉了，沉渝还这样，真是——
忍一时越琢磨越气，退一步咋寻思咋亏！
按照正常思路，沉渝就是再铁石心肠也应该有所松动了吧！
要知道凌霜停斥巨资从网上买了销售量第一的“融化冰山一百式”啊！
如果还不成……
凌霜停决定要写个万字差评，骂死坑他的店家！
“放心，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凌霜停愤愤然捏了小拳头，朝洛克做了个加油的动作，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沉渝的办公室走去。
洛克躺在地上挣扎着朝他的背影够了两下，觉得自己这幅挽留的姿态做足了，于是四肢伸展，躺平了开始装死。
沉渝透过精神网看见凌霜停过来，丝毫没觉得有威慑力，转身就默然地进了浴室。
等凌霜停真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十分高效地冲完了凉水澡。
没干透的发梢还有些滴水，衬得他脸上的面具颜色更加幽暗。
沉渝微微抬眼，像是没看见凌霜停一样，径直走过他身边，拿了桌上的水杯，站在床边小口小口的喝。
凌霜停第一次见沉渝这样，浑身上下都好像笼着一层冰凉的水雾，透着一种缥缈的朦胧。于是那些在来的路上，打了很多遍腹稿的质问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就连自己被无视都没反应过来要生气。
在原地挣扎半晌，最终才冒出一句小声的埋怨，“你为什么欺负洛克？”
他这话语气有些粘|腻，软软的，就像小动物伸出了爪子要饶人，但真落下来却只是被肉垫轻轻拍了一下。
沉渝微愣，隔了几秒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侧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凌霜停被这目光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吭叽出一句，“你为什么要电他？就算是因为他跟我告密，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告诉我。”
沉渝移回目光，没忍住，短暂地“呵”了一声。
“你还笑！”凌霜停有些恼羞成怒，捏着小拳头直冲到沉渝面前，紧绷着小脸，像是一只正在学习示威的小兽，“你怎么这么讨厌！”
他现在觉得沉渝是真讨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就算了，脾气还不好，耐心更是稀有，还动不动就打击报复。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可爱的点，除了那张戴面具的脸完全符合他的审美，其他怎么看都是一恶劣的混蛋。
可他就是想往他身边凑。
想离他近一点。
想到这就有些委屈，他扁扁嘴，低下头一副要哭的表情。
沉渝低头看他，冰冻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叹了口气，用自以为很柔和的声音说：“你没必要做这些事，好好休息，想玩什么就去玩，不用在我身边转。”
“你是嫌我烦吗？”凌霜停抬头，眼巴巴看着他。
沉渝：“……”
一开始他确实觉得这小崽子烦，但后来又有点可怜他，再后来看他三番五次给自己献殷勤，也神迹般的觉得有点可爱。
但这点可爱马上又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随风飘散。
“星际航行是枯燥，你可以找点别的事情做。”沉渝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强行扭转话题，“没必要一直关注我。你不是和洛克他们混得很熟了？”
“可是……”凌霜停，他低头想了一会也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好像就是因为单纯的“想”，但是这话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毕竟脱掉了他那层伪装贵族的皮，凌霜停内里只是一个羞涩的少年。对很多事情的理解，还只停留在懵懂。
于是他抿紧了嘴唇，最后只是小声说了一句：“因为我想对你好。”
这话在沉渝听起来就太有歧义了。
某一瞬间还勾起他年少的回忆，似乎很多年前，当他也像凌霜停一样还没长大的时候，布朗朝他伸出了手，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我会对你好。”
然后他就跟着布朗离开了只待了没一个月的休利子爵庄园，去了第二星系，直到休利子爵彻底败落也没有回去。
但是后来呢？
那个说会对他好的人现在在干什么？
沉渝微微皱起眉头，感觉有点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才状似无异地摆了摆手，说：“不用，谢谢。”
“可是对你好我就很开心啊。”凌霜停纯真地歪着脑袋看他，“所以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你不是也很开心吗？”
确实，吃的时候很开心。
但是吃完之后看体重秤就不开心了。
沉渝咳嗽了一声，冷酷地决绝道：“还是不了。我不想胖成周杰伦。”
“周杰伦是谁？”凌霜停奇怪。
“古地球时代的著名歌手，这个不重要。”沉渝一本正经的说：“好好学历史。”
“哦。”凌霜停点点头，“我会的，那你先在可以回答我问题了吗？”
沉渝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你喜欢吃的和不喜欢吃的。”凌霜停又翻出了记事本，表情很认真。
沉渝面无表情的僵了一瞬间，缓声说：“我不知道。”
凌霜停睁大眼睛，“你不知道？”
沉渝微微弯唇，没再吭声。
他是真的不知道。
小时候的记忆太模糊，除了两场堪称声势浩大的葬礼，他什么也不记得，再之后就被送到了休利子爵的庄园，他谁也不认识，仆人也不会跟他说话，至于吃食，就是送来什么他吃什么，根本也没机会跟别人说。
再之后，就是被斯特林家领走，和布朗在一起。
那时候他的起居都跟着布朗，自然是都按照布朗的喜好来。
至于15岁进入军校，沉渝对食物的理解就剩下了营养膏，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一直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甜，其他的一概不清楚。但好在营养膏也不需要多种口味，通常只有清淡的咸味，目标就是填饱肚子，补充营养，搞那么多花样也是浪费。
“好了，时间不早了。”沉渝站起身来，走到凌霜停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还有事，你可以走了。”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凌霜停仰头看他。
“你闲的？”沉渝灰色的眸子微垂，纤长的睫毛像是两只快要惊飞的蝶，停留在凌霜停头顶。
蝶翼颤了颤，随后沉渝缓了口气，接着说：“你随意吧。”
凌霜停目光追逐着那双蝶，发了好一阵呆，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愿意尝试我做的东西？”
沉渝微微眯了眯眼，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
这就是默认了。
“哦耶！”凌霜停惊喜地原地起跳，蹦起来用手掌轻轻蹭到了沉渝的额头，随即欢乐地转身跑走了。
沉渝看着他的背影，细微地吁了口气，迈步朝指挥室的方向去。
半路遇到已经恢复正常的洛克，正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看着他，其中肉眼可见掺杂了愤怒和埋怨。
“说事。”沉渝面不改色越过他身边，打开指挥室的门。
“统帅，刚接到第一星系加急线报。”洛克跟在他身后进去，“绑架世子的人追踪到了。”
沉渝脚步一顿，回头：“不是那那颗卤蛋吗？”
洛克说：“卤蛋只是负责运送，在第三星系首都星上实施绑架的另有其人，我们根据第一星系转来的消息进行了对比，发现他们是隶属于域外海盗‘海蛇’的部下。”
“‘海蛇’？”沉渝微微眯了眯眼，打开个人终端调出资料，边对洛克下命令道：“让信息部门调出这帮海盗的行动轨迹，查明白他们没事下首都星的目的。还有，那颗卤蛋。如果他只是中间运输那么必然有终点，找出来。”
“是。”洛克点头记下。
沉渝静了一会，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太对，随即打开了数据库，开始分析。
洛克从旁协助记录，等终于告一段落，已经是后半夜了。
洛克打开房门让沉渝先走，小声地提醒了一句，“统帅，您回去早点休息。”
沉渝脑子里还在过数据，随便应了声，没留神脚下，结果就碰到一团软软的物体。
他瞬间低头，就看到了靠在他门边睡着的凌霜停。
沉渝：“……”
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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