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逊终于走得不见人影,送走了瘟神,偌大的长廊里静悄悄,侍卫都早已退下了。


    “所以……”钟皑的语气里充满了匪夷所思和难以置信。


    “他当着我的面,挑拨我的下属,挖我的墙角?”


    钟皑冷着脸跟了一路,为了不让莫文副官的脸上出现过于扭曲的表情,僵得都快瘫了。现在四下无人,他终于长舒一口气,但难解的诧异和憋屈还是浮现出来,如果旁人看见莫文的脸这副样子,大概内心也会充满匪夷所思和难以置信的。


    白见俞说:“对。”


    他也被纳尔逊的反复无常折腾得有些无话,但现在钟皑比自己还生气,他的不爽倒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甚至在对比里产生了一点奇怪的幽默。


    钟皑:“……”


    钟皑:“谁给他的自信?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傻样。这能忍?”


    白见俞语气毫无起伏地捧哏:“忍不了。”


    然而这位亲王就是这种别扭奇怪的性子,四处拱火,并对此乐此不疲,十足的浪荡纨绔模样,平生最爱的就是看别人不痛快。


    这时一道声音遥遥从门后传来:“他不是一直这样?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


    面前的大门打开,赫伯特皇帝站在门后,微微一笑:“欢迎你们。”


    刚才门前的对话,也不知道他听见多少。


    白见俞躬身行礼,皇帝还是和之前一样微微翻腕:“不必了。”


    一行人走向会客厅。


    葬礼上匆匆一瞥,现在终于有了时间,让白见俞细致观察这位帝王。


    他一头金色的卷发,细致地梳在脑后。身形高大挺拔,是锦衣玉食才能培养出的随和与贵气,虽然高高在上,却并不显得盛气凌人,眼角含笑,倒有几分和蔼可亲的意思。


    侍女阖上门后,钟皑总算逃离苦海,不用维持莫文那副严正死板的姿态,四仰八叉地靠坐在沙发上。


    白见俞在他身边,矜持地喝了一口茶。


    赫伯特看着钟皑的样子,止不住地发笑:“你说你当时怎么想的,装莫文?还真是辛苦你了。”


    屏退外人后,他的笑容也显得真实很多,甚至于嘴角都挂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嘲笑。


    赫伯特说着,亲自为钟皑倒了杯茶。


    其实钟皑是不喝这种带味道的液体的,连营养液都皱着鼻子嫌弃,现在虽然他面上还是十成十的嫌弃表情,却自然地接过茶,一饮而尽。


    白见俞收回视线。


    侍女端来的是冷萃茶,醇和怡人,少了热饮的苦涩刺激。钟皑喝完才说:“你怎么还是喜欢往里面加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雪风新琢磨的配方。”皇帝笑吟吟地一摊手,“我看白见俞就挺喜欢这些的,是吗小白?”


    他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白见俞身上。


    他说的不错,这茶清冽甘甜,滑过舌尖,令人口齿生津,一口饮尽倒是有些糟蹋了。白见俞若有所思地看着瓷杯,茶水被滤网滤过,猜不出里面究竟泡了什么。


    他本人更喜欢茶叶本身的苦涩感,却也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清甜,真的很好喝。”


    “所以说,不识货的只有你一个。”赫伯特笑道。


    钟皑换了一条腿翘着,装聋作哑,并不回话。


    话题东扯西聊,大部分还是闲谈。


    白见俞心知自己在场,这两人不好商量一些更机密的东西,耐心地配合着他们消磨时间。为了活跃气氛,简单说了一点在片场上的见闻。


    “所以,真有人会在试镜的时候把对手锁在卫生间?”赫伯特挑眉问,“那被关着的人不会呼救吗?”


    白见俞摇摇头。“一般在最里面的隔间,还会用拖把把门顶上。况且,片场的卫生间,经常会有各种……”他委婉地一笔带过,“所以,一般听见动静的话,外面的人都会自觉绕路的。”


    赫伯特大笑。他虽然见多识广,但也不了解这种满是江湖气的小事,兴致勃勃地追问各种细节。白见俞耐心地一一回话,只在喝茶的间隙思索:这位皇帝是不是有点太八卦了?


    算了,他又想,或许是工作使然,习惯追问到底。


    不知为何,他居然隐隐觉得答案是前者。


    先前会面的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闲谈片刻,众人移步餐厅。


    走到一半,赫伯特忽然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你怎么提前回了?”


    餐厅里,一位气质高贵的女子正一副副放下银质餐具,闻言抬头,莞尔一笑。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皇后,苏雪风。


    这是位端庄大气的女子,身着宫廷长裙,长发挽成发髻,落下一绺,垂在脸侧。


    雍容繁复的长裙和流光溢彩的首饰在她身上,不仅不会显得艳俗,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庄重与贵气。与赫伯特携手而立,仿佛一对璧人。


    赫伯特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会自然移到皇帝身上。


    脉脉深情在两人周围无声流转,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爱侣。


    白见俞内心自愧弗如:幸好对外的元帅只是一具已经埋进墓里的尸体,要是他恐怕演不到这么真。


    但一想到已经在钟老爷子面前瞒天过海,又觉得自己的演技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只是假的真不了,两者之间着实没有可比之处。


    苏雪风的桌前仪态也很优雅,细嚼慢咽,食不过齿,一顿饭下来,唇上的红蔻依然明艳。她慢条斯理地用完餐,放下刀叉。


    白见俞饭量小,差不多也在同一时间停筷。


    苏雪风吟吟笑道:“你看这两个饭桶,离结束还远着呢,每次等得我都无聊了。”她望向白见俞,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出去走走消食如何?”


