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宣平侯府时,晚饭已经摆好,方夫人站在厅门外,身上穿了件墨绿对襟团花褙子,手里捏着块绣花帕子,看见方博安回来,挥舞起衣袖,笑脸迎上去:“博安回来了!”


    接着看到跟在身后的沈灵姝,立马变了脸,露出假惺惺的笑意:“姝姝也回来了。”


    沈灵姝躬身朝方夫人福了福礼,跟在身后进了屋,发现方槐已经在那里。


    方槐是沈灵姝母亲程芸的表哥,因着祖上的荫功袭了宣平侯的爵位。虽说是侯爷,方家到了方槐这一辈人丁衰落,无其他兄弟,而方槐本人也没什么功绩,只混了个五品礼部郎中的闲职,没什么实权。


    沈丘出事时,沈灵姝曾找方槐帮忙打点关系,在这家家高官显贵的盛京,以方槐的身份,实在不是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方槐帮不上沈丘的忙,又觉得小姑娘孤身一人实在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将沈灵姝收留在府上。


    方府人丁不旺,除了方槐,方夫人以及方博安和方念真,再就是两个方槐的两个妾室。许如意这两日回了娘家,不在府里。


    平日大多数时间,一家人都是在一起用饭。


    沈灵姝本想单独回房去吃,奈何正赶上饭点,又被方槐一顿劝说,推脱不过,只好坐了下来。


    方槐坐在主位,身着一件素色花灰锦袍,面容清瘦,瞧着有几分书卷气。方夫人挨着方槐,接下来就是方博安,方念真,沈灵姝就坐在方念真旁边。


    方家几口人其乐融融,丫鬟仆人忙着布菜,就沈灵姝独自坐在一旁,像个外人一般。


    也对,自己本就是个外人。


    不过沈灵姝并不在意这些,只埋头小口小口吃着喜欢的饭菜,没人搭理她更好,无拘无束反倒自在。


    好容易吃完了饭,方槐留下大家喝茶。


    沈灵姝端着茶盏,没喝几口,一旁的方念真别过脸来,表情奇奇怪怪:“姝姝今日怎么这么巧,和哥哥一起回来?”


    方念真虽是沈灵姝的表姐,也就比沈灵姝大了五个月。


    论长相,方念真生了副大家闺秀的端丽模样,便是在美女如云的盛京,也被交口称赞。


    可自从沈灵姝来了,她就被比了下去。


    就连她自己也觉着,她皮肤没有沈灵姝白,腰肢没有沈灵姝细,就连勾引男人的本事也比不过她。否则她那个眼高于顶的哥哥,为何总是不顾一切往上贴,就是这个狐媚子勾搭的。


    为此方念真看沈灵姝不顺眼,处处与她作对。


    对于方念真的敌意,沈灵姝心里是知道的,不过她这个人处事大度,将一切看得很开,非到不得已时,不屑同她置气。今日听方念真当着众人如此一问,握住茶盏的手顿了一顿,她不想说是方博安专程接她,只淡淡说道:“就……碰巧遇到了。”


    碰巧自然不是实情,若不是在店里时发现自己绣鞋破了,且脚趾处破了一层皮,她也不想同方博安一起回来。


    沈灵姝的话方夫人是不信的,可又不好当着众人说破,只能翻了个白眼轻嗤一声:“那可真是巧哇。”


    尽管如此,在她心里,沈灵姝仍然是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勾引自己儿子的狐狸精。


    方博安对沈灵姝的说辞并不反驳,只咳嗽一声,清了清嗓音,装作确有此事的样子。


    毕竟,有些事情暗着来,比明面上来的更省心,也更刺激。


    喝过了茶,众人散去,方槐将沈灵姝留下,二人单独坐在厅堂说话。


    他问起了今日采买的情况,沈灵姝说一切都好。


    沉默了一会,方槐叹了口气:“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府上住的好好的,偏偏要去开什么铺子?待在我方府,难不成还缺你这一口吃的喝的?是不是博安和念真欺负你了?若真是这样,一定要和舅舅说,千万不要忍着。”


    沈灵姝莞尔,声音柔柔的,并不像受了什么委屈:“舅舅多虑了,这不管表哥表姐的事。舅舅知道的,受父亲影响,我打小就爱把弄些香料,若能将调好的香拿来卖钱,岂不是更好?”


    方槐松下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若是受了委屈,千万要和我说,家里这俩孩子从小被他们娘惯着,脾气不大好,也任性了些,我生怕他们会欺负你。可别回头你父亲回来,还得挑我的不是,说我这个做舅舅的亏待你。”


    沈灵姝笑了笑,说自己一直惦念着舅舅的恩德,铺子也开得很充实很开心。


    听到沈灵姝这样说,方槐才彻底放下心来。


    提到沈丘,不免多说了几句:“最近我也找人打听过,太后虽下了懿旨将此事相关人等严惩,圣上却碍于同你父亲的情分,想将此事缓一缓重新彻查。目前来看,你父亲暂时无事。”


    听他这么一说,沈灵姝松下一口气。


    方槐接着又说:“我看店里就你和沐儿两人,让罗掌柜偶尔过去,教教你盘账之类。另外,一些搬搬扛扛的力气活还是得男子来做,回头看看府里有没有合适的,挑一个带到店里去用。”


    沈灵姝也是第一次做生意,对经商之事确实不懂,有个人帮着带上手也是好的。至于伙计,她不想再多承宣平侯府的恩惠了。


    于是起身拜谢方槐:“外甥女多谢舅舅体恤,罗掌柜我就先借过去请教几天,至于伙计,我还是自己留意一下,到时候找一个合适的。”


    方槐思忖片刻,这才点点头:“既然你有了主意,那便随你。”


    月明星稀,宣平侯府的别院灯火通明。


    方念真在自己的闺房吵吵嚷嚷,还在为晚上的事鸣不平:“母亲你看,还说她不是狐狸精,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只要是个男人,哪个没被她迷惑住?就连父亲现在都如此偏袒她,一点不把她当外人,方才还因为她挑我和兄长的不是呢!”


    方夫人也正为此事恨得牙痒痒,自沈灵姝住进了侯府,她眼睁睁看着堂堂的侯府老爷将一个狐媚子当祖宗一样供着,家里老老小小都被她压下一头,就连自己这个侯府女主人也得当着老爷让她三分,心里自然憋屈。


    可心里这样想着,还得回过头劝慰女儿:“乖女儿别计较这些,论身段、长相、门第,她哪头能比得过你?尤其是现在,不过一个罪臣之女罢了。”


    方念真不依不饶:“既然是罪臣之女,竟还想着开铺子挣钱,凭什么啊?”


    方夫人压低了声音:“我的傻闺女,她愿意挣钱就挣,挣得越多才越好呢。眼看她那死鬼老爹能不能回来还是一回事,那要是真挣得了钱,回头不都是我们的?”


    母亲这么一说,方念真仔细想想也是那么回事,也就不怎么计较了。


    东厢房里吵吵嚷嚷,西跨院听月馆内,沈灵姝正披着丝锻般的秀发靠在床上,沐儿小心翼翼给她上药。


    沁凉的药膏触碰到脚掌,沈灵姝眉头轻蹙,小声“嘶”了一声,沐儿赶紧放轻了手中动作。


    白日里走路时不觉得,到了晚间沐浴时才发现,一双平日里莹白如玉的脚掌上,此时除了红肿就是水泡。


    沈灵姝并非是个不能吃苦之人,可如今看来,开店不易,搬搬扛扛的力气活并不适合自己。


    上完了药,沐儿熄了灯,屋子里变得黑乎乎的,只能听见屋外的秋虫声。


    沈灵姝盖上衾被乖巧躺好,磨破的双脚还在时不时发疼。


    入睡前,她下了一个决心:明日,我一定要雇一个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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