    白见俞早就在思考如何顺理成章地留给钟皑和皇帝两人单独商量的空间,见状点点头,欣然应允。


    皇宫的后花园,群芳斗艳,尽态极妍。这里的品种明显比钟皑的前院里的珍贵许多,钟皑知道自己常年奔波在外,又不喜欢假手他人,选的都是一些好看又好成活的种类。


    皇宫中自然不必担心这些,繁花锦簇,粉霞如云,白见俞还看见专门为反季节品种准备的微型暖棚,是一个飘在空中的透明罩子,随风微微颤动着。


    苏雪风款步姗姗。这片小花园她不知走过多少次,石子路上下起伏不定,而她步履从容,甚至有闲心从小径旁托过一朵花,轻嗅芬芳。


    珠宝与花朵衬得她更加明艳,她漫步于小径上,如满园花草的风景本身,朱唇皓齿,娇艳如少女。


    白见俞走在她身旁,侧过头,沉静看着,心想如果自己是皇帝,肯定做不到像赫伯特那般勤政爱民。


    他只需要爱一个就够了。


    这样想着,便不自觉落后了几步。


    忽然前面的花丛里飞出一只蜜蜂,苏雪风发出小小的一声惊呼,白见俞一惊,疾步上前。


    还没有赶到,警报就解除了:蜜蜂在空中绕着苏雪风飞舞,似乎也有些恋恋不舍于她身上的香气一般,许久才嗡嗡飞远。


    而那朵飞出蜜蜂的花——而苏雪风笑吟吟地将它递了过来。


    “给。生活总是充满惊喜不是吗?”她嫣然一笑。


    花朵的浅粉色仿若她双颊飞霞的余韵,明媚灿烂。白见俞垂眸接过,脸不自觉泛起微红,“嗯……是。”


    苏雪风双手交叠,缓步继续前去,白见俞自然地落后她半步。


    “其实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她自然地继续话题,“赫伯特与我商量过他与元帅的计划,想要天衣无缝,总是少了一环。所幸有你出现。”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才知道,钟皑那个寡王居然早就有对象了。”


    白见俞闻言,难得有些无奈:怎么所有人都对他编的爱情故事深信不疑?总不能是钟皑真的寡了太多年吧?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位侍女提着裙子匆匆跑来:“皇后殿下,海伍德小姐正在等您。”


    苏雪风转头:“不是让她晚些时候再来吗?”


    她笑意不变,但谁也不会忽略语气里的威严。


    侍女一愣,腰弯的更低:“我们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可是,小姐听到您有客人,还是在往里冲,我们也不好强行拦她,现在人已经到了凉亭了……”


    苏雪风步伐一顿。


    凉亭修筑在花园一侧,他们现在正走到中央的位置,已经能隐隐看清顶上的紫藤萝,瀑布般铺洒下来,流泻一地碎光。


    她柔柔叹了一口气:“算了,这倒也不必怪你,那丫头的刁蛮劲上来,便是我也拦不住的。”


    说着又转身对白见俞笑道:“本想领你去看紫藤萝,看来现在时机不巧,只能下次了。”


    白见俞摇头示意他不在意:“紫藤萝本就适合远观,缤纷如瀑,皇后用心了。”


    他们默契地折上另一条路。


    阳光下,辉煌的淡紫色渐渐远去,苏雪风说:“不介意的话,说说你和元帅钟皑是怎么认识的?我可好奇很久了。”


    白见俞的爱情故事只限于相遇后的部分,皇后问的时间点太过靠前,他愣了一下。


    随后迅速反应过来,笑了笑:“当然不介意。”


    “可能也是巧合,”他回忆着以前的准备,现场组织语言,“在那之前,我就单方面认识元帅很久……”


    钟皑步履如飞,大步穿过庭院。


    他与和赫伯特的密谈结束得很快,早已定下的计划,如今只待修改几个细节。


    军队那边,自他假死逝世后,少了最强有力的震慑,明里暗地中,无数人蠢蠢欲动。他能看出来的就有不少,潜伏于幕后的必然更多。


    虽然他留下了歇尔森接替元帅的位置,但歇尔森资历尚浅,是钟皑一手从军校里提拔起来的,未必能使某些野心家信服。


    压不住也好,他冷冷地想,跳吧,现在跳的越高,日后跌的就越惨。


    最好快点得意忘形,让他一网打尽才好。


    除了军队里的琐事,真正让他烦恼的,还是另一件。


    与赫伯特密谈时,他们交接了兵符。


    帝国的军权被一分为二,皇帝手里的代表,就是这块兵符,在军队里,见它如见陛下本人。除此之外,钟皑的手里还持有元帅的印信,两者合一,意味着他去往哪里都畅通无阻,之前搁置的调查也能提上日程。


    这也就意味着,他该启程出发,离开帝星了。


    白见俞自然不会随他一起去的。抛开保密不谈,这一路颠簸艰苦,他何苦去受这个罪呢。


    钟皑内心烦躁,又不知自己在郁闷些什么,好像胸中有一头横冲直撞的雄狮,找不到出路,闷闷地怒吼。总之,他面色不虞,箭步穿过庭廊。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的日光下,长出草木的影子,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钟皑漫不经心地瞥去一眼,正是白见俞的声音,他不紧不慢道:“……登上星网,我才知道是他。说来有趣,我自诩暗恋多年,却在第一次见面时,却连他的脸都没认出来……”


    钟皑的脚步顿时险险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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